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祈并没有因为这是自己的女儿而格外留有面子,目光没有在多余的裙摆上多作停留,他沉声,“你该休息了。”
沈栖月自以为这个时候钱絮总会站出来为她讲话的。
以往都是如此,每当她想要赖上自己的爸爸,她的爸爸并不这么热枕的回应时候,钱絮总会跳出来活跃气氛的。
她想,今天也不例外。
当沈栖月自认为她需要钱絮的时候,她朝着钱絮挤眉弄眼,今天的钱絮却格外安静,对她的表演简直可以说是熟视无睹。
她随即想要大吵大闹起来,但考虑到她的父亲沈祈可能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她也就没了办法。
沈栖月瘫坐在地上,幸好地板上的各处都铺满了防摔而又软和的海绵垫,上面也不冷。
沈栖年看不下去了,主动将自己丢人现眼的妹妹带走,又自顾着低头和他的父亲沈祈道了声“晚安”,而仅仅是这一声,亦是沈栖年鼓足了勇气,才敢和严苛的父亲说的。他的眼神似在躲闪,父子并未对视,沈祈挥挥手,兄妹俩一前一后,一个气鼓鼓的一个胆战心惊的离开了。
钱絮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见沈祈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槟,他的目光随之扫过一整个厨房,外卖披萨的纸盒也就一览无余了。
“今天不开心?”
钱絮并未正面回应,“难得想吃披萨,就直接订披萨了。”
她取过他倒的金色香槟,翻涌的气泡从杯底渐渐上浮,她浅浅地尝了口,与沈祈道了一声“tks”。
“如果你希望更改你孩子的食谱,我想,我拿了你的五十万刀,”钱絮说这些的时候莫不是有些自嘲,如果没有那些虚晃的未来的折射,她想她现在应该是紧张兮兮的,甚至对难得一次吃披萨感到郁闷,不知道为什么做饭那么多次没被撞见,而他回来的时候恰逢自己点了外卖,“之后我们可以商讨。”
清冷如沈祈,这大概已经是他最高规格的安慰,“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祈动手又重新将自己的香槟满上。
“或许你很长一段时间爱不需要为他们做饭了,”沈祈突然定睛望向自己的眼眸,一只手依旧在半空中,似要揉碎她的发梢,“我打算先带他们回国。”
他旋即解释,生怕引起自己的误会。
“我不是要离开你的意思,你知道我公司的核心产业仍然是在国内,所以为了我的事业我也不得不选择在这个节骨点上回去。”
“国内的市场竞争非常激烈,经不起等待,抢占市场这件事比我想象的急迫。”
“我本来想等你研三毕业一起走的。”
钱絮假装不在意地轻飘飘说了句,“没关系。”
她今晚的不舒服到达了极致。
也终于明白今晚那种强烈的不安确切来自何处了。
如果他真的要走,为什么又要说原本是等着自己这种三岁小孩听了都未必信的假话,沈祈这么聪明,他精通的语言、代码以及商业习惯这么多,他难道就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演很拙劣吗?
钱絮也终于看见沈栖月那艺术化的表情来源于何处了。
原来是从沈祈的身上一脉相承的。
可他依旧不满足从自己口中得出的答案,沈祈非要走到她的身后,低头在她耳垂承诺,“等你回国,我会给你办一场顶级奢华的婚礼。”
她应该心怀感激吗?
因为她这三年来的付出最终是得到了一个所谓的结果,而这个男人正式地给了一个像样的允诺。
她明白她此时应该说的话,脸上准确地展露着全是依赖而又仰仗他的笑意,至少,这能证明,沈祈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钱絮猛然回身,见他的黑眸格外深邃,就好像用最庄重深刻的语句说着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话。
可是,这道虚晃的身影又出现了。
此时,这又不仅仅是道虚晃的阴影,颜色变得愈发浓郁而现实,这些流动的人物画面几近立体,真实地切近她心中的沈祈,脸上得到一切又将其视为虚无的麻木与许多年前如出一辙,也与未来的他不谋而合。
影像越来越长,具体到未来某年某天的细节。
沈祈在影像中亦是求婚,只不过比起对自己的泛泛而谈,他为那个女人特意准备了戒指,又或者说,那枚戒指原本就是属于程双意的。
多年前,程双意为了奔赴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抛弃了他和他们的孩子,而在临走时分脱下了这枚戒指。
沈祈将其收好,为的不就是某一天重新戴到程双意手上。
钱絮快疯了——
因为此刻站在开放式厨房里的沈祈的表情游刃有余,的确不像是一个正在求婚者的表情,他仿佛操控着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其中包括他们的关系。
但在折射的画面里,他面对程双意时偶尔流露的紧张、不确信才像是正常男女关系下,费尽心思的男人正式求婚的模样。
他原来不是没有忐忑,而是他的忐忑不安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程双意。
这么些年,沈祈曾无数次和她讲过程双意的事,大抵是关于她如何忘恩负义、见利忘义,老实说,沈祈很少会记恨这样一个人。
哪怕是创业中途背叛他的小伙伴,他依然能够做到冷静自若,平常心看待。
但沈祈怕哪怕一刻也没有忘记过,那时候他们在美国留学生子,他父亲在国内的产业悉数凋敝,程双意看他的脸色便与往常不同了。
尤其是从沈祈的第一张信用卡不能刷开始,她已经在预谋她的离开了。
说是什么在国内有个婚约,不得不提前回国,至于孩子的事,她也希望一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权当是送给他的礼物。
沈祈每当回想起这段被玩弄的感情的时候,他眼底疯狂的红意就从未消散过。
钱絮早该想到的,强烈的恨根植于热烈的爱,因爱故生恨,她恨自己不明白沈祈的感情更早些,才像个傻瓜一样碍眼地突兀地出现在别人一家的生活当中,成为那个当之无愧的笑话。
三年了,她的生活里除了学业,几乎处处都是他和他儿女的影子。
她半闭双眼,那梦境却并没有轻巧地放过她。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离她并不遥远,而就在沈祈和自己告别以后,回国后的一个月后,他就将毫无牵挂地和另外一个女人求婚;许多笼统的本该看不清人影的画面在钱絮眼底一闪而过,她仔细辨认,悉心判断——
是他,以及他们。
原来,到来头他们拿的是先婚后爱,孩子撮合的老套剧本,至于自己,不折不扣是在这个故事的女配而已;那之前在dollar tree门外看见的一幕也就有迹可循了。
可笑的是,作者为了彰显她对爱情的理解,又或者表达她对笔下女性的仁慈,自己这个女配的下场不算太差。至少,没有让她残忍地死去。
也就“只”是机关算尽,一无所有——
最后她在周折困顿中又回到了美国,在洗衣房里打黑工而已。
岂不是可笑,她好歹托福考了110分,还拿到常青藤的offer,只不过因为没钱去波士顿,这才来的俄亥俄,凭什么她要混成那副鬼样子,去洗衣房里洗衣服!?
就因为一个男人?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颜莉经常同自己讲的话,只是那会的她不以为然——“区区一个男人而已”。
钱絮霍然睁开眼。
“你要走,我没意见,我也没有挽回你的意思,”钱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些,她甚至在脸上洋溢起一抹古怪而有轻松的笑,“但是装深情、骗感情可就不道德了。”
男人脸上的动作一滞。
“怎么了,不舍得我离开,开这种玩笑?”
钱絮立即动手替他收拾起他的行李,或许是以前打包的经历,让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几乎轻车熟路。
没过多久,她重返沈祈的对面,直面这曾经需要自己帮助祈求的男人以及今天初见大佬的影子,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非但替他整理好了那些,就连他儿女的行李也处理到位。
沈栖月、沈栖年先后被这动静惊醒了。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素来崇拜沈祈的钱絮会站在他们爸爸面冷漠至极,吐出来的字眼是,“滚,滚得越远越好。”
风雨飘摇的夜似乎也为他们的连夜离开清了场子。
那张曾经如同圣母般的脸突然丧失了所有的仁慈,她站在旋转楼梯的最高处,俯视着一脸懵的孩子以及……付之一笑的沈祈。
“你们应该听得懂普通话吧?”
“沈栖月,沈栖年,也不至于在美国学了几个英文单词,就听不懂人话了吧,”她的话语冰冷而毫无温度,“快跟着你们了不起的爸爸一起离开吧。”
沈栖月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会儿钱絮的矛头对准了自己。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的天,晓得了钱絮原来不是没有脾气的,她和平常一样撒了个娇,“Aunt,人家要睡觉啦,你能不能再讲一个故事?”
钱絮到底无法将怒火对准无知的小孩。
尽管他们的一些做法十分可恶,然而钱絮深知背后的始作俑者为谁。
她扭头,重新对准了不以为意的沈祈,她最厌恶的原来不是他的清冷,而是清冷背后真正的莫不在乎,能让沈祈在意的还能有谁,怕是他的两个小孩也无法做到,恐怕自始至终只有程双意一人。
“不是要走吗?”
钱絮质问的声音微微颤抖,“现在不走,待到何时走?”
三年了,他们在自己的生命当中占据了整整三年,这本应该是自己人生当中最美好的三年,可现实却是惨淡的。
梦境的预期和指引,她不愿意信的。
可她知道,沈祈这人却真真正正做得出来,假使她今日不愿意切断乱绳,他日自己蒙受旁人异样的眼光……恐怕坠入深渊的唯有自己。
沈祈仍然站在角落里,洞若观火,语气不紧不慢道,“今晚走的话,或许太迟了,我的意思是就算要走,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早上。”
“钱絮,我明白你的难受。”
沈祈觉得可笑,原本以为钱絮只会平静从容地接受他的安排,却不料,女人这会儿功夫闹了情绪。他以为她比别的女人懂规则,识趣,却发觉女人骨子里都是本质一样的胡搅蛮缠。
他蹙眉。
钱絮就这么害怕失去自己?
沈祈不喜欢多事的女人,开车疲乏过后,他只想找个舒适的地方睡一觉,并不介意这家的女主人是钱絮或者换做是其他什么女人……如果这个场所无法提供一个静谧的环境给他,那他也不介意大晚上转身走人。
只怕,到时候难过的人还是她。
所以,沈祈留下了些许分寸,留足了台阶给她下。
“不,你不明白,”钱絮苍白的小脸上不再宁静柔和,她只身走向窗边,眺望远处如同白昼的黑夜,过了良久,她低喃,“如果你明白的话,你现在就会带着你的孩子们走。”
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这是尽心勉力照顾着沈栖月和沈栖年的钱絮第一次区分得如此清楚。
就像是从一丛灌木当中摘除了原本不该长在上面的长青藤叶。
沈栖年和沈栖月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爸爸要带着他们走,钱絮这才发了好大一通火。
沈栖月完全不顾钱絮的感受,以往她便是这么做的,所以当下她完全理所当然,她当场问起自己爸爸的行程,两眼简直放光,瞪大的圆眼满是不可置信的熠熠光彩,“爸比,我们真的要准备回国了吗?”
语气甚至有几分急不可耐。
她的父亲气质冷然,给了令人十足确信的答案,“我预定了这周的航班。”
原本记恨的为了钱絮而不值的情绪统统抛到脑后了,刚刚不明所以的小孩还在怪罪着钱絮大晚上的举止粗鲁,很不优雅,这一瞬间,沈栖月只会幻想起回国后种种美丽的光景来——
她出生在美国,也一直长在美国,如果她能回去的话……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终于能够见到自己的妈妈啦?
小孩子的欣喜若狂是难以遮掩的。
她总不至于要为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仅仅照顾自己一阵子的人的不快,而刻意逗留在这俄亥俄,这里是俄亥俄,是美国的大农村,无聊得要命,想来妈妈也应该是看不上这破地方的,不然也不至于从纽约直接飞走。
沈栖月的笑脸顿时变得甜馨蜜意,她的口吻甚至有些耀武扬威,似是在说,让你今天傍晚不背我吧,这下爸爸和我们一起回国可不会带你了吧。
但是,沈栖月非常擅长做表面功夫。
“Aunt,你别难过,等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
“不必。”
钱絮回答得不假思索。
这轻率的许诺,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那这会儿她是不是应该为了这父女的良心放鞭炮庆祝?
钱絮不知道为什么,她以为她可以完全不在乎的,却发觉一件可怕的事,就是沈栖月那种无法隐藏好的快乐还是一眼就被识破了。
沈栖年虽然没有主动问什么回国的事,但已经把出门时常带的安抚小熊抓在掌心了。
他们兄妹对回国的期许可见一斑。
本来她心头仅存的一丝幻想就此彻底破灭,但假如他们真不舍得自己,哪怕顾念一丝相处的缘分,但凡有一丝的留恋,也断然不可能是现在这副等待着回国飞机、翘首以盼的模样——
所以,要是没有这场惹人心慌的乱梦,她大概率会全心全意地继续相信男人同小孩的鬼话连篇,甚至会为此急切地从俄亥俄大学毕业、回到华国,等着她的即将是他和程双意既定且无法更改的事实婚姻……当然,她在这场戏当中也并非全无参与的可能,这不,他们男女主的儿女将自己当作牺牲的工具,偶尔用来刺激一下程双意的神经,等到程双意反应过来要去珍惜她的小孩的时候,她将再度被一脚狠狠踹开。
从头到尾,他们一家人都视自己为得心应手的工具。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们怎么敢啊?
“走吗?”钱絮无法理智,她驱赶再三,语调里已经没有掺杂着一丝往日的情分了,“你们不走的话,我走。”
“如果你能好受些的话,我带他们走,”高高在上的沈祈不再无动于衷,终于他一把从桃木色地板上搂起了孩子,“我们就住在附近的希尔顿,你有什么事的话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们走后,钱絮的背抵靠在门上,久久没有地一动不动,最终又无力地滑落下来。
俄亥俄,哥伦布,3900 chagrin drive.
一栋标准的红白建筑,挂着希尔顿的牌子。
沈祈冷若冰霜地让工作人员办理了入住,自己深陷沙发,扶额却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今朝“赶走”他的女人。
他不明白钱絮今天怎么回事,从看见的第一眼开始竟有些不对劲。
以往从来不必在意这个女人的喜乐的。
无关紧要的人,他为什么要劳心费神地去在乎,更何况,世间万物皆是物尽其用,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她或许天生就适合为自己带这几年的孩子——
如果她非要回国跟着自己的话,那替她安排个活计大概也不难。
沈祈记得这几分情分,但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打款,某种意义上,他从来不觉得他亏欠过钱絮。
至于情感,男人在外逢场作戏也都是常事。
他自认为他已经没有情感了。
那早就随着年少时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消磨殆尽,如今的他只剩下一个麻木的空壳。
曾经为他和所有那些愚蠢的少年并无太大的区别,为了一个虚荣且自私自利的女人,他疯狂地追到肯尼迪国际机场,等待他的只有女人无情的背影。
他来得更早一些,或许能够在机场接吻、拥抱;但沈祈深知,这些于事无补,他无法挽回这段短暂的需要金钱维持的感情。
钱絮出现的时机很凑巧,那会儿他家道中落,纽约高昂的物价迫使他待不下去了,他打算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去俄亥俄暂时避避风头。
他读大学的时候正好有个班级同学在美国中部有块土地,算是个农场主。
沈祈来到这里,恰好认识了来朋友派对帮忙的钱絮。
他一眼就能看破钱絮对自己的那种小女生的好感疼训裙八扒散另七起吴伞六收集上传不迷路,放在以前,他是不屑的,天之骄子沈祈用不着利用一个年轻女人对自己的好感来为自己解决后顾之忧。
可当钱絮出现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他的无耻。
他需要一个女人按部就班地维持稳定的生活,至少,不会让两个孩子成为他创业路上的累赘。
他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国的,但绝对不可能是在一事无成的时刻回去,他的后方需要这么一个人,而钱絮温和,悉心,情绪稳定,一般情况不会像今天晚上一样对自己大吵大闹,她总是心平气和地坐在派对的角落里,推了推学生气的黑框眼镜。
她并不势利。
清澈见底的眼睛像是见不到一丝的浑浊。
毫无疑问,她是年轻而貌美的,但她的美当中有种说不上的淡雅。
这种淡雅当然是全无攻击性的。
她既不喜欢出风头,也不会因为容貌而比谁略输一筹。
沈祈犹记得,当钱絮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抱起沈栖年,她怀中小男孩的哭声顿时消失不见了。
从那以后,钱絮的确成为了他接下来伴侣的最好人选。
而至于他们之间,如果她真的想要的话,他可以去满足她,但是这些年或许是钱絮的害羞矜持,又或者两个小孩的存在感并不低,他们的关系实质上并无太大的进展。
沈祈这才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总觉得食色性也,想要拥有更多的女人是男人的天性,总之,他认为他并没有对钱絮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钱絮拿了那五十万美刀,按理说算作这几年的工钱是绰绰有余的。
沈祈恍然回神,却发觉自己今晚破例被钱絮扰乱了心绪,决计不再想这个在此之后和他并无半点联结的女人。
他紧捏眉骨。
然而,他可以选择性遗忘,不代表他的孩子也能瞬间忘却。
他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一味地以自己的威严督促着两个孩子去睡觉,而沈栖月和沈栖年还算听话,沈栖月嚷嚷过两声“想听故事”,沈祈微抬眼皮,根本不需要说半句重话,一个眼神就足以将她打发走了。
这一晚,沈栖月没有再冒失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沈栖年却纠结了好久,妹妹已经心满意足地在总统套房休息睡觉了,等待着明早曙光浮现,一早奔赴俄亥俄克里夫兰的机场;可是他却一直翻来覆去,对陌生的酒店很不习惯,安抚小熊也无法解决他这一晚的苦恼,终于跑到了父亲沈祈的床头柜边上。
站姿如同是在军训般,绷紧且不敢有任何懈怠。
沈祈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贸然打扰,他不得不放下他手中的华尔街日报。
“有事?”
沈栖年:“我们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对钱絮阿姨来说不大好?”
小孩子稚嫩的询问声回荡在偌大的总统套房里。
沈祈不为所动的脸色突然多了一丝凝重,似是对禁忌话题的不快。套房内,窗帘自动缓缓闭合,杜绝了外面雪地如同白昼的光亮。
次日,公寓外的敲门声震耳欲聋。
钱絮抬眼,时钟已经走向早上九点,她连忙起身,万千思绪还停留在照顾沈栖月和沈栖年这些时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起晚了,他们兄妹的早餐没了着落。
她必须一字一句的告诉自己,他们已经走了,并且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回头。
钱絮露出自嘲般的笑,身上又徒增了几分摆脱命运的释然。
颜莉早在门外的时候已经开始破口大骂,声音不绝于耳,并且没有一句是重复的。
“沈祈那个狗男人要走的事我都知道了!”
“不过,要我说他就该走了,他一个有两个私生子的老男人,怎么可能配得上你?”
“要我说,这家人根本就是白眼狼,不懂得感恩,就应该被俄亥俄的核泄露给活活毒死——”
钱絮只不过随意打理下头发,随后赶紧拉开大门。
门外风风火火的颜莉由于惯性瞬间踉跄了一下,不过她本人骂人的功夫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站稳后,她嘴边仍旧不停地骂骂咧咧。
可若是让颜莉说实话,就说钱絮这副无需精心打扮的模样,头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虽不如以往端庄,但是难掩姝色。
甚至还有几分病弱的美感。
到底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刺痛了这位好姐妹的心,单是颜莉这个无情的女人也不由心疼起来,她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
“絮絮,这不是你的错。”
“要记得,你身边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爱你的在意你的人。”
钱絮却若无其事,主动为了倒了一玻璃杯的水,“我没事。”
颜莉也觉得纳闷,全程钱絮本人都比她表现得更为淡定,仿佛风轻云淡地面对这些伤害,但是她神色当中的黯然还是出卖了她。
“我不管,信不信我看到沈祈一次就揍他一次!”
“我信,”钱絮抿唇而笑,她考虑到家中客人的到来,这不又立马着手于整理沙发上多余的抱枕,腾出空位来,“不过,这已经变得没意义了。”
钱絮走出来走得极为快,快到连她自己都快相信了她的假面,她只是不想要任何人在她面前继续提及沈祈和他的孩子们,因为他们现在的离开已经是她能替自己选择的最好版本的结局了。
“这样吧,”颜莉明白钱絮的好强,更心疼她无法表露的沉闷,“我和Saline联系一下,等会儿我们飞纽约,去好好玩玩。”
颜莉要带钱絮去散散心。
比起铺天盖地的崩溃,鼻涕和眼泪一起落下,颜莉更担心的就是钱絮这样的什么也不说。如果是前者,至少钱絮找到了个发泄的途径,可是钱絮过分的清醒和理智,又或者说她从不喜欢消耗别人的情感,习惯什么事情都独自承担,所以这才在人前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钱絮没有犹豫,答应了。
与其在这里触景生情,倒不如离开这里来得痛快。
她的确疯狂地想要逃离这里,逃脱这个困住她整整三年的樊笼,所以她对颜莉道了一声“谢谢”。
颜莉没有继续问候沈祈和沈祈一家,她并不擅长烹饪,但她还是愿意亲手给钱絮煮上锅速冻饺子;只可惜,饺子一下锅,就破皮了。
钱絮本来是很郁闷的,但这会儿苦中作乐,还不由对颜莉的厨艺发出衷心的“赞美”。
“也不知道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你不懂,北美区会厨艺的女人可太多了,谁让这里的食品这么油腻热量这么高,”颜莉有一套自己成熟的理论,“我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天赋,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别人,索性放弃了。”
所以,最后变成了钱絮这个失恋的本该伤心落魄的人替她的好友煮饺子……
“所以你来为了通知我一声去纽约?”
“不止。”
颜莉没心没肺地笑出猪叫,“我还想着午饭没有着落,说不定来你这里蹭一顿……”
自己姐妹来安慰自己的方式会不会有些太特别啊?不过,钱絮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继续陷入不甘的回忆,只不过在做饭途中想起是否合适小孩口味酱料的时候,心脏不免又难受了一下下。
飞到纽约的时候将近晚上八点。
钱絮从小型机场的草坪上走出来,上了颜莉预定的专车,一路上外面星光点点,纽约没有下雪,城市街区也没有难开的满是冰面的路。
更没有他们的影子了。
现代化的纽约和俄亥俄截然不同,俄亥俄乡土气息太重了。
这一天,钱絮难得享受着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悠闲时光,起初,是强烈的不适应,后面却是越来越感觉到自由了,她发觉自己因为照顾这两个小孩耽搁了太久,以至于和许多新潮的事物之间有了隔膜,而对于眼里口中宣称的纽约网红餐馆,她则是一家也不认识。
她带上了丝绒的礼帽,消沉并没有影响到她无暇通透的美,只不过化作丝丝忧郁,点缀了她眼底的星辰大海。
距离圣诞的日子还剩三天。
礼品店全是相关主题的小玩意,圣诞老人和三角帽占领了整个街区,颜莉冒冒失失地在寒风中拉着她进入一家礼品店,钱絮一眼就相中了个礼品,驻足在一只漂亮的水晶球面前。
这个雪球里面也是个乌发的小女孩,脸上洋溢着隽永的笑。
白色的六角雪花不停地在jingle bells音乐声中扬起,又坠落在女孩红扑扑的又有可爱小雀斑脸蛋上。
“想买?”
“只是看看,”钱絮轻微摇头,不再驻足,“对我来说,那玩意太幼稚了。”
不,不是幼稚,而是她恐怕此生再也无法拥有雪花中的小女孩的笑容。她感觉到她内心的某处尘封起来了,哪怕她假装一切如常,也无法彻底地打开心扉——
钱絮不得不接受,她是阴暗的,平庸的笑容无法真正开怀的女配。
“你过年回国吗?”
颜莉随手挑选了件颜色火热的围巾,一边手脚麻利地绕在钱絮的脖子上一边旁敲侧击地问起了这个。
钱絮想也不想地摇头。
“我回去干什么?”
难不成非要回江城走完她这个可笑女配的戏份,就完了见证他们光鲜亮丽的爱情?
钱絮不愿意承认,她其实不敢回去,不敢直接面对这残忍的一切以及这一桩桩事带来的冲击,所以她才对回去过年完全不感冒。
宁愿留在无人问津的纽约。
颜莉终于给安分的钱絮好了这条红色羊毛围巾,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无限欣赏的目光投向只需要一点明艳的颜色就趁得肌肤胜雪的闺蜜,“那行,就咱俩,好好在纽约过这个假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