那里散发出来的豆腥味和各种汗味,和大城市里的清爽干净截然不同。
臭烘烘的,但却无比真实。
姜海环穿了件白色碎花的衬衫,一条黑色的仿绸裤子,手里握着个拍摄设备冲他挥手,脸上是止不住的惊喜的笑意。
那笑容像七月的晚风,吹散了暑意,吹飞了鼻尖的气味,仿佛夏天的一抹冰淇淋雪糕。
张喆觉得,她也是很高兴见到自己的。
两个各自离了婚的人,又还算年轻,为什么不能重新拥有一段爱情呢?
“奶霸!你怎么来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姜海环拿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递过去。
张喆有些腼腆地接过,内心却翻腾出了更多的热意。
他赶紧喝了一口水,用冰凉的水压了压那股莫名的躁动。
他说:“我闲来没事,刷到你的视频,想来看看。”
环顾四周,黄新宇在忙碌,姜媛媛在忙碌,还有个忙得脚不点地的中年女人一直在让村民排队扫码。
“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吗?”张喆捋起袖子。
肉末茄子,蒜泥空心菜,土豆烧鸡,西红柿蛋汤,凉拌豇豆干。
淑娟抽空去做了几个菜,又捧了满满的两大碗饭,一碗递给姜媛媛,一碗递给了做客的张喆。
张喆道了句谢,伸着一双脏手不知道要不要接碗。
姜海环看出了他的尴尬,领着他去井水旁洗了手。
张喆第一次见这种人工摇水的水井,多看了几眼,还觉得挺有意思。
乡下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和城里面的生活不一样。
洗完手开饭,大家都坐在那种小杌子上面,就着两个木头凳子拼成的桌子吃饭。
“没啥好吃的,就是自家菜地种的菜,自家养的鸡,随便吃点。”姜海环给张喆递过筷子。
张喆笑笑:“我好久没吃这种家常菜了。”
他也不客气,的确也是饿了,跟着黄新宇还喝了小半杯啤酒,吃了好些菜,大口大口地扒饭,倒是挺真实的模样。
姜媛媛看着他,随口问了几句:“小张怎么突然到我们黄村来了?”
张喆动作一僵,扒饭的手顿了顿,有些哽咽地吞下嘴里的饭,暂时没想好如何作答。
“我们之前不是搬家嘛?奶霸——哦,张喆也帮了我和大宇哥不少忙。我就跟他说有空来黄村玩儿。”姜海环看出张喆的尴尬,帮他说了句话,权当解围。
“小张人蛮热心的。”黄新宇吃着饭,冲着姜海环使眼色。
姜海环不动声色踢了哥哥一脚。
“我就是顺便想来散散心,换换心情。不瞒大家说,我们家的事情,你们肯定也有所耳闻。赵叔叔走之前,还劝过我,凡事要往前看。”张喆放下碗,扶了扶眼镜,露出他惯常展现的好老人的斯文样。“我本来一直走不出来,最近无意中刷到小姜姐的视频,觉得她离婚之后活得更好了,我就想来学习学习。”
他说得很客气,又适时把家里的事情披露了一星半点,就是再挑剔的老一辈也很难从他的话术中再挑出什么错儿来。
再说,姜海环从赵家“分离”出来,张喆也算最后助了力的。那枚镯子……可是卖了不少钱。
姜媛媛于是神情缓了缓,主动给张喆夹了块鸡腿。“没事,往前看是对的。多吃点这个,这是我们家淑娟养的土鸡,城里吃不到。”
“谢谢阿姨。”张喆忙把碗放低了一些。
他们家有过这样的家教,就是长辈给你夹菜的时候,碗沿要比对方的放得低,表明一下对对方尊敬的姿态。
姜媛媛没再说话了,像个普通老太太一样客气中带着疏离,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仿佛随时随地在审度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人。
张喆低头吃饭了,t?吃着吃着,他的眼镜上都是雾气,有眼泪从脸颊上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止了吃饭的动作,看向他。
姜海环不知道他咋回事,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张喆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拿下眼镜说:“今天是我生日,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儿女双全一起过,今年就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了。谢谢你们,我没想到还能跟大家一起吃得这么开心。”
“嗐,这有啥!”黄新宇又开了一瓶啤酒,给张喆满上,又示意大家伙儿一起举杯。“来了就是朋友,我叫黄新宇,你跟着海环一起叫我大宇哥就行。我祝你——多少岁来着?”
“三十了。”张喆低下头,苦笑一下。
“三十岁又咋了,还年轻嘛,来,干一个,生日快乐!”黄新宇拍了拍张喆的肩膀。
姜海环和淑娟也举起杯子。
姜媛媛慢吞吞的咽下嘴里的饭,“我老太婆不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她带着青筋的粗壮手指,举起了手里的杯子。
清脆的碰杯声。
“生日快乐!”姜海环大声说。
晚上,张喆带着一大包干菜坐上回程的“黄村-泾水线”大巴。
他在路上刷到了姜海环新更新的幻音小短片。
姜海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她说:“今天有个以前的老邻居来家里看我。我们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但他的家里发生的变故令所有人的惋惜。真高兴他能够从阴影里走出来,重新拥有向前看的勇气和笑容。生日快乐!未来总会比过去更好的!”
张喆仔细盯着这条反复看了数十遍,这才在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女人真好哄。他想。
三十岁了,他前半生一直在被父母打压,被哥哥的光环笼罩,结婚后又一直敬小慎微过着带孩子的日子……张喆从杀了大女儿起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这才是活着”的错觉。
他要随心所欲一把。
他不想再被人束缚。
他想怎么活就要怎么活。
从610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点了。
还有两小时,他这个窝囊的三十岁生日就要过去了。
而生日礼物……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这包干菜。
居然会是这一包不值钱的玩意。
他还记得去年,唐琦准备了一个可爱的蛋糕,他笑着吹灭了蜡烛,一左一右是大宝和小宝两个小可爱的亲吻。他直接搂住了两个小家伙,和唐琦笑着切蛋糕。
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街角有个穿着很暴露的女人,正在街灯下拍蚊子。见到张喆,主动撩了一下头发,靠了过来,用胸前的波浪蹭了蹭张喆的手臂。
“大哥,照顾照顾生意?”
张喆不想理她,径直往前走。
但她很快跟着他,牛皮糖一样甜笑。
“哎呀,大哥你怎么还害羞了?不会是怕老婆吧?”
张喆被这句话激得停下脚步。
他看了女人一眼。
路灯下,那女人的脸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
他们去的是女人的住处。
出租屋,有些脏乱。
好几个女人一起合租的,见张喆进来,都嘻嘻哈哈起来。
那女人关上门,给张喆倒了杯水喝,问他:“大哥想怎么玩?先洗个澡?”
张喆盯着女人两靥的酒窝,把手里的东西抛到一边,突然一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休闲裤拉链旁。
“就这么玩。我不想脱衣服。”张喆冷酷地说。
女人被张喆粗暴的举动弄得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露出惯常营业的假笑。
她的红唇带着粗鄙的干纹,刚刚在路灯下没有看出来,回到屋子里的白炽灯下,所有的缺点都暴露无疑。
除了一对酒窝之外,她和唐琦一点都不像。
她黄黑皮,腰粗,略微有些丰满,年纪不小了,活干得也敷衍。
嘴张得很大,只是翕动了几下,张喆就没有忍住缴械了。
他干了一件最想侮辱唐琦的事情,但这也让他更厌恶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好脏。
她弄脏了自己一颗对唐琦存有真爱的心。
真该死啊。
张喆推开女人,没有忘记她唇边一抹讥诮的笑。
他狼狈扫了码,付了款,还没忘记继续拿走他那一大袋干菜。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屋子里,这个乱七八糟的生日夜里,他突然又觉得这袋干菜格外珍贵起来。
龙自鸣板着脸,跟着一堆面生的弟兄们,来到一户居民楼门口。
楼道里黑黢黢的,要跺跺脚才有感应灯。
灯亮那一刻,照得龙自鸣面上十分不爽。
小秦在他身后嘀咕好久了:“好不容易休个假,大半夜还被借调到治安大队配合他们搞这一波‘居民楼卖淫专向整治’工作。头,我们下周能调休吗?”
“别废话。敲门。”龙自鸣退了个身位,示意小秦上前。
小秦立刻端正态度,拿出气势。
“警察临检!”他的手刚刚放在门上,还没敲击,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小秦和一个男人撞了个脸对脸。
那男人戴着眼镜,手里拿了一包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可疑东西,在听到“警察临检“四个字的时候,明显身体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僵直。
小秦没有忍住自己的鄙夷眼神。这眼神在碰触到眼镜男子之后,更显得夸张和放大。
“张、张喆?”他居然夸张地直接道出了男人的名字。
而跟着张喆身后出来的女人,见到门口被堵牢,整个人脸都慌了,急忙往卧室里面跑,却被随后跟上前的队员们控制好,把她拉去楼道站着。
“你在这儿做什么?”小秦还天真地问了一嘴。
龙自鸣敲了敲他的头。“你傻不傻。都带回局里去问话,一个都不许走。”
泾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
这地方张喆一点都不陌生。
何闯还在单位加班,看见一大堆人被推搡进来,他刚想打趣一句“满载而归”,结果却一眼瞥见了大家小半年前案子的嫌疑人,眼睛里顿时出现一抹光。
龙自鸣和他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搭档心中所想,于是把张喆提溜进去了问询室。
问询室的墙上,挂了个硕大的壁钟。
张喆坐进去的时候,刚好是十二点整。
他的三十岁生日,就这样一喜一悲地波折度过了。
张喆顿时觉得没意思,没意思极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龙自鸣的声音极具威慑力,关起门来的时候尤甚。
张喆捂住脸,“离婚了,今天是我生日,我不想一个人过。”
也算是个理由。
何闯和龙自鸣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想到洗衣机女童案过去小半年,当事人居然是这个结局,也的确令人唏嘘。
但这种事情,还是只能以批评教育为主。
“你不知道嫖娼犯法啊。”龙自鸣拿出他的手机,调到微信支付那个页面,明晃晃的三百元,证实了两人有卖淫买春的违法行为。
“我错了,我认罚。”张喆低着头,状况可比上一次审讯他的时候乖多了。
“行政拘留五天,罚款五百。下不为例。”何闯觉得没啥可以问的了,冲着龙自鸣摇摇头。
两人走出了问询室,何闯给龙自鸣递了根烟。
“还惦记呢?”龙自鸣抽了一口。
“没办法,我也有女儿。”何闯说。
“这事儿,怎么看?”龙自鸣用下巴点了点问询室的方向。
何闯也吸了口烟提神,揉着眉间的鼻梁纾解疲累。他想了想才冷静分析:“破罐子破摔心理。可以理解。女儿死了,老婆离了,儿子也不归他。至少没出现什么心理扭曲变态,无差别伤人事件。”
“那赵力自杀这事儿……”
“感觉还是赵家本身的问题多。”何闯又苦笑一下,“再说这俩案子都结案了。”
龙自鸣吸了最后一口,把烟屁股按在垃圾桶上方的水渍里掐灭。
“但我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这个张喆不是啥好东西。”
“呸呸呸,求求你。最近治安挺好的,我们活不多才能被借调去扫黄打非。我可不想再看见新尸体了。”
小秦和徐娴也都在问询室审讯那群群租的楼凤,大家都在忙着。110的接警电话依旧不停忙碌着,但好在都是一些民事纠纷的场合。
一夜就这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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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喆被拘留五天出来的时候,已经熟悉了流程。先去交罚款,签字,领东西。领到手机和那一大包菜干的时候,张喆有点怔忪。
“以后别干这事儿了啊。”又是小秦给他办理的手续,说得那叫一个语重心长。
张喆点了点头。
小秦又摸出微信二维码,跟张喆说:“你呢,也算是我们刑警队老朋友了。我们加个好友,你回头有啥不得劲儿的,多来我们这儿做做义工,就不会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了。”
张喆依言扫了他,加上好友。
小秦满意地冲着他挥手。“走吧。”
张喆捧着东西回到家。
这一次没有史晓鸥接他,他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再去菜场买了一条五花肉。
买菜的时候,张喆遇见谢大姐,但谢大姐装t?作没看见他,径直和其他菜市场的摊贩询价。
张喆回家泡了菜干,用五花肉烧了,摆了个美美的盘,然后拍照发给了姜海环。
【张喆】:谢谢你家的菜干,我做了,很好吃。
【姜海环】:客气啥!你做得很有食欲!
张喆把菜拍了照,发了朋友圈。
“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姜海环给他点了个赞。
小秦也给他点了个赞。
张喆吃着饭,用力咀嚼着,牙根几乎都要咬断似的。
电话铃声响起,是大哥张赫打来的。
“下个月咱爸生日,我给他张罗了几桌酒席,就宴请一下亲戚朋友,你回不回来?”
他们只记得那个威严的老头子的生日,谁又记得自己的?
张喆又塞了一块肉在嘴里,肉汁四溢,他含含糊糊地说:“不回。”
“那你最近在忙啥?我听说,你和唐琦离了?”张赫的声音明显有些不屑,带着高高在上的说教。
“忙着去死。”张喆说:“满意了?”
“张喆,你不用这样阴阳怪气跟我说话。”张赫很生气,源源不断输出着:“毕竟是长辈,你即便做做样子呢!”
“他从来没把我当过儿子,在他眼里,只有你是儿子,我就是个废物。”张喆吞下饭菜,一字一顿说:“既然我这么没用,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你!你……”张赫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最后只好说了一句:“你别钻牛角尖。那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往好处想,你还年轻,可以重新再来。”
张喆不想再听,挂断了电话。
第53章 塞壬的蛊惑
这周末,赵冬看着姜海环把孩子接走,他眼底分明有一种退缩感。就是再狠心的父亲,看着俩孩子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也终究会有一丝犹豫。
宋苗苗看穿了他。
“你还没下定决心啊。”她悠悠地说。
“不是……”赵冬抓了抓脑袋。
面对宋苗苗,他有一副浑身的劲儿都卸了的感觉。
明明昨天夜里做完噩梦,他还想对宋苗苗说“要不算了”,但此时此刻面对她,给赵冬八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说出这句话。
宋苗苗抬头看了一眼301,刚好和一个开窗的眼镜男对视上了。她认出来那是李丽芳的隔壁邻居,就是那个家里死了个小女孩的。
对方冲他们友善点点头,把纱窗关上了。
宋苗苗说:“三楼应该摔不死人。”
赵冬压低声音:“你……现在就开始想这事儿了?”
“不然呢?你好不容易把那俩孩子弄过来,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宋苗苗用下巴指了指7栋的方向:“走,去你那套房子看看。”
7栋好歹是6楼,每一层的层高大约是三米左右。从6楼下坠是18米。
宋苗苗走进610,径直往阳台上走过去。她打开窗往下探勘了一会儿,满意点点头。
“这里就很好。视野开阔,而且你这个阳台封闭着,隔壁也看不清你的动作。不过……”宋苗苗转过身来,在赵冬的家里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小鸟。那是当年赵翎最喜欢的玩具,姜海环曾经指着小鸟教赵翎认识她的名字。
宋苗苗捏着那只鸟,掂了掂重量,又觉得不够。她把几枚吃剩下的肉骨头塞进了鸟肚子里。骨头是那种大棒骨,挺沉的。对于小孩子的骨头来说,远没有这么结实。
“我听说小孩子的骨头软,6楼可能还不太够。”宋苗苗站起了身,打开窗,迅速地把那只放了骨头的玩具鸟从窗口丢了下去。
赵冬还没出声阻止,就看到那只鸟吧唧一下掉到了楼下的草坪上。
“你快去下楼捡回来,我看看。”宋苗苗怂恿他。
赵冬依言去了。
去的时候楼下101的谢大姐又在剥毛豆。
看见赵冬,她打了个招呼。
“小赵啊,今天难得休息嘛。”
赵冬点点头。“嗯。大姐你先忙。”
他捡回玩偶鸟,又蹬蹬蹬上楼,神色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慌乱。
谢大姐瞥了赵冬一眼,盯着他手上的玩偶。
“还知道给儿子捡玩具,不算太坏。”她嘴里嘀嘀咕咕的,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赵冬进门的时候,宋苗苗已经很雀跃地在门口等他,还冲着他招招手,像个俏皮玩闹的女大学生。
他把玩具鸟递过去,宋苗苗拆开看见里面碎成一截一截的猪骨,很满意点点头。
“应该没问题了。不然我还想你把孩子带我那套公寓去呢。那边23楼,怎么都能摔死了。”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杀死两个孩子像碾死两只蚂蚁一样轻松。
赵冬的额头滴下汗来,“苗苗……一定要这么做吗?”
宋苗苗去洗了手,笑着用冰凉的手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开始无骨地贴到赵冬身上。
天气炎热,两个人身上的衣物相贴,很快就有了情欲的反应。
赵冬一把抱起宋苗苗,就要把她往卧室带过去,但宋苗苗一把推开他,笑眯眯地开口。
“等等,还有很多正事没做呢。”
“你就是我的正事!”赵冬喉结滚了滚,扑了上去。
事后,宋苗苗用指甲剐蹭着赵冬的胸膛,娇娇柔柔地在他耳畔开口。
“你记得,想要脱罪,得演戏。”
“还要演戏?我不会。”赵冬翻了个身。
宋苗苗掰过他的肩膀:“哎呀你听我说呀。”
赵冬只好叹了口气,把宋苗苗揽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发丝,做出一副柔情状,“公主请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宋苗苗用手指点了一下他下巴上的软肉,嗔他一眼,这才细细开始排揎着她的计划。
“时间你就挑下午2点左右。这个时间紫外线最强,大家都在家里面睡觉或者乘凉,刚才你出去捡玩具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整个小区都没什么人走动。”
“嗯嗯?你不来跟我一起吗?”赵冬问。
宋苗苗说:“我来了像什么样子?还没进你家门就把你孩子杀了?那我不是最容易被怀疑吗?”
“行。那你继续。”赵冬抚摸宋苗苗胳膊的手僵了僵,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孩子掉下去之后,你要立刻马上冲下楼去哭。哭得越凄惨,警方越不会怀疑你。我可是打听清楚了,你隔壁302那眼镜哥,就是这样的操作。”
赵冬“嘁”了一声:“我爹走的那天我都没哭,我还会为这俩兔崽子哭?不行,不行我这个演不了。”
“干嚎也行啊!再不行我给你准备眼药水。”宋苗苗推了推他。
见宋苗苗越说越来劲,赵冬干脆穿上衣服站了起来。
宋苗苗一拍脑门:“对,那天你得穿邋遢点。最好穿家居服,越邋遢越好,就装作你是刚跑车回家正在睡午觉,然后没有留意小孩去阳台玩了。”
“那我怎么解释他们那么丁点大,居然能独自爬上阳台?”
“扑个台子,小孩子也能爬上去那种。”宋苗苗一步步引导。她的声音就像地狱的使者,带着恶魔的引诱,让赵冬入彀。
赵冬闭了闭眼睛,把刚才丢玩偶鸟的画面,想象成是两个孩子。如果那是真的,现在俩孩子已经倒在了草坪上,绿色的草地和红色的血浆形成鲜明对比,他应该会揪心,会难过的吧?
可是一点难过的情绪都酝酿不出来,只有深深的恐惧与不安。
“一定要,走这一步吗?”赵冬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宋苗苗点点头:“如果你想跟我结婚,这一步必须做。赵冬,我爱你。你也爱我,对不对?”
赵冬胡乱点点头。
“那你就当为我,这恶名让我来背,好不好?”宋苗苗的声线有如塞壬,将他彻底蛊惑。“然后我们就结婚,我让我爸把你调去公司做副总,我们一起过好我们的小日子。”
他听见自己说了句话。
“好”。
他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跟着赵力去乡村里办事。
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通公交车,有个运输队的叔叔带着他和父亲,坐那种三人座的货运车到村办事处。
下车之后,赵力给他买了个五分钱的冰棍,他拿在手里吸溜着吃。
等到冰棍吃完,办事处的人开了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带着他们上村里去。
赵冬对一切都很新奇,他小时候就虎头虎脑的,精力充沛。
他们开车的时候路过一条河,赵冬已经不记得那是条什么河了,反正当下正值下午,太阳好晒,赵力和司机在前面说着什么,他就瞪大眼睛看着泾水河的风景。
河边长有芦苇杆,风一吹,一片一片的。
还有几个比他大的男孩子在河边钓鱼钓虾,抓蛤蟆,打水漂。
赵冬恨不能下车加入他们。
拖拉机驶过去几十米,还是在河岸边,赵冬亲眼看见一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小女孩,被一个男人推下了岸。
她小小的手在水里挣扎着,嘴里喊不出声音来。
那男人手里拿着竹竿,还拼命冲着女孩子的头部t?按压着。
很明显,他根本不想她浮起来。
赵冬当时就哆嗦了一下,把视线转了过去。
赵力问他:“怎么了?”
赵冬摇摇头,年纪幼小的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
后来赵力办完了事,把他带回家,赵冬就发起烧来。
李丽芳说,都是因为那天日子不好,赵冬年纪小,见到了脏东西,把赵力狠狠骂了一顿。
赵力想了想说,可不是,据说那天泾水河里,淹死了一个小女孩。
那是1988年的农历七月十五。
后来,赵冬再也没有想起过那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他再度想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是他自己对女儿和儿子起了杀心的时候。
他反思说,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件事?
那么多年了,杀孩子的父亲那么多,根本不差我一个吧?
明明是,我受的刺激,把我逼成了一个恶魔。
我有什么错!
他这样想着,反而越发期盼周末的到来。
那天姜海环终于把孩子送过来了。
赵翎约莫大半年没见,晒黑了一些,但也长结实了,比走的时候高出半个头。她依旧梳着两个翘起来的羊角辫子,嘴里吱吱呀呀地不知道嘀咕什么。但和刚刚会爬的赵砚相处得还算融洽,只是依旧不往赵冬这边看,甚至是拒绝和他有眼神的对视。
“我周日晚上来接孩子。”姜海环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孩子们,又在他们的额头分别亲了一口,这才离开。
她出门的时候特意敲了敲302的门,给张喆带了一些姜媛媛烙的韭菜肉饼。又薄又多馅,一揭开盖子满满都是香气。
“自家做的,不嫌弃的话随便吃吃。冰箱冻起来可以放久一点。”
“谢谢啊。”张喆接过,目送她离开。
姜海环走后不久,张喆听见门口有孩子哭闹的声音,他站在门口听了听,是赵冬和李丽芳说话的声音。
李丽芳说:“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让他们在我这儿待着呗。这大热天的,干嘛要回你那边去?还得爬楼呢!”
赵冬说:“我那边有空调,这不是怕孩子中暑嘛。我这臂力,一手一个也就捎上去了。妈,您别担心。”
但赵翎明显很不情愿,还在赵冬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赵冬毫不客气地打了孩子屁股一下,赵翎又“哇”地一下哭出了声。
赵冬气急败坏捂着她的嘴,连拖带拽地把孩子领走了。
李丽芳哀叹了一声,轻轻把门合上了。
张喆又走去阳台,掀开窗帘看着赵冬把俩孩子带走。7栋在他们这栋楼的西边,中间隔着两栋。赵冬脚步飞快,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张喆总觉得赵冬今天的表情很眼熟。
他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吹着空调,随便按了个频道任凭房间里有点声响。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张喆扭头在家里四处看了看。
客厅里拉着窗帘,多宝格收纳着以前大宝和小宝喜欢的玩具。他一件都没有丢弃。而多宝格的玻璃在没有光线之后,能隐约透着他的影子。
张喆看见了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赵冬的脸孔,和他那天把大宝塞进洗衣机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
冷漠。敏感。恐惧。豁出一切。
张喆的手捏出了一把汗。
不会是他想得那样吧?
他给姜海环发了个消息:“你回黄村了吗?”
过了几分钟姜海环回复他:“还没。我跟我妈去临县一趟。怎么了?”
张喆不知道怎么回复姜海环。
“你快回来”这几个字在输入框里输入了又删除。
他额头都冒出了一丝汗珠。一切只是他基于一个恶魔,对另一个恶魔的预测而已。他又没有100%的把握赵冬真的会……
张喆最后回复:“没啥,今天天气热,注意防暑降温。谢谢阿姨的饼,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