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甚至泛起了铁锈味。
缺氧使她低不下头,大口大口喘气,鱼类上岸后的垂死挣扎一般。
肺腑剧痛,眼睛发花,脚步越来越慢,体委在终点喊着:“余照!打起精神来!”
旁边体育老师:“这是跑在最后的同学吧?”
啊...真的好丢脸。
更让她汗颜的是,她刚跑过终点二三十米,艰难开始第二圈时,身后的盛庭竹已经跑完了,围观的同学们一阵欢呼。
你的我的800米好像不一样。
这还是大家都随便站在起点开始跑的,如果严格按照田径的标准来,盛庭竹岂不是更快?
她的身体猛地摇晃一下。
两眼发昏,丸子头散开,她现在一定是头顶开花的疯子。
想到这,她干脆把头发拆开,随便拢一拢,扎起松垮的马尾,步速慢下来,边走边大喘气。
看着倒数第二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又皱着苦瓜脸跑起来,一个世纪过去了,随着她跨过起跑线,体育老师也深深叹了口气。
余照晕头转向地找到顾江帆,腿都不是自己的,扑过去在她旁边的橡胶地上一跪。
“我的腿好像要抽筋了....”
顾江帆闻言连忙要来给她捏捏腿,她比余照至少提前40秒到达了终点。
天空蔚蓝如海水,丝丝纯白云朵像是海浪里嬉戏的海豚,调皮喷水花。
余照双手撑在地上仰头望天。
“江帆,你知道盛庭竹是盛寻的堂哥吗?”
“啊?”顾江帆凑近点,小鹿般纯真的眼睛眨了眨,“真的假的,从来没听说过啊。”
“他们俩一点也不像。”余照喃喃道。
水土不服小组缺一个盛寻,依旧是水土不服,三个人坐在一起,看面色严肃抱臂的余照。
“我觉得盛寻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王梓哈哈一笑:“你哪儿来的这想法?”
“直觉,盛寻的父母、姥姥、堂哥,我都见过了,没有一个跟他长得像的。”
“光是长相也没法证明他不是亲生的吧?”顾江帆伸手揪橡胶草地。
“我问过盛寻血型,他只能确定自己是B型,他爸妈的不能肯定。”余照看向王梓,“王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爸,发现同学不是自己父母生的要怎么办?”
王梓挠挠脸,但看着余照期待的眼神,他还是硬着头皮给忙碌的民警父亲发短信。
一边编辑短信一边讲:“余照,我觉得你想多了,自从盛寻退学你就有点奇怪,他要真是不是亲生的,他自己还能感觉不出来吗?”
“是呀。”顾江帆赞同,“爸妈对自己好不好,他心里应该清楚。”
“可是盛寻...”
不能按常理来思量盛寻,他得到一点关爱就会朝人摇尾巴,得不到的时候也不会见疑,只会蒙眼捂耳做隐形人。
王梓调子里满是无语:“我爸问,又哪个同学跟家长闹矛盾了?”
他们认为她的观点是虚妄又荒诞的异想天开,是天方夜谭。
顾江帆开口:“如果盛寻是亲生的呢?”
余照面色坦然:“那谁会有什么损失吗?我只是想验证一下猜测,无非就是两个结果,是或者不是,如果是...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含着细小沙砾的风席卷光秃秃的树枝。
余照凝神瞧了半晌,属于北方真正的春天快要来临。
而她在春天到来前下定决心,要将盛寻捂住耳朵、挡住眼睛的手拉下来,哪怕他不情愿。
“余照!窗外有答案哪?”
班级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余照脸颊涨红将脸扭回来,心虚地瞧了一眼盯着大家写卷子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个子不高,带着黑框眼镜,最喜欢将手里的粉笔作为投掷武器,幸亏余照离得远,不然也要被爆头。
题干:已知盛寻父母不疼、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同样是男孩的情况下,堂哥和表弟在各自的家里地位超然,而他丝毫不受重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跟家里人没有一个长得像的。
最明显的是肤色。
然后是眼睛,他爸内双,乍一眼看就是单眼皮,他妈双眼皮是后拉的欧式大双,盛寻则是精致的平行开扇,怎么看盛立业和牛翠英的基因也组不成这样一双柔和漂亮的眼睛。
那么解题思路的第一步是:盛寻本人要回来。
查血型也好,做亲子鉴定也罢,都需要他来亲手完成。
【余照: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
【余照:你和我之间的,你觉得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那边隔了好几分钟才发过来答案。
【盛寻:很重要的朋友。】
余照哼一声,抿着嘴眼睛里满是狡黠。
【余照:我找陈欣雨给咱们的未来算了一次塔罗,你猜她怎么说?】
【盛寻:你们俩和好了?】
【余照:本来也没多大矛盾,她以为秘密是我说出去的,实际上是她爸妈偷看她日记了,所以她真心来找我道歉,我当然是宽宏大量原谅她。】
【盛寻:你就这样,嘴硬心软,所以她是怎么说的?..说咱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余照:谁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别搞笑了。】
【余照:她说了,咱们俩没有未来可言,照现在这情况发展下去,咱们很快就会断联系,然后再也不见了。】
【盛寻:不会,怎么会呢。】
【余照:我反倒觉得挺准的,因为我在清河,你在江淮,离得这么远,生活的圈子都不一样,确实没什么话题,你除了打扫寝室还有室友的事儿,也没什么好跟我分享的了。】
【盛寻:是我的错,我多想点有意思的事儿跟你讲。】
【余照: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朋友关系也是需要经营的。】
【盛寻:怎么经营?】
【余照:你得随叫随到,在我有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我身边。】
【余照: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我需要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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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的盛寻: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大学的盛寻:做一被子的好朋友 余照:谐音梗扣钱!
早自习前,班级里一如既往闹哄哄。
高山海被班里女生追着打,出路都被堵死之时,他用手撑着后桌跳出重围,落地后不慎崴了脚,却不能忘记耍帅的初心,百忙之中,经过余照时两指并住从额角飞出,给了她一个自认恣意张扬的灿烂大笑。
“老班说今天早自习写卷子,让你去拿呢!”
余照僵硬扯了下嘴角,露出你看我理不理你的神情,徐老师下达任务通常都是在她送作业的时候当面说的。
即使传话也不可能是一向惧怕老师的高山海来告知。
再往里走,吕凡正弯腰驼背恨不得把头插在桌洞里,捧着鸡蛋饼大口嚼,徐老师禁止在教室里吃早餐,打击力度相当大。
她被葱花鸡蛋饼的油味儿熏得皱了下眉,鸡蛋饼最神奇的一点就是只有吃的人才能闻到香,就连扔下的塑料包装袋都会给人迎面一击。
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座位喘口气,余照的肩膀被轻拍一下。
“圆圆,你外套掉地上了。”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后知后觉自己被骗:“江帆,你怎么也这样?”
顾江帆发出一阵喜悦大笑。
就连盛寻都没能免俗。
【盛寻:中午一起吃饭吧,学校我进不去,你能来外面小餐馆吗?】
【余照:我是信你还是信我明天出门捡到五百万?】
【盛寻:也许你可以信我。】
余照捂住嘴,信息都来不及回,回身握住顾江帆的手,难掩激动:“盛寻回来了!”
“哎呦~终于见到某些人的笑脸啦?”
顾江帆的胳膊被余照拉着晃,说话自带颤音,波浪线起伏:“我的胳膊要被你抖散架了,余女士,请你不要激动,你中午不跟我一起去食堂了对吧?”
“对对对。”但是下一秒,余照的脸垮下来。
【盛寻:被骗到了?】
她现在想把手机摔在盛寻脸上,不把电池摔出来不罢休。
“别生气。”顾江帆拍拍她的手背,“你想,江淮那么远,他本来也不可能说回来就回来,再说他回来干什么?也没法上学,清河哪儿有一个月能赚三四千的工作啊?”
话虽如此,可她哭过,也直白表达过,希望盛寻回来,眼泪和请求都无法打动他,证明她在盛寻的心里没什么重量。
余照发觉自己陷进了思维误区,陷在爱情里期待对方能为自己不计代价、不顾一切是女孩的通病,妄图把头晕脑胀当做是真爱来临时的勇气,于是这种幻想破灭之时,她才明白这叫自作多情。
【盛寻:不逗你了,我真的在校门口,中午想吃什么?】
余照攥紧拳头,浑身发烫。
下课铃响起,顺着人潮快步走出教学楼,她控制不住小跑起来,微风拂面,有轻柔的手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托起来顺到耳后,她听到自己的心不断跳动,不断叫嚣:这不是自作多情!
她的脚步在操场正中央慢下来,从未觉得清河的空气如此香甜清冽。
迈出学校大门的那一步,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
盛寻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三个月而已,大概是吃得好,他结实了些,不再给人瘦得一点肉都没有的观感,皮肤依旧莹润白净,站在春风和煦里不错眼地望着她。
满眼喜悦。
余照不敢眨眼,生怕自己掉下眼泪来,直到走近,才将自己蓄力已久的拳头砸在盛寻肩膀上,没注意到连同他微微抬起的双臂也一并砸下去了。
盛寻闷闷哼一声,就再次开心地笑起来:“生气了?”
余照下唇微微嘟出来,杏仁眼里满是谴责。
“我错了我错了,不该逗你,去吃饭吧,我好饿。”
学校食堂便宜大碗,但谁也架不住天天吃会腻,校外小餐馆生意都不错,为了尽可能容纳更多学生,除了正常四人桌外,还在墙边放了一排二人餐位。
正值午休时间,位置爆满。
他们落座以后,余照才发现在满是校服的海洋里,盛寻一身休闲装好显眼,纯黑冲锋衣修身随意,领口处十厘米的拉链底色却是白,伴着左边胸前小巧精致logo,简约又有型。
他将衣服拉链拉到最上方,还能露出来一截白净的脖颈,柔软嘴唇抿着,正垂眼在书包里翻东西。
余照快速眨眨眼,将目光挪开,装作自己对菜单很感兴趣。
“我要一份凉拌鸡丝面。”
“阿姨,我跟她一样。”
盛寻接完话立刻掏钱包。
“今天人多,上菜慢一点,你们别着急啊。”
阿姨走远,余照两手撑着下半张脸,只露出自己灵动的眉眼来。
“学人精。”
他从包里翻出余照常喝的茶饮料,往她的方向推推,闻言笑容未减:“我不知道什么好吃。”
余照别扭地将自己的鞋收回来点,免得在狭小桌子下与盛寻相撞。
看她双手握着饮料瓶,脸磕在瓶盖上不讲话,盛寻向前俯身,用清亮的眼神瞧她:“你好像白了点。”
“没话说可以不说。”
“我回来的路上,想了好多话题,但现在都不想说了。”
看着他的眼睛,余照冷不丁想起顾江帆的那句评价:“看你的眼神呦,感觉他心都化开了。”
她连忙旋开饮料灌两口,压制越来越热的脸。
两份凉拌鸡丝面盛于深碗,鸡胸肉撕成细条,黄瓜花生浸润在酸甜口料汁里喜人得紧,余照用筷子拌两下,为这家店给的份量心惊,开始为难。
“我吃不了这么多。”
盛寻将自己的碗往她这推推:“分我一点儿。”
余照捏紧筷子将面挑出去一半,后知后觉分享自己的饭是很亲密的行为,只有家人才会这样做。
“你吃这么少能吃饱吗?”
“不少,剩下的这一半我可能都吃不了。”
他点点头:“我筷子还没用。”
强调完这句,盛寻开始将自己碗里的花生往余照的碗里夹。
“诶?”
余照有点纳闷,鸡丝拌面里的花生是炒熟的,特别香脆,可以说是鸡丝拌面的灵魂,这人居然不吃。
“我花生过敏。”
“那你别吃了,换一份吧。”
“不直接吃到花生就行。”
余照责备地瞧他一眼,看他挑起一筷子面塞嘴里,脸颊顿时鼓起来一小块,碗里的面飞速降下去,而自己的还“毫发无伤”。
“你慢点吃。”
“好。”
“你以后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把背挺直了,佝偻着很难看,时间长影响体态。”
“好。”盛寻笑起来。
“还回去吗?”
“嗯。”盛寻快速舔舔嘴,“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会不会影响什么?”
“不会,我还有室友不想上班请假在寝室躺着呢,没人管这些,请假就是没有当天的工资。”
余照的筷子停下来。
“盛寻,我有件事情,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是神经病。”
弹簧床临近窗边,无可避免落了一层灰。
盛寻换了身轻便衣服,打盆水细细抹干净床,才将书包放上面,脖子上搭着毛巾去洗漱。
镜子上有斑驳的水珠印痕。
他湿着手将头发捋到脑后,凑近镜子端详,又缓慢去摸自己的眉骨,他突兀觉得,真如余照所说的,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该姓盛的脸。
他不想忤逆余照的想法,可她说出来的话使他心惊胆颤,顿时陷入一种无家可归的惶恐。
那时他像是没听清一样,微微低头凑近余照,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茫然望着她。
“你能...能让我想想吗?我脑子有点乱。”
“没关系,决定权在你,我给你时间好好想,但不要太久,行吗?”
余照面色严肃:“盛寻,在他们眼里,你不是他们的孩子,只是一个会主动给钱的机器,钱远远比你重要。”
“你想过吗?继续下去,你一辈子都要在江淮打工,筷子都攥不住挣来的钱,全都用来给你爸妈和亲戚改善生活了,他们过得好,可谁管你呢?”
他连忙抽纸巾给余照递了过去。
余照嗓子发哑:“不为你的未来考虑,不在意你的想法,甚至不管你是不是吃饱穿暖,这哪叫父母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这是怪物。”
“醒醒吧,盛寻,这种做噩梦一样的日子你要过下去吗?”
“我那天听着你妈和你姥姥背地里说起你的语气,你都不如一条狗,我特别想撕了她。”余照咬牙切齿,“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让它结束。”
“如果你是亲生的,那以后就远离你爸妈,可如果你不是...”
他们约定好,这件事儿只能他们两个知道,不会泄露给第三个人,尤其是他的父母,是重点防备对象,他再三保证不会直接跟父母摊牌,抱着混乱的心情回家。
水槽里还有没洗的碗。
他拧开水龙头,呆呆拿起一只碗,看它在激烈水花四溅里被冲刷。
如果他不是爸妈的孩子,那他是从哪儿来的呢?肚子里有什么在翻滚折腾,心跳也迟缓沉重,他没有安全感地扶住灶台。
会是被抛弃的吗?那他真的会成为一条流浪狗。
哼着曲儿进门的盛立业被厨房里沉默如鬼魅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
“跟你妈说了吗?”
神色里一点欢迎的意味也无,盛寻失望地将目光放在他拎的塑料袋上,平时只有心情好、值得庆祝的时候才会花钱,用来犒劳的卤猪蹄。
他已经预感到了他妈在家里见到他的反应。
盛寻漠然一张脸,猝不及防被牛翠英一拳怼在肩膀上后退一步,随后呼一口气站回原地。
“又摆出这个死脸!”牛翠英掐住他的脸恶狠狠,眼珠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我什么时候让你回来了?你连我的话都不听?那你明天就滚吧,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哑巴?我问你话呢,什么时候回去?”
他微微张嘴想质问,但想起余照的叮嘱,又蔫巴巴垂下了头。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就是想家了。”越说越觉得委屈,盛寻吸了吸鼻子。
盛立业见状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行了,以后有事儿先跟你妈说一声,哪能二话不说就跑回家来,那要都像你这样,你们那厂子不用开了....”
“你少给我放屁!”
盛立业立刻不吭声了。
“再有一次!”牛翠英指着盛寻的鼻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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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3日,星期五。
【余照:速报!明天是清明,后天是周日,所以连放两天假,哈哈,今天的晚自习不用上了,幸福来得好突然。】
盛寻柔和地眯一下眼睛,将手里的纸袋转移到臂弯护着,给余照回短信。
【余照:你到哪儿了?】
【盛寻:我现在到平安街小学附近,再拐两个路口就到一中门口。】
察觉到需要过马路,他打算先跟余照把短信发完,即使头顶是绿灯,也站在路边凝神看手机,身边无数接孩子的小学家长越过他往对面走。
【余照:王梓和江帆问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吃自助?烤肉。】
【盛寻:你去吗?你去我就去。】
【余照:那等会儿放学他们俩先回寝室换校服,我在校门口跟你汇合。】
高中生都有些校服羞耻症,除了上学的日子是断然不愿意穿校服的。
【盛寻:你的衣服怎么办?】
【余照:我就穿校服去呗。】
【盛寻:好,我在校门口等你。】
他颇有些雀跃地将手机塞回衣兜,他喜欢跟朋友们待在一起,只要在他们身边,他就还是高一五班的盛寻,仿佛从未离开过那间令他魂牵梦萦的教室,即使同样透明,他也想在教室后排做不声不响的透明人,而不是溶进社会里。
将一路小心翼翼护着的纸袋捏在手里,他抬眼瞧瞧,红灯鲜艳,于是无聊地四处瞟,很快他的眼神就定格在平安街小学的门口,越看眉头越紧。
盛立业正哈腰牵着小男孩的手往外走,满脸的慈爱微笑在盛寻的眼里无比刺眼。
他们在路对面有说有笑,小男孩蹦一下提书包,盛立业立刻意识到是书包太沉,伸手将那孩子印着卡通角色的背包提溜过来。
在他一直追随的视线里。
盛立业一改往日抠门的作风,指着校门口的糖葫芦摊位问孩子吃不吃,得到肯定答复后,大方地掏钱买了三根。
红灯的几十秒如此漫长,漫长到他花费十七年也没能体验到眼前的分毫,盛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小插曲,他到学校门口的时间晚了些,已经有高中生说说笑笑往外走。
在学校的围栏边靠着,打算给余照发短信说自己的具体位置,盛寻余光里注意到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眼神闪烁,将本已打开的短信关掉,却不敢抬眼,垂着眼睛乱摁手机键盘,假装自己在忙碌。
余照开心地从路边的灯柱后面蹦出来拍他肩膀:“哈哈!”
“哇..吓...吓死我了。”
余照原本开心的大笑立刻收了回去:“你演得好假!你根本没被我吓到是不是?”
盛寻无措地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你为什么总能认出我来?”
“我也不知道,哪怕是很多人,我也能第一时间看到你...看不见也知道是你,你身上有很好闻的香味儿,现在我身上也有一样的味道。”
他笑着补充:“九月金桂。”
余照皱鼻子:“神经病,你拿的什么啊?”
他这才想起来,连忙递给余照:“薯条,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不是想吃吗?”
余照小心掖好纸袋的边角,塞在自己的书包里。
“要去吃自助呢,我得留着肚子,薯条晚上我回家吃。”
空闲下来的手指纠缠,正如他此刻焦躁不安的心神。
跟余照有什么不能说的?思及此,他决定把看到盛立业的事儿跟余照分享,听听她的意见,这口气刚提起来就被远处王梓惊喜的大叫打断了。
他眨眨眼,笑着伸胳膊接住返祖当猴,狂奔而来的王梓,被微胖的小王子冲击得后退一步。
跨进自家单元门,盛寻就利落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下方,敞开衣领,企图散散浓郁的烟熏火燎烤肉味儿。
还没到三楼,一声大象跺脚般的沉闷声响。
接着是他熟悉的、来自于牛翠英的怒吼,盛寻连忙轻巧迈上两层台阶,侧耳听。
“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我?”
“你说话啊!给我张嘴说话!跟那个女的到什么程度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激烈燃烧的愤怒里还有浓浓哀怨。
“什么?没做什么?没做什么她来家里找你?”这清脆的哗啦声大概是玻璃或者镜子被打碎了,“要不是我提前回来,我还不知道你背着我跟别人搞在一起!”
盛寻在黑暗不能视物的楼道里捏紧铁栏杆,放轻了呼吸。
“我哪儿对不起你!”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他妈如此绝望的哭声,歇斯底里:“她知道你的毛病吗?知不知道?”
“她儿子都小学了,你上赶着给别人当爸有瘾?你贱疯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到盛立业的痛处,紧接着就是一句“你敢打我?!”
屋里传来两个人厮打扭在一起的杂乱脚步,接连的家具吱嘎声乱响,刺耳无比,应该是打架的过程里殃及家具,盛寻连忙去翻钥匙开门。
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本以为会是他爸处于弱势,被他妈追着打。
但没想到的是,此时一脸凶狠拎着凳子的是盛立业,而牛翠英头发都炸开,正瘫坐在地上哭。
盛立业只是瞄他一眼,就不管不顾继续往下砸,牛翠英被凳腿打的哎呦一声,边哭边嚎:“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不跟你离婚!”
盛寻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忙去拦着:“爸,别打人。”
“滚一边儿去,不关你的事儿。”
牛翠英攀着盛寻的肩膀站起来,嘴上依旧不饶人:“你就没有...没有那命!你知不知道!”
说完这句,她的脸上甚至有畅快的神情。
盛寻努力挡着他爸要越过他拽牛翠英衣领的手,眼看着他要被挤出去,实在拦不住了,他只能咬牙去用自己的胳膊挡住盛立业狠狠挥下来的凳子,再次将他妈挡在身后。
胳膊被烫到似的,他被砸得眼含热泪,脸皱成一团。
“爸,你有话好好说。”
“滚!”
盛立业一把将盛寻推开,他撞在厨房门上,肩膀疼得垂着头缓了好几秒,而盛立业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人。
从小到大,他爸一直唯唯诺诺,被打被骂也一声不吭,没想到现在如同疯子举着凳子砸牛翠英,眼睛里是极端的恨意。
“我今天打死你个烂嘴的!”
牛翠英眼泪乱飞,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打死我,打不死明天我就去厂里告诉所有人,你们俩那点破事!”
这场纷争最后什么时候停的他不记得了,只是不知不觉里,他已经走到了余照家楼下。
仰头望着那扇属于余照的窗户,一扇闪着橘色光芒的,温暖又明亮的窗户。
在四月初微寒的夜里,他干脆找了个能看到窗户的花坛边一坐,就那么一直仰头望着。
虔诚无比。
家里一片狼藉,牛翠英哭着冲出门去,要回娘家,他不放心,想让他妈带上他,可任凭他怎么喊,他妈头也没回在路边打开出租车门扬长而去。
他只能无奈回家,结果家里的门被反锁,两个人较上了劲。
盛寻拉不开门,连书包都在劝架的过程里被他随手扔在了沙发上,他站在家门口注视许久,直到心脏缓慢覆盖一层冰壳,他才神经质地笑了一下,转身下楼。
无处可去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余照,他想找个离余照近一点的地方待着。
直到那扇窗户熄了灯,他扬起嘴角,甜蜜又轻柔:“晚安。”
随后又厚着脸皮补充:“晚安,圆圆。”
夜色里有只流浪猫远远瞧他,在他看过去时动作矫健地跃上了树。
月亮残缺,他仰头望着。
“她知道你的毛病吗?”
“你就没那个命!”
他不是傻子,从这些内容里,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盛寻?”不可置信的语气。
盛寻回神望向自己面前的楼道,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余照正拿着手电筒,照亮了他鞋前面的一点路。
她穿着拖鞋的脚步声急促,下一秒就热泪滚滚:“你怎么在这啊?”
她又哭了。
盛寻的手有点僵硬,他平淡去摸余照潮湿的脸颊,去摸她滚烫的眼泪,有人在替他流眼泪,让他好像没那么痛苦了。
她语气埋怨:“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傻子吧,哪有人坐在楼下的,你去楼道里待着也比这儿强,都要被风吹傻了。”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仿佛他不珍惜自己是罪过一样。
他突然醒悟,什么也没有眼前这个人重要,他只要有余照就够了,什么父母,什么家,对冷血的家人还心存妄想的他是真正的傻子。
“你走过来的吗?”
“你说话呀你要急死我啊?”
“我没事儿。”他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什么没事儿,听听你这声音,你明天绝对要感冒。”余照抬头看看自己家的方向,“你在这等我,我回家去拿东西,给你找个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