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 by扶盏
扶盏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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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执念,入骨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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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人逢喜事的缘故,这按察司府上的人就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符津指使着人在檐下张灯结彩,不时的出言申斥,只不过没有从前那般的疾言厉色:“不是你们眼睛长着出气用的啊?那灯笼歪你脸上去了看不到啊!还有你,那绸缎摆库房里都要生灰了,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给我重新扯最鲜亮的来,把这院里都给我铺满了。”
那管事的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匹千金的东西拿来铺地?他不确定道:“地上也……铺吗?”
“废话,难不成让我郡主嫂嫂直接踩地上?”他不耐烦甩手:“瞧你们一个个抠搜的,几匹布我按察司府出不起啊?我哥哥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大事,都给我打起了精神仔细点,出半点岔子,小心你们这身皮!”
一众人吓得打了个哆嗦,幸亏有人及时在他身旁耳语几句,符津听了匆匆的去了,进门便嚷道:“哥,你找我。”
楚逸轩示意他坐,他道:“大婚后陛下会遣人送苏三公子出京修养,你留意些皇帝遣了哪几个人,把名单报给我。”
这个简单,符津痛快道:“好说,哥哥放心。”
“还有件事,”他不紧不慢道:“怀璧大师找到了吗?”
符津面露为难,摇头道:“从接到您的吩咐,咱们手下的兄弟一刻都没敢停歇,连根毛都没寻见,别是死哪个犄角旮旯里烂成灰了吧?”
楚逸轩瞥他一眼,他连忙闭嘴,作势抽了自己一巴掌道:“您瞧我这张嘴,被这喜事冲昏了头了,说话也没个忌讳,那怀璧大师一定还好好的呢,他要是出了事,谁给我嫂哥哥治伤。”
楚逸轩心道你就算要表恭敬那也是大舅兄,嫂哥哥又是什么鬼?他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大手一挥道不找了,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
“这……不大好吧,”符津颇有些犹豫:“这您都要成婚了,凡事还是要讲些忌讳。”
“活人找不到,死人还不好找,照办就是。若真能医好了他,郡主身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他端起茶盏,轻轻刮开表层的浮沫,浅尝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这什么茶?”
符津凑过去尝了一口:“雪山芽尖,您不一直都喝这个吗?”
符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调笑道:“想是哥哥在郡主府上喝了什么好茶,这雪山芽尖入不得哥哥的口了。”
楚逸轩抬手撵他出去,没好意思说自己喝的是一模一样的茶。他捧起茶盘算着时日,不无期待的想,快了。
与此同时,京郊的某处酒馆,约摸百余人的队伍在此落脚,虽然身着便装,可那通身的气势一看便知,非兵即匪。
为首那人含笑朝着马背上的妇人伸出了手,那妇人斜瞥了他一眼,还是大方的扶了他的手下马,小二早有眼力见的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小心的请二人落座,为首那人掏出荷包丢给他,揣在手里是足足的分量,那小二的恐惧感顿时消减不少,腆着脸笑道:“这太多了些,不知二位贵客可有什么忌口?”
那妇人接过了话头:“没什么忌口,我门外那些兄弟干的都是力气活,安排些能饱腹的即可。”
小二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好酒好菜这就给诸位安排上。”
妇人紧跟着吩咐:“忌酒。”
小二眼睛滴溜溜的转,这些人虽然压迫感十足,好在说话还是客气有礼,酒都不肯喝?是了,这做派涵养,可跟土匪半点不沾边。
他飞奔去后厨忙活了,酒馆里人多耳杂,说什么的都有,邻桌的一位老者摇着头叹息:“五年了,陛下还不肯放过苏家,郡主简直憋屈!”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郡主这个年岁,也该成婚了,陛下下旨赐婚,分明是好事一桩,你还在这唏嘘上了!”
“好事?”老者颇有些不忿:“你家里可有姊妹闺女?那么好的姻缘你怎么不把你家姊妹闺女送上去呢?那楚逸轩是什么人啊?郡主到他手里还能落的了好!这哪是成婚啊,分明是借着赐婚的由头变相削权!”
邻桌那妇人刚喝了两口热茶,闻声望过来:“我在这听了半日,颇有些疑惑,不知诸位说的是哪位郡主啊?”
“还有哪位郡主,”那老者鄙夷她穿着精致,怎么出言就是这般没见过市面的样子:“镇北王府,苏郡主,你没见过总该听过吧?当年北境几乎全境沦陷,要是没有苏郡主力扛山河,那帮蛮子早打到京师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喝茶闲聊。”
妇人放下茶盏,神色大变,她攥住身旁人的手:“佑安,是诺诺。”
“听到了,得委屈夫人饿着肚子陪我走一趟了。”
“还吃得下吗?”杭玉京攥着他起身:“走啊!”
二人扬鞭上马,一众亲卫看着桌上的炊饼连吃带拿忙驾马追赶上去,不眠不休的跑了两日方到京城,这会儿正是人困马乏,可他们不敢耽搁,一边整理仪容,一面请人给宫中那位递了牌子。
宣隆帝收着消息的时候,正跟王国舅逗着笼中的金丝鹦鹉,闻言颇感意外:“不是还有两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国舅接话道:“想必是听到了风声,又或是苏家往那边递了消息,这个时候来,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陛下不想见,打发了便是。”
“来呀,裴都督长途跋涉甚是辛苦,好生送都督回府修养。”
裴佑安二人等的焦急,明明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却比一整日还要磨人,杭玉京抚开他紧皱的眉头:“待会儿见了陛下,切记不可冲动。”
裴佑安攥着她的手:“夫人嘱咐的是。”
二人正说话的工夫,那小黄门弓腰小跑过来,裴佑安急道:“可是陛下有请?烦请长史快些带路。”
“陛下体谅都督长途辛苦,请督主并夫人回府歇息。”
裴佑安思量片刻,就要硬闯,守将忙围了上来,他斥道:“某有要事禀报,要是耽搁了,你们担待的起吗?都给我让开!”
小黄门双手隆袖,傲慢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裴都督要强闯宫门不成?都督您可瞧清楚了,这是皇城,不是由着你放肆的东海!”
“滚开!”
宫门口乱成一片,杭玉京劝解不住,忽而闻听不远处一妇人发话道:“可是裴都督和夫人到了?”
众人停下争执,杭玉京闻声望去,她离京日久,只觉得这人眼熟可又不敢确定,试探般问:“可是惠妃娘娘?臣妇这厢有礼了。”
“真是裴夫人,”她快步上前,杭玉京忙要见礼,她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太后听说二位不日回宫,特嘱了本宫留意着些,太后有话要问二位呢,劳烦裴都督和夫人随我走一趟吧。”
这可真是求之不得,闻听是太后懿旨,这些人不敢再拦,惠妃亲自为二人带路,待走到无人处,惠妃掩面啜泣,求情道:“裴都督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陛下收回成命啊!”
“某正是为此事前来,”裴佑安道:“赐婚的旨意是真的?”
惠妃点头:“正定了腊月二十二。”
杭玉京盘算着时日,那不就是近在眼前,还选了这么个日子!
惠妃继续道:“太后已然被软禁了,本宫在皇上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日日在宫门前等候,只盼着裴都督或陈老回京述职,能在陛下面前再劝上一劝。”
“娘娘大义,”裴佑安诚挚道。
“陛下尚在书房,本宫带你们去,只王国舅今日也在,二位稍后说话,千万要仔细。”
裴佑安本不忍让她跟过来,可她违逆圣意放二人入宫,无论如何,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遂也不再多劝。她理了理衣襟在前面带路,还未到书房,先听她乐呵的笑道:“陛下快瞧瞧谁来了,您日日念叨着裴都督,可巧妾今日在宫门前得见来人,这便自作主张将人带来了。”
宣隆帝顺着窗柩往外望去,一群小太监还待阻拦,他气氛的撂了鸟食:“人都贴你脸上来了,还拦什么拦。”
王国舅在一旁煽风点火:“这恐怕是惠妃娘娘的主意。”
“朕自然清楚,”他换了幅神色宣人进来,看人在阶下见礼,只笑着招呼小太监们将人扶起来:“朕还说裴都督远行辛苦,准你在家歇着便罢了,不想你还是这般知雅守礼,来呀,还不扶裴都督起来。”
裴佑安自如的起身,语气随意道:“臣在路上听说陛下给郡主指了桩婚事?不知是真是假?”
“是有这么回事,”宣隆帝打趣般道:“要不说你们两口子会赶时间,眼看这婚期近在眼前,你们也可跟着张罗张罗,添些喜气。”
裴佑安不接这茬,明知故问:“不知陛下帮郡主择了哪家郎君为夫婿啊?”
“这人裴都督也认得,”王国舅主动接过话头:“楚督主年轻有为,与郡主正是良配。”
“恕臣直言,”他躬身道:“臣私以为这桩婚事,不妥。”
王国舅活动了下脖颈:“圣旨已下,皇命难收,裴都督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妥呢?还是对咱们陛下不满呢?”
他未曾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只恭敬道:“望陛下收回成命!”
“裴佑安!”宣隆帝紧盯着他:“朕若不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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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落针可闻,君臣谁都不肯相让。谁也没想到,一贯温文守雅的裴玉郎,今日也来了脾气。王国舅挑拨道:“多好的一桩婚事啊,裴大人想必一时受了小人蒙蔽这才站出来替人求情,可是裴大人呐,本官得劝你一句,你这般为他人思量,人家未必肯领受你的情分,您也在这官场上混迹多年,别的不清楚,避嫌总得明白吧?”
他这句话可是真真点了裴佑安的肺管子:“避什么嫌?我与她三位兄长情同手足,她二哥娶的是我嫡亲的妹子,我妹子虽然不在了,可她曾管我妹子叫一声二嫂,她同我嫡亲的妹子没有分别,你告诉我避什么嫌!”
王国舅神色颇为尬尴,他望向一旁站着的杭玉京道:“裴大人倒是少有言语失当的时候,裴夫人也不劝着些吗?”
杭玉京反问:“我夫君说错了吗?”
看这夫妻俩同仇敌忾的架势,王国舅自讨了个没趣。他向宣隆帝投去求助的眼神,宣隆帝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打起了感情牌:“这桩婚事是诺诺自己应下的,你们与其在这逼朕收回成命,不若先回去问问诺诺自己的意思,朕是她的亲舅舅,她若不愿,朕还能强逼她不成?”
夫妻俩对视一眼,似有迟疑,王国舅紧跟着道:“是真的,二位与其在这操心别人的家事,不如好好思量思量东海的冬衣军械可曾收到,裴小世子独守东海,可曾防得住这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他这话听似无意,实则字字故意,他倒要看看这夫妻俩能为苏家做到什么份上,自己亲生骨肉的分量和别人家的姻缘相比孰轻孰重!果然,裴佑安痛心的望向高坐明堂,空余满眼失望:“陛下就是用这法子胁迫郡主下嫁的!”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宣隆帝愤愤的瞪了王国舅一眼,起身便想去后宫躲清闲。裴佑安哐当一声跪在阶下,杭氏紧随其后,提裙下跪,他似争辩,又似恳求:“陛下,大邺开国二百余年,边境争端从未平息,东有倭贼,南有悍匪,北疆离林六部更是频繁进犯,若无苏氏浴血死守,何来家国安定,万民富足,求陛下,就求陛下看在她父兄都是为国而殉的份上,破格开恩收回成命啊!”
额头与地面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上尤为震耳,不过几下,额角便渗出丝丝血水,可这般作态在宣隆帝看来尤为刺眼,他冷笑一声:“武将死守,为国捐躯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什么时候成了你裴佑安要挟朕的谈资!依你所言,若是没有他苏氏,难不成我北疆大门洞开,由着六部南下,朕的皇权岌岌可危了吗!”
“陛下息怒,我夫君绝无此意,他只是一时情难自控……”
宣隆帝不等她说完,抄起案上的茶盏连茶带水摔在地上:“裴都督将这水一滴不剩的收起来,这桩婚事就此作废,若是收不回来,只怪裴都督无用,可不是朕不近人情。”
是了,覆水难收,皇命难违。
他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属实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然是万人之上了,为何还是不能事事顺意?幼时因着母妃不得宠,受尽了宫中众人的欺凌冷眼;好容易在苏景之的拥趸下登临九五,可在众人眼中,好似没有苏景之,自己便与皇位无缘一般,又有谁知道北疆重兵酣卧,皇帝夜不能寐的滋味?现在好了,苏景之骨枯黄土,苏家大不如前,可随随便便一个武将都敢拿他的功绩要挟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啊!只是一桩婚事而已,一个两个的都来违逆自己,什么叫君臣上下?什么叫龙言君威?又有哪一朝的皇帝过的比自己还要憋屈!
王国舅一脸邪笑,他在裴佑安跟前站定,脚尖要动不动的踩在地面的水渍上:“裴都督要不要试试,收回来多少算多少嘛,到时候面对苏家众人,您也可有个说辞,最起码争取过了嘛。”
地上那人突然腾空而起,攥着他的脖子便将人按倒在水坑里:“郡主的婚事,你出的馊主意?五年前我好像警告过你,再敢胡作非为,我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王国舅满脸涨紫,唯独嘴硬:“那裴都督果真大义,为了替苏家出头,置阖族性命于不顾,本官一人换数百条人命,怎么算都不冤,呵呵哈。”
“玉郎!”杭氏从旁劝解,王国舅呼吸艰难,一字一顿的往外吐字:“看,裴、夫、人、着、急、了。”
裴佑安宰鸡一般攥住他的脖颈,杭氏只能握住他的手腕求他松手,闻听王国舅出言挑衅,杭氏啐道:“国舅爷若是想活命的话还是省些本事吧,或是你觉得你的脖颈比他手腕还硬?我巴不得我夫活宰了你,可你这样的畜生,不值当让我们脏了手。”
“玉郎,”杭氏一个一个拨开他的手指:“咱们先去看郡主。”
好容易从人手下挣脱,王国舅干咳几声,望着那人赤红的目光,顾不得擦去满身狼狈,也再没了挑衅的勇气,不迭的溜了。裴佑安呆愣在原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杭氏叹了口气,奸贼当道,皇帝昏庸,他们这些人浴血死战,马革裹尸,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符津闻听二人入宫,生怕这仗义敢言的坏了自家督主的姻缘,撂下手中的活计便马不停蹄的入了宫,值守的小太监见他脚步匆匆,忙弓腰迎了上去:“符大人今日怎么没同楚督主一起来?是要求见陛下吗?那您今日来的是真不赶巧了。”
符津不耐烦道:“裴佑安入宫了,他跟陛下都说了什么?”
小太监为难的摊手:“符大人饶命,这御前的话,奴才怎么敢学舌啊。”
符津从腰间取了块羊脂玉丢过去:“我家督主成婚在即,公公也添个喜气,你只告诉我,这婚事没出什么变故吧?”
小太监不着痕迹的将玉佩揣入袖中,谄媚道:“大人放心,奴才没听陛下说有别的吩咐,多好的婚事,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符津稍稍安了心,皇帝连裴佑安的脸面都不卖,这桩婚事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舒缓之余不由得怪自己沉不住气,圣旨已下,哪能凭空生出那么些变故?自己跟在楚逸轩身边十几年,早将自己沉淀的年少老成,不想今日居然会因着这么一桩婚事乱了方寸。
他想的没错,这桩婚事的确已然是板上定钉,只待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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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二,正是二人成婚的日子。经皇帝赐婚,由礼部官员主事。这一众官员操办婚事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忐忑过,这哪里像是操办喜宴啊?皇帝他老人家大手一挥不再过问,谁能理解下边人的苦楚,这哪里像结亲,分明更像是结仇!
为首的两位主事大人两厢对望,只余为难。话说现在递个折子上去辞官隐退还来得及吗?
“刘大人,今日的婚事就有劳您多多费心了,本官资历尚浅,您怎么吩咐,咱们跟着照做就是了。”
忽而被人点名的那人也不甘心,往日怎么不见这姓汪的这般乖觉,这时候玩拱手让权这一套,想得倒美,要办一起办,出了岔子大家一个也别想跑。
“汪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是受我皇所命主理此事,自然是该有商有量,把这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才是。”
眼瞧着姓刘的存心拖自己下水,他也不再争辩,在场的众人中属这两人官职最高,再不拿出个主意来,怕是要误了吉时了,到时候真就一个也跑不了,他道:“那这样吧,你我带着人分头行事,刘大人是想去按察司府上呢?还是去镇北王府上?”
他两个都不想去,可惜他没得选,若放在平时,他肯定更想躲着楚逸轩,但放在今日,他更不想招惹苏念卿,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带人去到按察司府上帮忙操办。
事实证明,这府上还真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操持的,那红绸扯的比火光还要晃眼,地面上擦洗的连半点灰尘都不见,他瞧了瞧自己的靴子,还是刻意避开了夹道正中铺着的红绸,不忘提醒身后人:“都机灵点,跟着我走。”
这一应布置没什么需要自己费心的,楚逸轩今日的仪表打扮,自己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只是自觉的站在一边充当隐形人,遇到礼仪时辰之类的小事上提点一番便罢了。
楚逸轩极少有穿的这么鲜亮的时候,许是平日穿着太过暗沉的缘故,愈发显得今日光彩夺目。他身量颀长,腰间束带更衬得人挺拔干练,再往上是一张冷淡却不乏柔情的脸,霞姿月韵,好似二八少年,浮白载笔,不输文人气量。
符津一刻也不肯消停,捂着脑袋比划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瞧我哥哥怎么样,我称一句掷果盈车不过分吧?”
旁人恭维的同时不忘损他:“津哥,这两句话一出,肚子里怕是没墨水了吧?”
“我告诉你们,大喜的日子不跟你们计较,”符津朝众人招手:“走走走,都麻利点接我嫂子去。”
主事那官员这才大着胆子站了出来:“符大人莫慌,时辰还差点。”
“我他娘的等了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到时辰?”
这话说的礼部官员不敢接,还是楚逸轩斥道:“别犯浑。”
众人捧腹大笑:“津哥,督主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啊,知道的是督主成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郎官呢?”
这边喜气洋洋,另一厢又是不同的场景。镇北王府,礼部的官员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一官员小声唏嘘道:“半个喜字都不见,好歹挂个灯笼添些喜气啊。”
另一官员示意他朝前看,廊下两个白色的灯笼尤为醒目,他讪讪闭了嘴,好家伙,谁家成婚挂白灯笼?不等他开口提醒,王府的管事命人扯了两张红布将那灯笼罩上了。
几人指挥着人手着意给院里添些喜气,内室,杭氏檀氏等人攥着苏念卿的手,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喜嬷嬷捧着赤红如火的嫁衣提醒道:“郡主,该换衣裳了。”
“给我拿身孝服来。”她吩咐。
喜嬷嬷笑意僵在脸上,满是为难:“郡主?”
“我没说不穿,你慌什么?”
檀氏看她不紧不慢的帮自己穿上雪白的孝服,再由人帮着一件件套上如枫的嫁衣,里里外外套了七八层,这才算收拾停当。
喜嬷嬷帮她开面、束发、戴冠,檀氏瞧着众人忙做一团,脑中却是另一幅场景,五年前,也是这么个时节,或许还要再晚上几日,北疆失了主心骨乱作一团,离林人瞅准了时机兴兵进犯,满朝文武唯唯诺诺无计可施,苏念卿一身重孝跪在祠堂,眼泪都要哭干了,就在檀氏以为她扛不过去的时候,她忽而开口吩咐:“给我拿身轻裘来。”
而后一身重孝银甲,扛起了北疆的破碎山河。
“给我拿身轻裘来!”
“给我拿身孝服来!”
这两道声音在脑海不住回荡,檀氏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好似又回到了五年前。好在喜嬷嬷及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世子妃瞧瞧,这妆容可还妥帖?”
本就是明艳少女,淡妆浓抹更是不可逼视。檀氏晃了神,她身上的沉稳冷静差点让人忽略了,这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檀氏点头:“我家诺诺怎么都好看。”
说罢转向杭氏,瞧着案上的盖头道:“这屋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碰这盖头了,劳烦姐姐给这孩子添些喜气。”
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自然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杭氏接过盖头仔细的搭在她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头发衣衫此夜新,百般打扮度芳辰,众云娶室将忘老,我观成婚能顺亲[1]。”
门外锣鼓喧天,想必是迎亲的队伍到了,礼部的官员临时剪了些窗花红绸,让这方小院看起来不显得那么冷清。
一桩人人都不看好的婚事,连流程都简单了许多。这些个观礼的人一则纯属看在皇帝赐婚的份上来走个过场,二则大多数人迫于楚逸轩威压,大婚的场合都不敢太过闹腾,以至于连拦门添福的流程都省了,楚逸轩甫一下马,围观的一干人等便自觉让开了道路由着他进门,只苏家嫡系亲友象征性的拦了拦,符津等人悉心准备的果仁银两没处使,别提有多郁闷了。
楚逸轩跨过府门,又穿过重重月亮门,木制回廊下静立一人,似乎已然等了许久,瞧见来人也是些微拱手让礼,既不谦卑也不恭敬,他道:“我家公子请督主移步一叙。”
依着苏长君对这桩婚事的排斥,楚逸轩从来没想过今日能同他打上照面。他同苏长君来往不多,鲜有的一次交集,还是他刚刚升任按察司都指挥使的时候,那时苏长君筋脉已毁,被人往头上扣了个疯子的名头甩之不去。一个失意落魄无人问津,一个新官上任前途无量,二人迎面撞见,苏长君铿锵有力的斥骂他。
时至今日,楚逸轩还记得苏长君对他说过的仅有的一句话:“踩着那么些冤魂尸骨上位,夜间可还能睡得踏实?”
自然是睡不踏实,一心惦念的人远在北疆,她近况如何自己一概不知,原以为爬到了高处就能帮她遮风挡雨,不承想末了还是无能为力。
她的疾病伤痛自己挡不了,烦心忧愁自己解不了,就连是否安好都要依着两境来往的信件才能知晓一二,还要为着一批批军备跟兵部那些老滑头扯皮,是以那作死的兵部尚书犯在手里,他利落干脆的送他去见了阎王。
楚逸轩在苏氏祠堂瞧见了那清瘦的人影,他倚在轮椅上,正拿袖子将怀中的牌位仔细擦拭干净,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未掀:“来接诺诺。”
楚逸轩本以为他会责难、怒骂、怨恨,可他用这么平和的语气说出来,他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他想了想,还是将舅兄咽了下去,恭敬的施了一礼,:“三公子。”
“给我父王母妃上柱香吧。”
不消他吩咐,楚逸轩虔诚的给二老上了香,苏长君就那么望着他,语气轻和:“诺诺是我们家年纪最小的,我父亲盼了那么久终于盼来了一个女孩,说句要星星不给月亮也绝不为过,所以脾性上可能比一般女孩娇纵一些,成了亲就是一家人,我不奢求你能好好待她,我求你,不要欺负她。”
求?楚逸轩将这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自他得势以来,那些欺压他的、折辱他的一个一个被他踩在脚下,数不清的高官勋贵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姿态恭敬,那种从烂泥中挣扎出来将这些上等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别提有多畅快了,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从苏长君嘴里听到这个字,自己心里一点快意都没有,只余心寒。
他不该用求字,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他妹妹,他应该拿出他那把龙吟宝刀干脆利落的剁了他!皇帝敢折辱他们苏氏,他就应该利落的揭竿而起,而不是在宫门前苦苦哀求。
“我会好好待她,也不会再让人欺负她。”他语气坚定,似承诺,又似保证。
“皇帝赐婚的用意你我心知肚明,兵力军权你们随意,万望留我妹妹一条性命,也留我北境将士一条活路。”他冲他摆手,明显的不欲多说:“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别误了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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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衣衫此夜新,百般打扮度芳辰,众云娶室将忘老,我观成婚能顺亲[1]---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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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阁内妙龄女子端坐在拨步床上,隔着赤红的盖头瞧不清面容,楚逸轩站在屏风外,一时不敢往前移动,天知道他做梦都没敢这么想过。喜嬷嬷瞧他愣在那,出声催促道:“督主想是高兴过了头,还不快接新娘子回家呀。”
楚逸轩不自在的往前挪动几步,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恭谨的给檀氏和杭氏分别见了礼,又转向苏念卿,拱手道:“臣来迎郡主回家。”
檀氏不舍的做最后的嘱咐,杭氏扫眼在屋里找些什么:“新娘子出门脚不沾地,咱们一时忙忘了,谁来背你出门?”
小满自告奋勇的上前扎马步道:“我背姑姑就是。”
“你人还没个蚂蚱大,别在这逞强,”苏念卿道:“哪来那么些规矩,我自己走。”
“我力气可大了,”小满不服道:“不信你问阿娘,爹爹留下的大锤我都能抡得动。”
檀氏也道:“新娘子下地不吉利,你就让他试试。”
“我来吧,”楚逸轩朝她伸手,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臣……抱郡主出门。”
嫁都嫁了,还在这扭捏个什么劲儿。苏念卿双手抚上他的肩膀,楚逸轩将人拦膝抱了起来,心头说不清什么滋味,不觉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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