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有种爱却不敢触碰的疏离克制。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使劲晃晃头,希望自己停止恋爱脑的脑补。
直到晚自习,与盛寻对视时,不听话的心脏依旧狂跳,余照咬咬嘴唇内侧的软肉,还是没忍住跟好友写纸条分享这件事。
【顾江帆:我早就看出来了。】
【余照:怎么可能?我没表现出来过啊。】
【顾江帆:余小姐,你的小马脚是上个月买水果糖,除了你讨厌的同桌,全班都分了,生怕没人给盛寻,让我直接扔过去的哎。】
余照眨眨眼,脸颊发烫地把纸条撕掉。
她有自己的骄傲,不会主动靠近盛寻的,但如果他先跟自己表白的话,她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
可惜的是,接下来的生活一切如常,盛寻照旧是缄默又毫无活力的男同学。
北方的孩子冬天扫雪已经是必备项目,从小扫到大,要是不趁着大雪停驻之时扫雪,下一场雪会覆盖住整个校园,寸步难行。
听到下节课扫雪,男生们欢呼起来,跑去领自己班的扫雪工具。
高一五班被分配到了女生宿舍前的一片空旷场地,昨夜雪未停,绵软的雪下面是已经被踩实结成冰的冰层。
余照费力地用小铁锹敲碎,震得手都麻了。
同学们三两一组叽叽喳喳,徐老师也跟着拿铁锹铲雪。
余照呼出一口气,瞬间化成了缕缕白烟,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冻红,倒比平时惨白的面色显得有气色多了,元气活泼了不少。
“又下雪了!”顾江帆惊呼。
她摘了手套,如鹅毛般的雪花轻巧落在她手心里,很快就被体温融化成一颗晶莹水珠,她拿给余照,两个人便笑嘻嘻地凑近瞧。
很快灌木丛旁边就堆起了小山一样的雪堆,余照抬起头,有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沉醉地闭上眼。
雪是有独特味道的,一种清冷沉寂的香味,她生出了一丝活着真好的感慨。
一小团雪砸在她的头上。
余照侧头望过去,是笑嘻嘻的高山海。
她咬紧后槽牙捧起一大团雪砸回去,很快就这一小片就变成了混战。
余照哈哈笑撑着顾江帆的肩膀,看飞扬的雪,看连滚带爬的同学,笑得她因为吸进太多凉气觉得胸腔痛。
又一团雪砸过来,她和顾江帆默契地跳开,顾江帆佯装生气重新加入混战,余照转头退开一些,有点疲倦地准备围观一会儿。
突兀就看到了面色沉静的盛寻,在不显眼的角落艳羡望着他们。
她不忍心看盛寻的寂寞神情,于是弯腰捧起一团雪,略微团了团就砸过去。
这人下意识偏头躲,动作幅度却不大,雪团砸在他的领口散开,顺着衣领扑簌簌往下落。
余照哈哈一笑,在他的注视下明目张胆又攥起一团藏在身后,不怀好意地歪头走近他。
盛寻就那样注视着她走过来,眼神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缩短一点点变得柔和。
就在距离合适偷袭时,余照的笑脸定格在脸上,彻底呆住。
因为盛寻垂下了头,以一种俯首称臣的姿态面对她,写满放任,随便她怎么砸雪团。
流畅的柳叶眼到了眼尾微微下垂,配上细软的睫毛,可怜巴巴,她心软得一塌糊涂,根本砸不下去。
那时她还不懂,过于爱怜一个男人是十分危险的信号,他会在天平的另一端逐渐下落,在你面临生死抉择时揭开伏笔,这就是爱上他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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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高山海胳膊下压着一张作文稿纸,写几个字就咬一下水芯笔的盖子,不小心漏了滴口水,连忙用毛衣袖子抹匀,再次沉思。
纠结一阵,还是选择向余照求助。
他讨好地嘿嘿一笑,留着寸头、酱油掺色的皮肤使他在教室的白炽灯下像一颗卤蛋。
“同桌,帮我写封情书呗,你的字好看。”
“情书都不自己写吗?”
“我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那你心也不诚,干脆别表白。”
看他吃瘪,余照就隐隐开心。
说到底,他们同桌间关系不好的根本原因就是高山海真的猥琐,夏天会跟吕凡聚在一起讨论班级女生谁的身材好,甚至当着余照的面说出“你平得我一只手能摸三个”这种话来。
“不帮就不帮!说那么多废话。”
高山海一连串无能狂怒的动作没能激起余照一丁点愤怒,她倚住暖气管,专心补课堂笔记。
胳膊肘第一次被撞,手指一抖,正在写的字成了畸形,余照冷漠晲一眼贱笑的同桌,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笔记上。
第二次,胳膊肘被大力一怼,笔尖不受控制地戳破两层纸,原本整齐的字迹中央掺一道长长弧线,如同穿戴整齐出门,却被迎面泼了一身墨水,余照愣在了原地,那一瞬间,班级里的嗡嗡声急剧增大,震得她耳朵痛。
她啪地将笔拍在桌面上:“什么意思?”
“什么?你对我有意思?”
又是那种“明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偏要装听不懂”的挤眉弄眼表情。
粉色的油性笔咕噜咕噜转到桌边,余照反应过来去接,已经来不及了,它一路滚到了高山海的凳子底下才停。
余怒未消,余照板着脸弯腰,惊愕发现高山海笑嘻嘻地朝她一扭,甚至准备抬腿,让她不由得联想到,如果她再往下弯,他们俩会是什么奇怪的姿势。
她清晰听到自己紧紧咬牙的声音透过头盖骨,笔都不捡了,忍着厌恶与恶心,挺直脊背。
“你捡你的啊,瞪我干嘛?我坐在我的凳子上你也管啊?”
看到余照黑脸依旧,他就更来劲了。
“我说同桌,你也不是顾江帆,别把自己当美女行吗?”
不跟傻瓜论短长,不跟傻瓜论短长,不跟傻瓜论短长。
她默念三遍,深吸气从小猫笔袋里抽出一根新的。
“呦,来气啦?这小脸儿绷的。”
“高山海,别逼我打你。”余照认真讲,“我懒得跟你废话。”
“哎呦,还别逼我打你~你打呀~这小手能打多疼啊,打是亲骂是爱没听过吗?”
他越凑越近了,油腻腻的晚饭味儿迎面扑过来,余照忍无可忍地使劲推了一下他肩膀。
“离我远点!”余照扬起攥着的手,拳头越来越使劲,虎口都泛着白。
“你是不是有病啊?自恋到你这种程度就是一种病!有病就抓紧去治,没钱我给你捐点。”
这话显然戳到了高山海的痛处,她知道这人最大的痛点在哪儿。
他父母离异了,谁也不想抚养,从初中时就把高山海扔在了老家清河上学,步履蹒跚的爷爷奶奶没精力照顾,一直送他读可以寄宿的学校,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爷爷奶奶养老金里省出来的。
被抛弃不是他的错,哪怕他真的油腻又弱智,想到这,她的拳头放下来一点,正常人类不应该跟大猩猩计较。
没想到她的手马上就被高山海握住了,黝黑的手紧紧捏着余照细白的手不放。
注意到的顾江帆立刻出声:“干嘛呀?快放开!”
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把高山海架在高台上,此刻松手就是昭告天下他认输,很丢脸面,他非但不松,还趁机一歪脑袋,学前几天看的武打片松筋骨,把余照的手往他眼前拽。
余照的手掌皮肤都被挤压得变了形,高山海一使劲把她疼得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往回抽自己的手臂。
她明白这一出源于什么。
仗着她力气不敌,想看她因为挣脱不开恼怒崩溃,然后高山海便能获得掌控欲还有支配别人情绪、看别人发疯、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快感,仗着自己傲慢又无礼的性别优势。
这个人没救了。
“高山海,下学期肯定要换座位,到时候你别坐我旁边。”
“当你什么香饽饽么,谁想坐你旁边似的。”
几句话的功夫,余照的手背皮肤涨红,顾江帆立刻俯身去掰。
“攥女生的手不撒开像什么话啊。”
“逞能呗。”
窃窃私语使高山海下不来台,只能顺着顾江帆的力道松开了手。
余照的手掌本就没什么肉,此刻手背留下几道青白的指痕,顾江帆气得呼吸都不顺,一边给她揉手一边念念叨叨地骂人。
高山海自知理亏,将脸埋在胳膊里,狠狠撞了几下。
只是心里怨气无处发泄,想起来余照掉在他凳子下的笔,他将那根粉色的油性笔踢出来,踩在脚底狠狠磨蹭,好像把它当成了余照的脸。
余照安慰朋友,恰巧注意到她后方的盛寻,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他单手托着脸望这边,另一只手还攥着笔,脸颊肉挤成一坨,微微嘟着嘴表情哀怨,即使余照朝他挑挑眉,他的表情也没轻松一分,反而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那时她还不知道,她与高山海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带来了蝴蝶的微小振翅,翕动的气流掀起盛寻尘封已久的勇气与决心,它们短暂地占据了他的身体,在余照看不到的地方。
她察觉自从体育课传纸条,她与盛寻之间多了点无法言明的暧昧,名叫纠缠的线微妙又朦胧地缀在他们之间。
只要她盯着盛寻看,不出三秒,他就会茫然地抬起头来,与她的视线相撞,随后心虚似的垂下眼睛,这样“抓包”真的很有趣,余照闷闷笑出声,即使顾江帆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她也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不只是眼神,还有距离。
他总会自动刷新般出现在余照的身后,落她一步,沿着她的轨迹走。
这天晚自习后,在下行的人群里,她脚底一滑,失去平衡的同时,被沉重的书包坠着往后仰,心脏停跳。
下一秒,有人在身后拽住了她的书包带子,却没能拯救她屁股着地坐在楼梯上的结局。
她懊恼得脸颊发烫,仰头看站在她身后的盛寻。
比差点坐在他脚上更尴尬的是,他还没松开拎着的书包,三指宽的带子卡得她腋下生疼,磕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屁股也钝痛,整个人都不太好。
“放开。”
余照扶着栏杆爬起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僵硬的语气是因为恼羞成怒,快步往教学楼外走。
湍急的鱼群里有人离开队伍,在夜色弥漫的操场追上她,笨拙慌乱地道歉。
“对不起,余照,对不起。”
余照吸吸鼻子,没有说话。
“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面朝盛寻抱住胳膊,面前的人立刻噤了声,局促挠了挠耳后。
“原来你会说话啊。”
“啊?”
“我算一算。”余照仰头看天上皎洁的月亮,“一口气跟我说了十四个字,真不容易。”
盛寻快速舔舔嘴,黑暗里很清晰的咽唾沫声音传到余照的耳朵里,她偏偏头将笑意压下去,继续板着脸问:“前天早自习放在我桌上的笔是你买的吗?”
盛寻扭头吐出一口气,声带都绷紧了似的,在喉咙里挤压声音。
“嗯。”
听余照发出不满意的喉音,他连忙补救:“你...你原来那根笔被踩坏了,买不到粉色壳子的,只剩下紫色的。”
“多少钱?”
余照开始掏自己的钱包。
黑影连连摇头,看着她不由分说掏钱的架势,肩膀都松懈一点,委屈巴巴。
“别给我钱。”
余照想起路过这人座位,外壳都磨损的笔,默默将钱包收了回去,既然这样,自己给他买文具不许他给钱也是合理的吧?走他的路让他无法反驳。
她将脸埋在领口里,往校门走,天气好的时候,她独自坐公交回家,天气差就由爸爸骑电动车接送。
余飞跃和林美珍在清河市内的机械厂上班,厂里有自己的食堂,所以余照午晚两顿饭都是跟顾江帆一起吃食堂的,一家人只有早饭才能坐在一张桌上聚聚。
同是走读,盛寻骑自行车,车棚远在教学楼后身,眼看着操场上的人影逐渐变少,她怕影响到盛寻回家太晚,忍不住催促他:“还愣着干嘛啊?回家了。”
盛寻跟上两步,小心翼翼:“没生气吧?”
“我在你心里这么容易发脾气?”
“不是,你脾气很好。”迟疑的语气好像他自己都不信。
瘦削的人影定在原地,余照没有回头地大步往前走,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她再也忍不住涌上心头的喜悦,轻轻骂一句:“笨死了。”
“这周哪一组值日?”班长赵佳下课的时候大声问,“昨晚和今天早晨都没扫地。”
吕凡懒洋洋地抬起了胳膊,三角眼费力睁全,示意是自己的小组,随后胳膊肘一怼身后的桌子。
“聋了啊?说你没扫地。”
盛寻充耳不闻,将下节课的历史书掏出来摆在桌面上,把微微挡眼的刘海往脑后捋。
面对班长催促的声音,本该值日的高山海也扭回头边抖腿边看盛寻,隐隐的都在等他站起来,余照的眉毛立刻拧起,有了个怪异的猜想。
开学这么久了,这一组的值日不会都是盛寻一个人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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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照抱着一摞作业本,不断用手指摩挲割人的棱角。
想法在博弈厮杀,面上却不显,深呼吸压住乱跳的心脏,她推开刚刚合上的办公室木门,看徐老师对她去而复返表示不解,捏紧了手里的作业本。
“徐老师,我有点事儿想跟您反应。”
星期五,大雪连绵。
鹅毛般洋洋洒洒,落在脸上甚至有种不敢呼吸的错觉,仿佛会把雪花吸进胸腔里,留住这个冬天。
余照经过走廊敞开的窗户,冷气从毛衣的每一丝缝隙里往皮肤上割,她浑身打冷颤,大步走回暖意融融的教室,随便撕张便签纸龙飞凤舞写完,塞在了盛寻的作业本里。
晚自习下课后,没有久留,走到操场中央才回身去看属于高一五班的方格子。
明亮的白炽灯下,盛寻正独自一个人值日,按照她的要求。
学校周六上课没有晚自习,挪到了周日的晚上,徐老师想要去抓,只剩下今晚和明早两次机会。
跟盛寻求证这半年来都是独自值日后,她除了异常愤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学生时代跟老师打小报告的人都会被人不齿,她明白,可想来想去,也没有比徐老师更适合的人选来阻止这场不该存在的欺凌。
人生由无数个选择题构成,选择落定的那一刻就不能回头,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后悔,只是希望盛寻不要受委屈。
徐老师素来雷厉风行,第二天早自习,高山海、吕凡、体委三个人并排站立,在徐老师的瞪视下低垂头颅。
班级里鸦雀无声,余照抽练习册都要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音。
“把你们三个狂的!”
“当自己是街溜子?不愿意上学都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爸妈供你们上学是让你们来搞小团体的?”
“不爱值日是吧?”徐老师将肩上的卷发撩起来往背上搭,“期末考试之前,班级里所有的值日就你们三个干,我看谁敢给我偷跑一次,再让我发现就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趁早领回家去!”
三个人蔫头蔫脑回座位,余照将自己的凳子拉远点,偷偷晃晃脚,心情愉悦。
吕凡两手背在身后,三角眼不断朝假装看书实则给他提醒的高山海手里瞄。
“哦...but...but.he...al”
“不行。”
余照平心静气将英语书还他,说完就不再抬头:“你再回去背背吧。”
“故意找茬?余照,破课文找你背三遍了你都不给过。”
“那为什么不找徐老师背啊?”余照慢吞吞抽纸巾擦手,“徐老师那里的标准是一口气都不能停,你每次都磕磕巴巴一课间,我还没说你耽误我时间呢,你反倒埋怨起我来。”
吕凡愤怒将英语书卷成卷,佯装着要往她脑袋上砸,气呼呼走了。
下一个课间,面对同样卡壳的盛寻,她温声提醒:“你背完贴春联了,然后呢?红色...”
盛寻立刻接上:“red is con..con...”
“considered.”
被余照连番提醒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嘴,手指纠缠着紧握,耳尖发红。
虽然同样得了个“再来背一遍”的评价,语气却温和得多。
面对说她脑子有病的高山海,余照眼皮都不抬一下,反正他已经放过狠话了。
不可能背课文的,更不会屈辱地在余照面前背。
“那么,怎么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对方呢?”
顾江帆神神秘秘合上小说,侧头看余照,马尾俏皮地搭在肩上。
“那就是看他很丢脸的时候。”她自问自答。
余照没想到这句话来得这么快,晚自习最后一节,盛寻消失了。
桌上的书摊开,书包还挂在椅背,同桌王梓与其他同学嘀嘀咕咕讲动漫,聊得火热,全世界都在正常运行,只有盛寻的存在变得透明,也只有她注意到了。
盛寻还在学校里的预感使她没法放心地走出学校大门,脚步一转,开始向车棚飞奔。
呛人的冷空气伴着不断上涌的铁锈味。
她喘着粗气走近孤零零待在车棚里的老旧自行车,远远望去,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余照陡然生出一丝惶恐,盛寻到底去哪儿了?
“王梓,你同桌下课的时候有没有说他干嘛去了?”
“回家了?他书包还在啊,自行车也在。”
“行,你洗漱去吧。”
黑暗里的教学楼阴森程度加倍,尤其是她壮着胆子拾阶而上的时候,扶手突然当啷一声,好像有人在上方踢了一下,余照连忙把手机挡在脸前,用微弱的荧光去照亮眼前的一小块空地,眼泪在眼底打转。
如果盛寻确实一声不吭回了家,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白日里,走廊两边都是名人画像。
随着她逐渐适应黑暗,画像被抽拉成黑影,在这幽寂又望不到底的长长走廊两边注视着她,仅次她一步,追随在脚后,她被自己的幻想吓得哆嗦,环抱自己颤巍巍往前走,生怕下一秒就遇到恐怖片里的桥段,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这恐怖故事的氛围随着空荡荡的教室摆在她眼前越来越浓,森冷的月光在云层里透出,照在窗沿,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陷在真实又无法脱身的噩梦里,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快逃。
双腿和膝盖不住发抖,她颤抖着咬住手指,希望自己能镇定点走出教学楼。
也许是牙齿硌在皮肤上太痛了,又或者她真的恐惧到了极点开始变得无畏,那本不该吸引她视线的白色衣服在她眼里分外清晰。
团成一团,在男厕所里,像是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布。
“盛寻?”
她的声音都在抖,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
令她绝望的是,真的有人回应了她,那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她大步走进男厕所,愤怒拽掉横插着门把手的拖布木把。
“别别,先别开门。”盛寻在里面拖住了门,“你能帮我把衣服扔进来吗?”
顾江帆说:“那就是看他很丢脸的时候,你觉得尴尬就是假喜欢,但你要是心疼,那就是真喜欢。”
她捡起地上湿哒哒的白色卫衣,滚烫的眼泪无声落进尚滴着水的卫衣,陷进深处,喉咙实在是太疼了,余照将手机揣回兜里,紧紧捏住脖子。
“衣服没法穿了。”
“没事儿,你扔进来吧。”
“你外套呢?”
“可能..可能还在教室里。”
她二话不说转身,路过洗手池将衣服使劲一拧,即使跟黑暗里的自己对视,也瞪了自己一眼。
拿起盛寻的外套不敢相信地掂了掂,怎么会这么轻?
清河在北方,冬季零下三十度是常态,恨不得裹成粽子来抵御寒冬,这么薄的衣服怎么熬啊。
穿着羽绒服笨重,只穿毛衣又冰手,大家都是在教室里备着一件薄外衫的,余照多走几步带上自己的拉链外套,连着盛寻的外套一起扔进了厕所隔间。
“这是你的衣服?”里面的人陷入纠结。
她紧紧捏住手里的卫衣,咬牙切齿,即使水滴滴答答落在脚边也不理睬,看慢吞吞推开门沉默的盛寻,原来不止衣服是湿的,人也是湿的。
他犯了错一样搓搓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哑巴吗?”
“我今晚要是不来找你,你就在这待一宿?”
发丝上的水顺着后脖领往衣服里流,他伸手抹一把,嘴唇动了动。
“没遇到别人。”
“你大声喊的话,走廊里有人路过也能听到啊!”她愤怒的质问在空旷厕所里回响,余照意识到自己失态,扭头看窗外。
“谁干的?”
盛寻避而不答:“他们就是有点怨气,出了气就好了。”
“他们是谁?”
盛寻犹犹豫豫伸手,想拿回自己的卫衣:“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千万别跟别人说是你告诉的徐老师。”
余照闻言愤怒地把衣服砸回他手里:“你真的窝囊死了。”
再冷的风也吹不散她的怒其不争,意识到错过公交末班车,她抬眼看选择跟她一起回家的盛寻。
“为什么不反抗呢?你就是不反抗才让人一直欺负。”
“没用。”轻飘飘的语气消散在风里,“只会让他们更凶,还不如认了,他们出了气以后就不会再因为这件事儿找我的麻烦。”
“哈哈。”余照都气笑了,“你可真有意思。”
听到她阴阳怪气,盛寻立刻劝:“你别生气,我已经习惯了。”
余照却习惯不了,她下定决心要给值日三人组添堵,第一步就是不再提前通知收作业。
以前她都是提前一节课通知,这样有人忘了写或者没写完还有时间来补救。
“没写完呢。”听到吕凡抱怨,余照懒得废话,直接就走。
“哎!你不收了啊?”
“爱交不交。”
“你什么态度啊余照?”
“你什么人我什么态度。”
她对背后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
“余照,当我写了呗,别记我名。”
高山海一脸谄媚的微笑,毕竟缺了哪个老师的作业也不敢缺班主任的,铿锵玫瑰战斗力爆表,妥妥的六边形战士,输出无短板。
“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谁把油倒在地上了,余照没耽搁继续往前走,将沿途同学的作业本一一收进怀里,头也不回出了教室。
体委还好一些,在高山海和吕凡连着多次被记在缺作业的纸条上后,徐老师将两个人拎出教室破口大骂二十分钟,勒令写检讨。
看五百字情书都费劲的人憋一千五百字,余照从书包夹层往外掏小块巧克力分给顾江帆,自己也拆开一块,在浓郁的甜味里尝到一点苦。
“我差点忘了,”余照看高山海黑得像轮胎的脖子,“你知道是谁告诉的徐老师你们不值日吗?”
高山海错愕地停下了笔,扭头看她。
余照抱着胳膊,微微一笑。
“是我说的,你们报复错人了。”
“你t..你是真有病啊。”高山海用笔指着她鼻子,“你贱得慌?厕所哥都没说什么,你去告诉老师?”
听到厕所哥三个字,余照攥紧了自己的袖子,一板一眼答复。
“因为我讨厌你,猥琐男。”
她被掐住了脖子往后推,后脑勺磕在冰冷墙壁,后背却硌在暖气管上。
余照眼前发黑,疼得没法说话,周围嘈杂一片,有顾江帆的尖叫声,还有桌椅凳腿在地上不断磨蹭的噪音,她耳膜鼓胀,微微晃头想避开这种不适。
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翻了个身,将那手心压在脸下蹭了蹭。
一片朦胧里,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她下意识嘟嘟嘴,将回吻留在他的掌心,嗅到烟味忍不住抱怨:“又抽烟。”
下一秒,余照睁大了眼睛,看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高瘦影子,失声问。
“你在这干什么?”
荀钰侧头瞧她,没有讲话,反而抬下巴示意她怀里的孩子。
甜甜嘿嘿一笑,在她的臂弯里扭身抱紧她,看样子醒了很久,一直在乖乖躺着没有吵醒她。
荀钰舔了舔嘴唇,“就等你醒了,咱们晚上出去吃。”
“我就不去了,你带着隋阿姨去。”
“还是去吧。”荀钰伸手想把甜甜抱走,孩子耍赖地拍掉他的手他也不恼,反而是站起身,柳叶眼里的情绪深邃安静。
“今天是这个小孩的一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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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寿星黏人得很,余照想洗把脸,她都要在旁边抱着腿不撒手,一身香芋紫的薄薄秋衣秋裤配上两个羊角辫,眨着闪亮的葡萄圆眼,让她看起来像块紫薯球。
荀钰踩着拖鞋路过,迟疑一秒:“擦脸么?”
见余照没理解,他直接走进来打开镜柜,排列整齐的满满一柜子面霜精华,怪不得这人皮肤这么好,在护肤上这么下功夫。
余照礼貌地笑笑:“你这都是大牌啊,我就不用了,挺贵的。”
“贵么?”他随便拿起一瓶黑色的面霜瞧瞧,柳叶眼里满是好奇,真不太懂似的。
“你现在拿的,一瓶三千一百块,不贵吗?”
他就算是经济条件不错,也不至于觉得三千块一瓶的面霜便宜吧?
果然,荀钰闻言露出震惊,眼睛都睁大了一点,顺手拿起一瓶粉白的精华乳。
“这个多少钱啊?”
“没记错的话这个好像12块9。”
荀钰左看看右看看,带着点控诉瞧她:“我老婆跟我说,我用这个就够了,跟她的一样。”
她下意识挠挠锁骨,抵抗莫名其妙的心虚。
“骗子。”荀钰嘟囔一句,倒是将自己的12块9放回原处,将面霜递给余照,“你把这些都带走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