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初连眼神都充满距离感的人,怎么如今就成了一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呢。
这个问题赵慕予至今没想明白。
她无意识叹了口气。
耳边远去的吵闹声在这时重新变得清晰,掌声一浪高过于一浪,还夹杂着对她的祝贺。
其中丁晓晓的声音最清晰,在她的耳边用怒音唱起了小甜歌:“上天啊!是宿命!是注定!让你爱上我~儿子!”
一曲歌毕,赵慕予不明所以的视线正好投向最前方的投影幕布。
上面正显示着本次最大的特等奖得主:外国语学院,大学英语组,赵慕予。
奖品是。
由校长个人赞助的《虾侦探》路演票两张。
赵慕予:“……???”
“在聚餐时抽中江舟池的电影路演票”是其中一件。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两天,哪怕她此时此刻已经看完了电影,依然对这事儿没什么实感。
距离主创团队登台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
座无虚席的放映厅里,弥漫着周五晚上独有的狂欢气氛,每一位观众的脸上也都洋溢着不同程度的兴奋。
唯独赵慕予,一副马上要和敌人干仗的蓄势待发。
许可坐在她的左边,看见后,小声提醒道:“木鱼,稍微控制一下表情。周围全是江舟池的粉丝,别被人看出来你是他的黑粉了。”
闻言,赵慕予噢了下,听劝地把表情换成委婉的即将见到敌人的严阵以待。
许可:“……”
赵慕予继续死盯着还在播放精彩片花的大荧幕。
原本她是打算把两张路演票全送给许可的。
可聚餐那晚,校长亲自把电影票交给她的时候,乐呵呵地说了句:“赵老师,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弄到的票,你正好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看,到时候全场的大合照我可要看见你啊。”
最后半句话堵死了她的退路。
男朋友她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他缺席,但她本人是躲不过去这场电影了,所以今天还是来了。
幸好电影本身是好看的。
从《虾侦探》这个名字也能看出来,这是一部轻松的悬疑片。
主角团有仨人。
一个是在派出所待了三十年的守门大爷,一个是给剧本杀店写本的失业大叔,一个是从小爱看推理小说的待业大学生。
机缘巧合之下,三个臭皮匠凑到了一块儿,合开了一家名叫“虾侦探”的侦探社,结果误打误撞卷进了一桩凶杀案。
故事由此展开。
不算新颖的题材,胜在节奏紧凑,穿插恰到好处的笑点,一场瞎猫碰到死耗子式的破案被主演们淋漓尽致地演绎了出来。
老实说,赵慕予看得意犹未尽。
但她对接下来路演的抗拒感并未减少。
没一会儿,坐在她右边的丁晓晓又兴奋道:“许老师赵老师,我也太幸运了吧,居然原价抢到了这次的票!据说这是我儿子互动最多的一场!咸鱼上都快炒到三千一张了,还一票难求呢!”
赵慕予一听,痛失六千,不太理解地嘀咕道:“又不是坐在他的腿上看,至于炒这么贵吗。”
丁晓晓听见了,立马对赵慕予进行严肃教育:“赵老师,你在说什么傻话。”
赵慕予:“?”
丁晓晓:“之前有个泰国的富婆姐妹出价三百万,想和我儿子吃顿晚餐,结果只得到工作室一封号召粉丝理智追星的倡议书。所以,要想坐在我儿子腿上看电影的话,至少得在三千的后面加个‘万’字,还不一定能行。”
赵慕予:“……”
为什么要用这么正经又骄傲的语气和她解释这么荒唐的事。
赵慕予很怕自己再接话,就要藏不住江舟池黑粉的身份了,于是选择了闭嘴。
许可及时填补空位,转移话题:“对了晓晓,你想好待会儿提问环节万一抽中你,你要问什么问题了吗?”
“当然!给你们看看!”
丁晓晓举起手机,许可凑过去看,赵慕予被夹在中间,躲不开,只好跟着一起看。
列在备忘录里的三个问题全都围绕江舟池展开。
1.你以前说过拍戏喜欢尝试不同的题材,这次的喜剧悬疑也是第一次接触,但本质还是剧情向,什么时候可以拍一部甜甜的爱情剧?
2.拍摄期间有想过播出时会有这么多人嗑你和妹妹的骨科吗,你本人能接受的年龄差是多少?
赵慕予刚看了个序号,许可就已经开始夸丁晓晓了:“可以啊晓晓,每个问题都夹带私货,挂羊头卖狗肉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嘿嘿,谬赞谬赞。”听了许可的话,丁晓晓以为她俩都看完了,便收回手机,谦虚道,“论语言这门艺术,还得看咱们赵老师!”
“嗯?”赵慕予没再好奇第三个问题,扭头看丁晓晓,“是在内涵我很会阴阳怪气吗?”
“……天地良心,我绝对是在夸你语言天赋高,尤其是在翻译这一块,下学期我就找校长提议新增一门中译中选修课,推荐你当主讲老师!”丁晓晓说得煞有其事。
赵慕予也心里有数了。
由于她说话总是客观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导致她在同事眼里,已经成了中译中领域的一级翻译专家,每次遇见听不懂的领导发言都会请她帮忙翻译成简单易懂的人话。
而丁晓晓的这句话可以翻译成——我都这么反常拍你马屁了,快问问我有何居心。
可是,不用问,赵慕予也知道丁晓晓肯定有求于她。
许可也看出来了。
本来她打算再帮赵慕予一把,不料老天爷快她一步。
台上的男主持人在这时结束了开场白,热情邀请道:“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欢迎《虾侦探》的四位主创,范振海、于宏、江舟池以及邵诚上台!”
这话马上转移了丁晓晓的注意力。
全场也顿时忙活起来。
有忙着举应援手幅的,有忙着检查相机状态的,还有忙着确认自己状态的,但有一例外,全都鼓着掌,伸长了脖子朝门口张望。
赵慕予就是那个例外。
听见倒数第二个名字后,她整个人进入警戒状态。就算位置靠角落,也还是悄悄往下挪了挪。
很快,主创团队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四个人按照年龄上台。
第一位是“守门大爷”,第二位是“中年大叔”t?。
轮到第三位“待业大学生”的时候,场内明显躁动许多,刚看见他半张侧脸,观众席就沸腾了起来,更有男粉挣脱世俗的枷锁,惊天动地地大喊了一声“老公”,掀起今晚的第一个高潮。
全场大笑。
跟在他身后的邵诚也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主持人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在他上台后,走过去调侃道:“来,采访一下我们的江舟池老师,被男粉丝当众叫老公,心情如何?”
江舟池站在最边上,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冷得高不可攀,听见主持人的提问后,随意一笑,又变得好似温和好亲近。
工作人员还没有把话筒递到各位演员手里。
于是他低下头,去就主持人举起的话筒,眉头轻皱,看起来像是有点为难,不过声音很淡,回道:“很复杂。”
台下又是一阵笑。
在起哄声中,江舟池神色淡然地退回到刚才的位置,视线自然地落在台下的观众席上。
赵慕予一看,赶紧又往下滑了滑,只差没坐在地上了,和周围挺直腰板扬起头的众人形成鲜明对比。
恰好这时话筒到位了。
主持人拉回话题,按照台本走流程了,先请演员们和观众打招呼自我介绍,接着对他们做了一段简短的采访,最后进入万众期待的提问环节。
虽然赵慕予第一次参加路演,但也可以明显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很好。
慢慢的,她紧张的神经有所松懈,敢于偶尔透过人潮的缝隙看一眼台上的男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工作时的江舟池了,今天一看,才发现盛大的名气并没有改变他。
他还是和刚出道那会儿一样,其他演员回答问题,他就安静站在旁边。
明明穿着剧组统一的文化衫,却和旁人分割出明显的界限,给人一种高大又脆弱,坚韧又松软的气质。
这种矛盾感大概来源于他缠绕在右手腕间的那条电影应援丝带。
高级的青绿调,将他本就冷白的肤色衬得更加苍白。
应该是为了遮上周的伤。
正当赵慕予这样猜测着,就听丁晓晓在百独家文都在疼训群爸八伞令七泣五叁六忙之中抽空和旁边的粉丝心疼道:“哎,也不知道我儿子的右手怎么伤着了,在机场被人拍到手腕上有好大一片淤青,真是心疼死我了。”
赵慕予:“……咳。”
她飘走视线,心虚地喝了一口饮料。
耳边的欢乐还在继续。
提问的观众个个都是整活王,演员们也很有梗,现场的笑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身边的丁晓晓也没停下来过,每一轮提问都积极举手参与,但每一轮都落选,就连精心准备的三个问题也被其他人问掉了前两个。
更惨的是,主持人在这时宣布:“我们再最后抽一位观众,就结束提问,进入下个环节了哦。”
一听是最后一个机会,丁晓晓比刚才更加卖力,踩着主持人的尾音吼道:“抽——我——!”
劈叉的嗓子在一众高频的喊声里格外突出。
这一回,话筒终于递到了丁晓晓的手里。
她却没了刚才的气势,站起来后,望着台上的江舟池,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结巴道:“呃……呃呃……那个,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
主持人见惯了这种事,用玩笑话缓解丁晓晓的情绪:“是要和我们江舟池老师提问是吧?来,深呼吸,别紧张。要是你实在说不出来,也可以请朋友帮忙,只要你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丁晓晓舍得。
比起和江舟池对话,她更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于是转头就把话筒塞给赵慕予。
临危受命的赵慕予:“?”
她躲了一晚上,没想到在这一刻功亏一篑,宁愿当场挖地道逃走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然而全场都在等她一个人。
许可认清形势严峻,语速飞快地开导她:“没事的木鱼,反正就提一个问,很快就过去了。”
赵慕予也知道自己没时间扭扭捏捏,挣扎了两秒便强迫自己握着话筒站起来,发誓一问完就坐下,绝不多互动一秒。
丁晓晓又赶紧把手机递了过去。
备忘录里被删得只剩下一个序号为“3”的问题。
赵慕予看清后,忽然间又很希望自己是个瞎子或哑巴。
可她身体健康,只能强打起精神,盯着手机屏幕,照着上面的问题没灵魂地一口气读完。
“这次你饰演的角色在中二时期为了明志,去纹了一个夏洛克,结果纹身店老板听成了夏洛特。那你本人右手的纹身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为什么选择牙印这个图案,会不会也是纹身店老板听错了?”
问题一出,全场“哇哦”。
自从大三那年,江舟池的虎口多了一个纹身,无论是拍摄杂志,还是参加访谈节目,他一定会被问到类似的问题,但每一次他都一笔带过,从来没有深聊过。
这让外界更加好奇,纷纷猜测纹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聊。
但碍于他避而不谈的态度很明确,久而久之,问的人也就少了。
没想到今天又被问了。
大家都一脸期待,想知道江舟池这次会如何应对。
江舟池姿态怠懒地站着。
他没有受到外界干扰,目光始终落在赵慕予的脸上,认真听她提问。
可等她问完,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就像看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观众,声调似笑非笑,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我长得很可怕吗。”
“……嗯?”赵慕予依然没抬头,但下意识发出了疑问声。
全场观众也不解。
一秒的空白。
再开口时,江舟池的嗓音低了下去,语气很轻地收了尾:“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可这话如同一颗石子,在观众席里激起一串水花。
有人沉迷美色:“呜呜呜我的宝宝怎么就连撒娇求关注都这么性感!”
有人恨不得替她上:“原来大美女在江舟池面前也会不好意思啊,换我早就把他盯穿了!”
还有人暖心鼓励她:“姐妹,别害羞,大胆看看我老公!虽然心跳会加速,但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今天能不能弄清楚这个纹身的由来就靠你了啊!”
赵慕予一听,赶紧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她压根儿不想知道和纹身有关的任何事,甚至如果不是场合受限,她早就回一句“爱说说,不说拉倒”了。
可如今她只能装善解人意,没有正面回应江舟池,而是体谅道:“你要是觉得为难,也可以拒绝回答。”
江舟池却说:“不为难。”
赵慕予:“……”
江舟池目光轻轻扫过她收紧话筒的手,没再偏题,正式回答她的提问:“以前我家对门养了一只脾气很倔的小狗,我总喜欢逗它,有天把它逗生气了,转头咬了我一口。为了记住这个教训,所以有了这个纹身。”
话音一落,全场又是哈哈一笑,万万没想到纹身背后的隐情居然这么简单。
而赵慕予:“……”
骂谁是狗呢。
而且他那是逗吗,明明是……!
赵慕予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刚才的坚持,直接抬起了头。
视线的落脚点是台上的江舟池。
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清楚看见他抬下了唇角。
叫她抬头就是为了看他嘲笑人的表情是吧。
赵慕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盯住江舟池。
江舟池也没避开,神色自然又坦荡地迎上她的恼怒。
“——好的,让我们一起掌声感谢这位朋友在最后为我们贡献了一个非常精彩的问题!”
主持人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但没再借机调侃,非常专业地控场道:“最后就是大合照时间啦,大家快做好准备,咱们官方可是不会给你们p图的啊。”
观众们一边笑,一边整理仪容。
大合照也就一两分钟的事。
结束后,主持人先请主创团队退了场,今晚的路演也就此圆满收场。
全场观众还都意犹未尽,更有甚者跑出去追演员,试图私下索要签名合照。
丁晓晓难得没去凑热闹。
走出电影院后,她蹭到赵慕予的身边,忐忑道:“那个……赵老师,你没生我的气吧?”
“你说呢。”赵慕予喝完最后一口可乐,用甜味压下心头的烦闷。
见赵慕予还愿意说话,丁晓晓松了口气,赶紧道歉:“对不起,赵老师,真的对不起,我也知道我很过分,但许老师说她也会结巴,我又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所以就……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
理由听起来很合理。
赵慕予却抓住其中漏洞,反问道:“我就不会结巴了?”
“应该……也会吧。”丁晓晓没考虑过这种情况,因为赵慕予心态好也是公认的事实。
被这么一问t?,她想了想,严谨道:“如果要求你和我儿子嘴对嘴提问的话?”
赵慕予:“……”
丁晓晓不打岔了,继续道歉:“我的意思是,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没有经过你同意的事了!”
赵慕予倒不是真想和丁晓晓计较什么。
得到了道歉,她也没再得理不饶人,下电梯时提醒了丁晓晓一句“看路”,就当是揭过这页了。
丁晓晓感激涕零,正想冲赵慕予深深鞠一躬,不料旁边正好路过几个同场的观众,纷纷恭喜赵慕予:“姐妹,你刚才提问的视频上热搜啦!”
赵慕予没多大反应。
丁晓晓却吓得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生怕赵慕予受到牵连,各个平台都确认了一遍才放心:“还好还好,没拍到赵老师的脸,只有声音。”
许可也看了看微博。
#江舟池纹身#这个词条已经冲到了热搜榜前三。
广场里很是热闹。
有讨论纹身的,有安利作品的,有求提问女生正面照的。
还有嗑cp的:“怎么全是拉屎的,就没有递纸的吗!女主角究竟长什么样啊!到底是她太漂亮,还是江舟池天生长了一双深情眼啊,为什么和提问的路人都这么有cp感,眼神居然有种年上男友在台下看自己小女朋友毕业答辩的宠溺感!”
许可乐得直接念了出来,略过了后面半句“性张力强到总感觉下一秒两个人就会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大do特do”。
赵慕予听完:“……”
确定是看女朋友答辩而不是看一坨答辩吗。
丁晓晓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点评道:“嗯,这位网友的比喻还是挺形象生动的,不过我儿子看狗也这个眼……”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啊不是不是,赵老师,我不是说你是狗!我的意思是……”
“——男演员的深情不可信。”赵慕予很自然地接过丁晓晓的话,没有放在心上,“我知道。”
“……”
这么说也不太对,显得她儿子没真心似的。
丁晓晓想再解释解释。
这时许可挽着丁晓晓的手,走出商场,和赵慕予挥手告别道:“时间不早了,我和晓晓先去坐地铁啦,你也快回去吧。”
赵慕予看出许可这是在帮她,立马接了个“好”,便和她们分开了。
商场就在小区附近。
赵慕予选择走路回家。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她想起家里的空调遥控器没电了,又调头回来。
刚走进去,包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这年头,就连她妈都舍弃了传统方式,只给她打微信语音了,唯一还在使用手机号的只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记者——尤霓霓了。
刚一接通,她就被对方兴师问罪道:“木鱼木鱼!你怎么背着我去参加我哥哥的路演!”
听见多年好友的声音,赵慕予阴霾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晴朗了一点。
她得心应手道:“哪儿背着你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哼,那还不是多亏我爱冲浪,看了热搜,听出你的声音才知道!”尤霓霓没有被赵慕予牵着鼻子走,有自己的小九九,“不过你怎么舍得给我哥哥花钱了?是不是……”
“没花钱。”赵慕予没给尤霓霓发散思维的机会。
她走到日用品区域,拿了一对电池,一边往收银台走,一边继续说:“学校聚餐的时候,抽奖中了两张票。”
“那还有一张呢。”
“送同事了。”
尤霓霓怒了:“为什么不送!给!我!”
赵慕予:“因为我打算送你另外一样东西。”
“……咦?”尤霓霓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凶巴巴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小小期待道,“送给我什么啊?”
“一巴掌。”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
赵慕予没再回拨过去,笑着收起手机,安心排队结账。
这间便利店远离繁华的主干道,又是将近十点的晚上,生意有些冷清。
店里除了一个年轻的女店员,总共只有三个顾客。
其中两个是一对情侣,排在赵慕予的前面。
嬉笑打闹间,男生又从收银台前的货架里拿了盒杜蕾斯。
赵慕予正好看见。
简单寻常的一个动作,和记忆的画面重叠,却又存在些微偏差。
她微微晃神,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边摆放糖果的架子上,思绪再次回到十一年前。
那时候,自从江舟池搬回了她家对门,她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天天听她妈念叨。今天夸江舟池学习成绩好,明天夸他懂事能干,总之随时随地都能发现他的新优点。
她不忍心再看她妈被蒙在鼓里,在小区超市老板的帮助下,找到了她买盐那晚的监控视频。
她当即举起手机,打算记录下江舟池的不良行为,却清楚看见——
在她走后没多久,江舟池又把收银台上的冈本003放回了回去,在另外一格重新拿了一盒和冈本外包装很像的薄荷糖。
“小姐姐?”
店员的声音响起。
赵慕予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薄荷糖上。
曾经因为没睡醒而拿错商品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这个老品牌的代言人,被印在糖盒的右下角。
店员还等着给赵慕予结账,见她一直盯着台面,不太确定道:“薄荷糖还要吗?”
赵慕予一听,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她的未结商品里多了一盒薄荷糖。
大概是她刚才走神的时候无意识拿的。
“不……”赵慕予摆手拒绝。
然而刚说一个字,另一道低沉嗓音便完全覆盖她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落下,替她回道:“要。”
赵慕予身形一僵。
而后,一只手越过她的身侧,往收银台上放了一只银色打火机,说:“一起。”
赵慕予不再愣着,终于回过头。
男人站在她身后的一步之外,换了件深色运动夹克,拉链到顶,只露出半截修长脖颈,双手懒洋洋地揣在衣兜里,察觉她的视线后,微微低头。
黑色的帽子和口罩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
在剩下的仅有的一两寸空白里,是他白得不真实的皮肤,和一双乌黑深刻的眼。
随动作压低的帽檐一丝不苟地隔绝了外界,制造出的空间如同一个真空地带,其中只存在他们两个人的视线。
“一共34.9块。”
店员的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她显然没想过江舟池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并没有认出他,单纯因为他优越的身高和出众的气质多看了两眼,没忘记本职工作。
赵慕予还在奇怪江舟池的突然出现。
江舟池已经收回视线,结了账,拿走打火机,把薄荷糖和电池留给了她。
赵慕予:“……”
她利落地收下电池,但盯着薄荷糖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它,追了出去。
盛夏夜晚的街道热闹又寂寥。
除了不停歇的蝉鸣,偶尔才有一辆汽车驶过,也不见江舟池的身影。
赵慕予肩膀往下一沉。
上周晚上也是这样。
她没追到人,只能解除了江舟池的黑名单,把多余的钱用微信转给他,结果直接被他退了回来。
今天又再多欠了他一盒糖。
整理好心情,赵慕予不再四处找寻,捏着糖盒,继续往小区走。
可刚迈开脚步,手机微信忽然响了一声。
是江舟池发来的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回头。】
除了昏黄的路灯,不停冲撞蚊群的飞蛾,没有人经过。
而在转角处堆积的木箱上,放着一只银色打火机,和一个巴掌大小的蛋糕,小而精致,像一位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和周围杂乱无章的环境格格不入。
烛火微弱,却明亮。
如同一束刺破迷雾的光,将赵慕予一步步引诱过去。
等到走近了,她才发现,蜡烛的造型是《侧耳倾听》里的猫男爵。
显然,这是一个特意为她准备的蛋糕。
可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任何一个于她而言特殊的日子。
在困惑中,赵慕予又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看见了江舟池。
他没有离开,身形懒散地站在蛋糕旁,摘了口罩,帽子还戴着,被烛火映亮鼻尖的痣,也映亮了藏着无数暗影的黑眸。
令人挪不开眼。
赵慕予停下了脚步,怀疑江舟池把她的纠结情绪当成了养分。
知道她不待见他,于是每次都故意用她喜欢的东西勾引她,害得她再也不能在看见他的瞬间直接扭头离开。
而她越是纠结,浸在江舟池眼角眉梢的兴味色彩越是浓烈。
好在赵慕予并不强求自己非要回到以前的潇洒。
她选择了见招拆招,把真实情绪掩埋在不为所动的表情里,没忘记江舟池刚才在台上的使坏,语气硬邦邦道:“叫我回头干什么,为了欣赏你一个人吃蛋糕的凄惨画面吗。”
冷冰冰的态度正好给潮热的天气降了温。
江舟池的手还懒懒揣在衣兜里,神情放松,就这么半敛着眼,对上赵慕予的视线,说:“为了庆祝你喜欢的动画上映t?三十周年。”
“……?”
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凝固了赵慕予脸上佯装出的不屑。
她看向江舟池的眼睛里挣脱出一丝真实的诧异。
虽然她自称是《侧耳倾听》的忠实粉丝,但除了时不时回顾一下动画,买一些周边产品,她并没有太过深入地了解过这部作品,更不知道它具体的上映日期。
可江舟池只不过在很久以前陪她看过一两次而已,居然记住了这个细节?
赵慕予不免心生怀疑,疑心江舟池有别的企图,忍不住琢磨他这次又要如何捉弄她,却冷不丁听他说:“许个愿吧。”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放宽了愿望的范围,淡扯着唇角,散漫道:“让我滚也行。”
赵慕予一噎。
这话有点残忍,血淋淋地撕开了过去的伤疤。
至于是他俩谁的伤疤,她也无从知晓,只知道自己没办法像江舟池这样云淡风轻地提起她十八岁生日那年的愿望。
跳过这段不愉快的回忆后,赵慕予没有配合江舟池玩吹蜡烛许愿的幼稚游戏。
她直接用手扇灭了快烧到猫男爵脑袋的蜡烛,把它摘了下来,而后一边重新合上蛋糕盒子,一边小声咕哝道:“又不是我出生三十周年纪念日,许什么愿啊。”
江舟池不以为意:“没人规定只能在生日的时候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