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飞快,苏念卿则找了个净瓶将花插进去,摆放在窗檐上:“开花了,看你院里种了那么些理应是喜欢的,折些给你解闷。”
“有劳郡主了。”
苏念卿坐在榻边顺势扯他衣襟:“换药了吗?”
“换过了。”
他伤口其实已然结痂了,下地正常行走不是问题,只苏念卿有意让他多养几日,不让他乱动罢了。
她便不再过问这个,另起了话头道:“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楚逸轩看她神色认真也不免端正了姿态,她诚恳道:“之前带着你的人出城搬救兵,遇到两拨人手拦截,刚让他们报了战损上来,死七人,重伤九人,随舟亦是重伤。”
怪不得这两日没瞧见他在眼前晃悠,却原来伤的不轻。她继续道:“重伤的我已命人全力医治,我去看过了,性命应当是无碍,身殒的七人,我原打算让人送他们骨灰回乡安葬,只你的人嘴巴严,我问不出他们出身何处,等你好些了看着料理吧,别忘了多给些抚恤金。”
“让人找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便是,他们本就是死士,无家无口了无牵挂,”看她眼含歉意,他顿了顿又道:“郡主不必内疚,我给他们的指令就是保护郡主,之所以战殒也是我低估了对手。”
这些人不说是万里挑一,也是以一当百的好手,一下子折损这么多,楚逸轩不可谓不心疼,随舟的本事他是清楚的,能将他伤成这样,想必对方也是下了死手。李敛手下那帮饭桶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怕是没这能耐,他抓住她话中重点:“郡主说遇到了两拨人马拦截?”
她点头:“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一拨无疑是太子的人,为的就是断掉京中与外部联络;另一拨我事后让人探查,在尸体上发现了太阳纹。”
“蛮人?”他问。
恐怕不是蛮人也是奸细。他忽而想起另一件事,梅妃的孩子没的不明不白,当时宣隆帝正在气头上无疑把这笔帐一起记到了李敛头上,也加快了他谋反的脚步,自己的人却查明这事跟桑妲那边有些关联,当时自己只道她多余,可是这会儿想来却不寒而栗。
他设计李敛逼得他造反图的就是他性命以告北疆忠魂,在逼反李敛这件事上,桑妲的目标和自己无疑是一致的,但她图的却是趁乱取苏念卿性命!
他可不觉得这蛮女一次失利便会铩羽而归,像这样的人手京中还有多少?像她这样顺水推舟乍然出手简直防不胜防,本以为是个无甚特别的花瓶,不承想是个蛰伏在暗处的毒蝎。
“督主,夫人,北疆来客人了。”
忽来的传话打断了二人思绪,苏念卿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去就行,你歇着。”
她让管事的将人请到偏殿,见到来人不免一惊:“你怎么亲自来了?”
左朷冲她微一抱拳:“发往京中数封信件皆不见郡主回复,不放心总得到京中瞧一眼,郡主无碍便好。”
数封信件?她分明只收到一封且当即便回复了,谁这么堂而皇之的要斩断她同北疆联系?来不及细想,她眉头紧皱:“近来北疆都有何事?你给我一一报来。”
他见她神色冷厉,忙放下茶盏如实道:“离林频频异动自是不必提,与咱们的人互有拉扯但是冲突不大,但是据咱们暗哨回报,离林老汗王近日在王帐接待了东海和西陵来使,不管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郡主,咱们不能不防!”
“您看,是否要给陛下上道折子陈述其中利弊。”
折子自然是要上的,只是不是自己上。先前自己情急之下搬来丹棱军救驾怕是已然惹得那位忌惮,现下远在金陵都对北疆异动清清楚楚,宣隆帝只怕又要猜忌,她托着下巴:“想办法把消息透漏给皇帝的暗线,他自己人说的话总比我上折子可信。”
左朷终于捧起那茶壶喝了个痛快:“刚进京的时候我怎么听他们说太子反了?眼下京中正大肆搜捕太子党羽。”
苏念卿简短道:“自己作死。我让人给你换马,别在这耽搁,趁早返程。”
太子反了,虽然现下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后续事宜足以让人头疼。除少数乱党依旧在追捕之外,跟着太子谋逆的冯氏被诛三族,百年大族就此覆灭也是让人唏嘘,一众心腹被处以极刑,但是太子如何处置,尚未有论断。宣隆帝今日召数位肱骨入宫,为的就是这档子事。
老实说,跟着他谋逆的从犯都被处以极刑,那太子这个主谋还有什么可说的?宣隆帝这个时候召人入宫商议,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值得这些老油条好好推敲了。
这些个向来能言善辩的肱骨重臣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任凭平日里如何的舌灿莲花,这会儿沉默方是上上之策。按照我朝律法,谋逆必死,可这时候谁要是鼓捣着皇帝赐死太子,日后宣隆帝要是再念及父子情深,谁知道他又会不会刻意打压报复呢?
见他们都不开口,宣隆帝只得点名:“宋爱卿,你怎么看。”
被叫到名字这位冷汗都要下来了,皇帝若真的想要赐死太子,又何须叫他们前来商议,斟酌了许久也只是含糊道:“陛下与太子乃亲父子,血浓于水,陛下乃慈父,能够放过太子自然是最好的。”
这话说到宣隆帝心坎里去了,他处死了一众乱党,可他狠不下心一并料理了自己儿子,律法在上,他不能公然包庇,是以急需一个人帮自己开这个口,而他说的话恰好合乎宣隆帝心意又给了他台阶,宣隆帝正要下旨废太子为庶人流放赣州,就见长门令匆匆跑进来叩首道:“陛下,太子自缢了。”
宣隆帝几乎当即昏死过去,因是自缢而死,脸部挤压变形,根本瞧不出原来相貌,宣隆帝不忍多看,只吩咐人早些料理后事。
苏氏祠堂,摇曳的烛火照亮那一排排灵位,纵然是白天,也让人浑身发毛,符津只觉浑身冷的厉害,片刻也不想在这多待。楚逸轩却自如的取了香灰,虔诚敬拜,末了打开一直蠕动的麻袋,露出一张狼狈惶恐的脸来,不是早就自缢而死的李敛又是谁?
李敛瞧见那青灰色的烛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又看到近前楚逸轩阴冷的眸子,不觉的便往后退,哆嗦道:“姓楚的……你想干什么!”
声势有余,气力不足。楚逸轩揪着他的衣领将人提起,一脚踹倒在灵堂内,他的额头撞上香案,浓稠的血液顿时染红了衣襟,楚逸轩却好似没看到,按着他的脖子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直磕的李敛头昏眼花,血迹黏的他睁不开眼,他在灵堂内摸爬,找寻一切能躲避的地方,眼前这人却不理会他的惶恐,一步步的向他逼近,拽着他的脑袋迫使他仰头,眼底的寒意看的人不寒而栗:“太子殿下,这五年睡的还安稳吗?”
“这牌位上的名字殿下都熟悉吧?不急,几万条人命呢!”
“不是我,”他颤栗道:“我没想让他死的,我当时喝多了,那姓苏的数次顶撞于我,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这才命人擂鼓助阵的,我没想到离林人早有后手,我也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啊,我没想让他死的。”
“还敢狡辩!他让你鸣金收兵你没听见吗?战场儿戏以致数万忠魂埋骨他乡,你敢说你无辜!”
“饶了我,”眼泪和血迹交融在一起,狼狈极了,他求饶道:“饶了我,诺诺,对,诺诺她好歹唤我一声表哥呢?你娶了她你就是我妹夫,好妹夫,你就饶我这一次,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居然敢提她?知道吗?她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本可以不用沾染这些血腥猜忌的,你害得她父兄惨死,让她在北疆战事中九死一生,现下却指望我看在她的面上饶你一命?天真!”
“是诺诺让你来报复我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楚逸轩扯唇:“你该庆幸她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你敢在她伤口上撒盐,我保证,你会比现在难受千倍万倍!”
他从符津手中接过剔骨刀,让他出去,继而缓缓的向李敛逼近,每一步都让他痛不欲生,他在他跟前半蹲:“殿下,该还债了,你是第一个!”
门外下起了绵绵细雨,符津候在廊下,整整两个时辰,听里面的惨叫从撕心裂肺到细若游丝,再到现下归于沉寂。
门扉被人推开,楚逸轩从祠堂内迈了出来,顺手将剔骨刀丢进雨水中,青苔路面上沾染着猩红的血迹,说不出的诡异,他拿了帕子擦手,却怎么都擦不干净,索性直接踱进雨幕,让雨水洗去自己满身血腥,符津还惦念着他的伤口不能沾水,正要去寻把伞来,却听他冷声道:“祠堂内处理干净。”
符津只得返回料理,甫一进门便被血气冲的睁不开眼,待看清屋内景象,夺门而出趴在廊下大口呕吐起来。
那人或者说是尸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留下一滩血水、一张肉皮和被碾碎的骨渣,红白交加,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珠骨碌碌滚到人脚下,恶心却又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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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冒雨而归,纵而如此,都不足以将他身上的血腥冲刷干净。苏念卿拿着干爽的布巾帮他擦头发,埋怨道:“伤口刚结痂就到处乱跑,淋了雨发炎了怎么办?先进屋把衣裳换了。”
楚逸轩忽而抬手将她揽腰入怀,下巴撑在她肩膀上也不说话,她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不免有些担忧:“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她说着作势扯他衣襟,符津只躲在一旁偷笑,这一个两个的简直不省心,她斥道:“他一身的伤,出门不知道拦着点也就罢了,连把伞都寻不来,你们都是怎么照应的?”
符津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辛苦。随舟由人搀扶着来到近前,拱手道:“督主。”
他伤的不轻,刚能动弹就来寻他,想必是有话要说,楚逸轩同苏念卿拉开些距离,朝他摆了摆手:“来书房吧。”
苏念卿见他闲不下来,也不再拦,只让人找了套干净的衣裳给他送去。
他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随舟见状就要起身,被他抬手拦了下来:“没外人,用不着这么客气,听你嫂嫂说你伤的不轻?”
“本事不济,让督主见笑了,好在嫂嫂无恙,不然属下真的是万死莫赎!”他有些羞愧似的垂下脑袋,不好再往下说。
楚逸轩见状宽慰道:“你的身手我清楚,能将你伤成这样,对方也绝非等闲,你好好养伤就是,不必操心那么多。”
“谢督主,”他继续道:“咱们去搬救兵的路上,遇到两拨人马拦截,嫂嫂应是同督主说过了,其中有一拨身上有太阳纹,是离林人的细作无疑,这群人步步杀招,属下瞧的真切,每一个都是冲着嫂嫂来的,这样的人,京中不知还有多少,若他们的目标真是嫂嫂,这样的招式简直防不胜防。”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这些个细作我会让人查探清楚处理掉。”
这厢正说着话,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响动,管事的拖着一个人敲门,那人满身的泥泞,不知淋了多久的雨,发丝凌乱的贴在脖子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却仍能从那青白的脸色辨别出,正是李敛座下副将展英无疑。
管事的嘟囔道:“督主,我本要让人押了他去报官的,奈何这人死乞白赖的非要来面见督主,您看这?”
楚逸轩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现下全城都在追剿太子余孽,你倒是够胆,犯到我眼前。”
这人无声的吞咽了口唾沫,他东躲西藏了数日,最后还是钻在臭气冲天的水沟里才躲过层层追捕,现下正是又饿又窘迫,他跪趴在地上,抬头与楚逸轩对视:“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我受够了,来向督主寻条活路。”
楚逸轩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当即便要打发人扭送他出去,展英挣脱开众人,沉声道:“同郡主有关的,督主确定不听听吗?”
“你们都退下,”楚逸轩好似忽而来了兴致,待众人关上门,室内只余他们二人,他略微走近两步,乜向他道:“你最好是真的有话说,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
展英望着那犀利的眸子,忽而笑了:“督主平步青云,万人之上,怕是早忘了那任人欺侮的时日了吧?”
楚逸轩攥紧了指节,这人看他脸色渐变反而愈发得意:“我就说瞧着咱们督主眼熟,原来真的是你,咱们之前见过的,在镇北王府的别院,督主还有印象吧?”
“哦,不对,那时候还不是督主,您那时候只是王府里的一个洒扫小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心惦念着咱们高贵的郡主,还敢私藏她发带,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太子的原意是让人将你这狂妄之徒剁碎了喂狗,你倒是命大。”
楚逸轩猛的攥紧他脖颈,这人脸色憋的涨紫,不急反笑,强撑着往外吐字道:“你说郡主要是知道被你这么个色胆包天之徒暗地里肖想了了这么多年,她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暂且松开了他,他则继续刺激道:“十几年了吧?楚督主倒真是长情,哎,郡主要是知道你对她怀着这种心思觊觎了十几年,她又会怎么想?还有先前陛下赐婚,呵呵呵,郡主会不会觉得你和陛下商量好了刻意拿这桩婚事算计她,以分她北境军权!”
看他面色紧绷,展英求生的欲望再添一分:“督主,我所求不过是一条活路,你想办法送我出城,我保证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楚逸轩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意:“我现在掐死你,以绝后患岂不是更好?”
“我若是毫无准备,又怎么敢前来面见督主,只要我今日死在这,我保证,刚刚我所言会一字不差的传到郡主耳朵里,你猜她会不会厌恶你、憎恨你?哈哈哈哈哈。”
其实楚逸轩但凡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难发现他话里的漏洞,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何来那么大的本领同苏念卿搭上话,只是事涉苏念卿,他难免方寸大乱,被他步步紧逼以致神思混沌,他尚未盘算出究竟该怎么办,就听这人追问道:“时间不多,督主想好了吗?要不要送我出城?”
“想好了,”门扉被人推开,苏念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原只是想送碗姜汤的,不曾想站在门外听到这么多,她呵斥左右:“太子谋逆,涉事者皆应处以极刑,拖下去,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不等他挣扎,家将就上前堵住他的嘴将人拖了下去。楚逸轩从看到她的那一瞬脑子就一片空白,许久才终于有了些微反应,似是无地自容:“你……都听到了?”
苏念卿点头,一字不差。
楚逸轩抬手扶额,似乎不知所措,他慌乱的厉害,只想快步逃离,他深呼了一口气,嗓音有些许低哑:“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对郡主图谋不轨,十二三年前,当时也是因为这个被太子发觉,这才被赶出了府。位卑不该肖想,是臣之过,郡主若是觉得恶心,臣保证日后再不出现在郡主眼前,只现在陛下对郡主忌惮颇深,委屈郡主同臣待在同一屋檐下,待日后……咱们和离,臣决计不让郡主为难。”
他也不管逻辑有多错乱,说罢心虚的往外走,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苏念卿叫他却不见他应,她急道:“楚白珩,你给我站住!”
他分明想尽快逃离此处的,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僵硬的立在门槛前。腰间缠上的手腕柔若无骨,她的脸颊贴在他后背上,嗓音喑哑:“楚白珩,我心悦你!”
“郡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止如此,原本要推开她的双手也渐渐失了力气,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他沉默了许久,底气不足道:“我已然无地自容,郡主莫要再玩弄我。”
玩弄?原来自己之前是那样恶劣的吗?
苏念卿不再犹豫,她转到他身前,望着那晶亮中泛着忧伤的眸子,攀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吻上他的唇。
眼泪的咸涩和口齿间的清甜交缠在一起,似乎能尝到他心间的酸涩,她暂且放他呼吸:“还觉得我在玩弄你吗?”
他愣了片刻,捧着她脸颊复欺向那香软,鼻尖相贴,甚至能听到彼此蓬勃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在诉说着他的欢喜。
我心悦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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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那什么,陛下让您……哎呦我滴个乖乖,”符津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果断转身,不想踩在台阶上脚下失稳,险些就这么摔下去,他果断捂眼:“没……没事了。”
符津眼珠子乱转,这青天白日的,两口子怎么连门都不关,之前那么泾渭分明的架势,这怎么突然就弄在一块了?不过也挺好,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被他这么一打岔,楚逸轩依依不舍的松开她,他唇上沾了她的口脂,盈盈的泛着光亮,苏念卿呼吸有些不稳,稍稍背转过身。
符津忙慌慌往外走,碰到来催促的家将强行哥俩好的揽着人的肩膀转身,在藤蔓下被楚逸轩叫住:“何事?”
他咧着嘴转身:“那什么,陛下请您过去,马车已经备好了。”
“出去。”
“得嘞,”符津如蒙大赦的揽着人走,楚逸轩转身,眸中的情意还未及消退,微喘道:“我进宫一趟。”
苏念卿刚刚胆子倒是挺大,这会儿情潮消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进宫就进宫,这么点小事,何须特意同自己报备。
她帮忙理了理衣襟:“早去早回。”
他将人拦腰揽进怀里,下巴就抵在她肩膀上,傻傻的笑:“郡主,我今日很高兴。”
刚整好的衣襟又被揉乱了,苏念卿推他:“快去吧。”
楚逸轩脚步都是虚飘飘的,待出了门,符津瞧他满面春光,忍不住提醒道:“督主,知道您高兴,但是这嘴角的笑意稍微收一收,陛下可是刚死了儿子,你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这么笑啊。”
他唇角抽了抽,忍无可忍的放声大笑:“我尽量。”
这笑的符津心惊胆战的,待会儿皇帝跟他诉说心酸的时候要是没忍住笑出那么一两声,符津暗自打了个冷噤。
他心情畅快,脚步都快了许多,入回廊的时候同梅妃打了个照面,着实把后者惊的不轻。
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冷着一张脸,就算稍微带上那么点笑意也是三分真七分假让人琢磨不透,像今日发自内心笑的这么轻快,梅妃还是头一次见。
他原已经同她错身而过,梅妃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督主,太子出了事,陛下很伤心。”
这便是要劝他收敛着点了,她冲身后的符津投去问询的目光:“怎么回事?”
符津想来也是好笑,那么个天天摆着张臭脸的人,也就只有自己嫂嫂能调教的了他,他噗嗤一声:“这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娘娘放心,督主有分寸,等会见了陛下会收着些的。”
那打着瞌睡的小太监瞅见他几乎立刻便清醒了,颠颠的迎过去:“前些时日听说督主受了伤,奴才忧心的夜不能寐的,眼下瞧着督主安好,奴才真是比吃了仙丹还高兴呢。陛下在里面等着呢,督主快请吧。”
这话奉承的,原来楚逸轩绝对是不屑搭理的,可他今日高兴,也乐意卖他给好脸,玩笑道:“想我想的夜不能寐,像话吗?掌嘴。”
小太监作势轻拍了两下:“督主说的是,掌嘴掌嘴。”
他替他挑帘,楚逸轩解了披风入内,嘴角笑意顷刻消逝。宣隆帝好似突然苍老了许多,看见他有气无力道:“坐吧,陪朕说说话。”
楚逸轩上前帮他捏肩,他叹了口气道:“朕没打算赐死他的,他个混账,朕还没下旨意呢,他怎么就走的这么决绝!”
这事没人比楚逸轩更清楚了,他没打算让他死,太子也未必想死,要不是自己让符津拿死囚悄悄的换他出来,李敛撑死了也就判个流放,反正吊死鬼五官扭曲的不像样子,皇帝不会亲自去辨认,何况,晾他也认不出来。
楚逸轩一点不觉得心虚:“陛下节哀,太子想必也更愿意让您保重龙体。”
宣隆帝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那日宫乱,多亏了你,朕听说你伤的不轻?”
“微臣满身荣辱都是陛下给的,就算将命给陛下又何妨,且护卫陛下安危本就是臣分内之事,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说的,宣隆帝颇为熨帖,他回头本想瞧瞧他伤势,却被他脖颈上的点点红痕吸引了目光,他点着自己的脖颈:“你这?”
楚逸轩反应过来了,这是苏念卿刚刚情动之时咬的,他还记得她唇舌舔舐轻咬时的滋味,之前倒是不显眼,这会子红意漫上来了。他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御医开的药许是同臣体质犯冲,每服了药身上总会显露这么些症状,让陛下见笑了。”
符津看着他扯谎话不打草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也就是宣隆帝这会子老眼昏花,不然他唇上的口脂都没法解释,这得意忘形的劲儿,出门的时候都不知道擦擦。
宣隆帝又问了些旁的,最后又说起朝局,太子没了,总要想办法平衡朝廷局势,不至于一家独大,楚逸轩一味的打着哈哈,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宣隆帝又提起苏念卿:“朕听说那日诺诺也入宫救驾了?怎不见她来讨赏?”
“此次内乱全靠安将军救驾有功,郡主也就充个人数,不添乱就不错了,许是没脸面来找陛下讨赏。”
宣隆帝既然这么问,自然是已经知道搬来丹棱军的是苏念卿了,否认没用,索性刻意弱化她的作用,免得眼前这位成日胡思乱想。宣隆帝并不买账:“要不是诺诺搬来丹棱军,朕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依朕看,诺诺当居首功呐!”
“陛下抬举她了,”楚逸轩语气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没有兵符,没有圣旨,你说她是怎么说服安冼随她入宫救驾的呢?”
他走下台阶,郑重的施了一礼:“陛下既赐婚于臣和郡主,自然是信得过臣,陛下放心,若郡主当真有不臣之心,臣……亲自料理了她。”
“有你在,朕放心。”宣隆帝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摆手打发他回去。
回程的路上符津明显忧心忡忡:“陛下这什么意思?我嫂嫂救了他性命,他这么千防万防的算计谁呢?”
他为苏念卿抱不平:“早知道就多余救他,白眼狼。督主,他要是真对嫂嫂下手怎么办?”
楚逸轩负手而行,懒得搭理他,还能怎么办,弑君呗。
“那桑妲……”楚逸轩抬手扶额:“你嫂嫂当时出城搬救兵被蛮人细作偷袭,随舟重伤,八成是这女人的手笔,让人留意着些!”
“督主,这人虽然是离林送来求和的玩物,但好歹是粉饰太平的象征,总不好就这么料理了她同离林撕破脸面吧?到时候陛下如果查出来是你动的手,未必就会袒护你。”
楚逸轩拿手背去触碰他额头:“没发烧啊?你主子我还未被郡主忽来的爱慕冲昏头脑呢?你怎么就昏了头了呢?”
又来了,他又来了,符津简直想拿棉花堵上自己耳朵,自从这二人互通了心意,他巴不得一天在自己面前炫耀八百遍。他嘴角抽抽道:“督主,同样是互通心意,郡主她就从来不这样!”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啊!”楚逸轩出声警告,不忘提点:“你嫂嫂说了,离林那边的局势未必就那么安稳,当初派人求和也不过是暴雪冻死了半数的牛羊马匹,没有基础的作战能力不得已而为之,经过这半年的休养生息,离林的小动作可不少,将来离林如果主动挑事,未必顾念的到桑妲死活!”
“那你就等离林挑事的时候上书陛下处死那蛮女不就得了!”
楚逸轩有些想随舟了,当时重伤的怎么不是眼前这位,他没好气道:“太子谋反恐怕有这蛮女在里面推波助澜,想办法将这条线透漏给陛下,其余的什么都不必做,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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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是晚间方归的,带着些讨好苏念卿的意味,特意绕去城东一家颇负盛名的点心斋买了些时兴的零嘴来。这会儿雨势渐小,他让人收了油纸伞,抖落衣上的雨滴。
他打发人将点心给苏念卿送去,岂料无人应声,抬头才瞧见一众小厮在书房来来往往,将自己的日常用物归置起来。
他皱着眉头随手揪过一人:“怎么回事?”
若在平时这些个小厮见他拧眉必然是不敢多话的,这会儿脸上反荡漾着由衷的笑意:“督主安好,夫人让咱们将督主的衣物收拾起来,一并搬到内院去,夫人在厢房等着呢,督主快去瞧瞧吧。”
楚逸轩隐隐有了个猜测,但是他不敢往那方面想。他快步往内院走,一路上这些个使婢小厮躬身退让,不住的道喜。他心内狂跳,走的更快了些,一刻钟就走完了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内院重新张贴了喜字红绸,赤红的灯笼晃的人眼疼。侍奉的丫头婆子见了他连连道喜,知盏面含笑意的迎了上去:“督主怎回来这样晚,夫人在里面等着呢。咱们都守在外间,您和夫人有事随时吩咐。”
夜间也太静谧了些,静的他只能听到草丛中的虫鸣和自己的心跳。他在门前顿住,深呼了一口气,轻声唤道:“郡主?”
“回来了,你进来呀。”
不妨一声温言软语,听的人心都要化了。他稍缓片刻,轻轻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亮堂的喜字,桌案上摆满了寓意吉祥的花生、莲子、红枣等物,一对龙凤烛台燃的正旺。他绕过屏风,踩在铺满红绸的地面上脚步都是虚浮的,幔帐从中间分开,由金制百福如意帐钩分拢在两侧,紫檀雕花拨步床正中央端坐一人,亮的惹眼。
楚逸轩呼吸都要凝滞了,房内只余龙凤喜烛燃烧的霹雳声。苏念卿见他久不动作,正要掀了那碍事的盖头,温热的手掌攥住自己手腕,那盖头自然而然的被搁置在一旁。
苏念卿抬眸,对他笑的眉眼弯弯,灯火带出的剪影映在人脸上,三分温情七分暖,融作百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