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何月明心知不妙,身体激射而出,飞快翻出院墙,朝着山中发足狂奔。红主的人反应也极快,第一时间便追了出来,为首的便是张世杰,带着三个男人紧追不舍,甚至连那头黑熊也跟了上来。山中道路崎岖,黑熊的速度又远比人快,好几次何月明都感觉那东西近在咫尺,堪堪只差一掌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它血盆大口里喷出的腥臭气息,何月明毫不迟疑,转身一拳精确无比地揍在黑熊的眼睛上。她的力气本就骇人,这一拳下去,黑熊右眼顿时血流如注,仰天狂吼不止,何月明趁机再度拉开了距离。
她的额头先前被红主所扔的药碗砸破,鲜血直往外涌,糊住了眼睛。何月明胡乱地抬起衣袖,抹掉额头上的血,仔细打量着周围。下山的道路她倒记得,可不敢贸贸然返回,担心给那个小村子的人带来无妄之灾。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身后发狂的黑熊已经扑了上来,它硕大雄壮的身躯高高跃起,朝着她直直砸落!
何月明头皮顿时一紧,这玩意儿目测得有三四百斤,被它砸中那就直接变肉饼了。何月明向着旁边飞快闪开,黑熊落在她前面,立刻转过身来,堵住去路,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吼声,而张世杰跟另外三个男人也追了上来,团团将何月明围在中间。张世杰沉沉盯着何月明,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何月明沉吟着,见张世杰神智清明的样子,心中一动,开口试探道,“我就是先前在何府地下洞穴内,给你一个鸡腿的人。你叫张世杰,你哥叫张世英,对吗?”
张世杰点点头,惊喜道,“原来是你!”
当时在那种陌生恐怖的环境中,何月明是唯一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当然记得。不过他并不知道,前段时间两人还在岛上见过一次,何月明还是以岳明的外表出现,然而由于体内基因的改造,整个人昏昏沉沉,在进化成巨人后,又被狂暴的血液支配,只知道忠实执行“母亲”的命令,杀戮,无尽的杀戮!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满足他血液里的暴戾渴望。
小岛被湖水吞没后,他被母亲的人救起,辗转来到了这里。经过一顿时间的训练,张世杰已经能够轻松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自卑懦弱的小兵,多了几分狂傲。此时,他打量着何月明,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原来你是女的!”
红主已经很美了,可他对红主只有孺慕之情,就像婴儿在母亲面前一般。而何月明不一样,她的美毫无攻击性,却又让人无法忽略,就像天上皎洁的月亮,明明高不可攀,可温柔的月光总会让人生出不该有的遐思。
张世杰收起打量的神色,语气温和了一些,“你为什么在这里?”
何月明脑筋转得飞快,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那日大难不死,从何宅逃出来后,想着回家乡看看。中途经过这座山里,见到有处宅子,刚好手头羞涩,便想着偷点盘缠再回家。”
张世杰半信半疑,这时那头黑熊又不耐烦地吼了起来,张世杰看着它已经瞎了的右眼,想到何月明刚才出手的悍然,一般女子哪有这种能耐。到底是怀疑占了上风,客气道,“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回去见见母亲再说吧。”
“你放心,倘若你真是无辜的。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母亲绝不会为难你。”
何月明怎么可能真的跟他回去,那不是自投罗网白白送死吗?之前加上丛山深都没能搞定红主,何况现在红主身边还多出一个叫夸烛的人。她略一沉吟,叹口气道,“张世杰,你还记得先前在何宅地下洞穴中困着的那些人吗?”
张世杰点头,“怎么了?”
“除了你我之外,都死了。”
何月明双目直视张世杰,“你应该知道你口中所谓的母亲不是好人,她只是拿我们做试验而已。”
张世杰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沉下面色,“即便是做实验那又怎么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
一阵骨骼拔节的声音响起,咯吱咯吱,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瘆人。随着这个声音,张世杰身体拔高了不少,本来他比何玉明还要略矮上一头,但现在赫然长成了魁梧大汉,比徐步青还要高上些许,身上单衣被撑开,露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
“以前我矮小瘦弱,任人欺凌,可是现在谁也不敢欺负我,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
张世杰从胸腔里发出嚣张的狂笑,笑声惊得林中飞鸟掠起。何月明冷眼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张世杰,心中浮起悲哀,问他,“哪怕是变成生吃人类的怪物?”
张世杰愤怒地反驳道,“我们不会生吃人!”
“而且我们不是怪物,我们是更高的存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乖乖地跟我回去吧。”
张世杰伸出手来抓她,何月明躲过他的攻击,两人交起手来。张世杰个头虽远胜何月明,何月明力气却不在他之下,两人你来我往,拳脚激烈,何月明竟还隐隐占了上风。张世杰惊怒之下,身体再度暴涨数尺,赫然到了三米左右,力气也随之更大。何月明深知再拖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她眼睛扫过周围,只见另外两个男人虽然没有参战,却和黑熊一起,分别封死了何月明的去路,让她无处可逃。
何月明眸中闪过狠厉之色,猛然从腰间掏出匕首,怒喝一声高高跳起,雪亮的刀尖对着张世杰的眼睛插落!张世杰早防着她这一招,伸手将何月明扫开。何月明借着他这一扫之力,如灵猿般攀到粗壮高大的松树树顶,再脚尖轻点,踩着山峦一般起伏的松林快速逃离。
张世杰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面露愤怒,立刻率先追了上去,两人一熊紧跟他身后。追到松林尽头,何月明已失去踪影。张世杰一挥手,手下人分头行动,朝着不同方向追去。
等他们走远后,何月明才从一棵粗壮的空心松树里面钻了出来,她知道黑熊鼻子灵敏,便刻意在身上抹满了松树的松针,借着松针浓郁的气息瞒了过去。何月明瞧了眼四周,不敢托大,又在山中找地方隐藏到天亮,确认安全后,这才悄悄下了山。
秦刚在山路上给她留了隐蔽的记号,何月明顺着记号一路往下走,见来时的车子停在了先前的那个村庄边t?上,心中了然。当时赵信伤势严重,根本来不及送到城里治疗,只能就近包扎。只是这村子如此简陋落后,酒精之类的消毒器材必然是没有的,也不知道赵信是否已经熬过来了。
她面露担忧,加快脚步往村里走。在村口玩泥巴的小孩子见到她,顿时叫了起来,“仙女姐姐又来啦——咦,仙女姐姐,你怎么身上脏脏的,是在地上打过滚吗?”
何月明急匆匆问道,“小朋友,先前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叔叔呢,你们有见到吗?”
“在村长的屋子里面呢,有个叔叔受了好重的伤,村长说他救不了,也活不了啦。”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何月明听到时依然胸口一沉。
“村长的家在哪里,麻烦你们带我去好吗?”
两个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何月明往前走去。其中一个小孩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几粒碎碎的叮叮糖,得意炫耀道,“仙女姐姐,请你吃糖。我妈从城里带回来的,可好吃了!”
何月明见那糖上面还沾着泥巴,本想拒绝,可又不忍心,只好硬着头皮挑了一颗勉强还算干净的吃了下去,这时已经到了村长的屋子边,村长正坐在门口抽旱烟,见到她十分惊讶地站了起来。
“小姑娘,你竟然还真的从山里出来了呀?你怎么做到的?没撞见那些怪物一般的巨人吗?”
何月明无心解释,急切道,“村长,我朋友他们还好吗?”
村长叹口气,“不怎么好,你自己看吧。”
何月明飞快推门走了进去,眼前看到的一幕顿时令她血液倒转,震惊至极——
只见秦刚被倒挂在房梁上,浑身血淋淋的,犹如待宰的牲口一般,随着脚腕上套着的绳子微微晃动,眼睛紧紧闭着,不知生死。赵信则躺在地上,双眼圆睁,赫然是一副死不瞑目的姿势。
“怎么回事?”
何月明猛然转头看向村长,厉声喝问,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袭来,脚下不稳,浑身的力气像是被尽数抽去,只能扶着门框勉强站立。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何月明猛地记起刚才吃了一个小孩递过来的叮叮糖,肯定是那糖有问题!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晕过去前,何月明看见村长不慌不忙地抽了口旱烟,脸上流露出一丝怜悯。
“早就劝你们不要进山了,年轻人啊,就是不听忠告。”
何月明再度醒过来时,整个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灌进了脑袋里,整个人晃晃荡荡的十分难受。脑袋下面是地,脚上面是房梁,旁边还倒挂着跟她一样的血淋淋的秦刚。他依然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要醒转的迹象,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你醒得倒是比我想象的快。”
村长的声音幽幽响起。
何月明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村长正以闲散的姿势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拿着他那根长长的旱烟杆,发黄的眼睛瞧着她,解释道,“别看了,你那朋友已经活不了了。本来想给他个痛快的,谁叫他自己不识趣,杀了我们一个人,大家伙气愤,难免给他上了点刑。”
何月明又惊又怒,“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村长喷了口白烟,露出个看似憨厚的笑容,“女娃子,我之前给你讲的故事,其实还有半截没讲完呢。”
“我那太爷爷啊,受了惊吓,不敢再进山。一晃二十年过去,他也从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四十二岁那一年,天下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死了好多人。大家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聚集在一起,壮着胆子再进山。”
“一开始运气还不错,打了几头猎物,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吃 饱了肚皮后,众人胆子越发大了,不听太爷爷的劝,开始朝着山深处进发。这次佛祖没有再保佑他们,他们撞见了巨人,而且不止一个,是两个,一男一女。”
“两个巨人轻松地搬起巨石,将他们所有人都困住了。太爷爷一眼就认了出来,其中的那个男巨人,正是他二十多年前见过的那个巨人,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毫无衰落的迹象。想起那个男巨人吃人的样子,太爷爷心胆俱裂,以为这次死定了。谁知道那男巨人看着他笑道,我认识你。”
“我们做笔交易吧。”
那巨人说,“我有办法让你们长生不死,条件是我需要你们的村子为我效力。”
太爷爷哆哆嗦嗦地问,“怎么效力?”
那巨人说,“以后但凡你们见到有人从你们村庄的那条道路出去,务必不要让他们活着离开。”
长生不死?
这是传说中仙人才能做到的事,然而面前这个生吃活人的巨人却能许下这样的承诺,村民们几乎不用考虑便答应了下来,唯恐回答晚了,巨人便会后悔,将他们吃了一般。
巨人见他答应,十分满意,掏出一枚药丸来,那药丸在他掌心中看上去十分小巧,其实却与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形差不多。巨人捏碎部分药丸,分给众人,众人吞下去后,只觉飘飘欲仙,舒服地不得了。他们又将剩下的药丸带回村里,村民们分而食之,那之后,一晃上百年,谁也没有变老,更没有死去,年纪都停留在了服下药丸的那一刻,但也是从那一天起,村里再无新生儿的降生。
听到这里,何月明猛然反应过来,直直地盯着村长。村长知道她猜到了,点点头道,“没错,我就是故事里的这个太爷爷。”
“所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你们了吧。”
“如果我们不杀你们,巨人便会来村子里收回长生不老的神力,再杀了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先前我已经劝过你们不要进山了,可你们偏偏不听,怪得了谁呢,都是你们自找的。”
村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倒像是颇为同情她们似的,何月明冷笑一声,“别装了,你们这样跟为虎作伥的伥鬼有什么不同?这么多年,你们应该也杀了不少人吧。”
想必红主在这山里面也抓了不少人进去做实验,中途有人侥幸逃出,逃到这村庄,本以为重获生机,谁知道这里才是比地狱更恐怖的存在——
他们被同类无情地出卖了。
千辛万苦逃离巨人的巢穴,却死在人类的手上,真是讽刺至极。
村长毫无愧色地点点头,“大家都劝过他们了,谁让他们自己不听。”
“我们把他们都葬在了对面的小山坡上,喏,你瞧见没,风景挺好的,至少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弥补了。我已经给你挑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等你死了以后就葬在那里。”
何月明冷冷道,“我还该谢谢你不成?”
村长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直白眼神让何月明泛起一阵恶心。
“你这么漂亮的女娃子,直接杀了可惜,死之前先让我弄弄吧。”
说着,他便伸手探向何月明的裤子,何月明身体猛然弯起,一掌将村长拍飞——
村长委实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纤细的女娃子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他先前已经想到了这三人敢进山,手头必然有几分真功夫,但何月明只是个女的,又吃了软筋散,现在应该无法反抗才对。他哪里知道何月明的身体经过丛山深的改造,远胜常人,一时不察被拍了个头昏脑涨。
何月明趁机解开腿上绳索,落在地上,又去救下秦刚,将他背在身上就往门外冲。她身上的迷药效力尚未完全退去,手脚依然发软,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直通通冲向村口处停着的车子。
村长一口气缓过来,跟在后面追出,大叫道,“不要让她们逃了!”
村子不大,村民们听到声音都一涌而出,手里随便抓着镰刀斧头等工具,何月明眼神飞快地掠过他们,这些村民面容普通,衣衫质朴,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可谁能想到,他们都是活了上百年的伥鬼,甚至包括那几个头上还扎着小辫的孩童。何月明先前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这些“小孩”眼睛里早就不复单纯,而是充满了成年人的算计。
这些村民们虽不会功夫,却有一把子力气,何月明本身中了药,又要护着秦刚,一时左支右绌,格外艰难,一不留神身上便挂了彩,鲜血涌出来,火辣辣的疼,混乱之中,她也不知从谁手里抢过一把斧头,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冲进车里。好不容易喘口气,赶紧踩下油门,发动车子,然而车子竟然已经提前被村民破坏掉,根本动不了。
何月明心里叫苦不迭,村民们又一拥而上,如瓮中捉鳖般围在车子旁边,手里挥着利器雨点般砸下,好好的一辆车子瞬间变得千疮百孔,再呆在这里面无异于自动等死,何月明深吸一口气,用力踢飞车门,连带着t?车门上趴着的几个人也跟着飞出去,她拉起秦刚就要往外冲,这时腹部猛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何月明低下头,只见一个“小孩”将尖锐的刀子捅了进来,抬头看着她笑得一脸邪恶。何月明一掌将他拍飞,幅度过大牵扯到伤口,痛得钻心。这时又一个壮汉趁着她低头,举起斧头朝着她雪白的脖子劈下!
何月明脑海中嗡的一声,眼看来不及躲避,说是迟那时快,一根细细的藤蔓猛然闪电般射出,带着无可阻挡的锐利气势,刹那间便刺穿了壮汉的眉心,壮汉仰面栽倒在地。何月明又惊又喜,大叫起来。
“丛山深,你醒啦?”
丛山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细细的藤蔓在她手上扭了扭,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毫不客气地嘲笑她,“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一群普通人都能干掉你。”
何月明格外开心,自动忽略了他话里的嫌弃。丛山深也没有掩饰身形,硕大的藤蔓从她手腕上源源不断地生出,顶上巨大的口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惊呆的村民们。
“不过正好我也快饿死了,你是特地把他们找来给我吃的吗,还算有点孝心。”
村长惊恐地看着一张一合的口器,又看向何月明,“你你你,你是什么怪物?”
有了丛山深撑腰,何月明瞬间淡定不少,冷冷地看着村长,“怪物?”
她看向远处小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包,“为了满足长生不老的欲望,这上百年来,你们杀了多少自己的同类。”
“说我是怪物?真正的怪物难道不是你们吗?”
何月明话还未说完,丛山深已经按捺不住,饥肠辘辘的他一口吞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村民,在嘴里嚼了两口立刻嫌弃地吐出来。
“什么老腊肉,太特么难吃了。呕,就没有新鲜点的吗?”
村民们看着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越发惊骇,后退着想要逃走。村长面上闪过厉色,大吼道,“不能让她逃了,否则咱们都得死。”
想到那个巨人曾经说过的话,村民们明白已经没了退路,他们孤注一掷,凶狠地举起手中的刀具,汹涌地扑向何月明。丛山深挡在她身前,抽出无数根细长的藤丝,精准地扎进每个村民的眉心中。因着嫌弃他们的味道,丛山深并没有进食,反而是那些村民,在被击中眉心后,身体竟然迅速衰老腐朽,然后化成一具朽尸,臭不可闻。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村长惊恐地大叫起来,此时的他已经不复四十来岁的模样,而是迅速变得白发苍苍。
“我不要死,我还没活够!”
在凄厉的大叫声中,村长也化为了腐朽的尸体。
几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所有的村民都被丛山深解决掉,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由于惨叫声此起彼伏,何月明便没有注意到远处急速行驶而来的军车。徐步青走下车,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纤细的少女浑身是伤,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堆腐朽的尸体中间,她手臂上一株巨大的怪异藤蔓刚结束完疯狂的杀戮,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像是察觉到动静,何月明转头看了过来,见是徐步青,顿时眼睛亮起。
“大哥,你来了?”
徐步青尚未说话,他身边的任副官已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嘴唇哆嗦着说,“怪物,徐少将,她是个怪物。”
第七十一章
徐步青蓦然沉下面色,冷冷看了任副官一眼。那一眼,竟似比先前尸骸遍地的景象更恐怖,任副官确信自己从里面看到了杀意,顿时整个人如浸寒冰。
“她不是怪物。”
“记住,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徐步青一字一顿说完,立刻大步走向何月明,英挺的浓眉紧紧皱起,语气责备道,“你怎么不等等我再行动?”
何月明将他和任副官的话全部听进耳中,心里升起一阵暖意,笑道,“大哥你也是当将军的,知道什么叫机不可失,再说了,我这不没事吗?”
“这也叫没事?”
徐步青盯着她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只觉得那些伤都像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心疼不已,回头就叫随行的医官赶紧过来消毒包扎,丛山深见不得他这幅关心的样子,酸溜溜地说,“搁这当什么显眼包呢。”
何月明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啊?”
丛山深倨傲道,“还是交给我吧。”
他延伸出细细的藤丝,千丝万缕覆盖在何月明的伤口上,徐步青瞧着格外碍眼,十分想把它扯掉,但下一秒,何月明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痊愈了。一旁的士兵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心里越发觉得这个何大小姐是个异于常人的怪物,然而谁也不敢吭声。
随着伤口的痊愈,何月明觉得连迷药的效果也随之消失,整个人精神恢复了不少,她没想到丛山深竟然会主动帮自己疗伤,惊讶地说了声谢谢,丛山深立刻将才吃过人的口器凑到她耳朵边,贱兮兮地表示,“还是我好吧。”
他声音说得不大不小,故意让徐步青听到,徐步青眼皮直跳,没想到这个糟心的玩意儿居然苏醒了——不过也好在有他,才保护了小月亮,天知道自己在赶来的路上有多么提心吊胆。
何月明闻到他满嘴的血腥气,十分嫌弃地移开了脖子,丛山深察觉到,大为不满,十分恶劣地伸出舌头,在她脸上滋啦舔了一下,要命的是,他的舌头上还带着先前咬人的血,这个动作瞬间就把何月明和徐步青两个人都给激怒了。
“你干嘛!恶心不恶心!”
何月明愤愤指责道,徐步青也用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瞪出几个洞来,丛山深才不怕呢,哈哈笑道,“是挺恶心的,这血都一股腐朽透了的味道,老子简直吃不下去,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那排士兵,舔了舔舌头,露出垂涎的目光,“这里倒是有一群新鲜的,要不我帮你灭口吧。”
那群士兵见这根诡异的藤蔓上细长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吸住,一时竟无法移开眼神,脚上也像长了钉子似的动弹不得,仿佛是自然界的弱小猎物,在面对强大的捕食者前,自动臣服在地,献祭自己。直到徐步青平稳的声音响起。
“他们是我的人。”
这一句声音并不高,却如同惊雷,瞬间惊醒了昏沉的士兵们,他们如梦初醒,惊恐地退后了一步。
徐步青与丛山深对视,谁也没有移开目光。何月明咳了一声,着急道,“行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
徐步青这才先撤回视线,看向何月明,急切问,“怎么回事?报信的士兵说是你遇到了巨人组织。”
何月明点点头,回头看了山中一眼,“先上车吧,边走边说,万一他们追来就不妙了。”
“谁啊,谁追来啊?瞧你怕成这个德行,没出息。”
丛山深讥笑道,“不是有我在吗,正好我也饿得难受,来几个吃了便是,正好也帮你出口气。”
何月明见这货大有盘踞下来的架势,只好解释道,“是红主,她还没死。”
丛山深狭长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她还没死?这不可能!我可是战场绞肉机,从来没有巨人在我这全力一击下还能活着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何月明摇摇头,“我很确定,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叫做夸烛的人,看上去两人关系匪浅,夸烛的实力应当不在她之下。”
一个红主已经够呛,再加上一个夸烛,倘使他们真的赶来,何月明这一方根本不够打。徐步青也知道事情严重,立刻召集所有人,带上昏迷不醒的秦刚,准备离开。
“等一下。”
何月明出声道,迅速去了一旁的柴房点了个火把过来,将村庄点燃。正是秋老虎天气,天气干燥炎热,火舌一舔就着,迅速蔓延成火海。
徐步青看向他带来的那群手下,神情严肃道,“记住,这里发生的事情,谁都不准往外传!”
士兵们整齐划一地行了个军礼,齐声应是。
何月明上车离去,看着后视镜里被火海吞没的村庄,神色冷静。吃得咸鱼抵得渴,当初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承担走这条路带来的后果吧。
徐步青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递了个保温杯过去,“喝点水先润润喉。”
被他这么一提醒,何月明才想起自己一天一夜没沾水,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了,她感激地朝着大哥笑了笑,接过水咕噜噜灌了一大口,喝得急了,有水珠顺着她线条优美的下巴滑落,徐步青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用大拇指擦拭掉。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却成功让丛山深炸毛。
“你干嘛你干嘛,不准乱摸知道吗?”
徐步青根本没t?将这根炸毛的藤蔓放在眼里,他看向停止喝水的何月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说说吧,小月亮,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天你们都遇上了什么?”
何月明点点头,从在火车上遇到张世杰开始说起。
听完何月明的回忆,丛山深和徐步青都感到了后怕,两个素来不对付的男人首次达成一致,枪口对外地批评她。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睡觉的时候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小月亮,以后不要这么冲动,等我来处理。”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你这样单独行动非常危险,有欠考虑。”
“万一当时落入那个红主手中,连我也得跟着你玩完,你对得起我吗,啊?”
“小月亮,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丛山深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徐步青,“合着我在这里唱红脸,你唱白脸呢。”
何月明被两人吵得脑瓜子疼,又隐隐感到一股微妙的氛围,这氛围让她有些尴尬,当即扶着额头求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几天没合眼了,让我先好好眯一下吧。”
徐步青便体贴地不再说话,丛山深本来还想嘟嚷两句,见状恶声恶气道,“眯吧眯吧,眯不死你。”
何月明闭上眼睛开始假寐,正在心里夸赞自己这一招使得漂亮,这时却听见丛山深阴恻恻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别装睡了,老子先前给你治伤时分了元气给你,知道你精神好着呢。”
“他竟然还叫你小月亮,一个大男人这么叫,恶心不恶心。”
“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他没有碰你吧?”
何月明立刻否认,“怎么可能,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丛山深哼了一声,“不是我乱想,他那少男怀春的样子,还用我说吗?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人事的青瓜蛋子。”
徐步青此时正垂眸想着事情,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怒自威,浑然不知道自己在丛山深口中已经变成了怀春少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