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盼着太后不要情急之下着了别人的道,被人牵着鼻子走那才坏事。
太后自五年前搬出了慈安宫,另居于小佛堂,宣隆帝压下了火气,脸色还是难看的紧,太后本就上了年纪,瞧上去没甚精神的样子,安静的抄写手中的经书,权当没看见他。
“母后在这小佛堂住的还习惯吗?”五年了,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纵使血浓于水,这会儿攀谈起来也是生硬的紧:“这小佛堂久不修缮,母后还是搬回慈安宫的好。”
“出去。”太后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在宣隆帝看来自然火气更甚:“母后也要因着这桩婚事同儿臣闹别扭吗?白珩年少有为,这个年纪,正二品的官职,说起来不算辱没了郡主,诺诺年纪不小了,她的婚事,别人不为她打算,朕这做舅舅的还不替她考量吗?”
“你把诺诺指给了谁?”太后终于来了精神,由宫人搀扶着上前,颤颤巍巍的先甩了宣隆帝一巴掌:“收起你那冠冕堂皇的说辞,楚白珩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这一手提拔他上来的也不知道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了我的渺渺,现在又来害我的诺诺,哀家只恨当初为什么不掐死了你!”
渺渺,长卿长公主的小名。
听她提起故人,宣隆帝忽而笑了:“朕和皇妹同样都是母后所出,母后对她疼爱、优待,可母后为何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儿臣想一想,体谅体谅儿子的难处呢!”
“恕哀家孤陋寡闻了,真不知皇帝还有什么难处!”太后音调冰冷:“为臣为兄为友,景之有哪里对不住你,竟让皇帝为难到除之而后快!挚淳、爱臻管你叫什么?他们管你叫舅舅!让你为难到在他们背后捅刀子!你害的我渺渺家破人亡,逼得她含恨自尽,现在有什么脸面来祈求怜悯!”
“朕没有!”
太后没甚心力同他争执,只道:“诺诺的婚事哀家会为她打算,你若要逼我诺诺,哀家就跟你拼命!”她吩咐身旁的掌事嬷嬷:“把地面洒扫干净,别让脏东西污了菩萨眼睛。”
‘脏东西’这几个字如针尖麦芒般扎在宣隆帝心上,他闭眼沉思,继而抬头道:“朕主意已定,母后若要因着这些个破事同儿子拼命,母后随意,您是朕的母后,您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郡主和三郎朕就不能保证了,她若是识趣,现在老老实实的领旨谢恩,日后无论如何,朕留她一条命在,让她侍奉母后膝下;若是不识时务,反正朕在母后心里已然是十恶不赦了,还怕再多一桩吗!”
“本不欲让郡主的婚事扰了母后清净的,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了,待到成婚那日,朕让他们入宫给母后磕头,”他话音一转:“不过母后也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让郡主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朕不保证她还能有命在。”
说完也不顾太后恨不得扑上来撕烂了他,果断的同轮值的侍卫长吩咐道:“查清楚谁在母后跟前乱嚼舌根,杖毙!”
楚逸轩见宣隆帝脸色铁青便知坏事,他替他打帘,紧接着跟了上去,若放在往常宣隆帝必会打趣他两句取乐,现下是着实没这个心情,他火气未消:“要成亲的人了,不乖乖在家操办喜事进宫做什么?”
楚逸轩犹豫再三,还是跪地道:“陛下好意,臣本该感激涕零,可这桩婚事,不妥。”
“你也来忤逆朕!”未及批阅的奏章劈里啪啦砸了他满身,屏风后的小太监踟蹰着没敢上来捡,楚督主那么个简在帝心的人都吃了训斥,他生怕自己有什么失当之处碍了人眼,怕是小命都没了。
宣隆帝实在想不明白,一桩婚事,苏长君跪在宫门外下自己的脸面,太后因着这事要跟自己拼命,现在自己最为倚重的人也跳出来跟自己唱反调。他叉着腰指着楚逸轩的鼻子骂:“朕把郡主指给你还亏了你不成?她是相貌没你好还是出身没你高啊?还是她性情不好?皇亲贵戚里边就没有比她脾气更好的。人家还不乐意呢你还在这挑拣上了?”
楚逸轩暗自腹诽,你知道人家不乐意还在这乱牵红线。
“你最好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朕……”
“臣只愿效力与陛下膝前,无意于儿女私情。”
宣隆帝这便笑了,这理由找的,你想反驳他都没借口。见他神态松动,楚逸轩继续道:“且臣与郡主不过匆匆两面之缘,之前还同镇北王府上闹的不太愉快,这门婚事着实唐突,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宣隆帝心道,你若同她相处融洽情深意重,这门婚事还真轮不到你。他面上不显,只道:“你若接了这道旨意,就算你为朕尽忠了。雄师虎踞一方,朕夜不能安枕,你明白吗?”
他还待出声反驳,符津趁着跪地叩首的工夫按住他的手腕抢先道:“臣等领受陛下的俸禄,自当为陛下分忧,我哥哥只是因着之前同王府的冲突闹着别扭呢,分不清轻重缓急,回头我劝他,既是陛下降旨,我等自当遵从。”
不等他出言,符津强硬地扯着他叩首道:“臣等领命告退。”
雨水沿着人的发梢、脖颈落下,继而没入衣襟,这人本就畏寒,这会儿受了寒气,嘴唇青紫,看上去没甚血色的样子,凄苦极了,檀氏看了眼紧闭的宫门,劝道:“三叔,陛下是不会出来的,咱们回去吧。”
“冷。”
檀氏招呼随从:“快拿干净的氅衣来。”
“最冷不过人心啊!”他发丝凌乱,携泥带水,忽而仰天长啸,倒真有那么几分疯癫的意味:“父亲,母亲,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啊!”
他发疯一般想朝宫门冲去,可是因着全身筋络毁损的缘故,就连简单的站起来都是问题,只能无助的由那满地的泥水沾了自己满脸。
苏念卿从马上跳了下来,匆匆接过氅衣替他披上,吩咐人准备马车,苏长君看清来人,眼中愠色稍平,只不住的重复道:“对不起。”
苏念卿不知他这歉意从何而来,只是后悔自己好端端的去上哪门子香,他不能受寒,今日这一番折腾身子怕是撑不住,她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泥水,不知在找寻什么,一顶寒梅伞忽而罩在头顶,楚逸轩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水里,他道:“我让人备了马车,先让人送世子妃和三公子回去。”
苏念卿还纳闷最近遇见这位楚督主的次数着实有些高,不过来不及细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苏长君送回去,她将人扶上马车,催促着众人先走,不免要回头道谢,这会儿发丝都贴在脸颊上,看上去当真狼狈极了,她咽下口水,竭力保持端庄:“多谢楚督主。”
“郡主还没来得及看圣旨吧?”
苏念卿不知他为何问这个,自己刚回府听着消息就来宫门接人了,只知道陛下赐婚,自己哥哥长叩宫门请陛下收回成命,圣旨上写了什么自己是真分不出心神看。楚逸轩看她迟疑便猜了个大概,提醒道:“陛下下旨,为郡主和楚某赐婚。”
“是你啊,”苏念卿愣神片刻,却也只说了这三个字。
楚逸轩以为她会气愤、会抗争、会伤心……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平和到让自己心慌,他问:“郡主,不恨我吗?”
“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两人并无深交,自己不愿意嫁,眼前这位也未必想娶,她眼角氤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失陪了,我得去看我哥哥。”
--------------------
==============
他本就筋脉尽毁,又在宫门前受了寒,大有一种枯烛残火的意味,苏念卿命人生了地龙,轮番拿汤婆子捂着,连番折腾了好几日,那清白的脸上才稍稍带了些许血色,只是精神气左不如原先那么好了,眸中始终无甚光彩的样子。
苏念卿没什么心力再去想那封诏书,她在苏长君榻前侍奉了五六日,北境的折子雪花一般的递进来,始终没寻着机会处理,眼见他稍稍好转,免不了先去处理一应的军务。
廊下的鹦鹉见唯一办正事的人也走了,自觉无趣,扑棱着翅膀飞到屏风上,巡视了一圈,落在他肩膀上,旁边的人见了自然要轰它:“爪子上踩的全是泥,一边去。”
“吓死爷了,杀鸟了,”这小牲畜从他左肩扑棱到右肩,带出一串的指印,拿喙去蹭他鼻尖,见这人还是没甚反应,左右踱步道:“皇帝,混球,公子,难受。”
“祖宗,”旁边的人恨不能把它的喙给黏起来:“谁教它这么要命的话,快,抓出去。”
这鸟趁着人抓它的间隙灵活的飞到檐下:“贵客到了,贵客到了。”
“净胡说,这天气连只扑棱蛾子都不见,哪来的贵客,再胡说把你毛拔了炖汤,”这人话音未落,门外小厮匆匆过来通传:“公子,尹夫人递了拜帖,现下人就在门外,您可要一见?”
管事的还没反应过来:“哪个尹夫人?”
小厮为难的瞥了苏长君一眼:“豫章书院曲老家的孙女,现翰林院修撰尹撷芳的夫人,曲若冉。”
管事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多余一问,这不纯纯给人堵心呢嘛,这曲小姐不是旁人,是当年长公主亲自为苏长君择的未婚妻,六礼过了五礼,只待班师回朝便可完婚,结果北境就出了那档子事。
这管事是个迷信的,总觉得像什么我打胜仗就回来娶你那必然娶不了,就跟那不出意外的话那接下来肯定出意外,自家公子虽然从战场上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接下来就被那碗稀里糊涂的汤药弄坏了全身筋脉,为了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提笔给那曲家姑娘写了退婚书。
那曲家姑娘自然是不愿的,只曲家二老倒是乐见其成,自己好好的姑娘,后半生若真要跟个残废绑在一起,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活头,虽然这么做是有些不地道,可是做父母的总要为儿女计,他筋脉尽毁又正值皇帝猜疑,旦夕祸福只在一瞬之间,谁家忍心把自己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所以,那封退婚书来的正是时候,曲家二老顺势应下解了这桩婚事,只是听说曲家小姐为这事跟二老闹了许久,直到两年前,拗不过家中父母姑嫂,这才同尹家喜结良缘。
“不见,”苏长君神色淡然。
“尹夫人兴许料到您会这么说,她说您若是不见她就不走,”小厮也为难:“外面下着雨呢,尹夫人还怀着身子,把人晾在门外不好吧。”
苏长君神色不变,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不知心内几许挣扎方道:“将人请到偏殿吧,我这个样子不成体统,给我拿身干净衣裳来。”
那少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一身天青色笼裙,外罩暗紫色狐毛斗篷,葱白的玉指抱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汤婆子取暖,单从衣着上来看,这些年应当过的还不错。苏长君稍稍安了心,由人推着轮椅入内,拱手道:“尹夫人。”
妇人闻声回头,待看清轮椅上那人,几经压抑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眼泪不受控的沾湿人的衣襟,扑上前啜泣道:“三哥。”
他看着膝前这人心内狠狠抽疼了几下,想像少时一般抚去她眼角泪痕,可又自觉不合适,挣扎许久终于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不确定道:“他……待你不好吗?”
少妇摇头:“郡主的事我听说了,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能……”
几经哽咽,可是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为这个来的?”
少妇点头:“这桩婚事不能成,那楚逸轩就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活阎王,郡主嫁过去这辈子就全完了。我来就是想问问三哥,你是怎么思量的,我去求我祖父,我家虽未入仕,可祖父的门生遍及朝野,我去求祖父出面,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苏长君自认此生无愧于天地父母,可面对眼前这人,他却不能不道一声亏欠。硬生生耽搁了人那么多的光阴,一纸退婚书击碎了姑娘所有的期待与希冀,他避开她的话头不提,目光落在她明显见怀的小腹上:“几个月了?”
她明显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继续道:“若冉,马上就要做母亲了,不能再意气用事了,你的身后是尹家和曲家的祸福荣辱,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万事要先保全自己,知道吗?”
“照顾好自己,跟撷芳好好过日子,”苏长君吩咐道:“好生送若……送尹夫人回去。”
“皇帝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指正?这桩婚事意在削权,三哥不会看不出来,苏家权势在握时宵小尚敢肆意,若真的失了势,岂不真的要任人宰割!”说到动情处,她眼眸微红:“我来就是想告诉三哥,你身体不好,别再去宫门前做那样的傻事了,我去请祖父出面,他一定有办法的。”
“傻瓜,你别……”
“我知道三哥怕拖累我,怕带累曲氏,可三哥在我这从来不是拖累,五年前是,现在也是!”若不是那封退婚书,要不是曲家二老坚决反对,曲若冉咽下心头苦楚,残了又怎样,她从来不在意他是万人追捧还是落寞无闻,就算是残了,她当年也是真心想照顾他一辈子的,他们无缘做夫妻,可是为兄为友,伸手相帮也是理所当然。她仰头不肯让眼泪滑落:“叨扰三哥许久,天气湿寒,三哥早些歇着吧。”
她夺门而出,自有懂事的丫头持伞仔细的送人回去,苏长君拽过那管事:“她多半要去求曲老,马车的行程要慢一些,你嘱咐人骑快马去曲老府上走一趟,不管曲小姐说什么,请曲老千万不要插手。”
管事的不解:“为什么呀?咱们皇帝对这些读书人很是看重,曲老虽未入仕,可是若有曲老出面,皇帝说不准愿意听呢,咱们郡主这桩婚事也不必成了,多好啊。”
“若冉她已然成婚了,于公于私她不该同我有太多牵扯,这事你我都知是她心善,可是旁人怎么想,一人编排一句你要她如何在夫家立足?你要尹撷芳如何看待她,我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可我不能陷若冉于危地,”苏长君推他:“还站着做什么?快去呀!”
按察司府,同样的压抑无助。
“郡主还未应承下来,她这几天忙着照应苏长君,应该是顾不上这档子事,”符津稍顿片刻:“不过这桩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凛冬已至,北境将士过冬用的棉衣皮靴压在兵部迟迟未发,我可不觉得肖平荆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擅自扣押军用物资。”
“皇帝简直是昏了头了,谁出的馊主意,他拿人命要挟她!”楚逸轩眉峰紧皱:“带人去兵部走一趟,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肖平荆今日之内把那批棉衣发往北境,皇帝责难下来我担着,去!”
“哥哥是觉得只要这批棉衣发下去郡主就不用受制于人了吗?可皇帝这次分明就是铁了心了拿婚事削苏家军权,他那边昏招尽出,你能帮她一次两次,难道能做到次次周到吗?”符津沉声道:“哥哥心里有她,这桩婚事简直就是老天开眼天赐良缘,眼下皇帝已经出头做了这个恶人,哥哥什么都不必做,等着她接旨不好吗?”
他转过身,满眼的期望和希冀偏偏透着九分的失意和落寞:“她心中不愿,我不想迫她。”
“哥哥你看清楚了,”他越是回避他便越是要把痛点刨给他看:“不是你要迫她,是皇帝容不下她,这桩婚事你不接,皇帝自有旁的人选,可无论她最后嫁谁,我保证都不如嫁你结果更好,你心里有她,愿意事事以她为先为她盘算,我保证,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这份上;她不肯接旨,皇帝自有成千上万种削权的法子,没有一种会比联姻更温和。哥哥,你不是迫她,你是在救她。”
“皇帝和王国舅拿这桩婚事算计她,咱们日后加倍的找这二人讨回来,但眼下这桩婚事于你于她皆是有利无弊,咱们就别再从中折腾了成吗?”
“她不愿意,我满身骂名,和我这样的朝廷鹰犬搅合在一起,她满身清誉尽毁,谈何有利无弊。”
“行,我这就去逼肖平荆那孙子把北境的物资拨下去,免得让咱们郡主为难,”符津该说的不该说的现下都说了,这会儿愣是被气的无话可说:“哥哥你等着看吧,这桩婚事你不接自有大把的人等着接,不为权也为色,等到苏家军权被瓜分殆尽,郡主仰人鼻息任人宰割,你又因着这些破事接连忤逆皇帝的意思不得圣心的时候,我看谁会为她出头,谁又敢为她出头!”
“走了,”符津大手一挥:“哥哥,我话就说到这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
==============
“你听说了吗?咱们夫人今日让人套了马车,这也不怕雪地湿滑的,捧着个肚子往苏家跑,还书香世家呢,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一个已婚妇人跑出去私会外男,礼义廉耻真就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两个丫头端着果盘穿过蜿蜒曲折的木制回廊,另一个丫头道:“好端端的跑苏家做什么?她一个内宅妇人这不平白惹人话头吗?”
“还不是人家长君哥哥拖着病体去宫门前长跪惹人心疼了呗,”这丫头鄙夷道:“你新来的不知道,听我跟你说,咱们少夫人原来议亲议的是苏家,听说都快要成亲了,苏家那疯子不知在战场受了什么刺激,给咱们少夫人送了封退婚书,咱们少爷是后来才去曲家提亲的。”
这丫头好像很为自家少爷鸣不平:“三年间不知道托人说合了多少次,嘴皮子都磨薄了,咱们矜贵的少夫人这才松了口,好容易成了亲你猜怎么着?分房而居,哪有两口子过日子过成这样的?也就是咱们少爷迁就她,换了旁的人家,单就分房这一条休了她都不为过!这两人是半年前才宿在一处的,还有了孩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还念着自己那旧爱呢,真不知道少爷看上她哪了?”
“你说她腹中的孩子,真是咱们少爷的吗?”
两人越说越过火,正掩唇轻笑,不妨被回廊处一道干净透亮的身影吓得胆寒,支支吾吾的跪地告礼。尹撷芳倒也没多说什么,她们都是落了奴籍的,只是让人取了文书发卖了:“少夫人回来之前处置好,别污了她的耳朵。”
“少爷,咱们少夫人出去私会外男总归是不好听啊,您就一点也不生气?”身旁的小厮愤愤的为他鸣不平。
“你也想被发卖了?”尹撷芳身姿笔挺,好似庭中白鹤:“我自己千挑万选的夫人我不知道她的秉性还要听这帮人在这胡言乱语?我知道她去苏家是为什么,她多半还要去求曲老,这丫头慌起来就丢三落四的,也不知道添没添衣,让人去取件夫人的裘衣来,再拿个小手炉,我去曲老府上接她。”
果然雪地难行,他到曲老府上接人的时候,曲若冉正埋头在曲老膝上抽泣,曲老慈祥的抚过她的发梢:“都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撷芳,来得正好,快把这鼻涕虫带回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住她这么哭,”曲老招呼着尹撷芳,怕惹他们小夫妻嫌隙,对她刚才所求倒是只字未提。苏长君特意嘱人在她来之前请自己切勿插手,自己几番权衡之下,不作为方是上上之策,既如此,也不必在这个时候提起平白惹这小夫妻嫌隙了。
“闹得我头疼,你们小夫妻自便,老朽出去清静清静,”他背手慢慢悠悠的晃荡出去。尹撷芳抬手揩去她眼角泪痕,将温热的小手炉递给她,顺便帮她系好氅衣的衣带,半是心疼半是做恼的抱怨道:“手这样凉,出门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瞧她又要掉金豆,尹撷芳忙携了她的手:“夫人,这金豆太值钱,咱们省着点花,出来大半日了,也该归家了?”
尹撷芳要高她大半个个头,这一高一矮在雪地里深深浅浅的前行,小厮则套了马车等在门口,他贴心的扶她上车,二人半晌对坐无言,曲若冉试探性地勾他手指,他心内一喜,只面上仍端着不肯松动,她打量他的面色,犹豫道:“我刚去见了苏三哥。”
三哥三哥叫的真亲热,这一开口这么刺激的吗?那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夫人的前未婚夫,不吃味是绝对不可能的,尹撷芳淡淡道:“嗯,听说了。”怕她多心,他便多问了一句:“是为着郡主的婚事吗?”
话音刚落,这人的眼泪便如卸了闸的洪水一般延绵不绝,她伏在他膝头不住的哭,他心疼的不知所措:“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曲若冉摇头:“尹哥,郡主她真的不能嫁,那楚逸轩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她真的不能嫁,你帮帮她,你帮帮她好不好?”
苏楚二人的婚事这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他没听说是不可能的。他将人揽在肩膀安慰:“先不哭,曲老是怎么说的?”
“祖父不让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苏三哥也要跟我划清界限。”
“他们都是为着你好,”她还要开口,他温声解释:“这桩婚事,你我是否插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苏家自武行皇帝起势,距今已历二百年有余,君恩难测,今上不是武行皇帝,郡主也不是苏仲疾,二百多年的荣宠,于异姓王而言已然是破格了,苏家军权持重,削权势必行之,不是联姻也会是其它法子,夫人,你明白吗?”
“我知晓夫人想让我上书皇帝行劝谏之责,但是这道旨意颁布至今,太后没有劝吗?苏家没有挣扎吗?可是皇帝听了吗?在苏长君跪叩宫门的第二日,原本要经兵部发往北境的过冬棉衣,被人扣了下来,夫人,没有上面那位的授意,尚平荆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陛下在逼着郡主接旨,我等上书劝谏,除了激化二人之间的矛盾引得皇帝更为忌惮苏氏,没有半点作用,所以,祖父不肯施以援手并非冷心绝情,苏三郎同你划清界限也是怕你惹火烧身,夫人,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放宽心。”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曲若冉倚在他肩膀,泪渍打湿了衣襟:“郡主她真的不能嫁,你帮帮她好不好?你帮帮她!”
可惜,尹撷芳虽然心疼,可他没办法给出任何承诺,只能将人揽在怀里轻声安慰。在众人都因着这桩婚事无能为力时,苏念卿冒雪进了宫。
彼时,王国舅正陪着宣隆帝对弈,闻听宫人通报,王国舅忙拱手以道恭喜:“陛下悬心多日,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多亏你出的主意,年纪小阅历少,心软嘛就必输无疑,”宣隆帝将手中黑子尽数撒在棋盘上:“你去后面躲躲,宣郡主进殿。”
苏念卿立在阶下,恭敬的同他问了礼。宣隆帝客套道:“陛下陛下的都把人叫生疏了,朕是你亲舅舅,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唤一声舅舅,”他明知故问:“怎么这么冷的天冒雪进宫啊?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君臣之礼不可废,”苏念卿叩首,他只等人叩齐三下方不慌不忙的打发人将她扶起来,斜靠在龙椅上等着她开口。
“劳陛下挂念,府中一切安好,”苏念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叙:“只兵部发往北境的棉衣迟迟未动,北境正是冰天雪地,棉衣未发,北境将士恐不好过冬,臣不免忧心。”
“棉衣还没发吗?”宣隆帝先是迟疑,而后大怒道:“宣尚平荆,朕倒要问问他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做的,这点事都做不好,朕留他何用!”
尚平荆慌慌张张的在内侍的引领下入殿,只不住的叩首,诉说自己如何为难。苏念卿冷眼瞧这君臣做戏,心内早已是疮痍遍地,罢了,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有得选吗?
她不无苦涩的想,至少联姻算是比较温和的法子了,自己还有机会徐徐图之。她麻木的深呼一口气:“陛下,前些时日陛下曾提及同楚督主联姻一事,臣忙于杂务,一直未及回应。”
宣隆帝长舒了一口气,同尚平荆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神色和蔼道:“那桩婚事你不愿意便也罢了,朕原是想着你父母不在了,朕这做舅舅的总该为你操持,不想竟让你这般为难,终归是朕思量不周,你若是不愿,就此作罢便也是了。”
合着他不但要人接旨,还要摆出故作大方的姿态让人心甘情愿的接旨,倒是惯会杀人诛心。
“臣以为这桩婚事甚好,谢陛下万事为臣周全。”
皇帝这会儿真可谓神清气爽,连日的阴霾与不快顷刻全消。苏念卿话音一转道:“只臣还有一桩私愿。”
宣隆帝虽然不快,还是大方的听她悉数道来。
她掀衣下跪,叩首道:“臣斗胆请陛下恩准我兄长前往温泉山庄修养,以示陛下天恩。”
斗胆?这还真够斗胆的,宣隆帝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囚住了一个苏念卿,放走了一个苏长君,堂堂一个郡主,倒比那些下三流的商人还要市侩,还真是不肯吃一点亏。
他不置可否不肯妥协,苏念卿叩首不起亦然不愿让步,就如平静的湖面,表面上惊不起一丝波澜,实则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宣隆帝不由得开始计较,这桩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将苏念卿囚于京师,对于切断其与北境联系,分权制衡大有好处;可苏长君在北疆军中威望只高不低,出京修养,他会老老实实的修养吗?
眼见二人僵持不下,刘勉状似无意道:“老奴听说温泉水对人活络筋骨大有裨益,也难为郡主一心为兄长着想。”
这话听着无心,但意思也很明确,放一个筋脉尽毁的人出去能掀起什么风浪,郡主所请也是人之常情,再不恩准,倒显得您不近人情了。
宣隆帝烦躁的按压眉心:“地上凉,扶郡主起来。”
小太监会意上前,苏念卿却将姿态摆的更加恭敬,小太监只得为难的复看向皇帝,最后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可巧遇见了入宫请见的楚逸轩。
这副为难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事,他本就对楚逸轩存着三分惧意,那人随便一追问,他便什么都说了,他听罢斥道:“郡主跪着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就这么干看着!”
小太监都惊呆了,这分明是郡主跟皇帝较劲不肯起身,这也能怪在他们这些从旁伺候的人身上?他总感觉他这话听起来哪不对劲,还没等他咂摸出个味儿来,就见那人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吩咐道:“你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