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 by扶盏
扶盏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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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郡主反应及时,”密使好似听不出他话中隐隐的怒意:“当年因离林六部求和,陛下才将郡主召回京中,眼下六部卷土重来,没有人比郡主更熟悉北疆的地形以及六部的打法,眼下北疆驻军虽强悍,但是群龙无首,陛下,您看是否让郡主重返北疆战场?”
“你的意思是,朕除了她苏念卿,除了她苏家竟无人可用了吗!”
他摔了整套的茶盏,殿内众人都因之一惧,这明明就是最合理的建议,谁也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发了火。
当年北疆驻军元气大伤,苏家几近灭门,宣隆帝不动她,一则是对长公主存着那么点愧意;二则,她只是个姑娘家,私心以为,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后来,她替父兄撑起了苏家的门楣,也扛起了北疆的山河,五年的时间,外患稍平,宣隆帝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鸟尽弓藏,但当时他的杀心并无现下这么浓重,所以只是用了赐婚那等温和的法子,他想切断她同军中的联系,想将她囚在金陵,想削弱她手中权柄。
可现下他发现,他打压了许久,但是苏念卿从来都不受他控制。
她一句话,可以说动丹棱军来京救驾;她对四境的感控把知,居然比自己更灵通;现在北疆稍一生事,众人口中提起的还是她苏念卿!
在军中一呼百应,在民间被奉若神明,就连朝堂中不少人提起她也是交口称赞。
一个女子,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呢!
他答应过太后无论如何,绝不动苏念卿,可自从她没有兵符圣旨就搬来丹棱军救驾之后,宣隆帝就已然起了杀心,假如自己日后春秋不在,他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她苏念卿。
翌日早朝,众臣果然为边境战乱一事吵得唾液横飞,边境战事虽然惨烈,但好在东海有裴佑安,西陵有老将陈沛,唯独北疆,群龙无首。
这个时候,自然有不少人站出来恳请宣隆帝让苏念卿重回北疆主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宣隆帝始终不发一言,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当年自己用一桩婚事将她困在金陵,这次若是再让她驰骋于野,又要拿什么由头将人召回来呢?
他无视众人的请求望向楚逸轩:“白珩,你怎么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昨日宣隆帝同那密使所言事后都由人一字不差的告知楚逸轩,宣隆帝不想放她回北疆,倘或他有得选,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夫人再经历那血雨刀霜。他带着戏谑的口气问出了五年前就一直想问的:“某想问一句,我泱泱大国,文臣武将俱全,难不成除了苏郡主,就无人能挑得起这北疆大梁了吗?”
这话像个巴掌无声的扇在众人脸上,这些人纵然脸疼尤不甘示弱:“楚督主说的轻巧,您倒是说出个比郡主更合适的人选啊?”
楚逸轩嗤笑一声,不卑不亢的立在正中央:“陛下,微臣不才,离林六部,一群跳梁小丑罢了,臣也想去北疆同他们打打交道。”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炸开了锅,一个专理刑狱的,居然请旨去北疆带兵打仗?狼子野心简直不能更明显,就算你想架空苏念卿夺权也大可不必摆的这么显眼。
不出意外的,就如刚刚众人都请旨让苏念卿重赴北疆一般,楚逸轩闹着玩般的请战被众人一致反对。
殿内众臣的争执尚未吵出个结果,那小黄门匆匆来报,说是苏郡主请见。
宣隆帝让她进来,时隔五年,苏念卿再一次踏足朝堂,不过同上次而言还是有些区别,之前她是在殿外受封,因为这些个朝廷栋梁搬出了女子不可入朝的规矩来,让她在殿外听命,这次这些个人倒是将规矩丢在了一边,请她入殿商量,是以,这还是苏念卿第一次涉足朝阳殿。
一身银色轻裘,一如当年风华,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单是看着便安心不少。楚逸轩错身,堪堪同她打了个照面,他虽未说话但那眼神已经很明白了,不是让你在府中等着吗?
苏念卿避开他视线,同他并立阶下,告礼道:“臣知陛下为北境战事忧心,特来请战。”
楚逸轩方才与众臣争执都面不改色,现下却是眉峰凌厉,宣隆帝正是烦心的时候,见他上前一步:“陛下,臣也请战。”
余下的众人心思各异,早说这桩婚事不相匹配各有谋算,这是摆到明面上吵了啊,苏家人还没死绝呢,这姓楚的便迫不及待的站出来想要在北疆插上一手,狼子野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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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隆帝看着阶下这一对璧人静默不语,旁人都当楚逸轩狼子野心妄图染指兵权,他居高位,却将二人不着痕迹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楚逸轩望向她的眼神,没有对权力的渴求和对兵权的向往,反倒更像是一种说不清的忧心。
那楚逸轩突然跳出来请旨领兵就很值得说道了,是揣摩自己的用意,特特的站出来为君分忧,还是纯粹的只为护住她苏念卿呢?
阶下的众人倒是接连挑事:“郡主来的正好,您再晚来一步,这北疆是姓苏还是姓楚可就说不准了。”
“大人这是何意?这江山是李姓的江山,天下是李姓的天下,大人蓄意挑拨是为哪般?”
她言辞犀利,逼的那人不敢直视。
“陛下,我苏家数辈死守北疆,同离林交手不下百次,对北疆地形及对六部用兵之法,虽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称得上知己知彼,眼下虎狼在前,臣特来请旨,望陛下早下决断!”
“郡主对六部用兵了熟于心,焉知六部对郡主不是百般钻研?棋逢对手,无外乎你来我往互有进退,郡主耗得起,陛下却等不起,兵者,诡也,换一种套路和打法,焉知不会柳暗花明?”他望向高座威严:“陛下,何不让臣试试?”
苏念卿知道此番请旨不会太顺利,但是没料想到楚逸轩会跳出来同自己打擂台,不好好的当个小哑巴,自个说一句他堵一句,别提多闹心了,是以言语间不免多带了一些情绪。
“楚大人所任何职?”
“按察司都指挥使。”
“所管何事?”
“金陵城内,刑狱,治安。”
“从前可曾掌过军事?”
“不曾。”
“那就奇怪了,楚督主一个专司刑狱的,巴巴的要在治军上横插一手,是金陵城的大小案件不够您练手吗?”
楚逸轩深呼一口气:“郡主从前亦不曾掌兵,你可以尝试,为什么就不能给臣一次机会呢?”
围观的一干人等也听出这二人话语间多多少少带了些火气,虽也为北疆战局忧心,但不免落俗的带了些八卦的意味。这二人自成婚始就吊足了众人眼球,眼下这楚逸轩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夺权,他们也想看看上面那位究竟如何裁量。
“要吵回家吵去,”宣隆帝倒是谁也不站,最后指着楚逸轩道:“你跟朕来。”
皇帝都走了,剩下的人自然而然的散朝,楚逸轩随他到书房,直觉他今日情绪不太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立在下首乖觉的等他发话,这人始终不发一言,楚逸轩瞥他一眼,倒是已经悠哉的闭目养神了。
他这么立了有一刻钟,寻常宣隆帝早命人赐坐了,可是今日明明是他让自己过来的,又摆出一副全当没看见的样子,楚逸轩不免开始反省究竟是何处行差踏错惹到上面这位了。
不等他思索出个头绪来,小太监匆匆来报,说是符大人来了。
宣隆帝终于有了反应,掀开眼皮道:“拖下去,杖责二十。”
符津就候在门外,里边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听见皇帝开口当即就懵了,特意让人传自己过来就为了让自己挨顿廷杖?他起始还未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来不免又有些愤愤不平,皇帝就可以平白无故打人了吗?自己好好在按察司里待着,莫名其妙叫自己过来不由分说就挨板子,他不服!
可皇帝却不管他服不服,二十板子着人打的实实在在的。天知道自从跟着楚逸轩发迹以来,别说是挨板子,这朝廷里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这顿板子真真是将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且这群施刑的孙子下手也太实在了点,两杖下去他就疼的嗷嗷直叫了,楚逸轩有心开口求情,宣隆帝却抬手打断了他,等打完再说。
“陛下,二十杖责已毕。”
宣隆帝摆手:“让他回去吧。”
门外的符津一口血腥堵在喉咙里简直想骂娘,合着专门就为把自己叫进来挨这一顿板子?这些个人下手完全不知道收着力道,他这会只能由人架着往宫外走,宣隆帝这才不紧不慢的转向楚逸轩:“朕听闻你旧疾复发?”
楚逸轩没应声。
“旧疾复发不在府中将养着,还有心思往庄子上跑?”宣隆帝悠悠道:“你手底下人拿这个糊弄朕,你说这顿板子挨的冤吗?”
楚逸轩弄清这一顿发作的缘由了,他这些时日扳倒了太子又同苏念卿说开了心结,官场情场双双得意,难免上头,想必是一时言行有失,被皇帝瞧出了端倪。
他含糊其词道:“陛下高兴就好,莫为不值当的事气坏了身子。”
宣隆帝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的摔了镇纸。楚逸轩跟着解释:“旧疾复发确实是借口,陛下没必要跟一个传话的过不去,臣就在这,陛下要打要杀都使得,只是切莫气坏了自己。”
“京中琐事繁杂,你倒是悠闲,带着郡主去庄子上玩乐,朕让你娶她,你倒是真看上她了!”
“臣去庄子上正是为了避开京中繁杂之事,”眼瞧着宣隆帝又要动怒,他紧跟着道:“太子一事之后,朝堂要职空缺,每日来求臣在陛下面前温言劝话的纷纷扰扰不厌其烦,臣着实招架不住,只能出京暂避了。”
宣隆帝火气未消,显然不信:“你不愿理这些琐事,闭府谢客也就是了,朕怎么不知道,堂堂按察司指挥使为了躲这些人居然避到庄子上去了。”
“倘或只为避这些人自然不必躲到庄子上,臣只是怕,日后这些人举荐的人手上来,陛下怀疑里面会有臣的手笔,”他坦诚道:“臣依托陛下的扶持才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也只忠于陛下一人,若是让陛下误会臣结党营私,臣安能走的长远?为了同这些人划清界限,也避免陛下误会,只得远远的躲开了。”
他又想起刚刚朝堂上楚逸轩望向苏念卿的眼神,始终没多问,最后半信半疑的打发他先回去,另命人召了心腹入宫叙话。
他回府的时候满院只闻符津叫屈,上个药还不消停,他本应过去看一眼的,只是心里装着事着实没什么心情,他问:“夫人呢?”
那随从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夫人回来后就往内院去了,只是瞧上去脸色不太好,督主要么等会再见?”
他径自往内院去了,知盏刚从房内出来,瞧见来人只冲屋里喊话:“夫人,姑爷来了。”
里面的人没应声,楚逸轩只得自个挑帘而入,她倚在美人榻上背对着他,显然还在生闷气。他默不作声,环着那劲瘦的腰肢自后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正搭在人肩膀上,苏念卿还在闹别扭,偏他匝的紧,推他不动,不免气鼓鼓道:“我从前竟不知,楚督主怎这般的没脸没皮?给我松开。”
她挣扎的起了一层薄汗,偏身后那人闷不做声山峦一般推之不动,她不解道:“闷葫芦似的这会又不说话了,我看朝堂之上你口齿挺伶俐的啊,这么巴巴的追来是想做什么?刚没吵够……嗯……”
楚逸轩将人拨过来,以唇封缄她口。
这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听不得她这么喋喋不休,待她安静下来,同她稍稍拉开些许距离,只呼吸正扫在二人脸颊,乌漆的眸子透出几分坦诚:“我不想你去北疆。”
苏念卿动了动薄唇,在她开口之前,楚逸轩毫无底气的威胁道:“我继续亲?”
她调转开视线:“好好说话。”
只二人这姿态,着实不像能正经说话的样子。不过楚逸轩也不在意,他继续道:“郡主曾问过我,凭我的才思能力,为何不走正经的路子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偏要为皇帝操控,为世家大族所不容。我告诉郡主,因为这样太慢。”
太慢?升迁太慢吗?可是年纪轻轻的升迁那么快做什么?脚踏实地的往上走,总比这么仰仗着皇帝上位一身荣辱皆在人一念之间的好吧?
“五年前,我看着郡主孤军奋战力扛山河,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爬到那最高处,哪怕能稍稍帮她遮挡阶前风雨也好。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倘或我有选择的余地,我绝不愿让郡主去历经那刀寒风霜。”
“我知道郡主坚强、隐韧,不是任雨打飘零的娇花。可是五年前我眼睁睁的看着郡主重孝出征是我无能,现下我若还是看着郡主远赴北疆毫无作为,那便是我无用了。郡主,不要去沾染那些血雨寒霜,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可我也只是单纯的想把你护在羽翼下啊。
苏念卿被这番言语烧的脸热,从前以为自己嫁的是根木头,这不挺会说情话的嘛。
这么一番言语当头而下,她就是想置气也置不起来,小声的发牢骚:“有听说过替父从军的,没听说过替妻出征的。”
“且不说皇帝是如何裁量的,就算你真去了北疆,也未必驯服的了北疆诸将,白跑一趟徒增烦扰罢了,那是我父亲的亲军,我当年刚去的时候也没一个卖我面子的,吃了好一番苦头才让诸将俯首。”
自来女子入军营便是大忌,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在由男人主导的战场,她一个姑娘家凭空而降,哪怕她是镇北王和长公主嫡女;哪怕她有着两家最尊贵的血脉;哪怕这些人都是她父亲的旧部。根深蒂固的观念已入人心,她想在北境立稳脚跟怎能不吃一番苦头?是以只能用一场一场的战役和胜利向众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女子并不逊于男子,在这个由男子主导的战局上当有女子一席之地。
楚逸轩听她言语却有些恍惚:“当年,很苦吧?”
苏念卿鼻头一酸眼眶一热,但是出口也只是释然的一句:“都过去了。”
“你呢?皇帝特意把你留下是要交代什么?我怎么听说符津挨了打。”
“许是觉得我同郡主走的太近,怕我为情所惑不受控制罢了,”他道:“这桩婚事陛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之前带着郡主去庄子上潇洒度日,皇帝起疑了。”
“那你现下的处境……”苏念卿不免有些忧心。
楚逸轩倒是浑不在意:“他敲打也敲打过了,提个醒而已,无碍。”
岂会是他说的那般轻松,不过苏念卿也没多问,二人鼻息相贴,她微一昂首便贴上那温润尚沾着口脂的唇瓣,楚逸轩复将人压了回去,撬开贝齿抵着那软舌吸吮,不论朝堂之上如何,总赖还能得这片刻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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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宣隆帝没甚气力的耷拉着脑袋,阶下站的都是他的肱骨心腹,他略微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北疆的事你们也都知晓了,郡主站出来请命,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七嘴八舌顿时争执起来,有人觉得好不容易将她困在京师,分权未成,怎能再放她驰骋于野?有人认为外患当前,先请郡主赴北疆平定外患再做计较也不迟;有人则提起五年前的旧事来,想着莫不如斩草除根,连下|毒的馊主意都提出来了。
“臣知有一味毒|药名曰声声慢,药性入体总要月余才能发作,到时候郡主出了事大可以推到离林人头上,到时候陛下可另派心腹入北疆打理战事,如此,兵权已收,后患已除,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余人对这馊主意着实不齿,把这种不入流的技俩用到一军统帅身上,简直是生平仅见。
宣隆帝望向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那人:“谢爱卿,你怎么看?”
被他点到名字那人神思乍然回笼,应声出列:“陛下是问统军的人选吗?”
不等众人回答,他将姿态摆的愈发恭敬:“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这人选非郡主不可。”
宣隆帝摔了一整套的杯盏,白瓷碎片并茶水就在他脚边迸裂。余人皆不敢应声,只这人一改先前的谦卑,厉声争辩道:“外患当前,自然是以请帅痛击离林以第一要务,诸位因着统军的人选争执不休,且不论对北疆战场的熟知程度,诸位以为,但凡是个人都能令北疆诸将俯首吗?”
他不卑不亢,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是了,不是说你随便派个人去就能指使的动北疆军,之前宣隆帝不是没想过往北疆派遣监军以随时督察北疆军务,苏念卿倒是没说什么,她手下那些个副将一封封请辞的折子直抵京师,大有一种你敢让人过来掣肘分权我就撂挑子不干的架势,当年是战况焦灼宣隆帝不敢冒风险行事不得已将这想法搁置,现在,算了,现下离林六部卷土重来,情况也不比当年好到哪去。
临阵换帅,恐怕不等离林六部破开北疆大门,自己人倒先起了内讧。
“还有这些个下|毒的馊主意,”谢诚轻蔑的笑了笑:“鲁大人觉得只要毒|性在北疆发作,就能随意推到离林人头上,你以为北疆那些悍将脑袋里跟你一样装的都是糨糊吗?苏念卿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北疆的刀刃说不准第一个对准的就是京师!到时候外患未平,内忧已起,鲁大人,您是离林人派来的奸细吗?”
被他提到的那人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终是不肯多话了。谢诚长身而立,继续道:“臣请陛下命郡主赴北疆协理军事,另召苏长君入京。”
北疆战事非她不可,宣隆帝不肯放人不就是忌惮她军权在握吗?但倘或,苏长君还在京师呢?纵然她大权在手,又岂敢妄动。
当年苏念卿因婚事请求宣隆帝送苏长君出京修养,现在苏念卿要去北疆,宣隆帝惦念苏长君,将其召回京中照料也在情理之中。
任命的诏书很快下达按察司府,苏念卿打量着那明黄玉印颇感不真实,宣隆帝就这么轻而易举放她回北疆难免有些意外。还是楚逸轩多问了一句:“陛下还有旁的吩咐吗?”
因着宣隆帝一贯器重他,那宣旨太监倒也没把他当外人:“陛下惦念苏三公子,让人召了苏三公子回京方便照料,到底是自己外甥,您看这多亲厚啊。”
苏念卿猛的攥紧那圣旨一角,楚逸轩见她失态,先给那太监塞了荷包请他喝茶,让人好生送他出去,那太监装模作样的推脱两下,还是眉开眼笑的收了。楚逸轩这才自如的牵了她手腕:“风大,回屋说吧。”
圣意已下,这回倒是没了争执的余地。楚逸轩一个一个掰开她指节,将那圣旨随手撂在一边,末了沏了凉茶来塞进她手里,水波荡漾,她气的发抖。
楚逸轩又怎会不气,五年前他人微言轻无能为力,五年后他同样无可奈何。只得揽着她的肩膀安慰:“三哥这边有我照顾,你放心。”
比起苏长君,他更担心的是苏念卿,远在北疆,他根本鞭长莫及,他原以为爬到这个位置上就能保护他,可他实在太天真了,他简直想撕碎了宣隆帝。
安慰的话堵在唇边,苏念卿远比她想的要坚强,不过片刻便已调整好情绪:“两日后我出发,我要桑妲随行。”
那个蛮女?楚逸轩有些不解,那蛮女算不上多安分的,他原是想借宣隆帝的手料理了她的。
苏念卿解释道:“北疆来的线报,老汗王死的蹊跷,□□这个汗位来的恐怕不怎么光彩,桑妲既为六部圣女,想必有些根基,放她回去,留待他们两厢慢慢过招去吧。”
“□□既敢对北疆用兵,显然已经是不管桑妲生死了,就算是放她回去,想活命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想活命才会触发求生的本能,就算她不顾老汗王死因,总得计较自己的生死,只要她在,□□就不会安心,她想活命,总得积蓄自己的实力,谁生谁死,端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楚逸轩心下了然:“这个我来安排,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提。”
苏长君不必她拜托,他自会照料,仔细想来,暂时还真没有什么可提的。她这般想着,只觉胃内翻涌的厉害,眉头一皱,没来由的吐出一口酸水,楚逸轩帮她顺气,关切道:“怎么回事?我让人寻个太医来。”
苏念卿攥住他衣袖:“没什么大事,多半是被气的。”
楚逸轩忽而灵光一现,他有些犹豫道:“你说会不会是有了?”
“有什么?”
楚逸轩眼神躲闪:“就……孩子啊。”
毕竟那几日他们是如何胡闹的现在还历历在目。
苏念卿正拿了凉茶漱口,不妨直接喷出来,楚逸轩愈发觉得像这么回事,他起身:“我这就入宫替你辞了这趟差事,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你在府里好生歇着,北疆,我替你去。”
苏念卿扶额,无奈的朝他勾勾手指,等人到了近前方才不咸不淡道:“气昏头了?咱们那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就算是有孩子也没这么快。”
楚逸轩不死心:“万一呢?”
“没那万一,”苏念卿攥住他手掌贴近自己小腹:“我来葵水了。”想了想,又跟着补刀:“你这辛勤耕耘的,让你失望了。”
楚逸轩指尖被烫到一般,微微蜷缩起来,耳朵尖悄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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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林六部悍然对北疆用兵,桑妲一个被六部送来求和示好的玩意也没了利用价值,宣隆帝本要直接料理了她的,不知楚逸轩是怎么同宣隆帝谈的,他倒是同意苏念卿带她同去北疆。
出征那日,宣隆帝亲自为她送行,免不得一番客套寒暄,等这么一番君慈臣敬的戏码演的差不多了,宣隆帝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望向他身后的楚逸轩:“朕就不多说了,免得耽搁你们小两口叙话。”
话虽这么说,可他半点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楚逸轩负手而立,端得一派冷淡模样,公事公办道:“那臣便预祝郡主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典型的下了床就不认人,哪里能瞧见昨夜耳畔私语的半分温情?若不是宣隆帝在场,苏念卿总要在他心口上戳上几下出出气,但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简短的‘多谢’二字。
宣隆帝瞧的乐呵:“哟,小两口还置气呢?多大点事,闹得不像话了啊。”
二人也不解释,苏念卿冲他微一抱拳,算作辞别。
她驾着照夜青行在最前方,百余来号近卫随行其后,再往后,则是桑妲及一众离林随侍的囚车。日光将人的背影拉长,却拉不断人心底的牵挂和惆怅,楚逸轩恋恋不舍的偷瞄两眼,不得已先陪着宣隆帝回宫,等他终于从一众琐事中脱身,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符津早备了快马等着城门外,楚逸轩从宫中出来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因惦念着他刚受了杖刑,留下一句你不必跟,一甩马鞭候在原地的符津吃了一嘴的灰尘,他呸呸吐掉口中的泥尘,再抬眼哪里还有楚逸轩的身影。
从来没有一段路走的像今日这般让人牵肠挂肚,她时不时的往后瞥上几眼,最后又失望的回头继续前行。
随舟看透了她的心思,安慰道:“督主恐怕脱不开身。”
“谁看他了,”她犹自嘴硬,正要命人走的快些,不妨身后有人呼喊:“郡主!”
她欣喜勒紧马缰回头,看到来人神色又不免黯淡下来,是李塬。
既来相送,免不得下马应付几句,她收起马鞭无聊的踢地上的碎石,垂着脑袋不咸不淡道:“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啊,”李塬将手中的包裹一股脑的往她手里塞:“都是你爱吃的点心,这一行千里,你听我的多备些干粮;还有这个,护心镜、还有锁子甲,反正你拿着总归是没错的。”
他一张嘴喋喋不休,随舟都要听不下去了,驱马上前拿剑尖挑了那包裹随意丢在马背上,淡淡道:“襄王殿下交代完了吗?”
李塬没见过他,只觉这人无礼的紧,正要出言申斥一二,冷不防瞥见苏念卿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了同他理论的心情:“诺诺,你不高兴啊?”
“没有。”
李塬仔细反省了下:“不是我早些不来送你,母妃交代过,说我要真为你好就离你远些,刚父皇也在,若是看出你我关系非同一般,那就要坏事了,我专门避开人来送你,感动吗?”
随舟无声的送他一个白眼,正要催促着苏念卿启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纵马而来,他招了招手:“督主!”
苏念卿闻声甫一转身就被楚逸轩抱了个满怀,他大口喘气,抱着她才稍稍安心些,她刚要开口,带着凉意的薄唇不容抗拒的席卷而来,挑衅般的刺了李塬一眼。
“你你你……你们……”李塬话都说不清楚了。
随舟背过身全当没看见,囚车中的桑妲好似有些诧异,眉梢微挑,随即又释然,一个家世清白金尊玉贵,一个帝王鹰犬朝廷走狗,有意思。
一吻毕,她的侧脸贴在他胸膛,还能听到那蓬勃有力的心跳,他抚着她脸颊保证般道:“京中有我,勿思勿念。”
“你特地追上来就为说这个?”
“原本有好些话想说,但是见了你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两线奔波的时日不会太久,等四海安定,我们找处山清水秀的庄子,再也不理这些俗事。”
她缓缓启唇:“好。”
他复转向随舟:“我把郡主交给你了,你就跟着郡主听候差遣,不必回京复命了。”
“遵命。”
停留多时的一行人缓缓动了起来,楚逸轩盯着她的背影久无动作,李塬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显然还未从刚刚的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最终哆哆嗦嗦的指向楚逸轩:“你怎么敢!她是我大邺的郡主,你怎敢这般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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