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 by扶盏
扶盏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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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这两个词冒出来着实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苏念卿好似来了摆弄他的兴致,先是帮他将衣服上的褶皱抻平,而后在一匣子的禁步中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块晶莹温润的羊脂玉,顺手系在他腰封上:“衣裳颜色深,配个浅色的正合适。”
他的衣裳之前都是洗好搭配好的,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替他操心,什么颜色的衣裳该搭配什么物件。他一时留恋,苏念卿则趁着他出神的间隙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都说了好几遍扎手,出门之前记得把胡子刮了。”
“怎么还板着张脸?”她个头不低,但站在楚逸轩面前还是要比他低大半个个头,她踮脚帮他打理发冠,闲聊般道:“李勉确实出众,我父亲对他偏爱几分也理所当然,但是拿他当女婿实在是无稽之谈,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多忌讳这个。”
他鼓起勇气:“那郡主拿他……当什么呢。”
“我那时才多大,你说我能拿他当什么?他同我哥哥要好,我若是高兴,就管他也叫作哥哥,他要惹恼了我,也只是个同我家沾着点亲但不多的讨厌鬼,”她捯饬完他头发,又去扯他的脸:“别是真气着了吧,楚哥哥?”
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感知到他下巴埋在自己肩膀上,自己腰间的手臂正在不觉收紧,她伸手攀上他肩膀以作安抚,他不觉红了眼眶,察觉到自己失态,楚逸轩终于不舍的放开了她:“郡主高热刚退,该好好休息。”
“无碍,”只是太后去的突然,一时间打击太大罢了,她道:“不是还有公务吗?你忙你的。”
突然就不太想去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飘飘然,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先是撞上了木施,而后又碰碎了一樽琉璃盏,在苏念卿笑着提醒他慢些的时候,又撞上了不远处的屏风。
他捂脸,丢死人算了。
符津一直等在门外,见他耗了这么久不免抱怨:“督主,我人都要冻成冰雕了。”
他这会儿可谓是神清气爽:“旧衣裳不保暖,府里又没短你银子,记得做两件新的。”
符津这才注意到他换了衣裳:“不就换了身皮嘛,你得瑟个什么劲。”
“你还别说,这颜色选的真好,做工也精细,花样也好,还熏了鹅梨香……”
不等他那条尾巴翘到天上,符津忧心的给他泼冷水:“督主,那李勉对你刺激这么大的吗?我感觉你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楚逸轩满不在意:“我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符津回过味来了:“这衣裳……嫂嫂给你备的?”
他白他一眼,眉梢间的喜色已经说明了一切,符津也高兴,刚要上去攀他肩膀,被人一把拍开:“我这衣裳是新的,别给我蹭脏了。”
符津无话可说,你怎么不干脆给供起来呢?
处理公务不过是个幌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话累死他也办不完,他分着紧要将这些个折子交给不同的人去办,不免又关心起了被圈禁不出的太子。他双腿交叠盘在桌上,端的是一个悠哉惬意:“给咱们的人打声招呼,给太子找些乐子。”
符津这回是真没反应过来:“督主,您稍微说的具体那么一点?”
楚逸轩端起茶盏:“你说他这会儿最怕的是什么?”
“一个被下了禁足令的太子,自然是担心被废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他望着楚逸轩含笑的眉眼,忽而就反应过来:“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是以,李敛虽被勒令闭府不得出,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他听人议论陛下命李塬和皇太孙入文渊阁议政;听人说皇帝对李塬母子如何恩宠;还有那个梅妃,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可他听人说陛下连那孩子的封号都拟定了……
可是明明自己才是太子啊,他已经忍了四十年,不管论嫡论长,等宣隆帝千秋之后,这皇位都合该是自己的才对,李塬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声不响二十多年,这个时候站出来跟自己打擂台!他不敢想,万一陛下真的动了易储的心思……
废嫡立庶的先例不是没有,就连宣隆帝,他非嫡非长,若非有苏景之拥趸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皇位;还有前朝的钟氏姐妹,仗着受宠联合朝臣撺掇着皇帝废太子改立六岁小儿,幸好太子母族强势皇帝短命,不然就他那个糊涂脑子被钟家这对狐狸精一撺掇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
现下这个最残酷的问题落在了自己头上,李敛害怕,他被困于这方寸天地真的怕极了。
他担心李塬跟苏念卿走的太近,苏念卿军权在手做出同当年苏景之一样的事来;害怕太子妃一族倒戈,集中全部精力栽培皇太孙;他害怕梅妃枕头风一吹给宣隆帝哄的五迷三道。仔细想想,自己有什么?自己虚度四十载,只有王国舅这个外家,可他现在因着王二的死恐怕也对自己诸多微词;太子妃?自己被囚于此处从未见她过来探视,皇太孙入文渊阁听政少不了她的手笔,自己还没死呢,这个贱人就想着扶持儿子上位了!
他整日疑神疑鬼,看谁都不顺眼,不过几日就生了一场大病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从前的旧部潜进府中探望,他终于像是抓住了一丝生机,紧紧的锁住展英的手:“太好了,孤还有你,天不绝我。”
他将心中的计划一说,展英当即吓了一跳,劝解他放宽心,易储,国本动荡,宣隆帝自会权衡利弊,储君怎会说废就废,且之前太子又不是没犯过错,宣隆帝不都看在故皇后的份上网开一面了吗?他有宣隆帝的偏爱,有皇帝对自己故皇后的亏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冒险行事的。
可这会儿的李敛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精神恍惚以死相逼,展英最后也只得无奈的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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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了?”楚逸轩悠闲的问。
符津点头顺带伸了个懒腰:“就是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嘱咐他的,这嘱托他又敢不敢接?”
“这个不用咱们操心,让人盯紧姓展的就是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他起身:“郡主还在守灵吗?”
“退烧之后一直都在,不过明日便是太后下葬的日子了,郡主辛苦也就这两日。”
“合着跪的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
“这关我什么事啊?”符津一头雾水:“你了不起你清高,你心疼她拿我撒气。”
他确实心疼,太后下葬,他势必要过去露个面,他让人拿了丧服来,陪苏念卿长身而立,送完了太后最后一程,暂且放下手里的公务,同她一起归家。
她免不得先去换下周身衣物,摇曳的烛火打在莹白的屏风上,勾勒出那一道细瘦又不失美感的魅影,那腰肢左不过自己巴掌大,楚逸轩尚记得前两日透过浅薄的中衣,那地方传来怎样灼热的温度。
他只觉喉咙干渴的厉害,自推开了房门出去透气,家将则携了信件前来,瞧他站在廊下,顺手就将信件呈递上去,言明是由北境发来呈送给夫人的,请他代为转交。
楚逸轩瞧着上面‘郡主亲启’几个大字,又见上面的黄标夹件,想来不是十分紧急的那一档,随手将信件揣进衣襟里,指使人在廊下生了炭火,又捧来些圆润饱满的板栗置于丝网上炙烤,他拿着银丝缠花的火钳拨弄已经冒出清甜香气的板栗,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苏念卿终于换好了衣裳,转过了屏风寻他,顺势倚在炭火边取暖,因着不用出门的缘故,鸦色的长发只拿一根发带随意束了,显得有些慵懒,细碎的发丝擦过冰魄玉颈,楚逸轩错开眼,无声咽了口唾液。
“远远的就闻到香味了,有我的份吗?”符津从月亮门外闪身进来,也不嫌烫手自取了那板栗来剥,龇牙咧嘴了半天终于将还冒着热气的板栗丢进嘴里,心满意足道:“还得是我嫂嫂亲手烤的,好吃。”
楚逸轩白他一眼:“我烤的,你爱吃不吃。”
“主要是对着我嫂嫂这张脸,吃什么都香。”
楚逸轩抬脚踹他:“再占她一个便宜试试。”
“好了好了,说正事,”符津手上动作不停,又剥了粒香甜的板栗丢进嘴里:“督主让我盯紧那姓展的,他从太子府出来后进了一处别院,不久后咱们襄王殿下屁股后面就多了几个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我怕他们对李塬不利,让咱们的人留心注意着,必要的时候出手帮他一把。”
“你怎么知道提前盯紧太子府?”苏念卿忽而反应过来,又忆起太子丧期嫖宿刚巧被宣隆帝撞破一事,也未免太巧了些:“你故意的。”
她说话的工夫,楚逸轩将剥好的栗子塞进她掌心,尚还带着温度,吃起来正好。
太子是一定要废的,王国舅是必然要除的,虽然苏长君不愿意说,可他越是回避,楚逸轩便越是料定当年北疆一事同这二人脱不了干系,鸣金收兵或是擂鼓助阵?他的一念之差酿成白沙湾血流不息经久不散,不管他故意也好无意也罢,血债血偿这个道理,天经地义。
楚逸轩未及回话,符津则满不在乎道:“嫂嫂放心,太子这事虽是我哥哥刻意为之,但咱们的人手也一直盯着那几个小尾巴呢,李塬好歹算嫂嫂旧识,不会让他出事的。”
他自然不会告诉苏念卿,他是怎么关照人暗中护卫李塬的:襄王殿下好歹算我嫂嫂旧识,若他当真遇险,你们也不必出手那么早,留他口气就行。
楚逸轩摆手让他退下,他不忘将烤熟的板栗顺走一把,招呼着侍候的人一块走。等人都退了个干净,楚逸轩回头,发现苏念卿一直注视着他,显然是等他一个解释。
苏念卿曾说,当年北疆一事她查的并不是特别清楚,既然她并不知情,那就不必说给她徒增伤感。他找了个借口:“太子那事确实是我让人安排的,可我只是让人布了个局,那些个龌龊事没有人拿刀逼着他做,我是想皇帝一怒之下能废了他甚至除之而后快,可他现下不是好好的吗?”
前两天她高热在自己怀中呓语的样子给了他三分靠近她的底气:“若看着这草包顺利登基,不亚于将大邺江山拱手送人,若皇帝真能废了他换一个继承人岂不是更好?”
他说的没错,老实说,宣隆帝的子孙中除了一个李勉,确实没有特别拔尖的,但是换任何一个人登基,显然都要比这草包更好。楚逸轩想顺势把他拉下来她是不排斥的,她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你和李敛有旧怨?”
她直呼太子名讳,显然也没太把他当盘菜。楚逸轩略过北疆旧事不提:“臣是从烂泥里挣脱上来的,少时曾爱慕一女子,不巧被太子发觉,带着一群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对臣百般嘲讽,讽臣不该肖想,后来更是叫来管事的让人将臣乱棍打死丢出去喂狗,只那管事的心善,见臣年纪小,只是轰出府便罢了。”
苏念卿没心情想什么李敛李塬了,从他提到那女子,她眼神里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半酸不苦问:“她……生的很好看吗?”
楚逸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不搭理他了,将他剥好的栗子一股脑全塞了回去。他感觉她有些不高兴了,但这种情绪变动并不是因为自己对太子出手,他回味起她最后一句话,灵光一顿,终于后知后觉,这是吃味了?
楚逸轩心内既欣喜又忐忑,他盯着她略显清冷的侧脸,嘴角不动声色的勾了勾。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一直都是你啊。可他不敢开口解释,她若是知道自己被人怀着这样的心思惦念了十二年,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给自己挖了个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从这坑里爬出来,在苦恼的紧的时候忽而想起今早送来的那封信件,不敢耽误正事,忙取了递送给她道:“郡主,北疆来的信件。”
她拆开信匆匆看了几眼便往内室去了。信件是左权写来的,提及离林人频频异动,她虽有心一探究竟,然身居金陵,鞭长莫及,只得提笔回信,命一众部将严加防范。
他因着刚刚那个误会有心讨好她:“出什么事了?要我帮忙吗?”
“楚督主日理万机,就不麻烦您了,留些心思追忆您的心上人吧。”
得,楚白珩听了没两天,又叫回楚督主了。
等墨迹晾干,她将回信叠好装进信封并加盖私印,以蜡封之命人送出。那信使在出城不久后被一箭封喉,信件亦被拦截。
带血的信纸在火舌下烧为灰烬,折射出的阴影投放在桑妲脸上,衬的那张如花娇靥愈加美轮美奂,随侍多少带了些惶恐:“别吉,这是苏郡主送出去的,你拦杀信使还烧了她的信件……”
阴鸷的眸子投过来,吐信的毒蛇一般,随侍便不敢说话了。桑妲是离林送来求和的附属品,虽被宣隆帝封为宸妃,但这些人私下还是称呼她为别吉,意味尊贵的公主。那随侍正害怕的时候听她放声大笑,血红如枫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你怕她?”
随侍不敢应声,苏家父子曾是笼罩在他们离林人头顶的噩梦,当年因有王国舅里应外合,才将这父子三人相继绞杀,北疆元气大伤,本以为可以告别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不想苏家又出了一个苏念卿。
断魂罂|粟,四王子说她美的摄人心魄,皮囊下的危险更是深不可测。
当年他曾随柘牧王迎击苏念卿,起初,他们尊贵的王并没有把这个浑身看起来没有二两肉的女子当回事,轻佻说要打副赤金链子,套在她的四肢脖颈,要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随时取乐。后来,她干脆的割下他的头颅丢在两军阵前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再对这个初露锋芒的女子轻视半分。
感受到指尖下的颤动,桑妲不快的丢开了他:“我六部的勇士身体里流淌着好战不折的血液,不该被一个女子挡住征伐的脚步!”
苏念卿,她将这几个字在唇边过了一遍,同为女子,她也想看看孰强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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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津觉得自家督主和嫂夫人这两日格外不对劲,如果说苏念卿病时二人的关系亲近了一些的话,那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又已经完全跌落到了原点。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去楚逸轩那探探口风,他自然不愿多说,可符津还是将其中的缘故猜了个七八分。
这两口子,一个不敢多做解释,一个自己吃自己的醋,也是有趣。
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她捻了鱼食物逗弄池中的金鲤打发时间。符津抱着只狸奴往苏念卿跟前凑,那狸奴左不过人巴掌大,却不怕生人,符津刚一撒手它便扒拉着苏念卿的衣角往上爬,到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手掌。符津讨巧说是跟苏念卿投缘,她只觉是被自己手里的鱼腥味引的。
“哪来的?”她问。
“部曲大人家的狸花猫下了三只狸奴,这只最活泼且奶膘肥硕,我哥哥特意聘来给嫂嫂逗个趣。”
他明显看到她神色变了变,若不是那狸奴正扒拉着她手指玩,估计就把这小玩意随手丢了,知她还在闹着别扭,不觉笑了笑。
“弄这么个小玩意,他自己怎么不来打发你来。”
“许是知道嫂嫂还存着气不敢来讨嫌,”他难得摆出了副正形:“有些事我不该多嘴的,可是看着哥哥嫂嫂闹别扭我也着急,嫂嫂别嫌我聒噪。”他斟酌道:“我哥哥发迹之路虽然不光彩,但他今时今日这个地位,若他心里当真存了什么人,老实说,要弄到手里并不算太难,但他后宅里自始至终只有嫂嫂一个罢了。”
“你想说什么?”苏念卿问。
“我哥哥胸前的衣襟里常年揣着一个荷包,嫂嫂打开看了就什么都清楚了。”他露怯般勾了勾唇:“我说多了督主要揍我,且有些话留着让他自己同嫂嫂说罢。”
衣襟里的荷包,之前苏念卿给他换衣裳倒是瞧见过,他当时珍而重之的取出来放在一边,衣裳换好后又很快收了起来,起先苏念卿并没太在意,听符津这么说,多少也有点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只她未来及想到如何不着痕迹的将那荷包取出来就被一声急音打断了思路:“津哥,总算找到你了,督主叫你。”
符津冲她微一抱拳揽着来人的肩膀往外走:“怎么回事?”
“李塬那边有了些动静,他今早外出巡视河道的时候,那群尾巴终于动了手,咱们的人依着你的吩咐……”
“什么叫依着我的吩咐,”符津心虚的往后瞟了一眼,确定苏念卿听不到,这人却不依不饶:“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他还有口气咱们的人就不必动手吗?”
“实诚孩子,”符津一言难尽的揉了把他脑袋:“你倒也不必这么听话的。”
“大人的意思是等他没气了再动手?老实说,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之前惠妃给他挑的那些个婚事一个都没瞧上眼,巴巴的盯着咱们嫂嫂,要不是津哥你让我护着他,那群人把他脑袋拧了我都不带搭理他的。”
符津惊道:“你没护着他呀?他没出事吧?”
他摇头:“津哥你都不知道太子派出去的那群人有多饭桶,好好的箭都能给射歪了,我他娘的都想帮他射,那李塬皮都没蹭破一点,从马上摔下来屁滚尿流的找他老子告状去了。”
彼时宣隆帝正留了心腹议政,李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求见,宣隆帝同心腹对视一眼让他进来,只见他抱着皇帝的大腿蹭鼻涕,言及‘有人要杀我。’
宣隆帝扶他起来,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可伤着了?”
李塬摇头,指着自己的脖颈道:“幸亏儿臣机警,不然那箭就要从这里穿过去了。”
宣隆帝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但还是试探道:“可看清是何人动手?”
李塬只是一味的哭诉摇头,宣隆帝见状只得先让人带他下去缓缓,瞥向那心腹道:“你怎么看?”
心腹但笑不语:“陛下已经猜出了十之七八,何必又要臣说。”
试问金陵城内,敢堂而皇之的对亲王痛下杀手的还有谁?他只是不想看到自相残杀的局面出现,不愿意相信罢了。他原怀疑是李塬自导自演,可这孩子心眼太瓷实,八成想不出这主意,是以他还专门追问了一句,有没有看清是谁动的手,他若敢说是太子,那必是得了人的授意有意陷害太子,可他说什么都没看到,那这事九成就是太子为之了。
宣隆帝叹气:“这逆子,朕撤了他文渊阁议政之权,他就这么戳我心窝子,如此冷血不容于人,怎配为君!”
心腹道:“也未必就是陛下猜想的那样,太子得了陛下的授意在府中闭门思过,还是将人召来问问再下定论不迟。”
太子得知派出去的人失手的消息已是忐忑,忽而又被召入宫,更是惶恐,眼见宣隆帝眉峰拧成了麻绳,噗通跪地道:“不是儿臣做的。”
那心腹简直没眼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他提醒道:“太子好歹问问陛下召您来做什么?”
宣隆帝瞧他这态度却也知不必多问了,兄弟手足,自相残杀,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难道这就是老天给自己的报应吗?
他头疼的厉害,没等他喘口气,后宫又来了消息,梅妃小产了。
据那宫婢所言,梅妃自从服了早上膳房送来的安胎药便开始腹痛不止,不多时便小产,太医在那药里尝出了堕胎的附子,膳房经手的宫婢只觉委屈,这药是从太医署抓来现煎的,自己决计没往里面乱加东西,只是煎药的时间长,自己一时腹胀让旁边的小卷帮忙看了会火,主理官员忙让人去拿小卷,却得知小卷已然失|足跌入河中淹死了。
小卷同人交际简单,只知道还有个哥哥在太子府别院喂马,唯一的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宣隆帝老年得子,不可谓不欣喜,现在这个还没成形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哪怕他心硬如铁也不可能不为所动。他看过了梅妃,回到昭阳殿看着尚跪在阶下的太子许久无言。
殿内燃着的灯油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敲打在李敛心上更是惶恐,他小心抬头去看他脸色:“父皇?”
他想起当时立他为储的心境,除了占着嫡长的名头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能为储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对着故皇后的那点亏欠,他这么些年的行事作为自己不是不清楚,可都看在故皇后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么纵容下来,他居然成了今天这个混样,宣隆帝也想不明白,到底是父之过还是子之过。
“连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都不放过,朕若是将这江山交给你,你想做什么?把自己的兄弟手足都杀光吗?”
他说话太急,不住的咳嗽。李敛这会并未想明白,自己是让人对李塬下手来着,可这没成形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迟钝的样子看在宣隆帝眼中怒意更甚,最后实在见不得他在跟前碍眼,打发他先回去,另召了数名肱骨心腹入昭阳殿议事。
符津将打探到的内情悉数报给楚逸轩知晓,末了还补充一句:“梅妃的孩子没了,打发了三四波人想请督主入宫一见,您看?”
“孩子没了找我做什么?我能妙手回春还是起死回生啊?”楚逸轩烦躁的厉害,但还是吩咐人备了些补品让送进宫,叮嘱她好好休息。
“不是让你们盯紧太子府的动向,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还能把孩子给打了?”
“正想跟督主说呢,”符津解释道:“李敛着人刺杀李塬不假,只他派出去的人手不大顶用,咱们的人也没过多插手;梅妃这孩子,出事之后属下也让人去查了,怕是跟太子没甚关系,死了那小卷,生前同那蛮女来往倒挺密切。”
“桑妲?”
符津点头:“您说会不会是后宫这些人争风吃醋,只是陛下尚在气头上,出了这事就默认算在太子头上了?”
若是旁人,争风吃醋倒还说的过去,一个蛮族妖女,宣隆帝总归不会让一个异族怀上有自己骨血的孩子的,她自始至终都只是离林为示好送来求和的牺牲品,谁生下孩子都挡不了她的道,要说是争风吃醋存心打掉别人的孩子,那实在是犯不上。
不过若真是她做的,费这么大工夫打掉一个还没成形的孩子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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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舅是因着王二的丧事才匆匆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两鬓花白的年纪,痛失爱子,到家先听了一通自己夫人和老母的互相指责,还未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又收到了皇帝召了心腹入宫,意欲废储另立的消息。
他们王家的泼天富贵全仰仗故皇后和太子,眼下自己的妹妹没了,只剩太子这个外甥,他若是被废,那自己这满门荣宠也算是到了头,他没心思再去听妇人吵嘴,慌忙换了衣裳入宫请见。
那些个肱骨三三两两结队从昭阳殿出来,看见他不复往日的热络反同时噤声,王国舅心知不好,有心同人套个近乎探知内情,这些人却是半点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得梳理好仪表,先去求见宣隆帝。
太子妃已然在昭阳殿哭成了泪人,他先后给宣隆帝和太子妃问了安,许是嫌她哭的烦了,宣隆帝打发人送她下去休息,这才转向他:“王二的后事料理妥当了?”
王国舅压下心头悲痛:“养出这么个逆子,让陛下见笑了。”
宣隆帝便不多话了,也不复往日的亲近:“既如此,早日回西陵。”
“陛下,太子他……”
宣隆帝摆手打断他,明显不欲听他多言:“他做的那些事,你清楚,朕也清楚,朕纵他那么多年,还不是看在朕的妻子你的妹妹的面上,不必多说了,朕头疼。”
“废太子的旨意还没下,”桑妲身边的宫婢小心的剥了羌桃递给她:“只是奴婢不明白,别吉的目标不是苏念卿吗?您这么大费周章的打掉梅妃腹中的孩子嫁祸太子又是为何?”
桑妲反问:“王国舅入宫了吗?”
“听说刚去昭阳殿见过陛下,彼时应当还未出宫,”宫婢如实道。
“走,去瞧瞧。”
王国舅满目颓丧,再不复往日神采,桑妲还是惯有的不冷不热:“上次的事国舅考虑的如何?可愿像忠于我父汗一般忠于我呢?”
把柄被人攥在手里,她若将当年内情向苏念卿透知一丁半点,自己被活劈了都是轻的,且自己现下着实没甚心力去计较别的,只道:“娘娘有事,不妨直说。”
“也没甚大事,只是眼下太子之位失稳,我着实为国舅大人忧心啊。”
王国舅冷哼:“倒是看不出娘娘有这么好心肯替臣操心。”
“国舅是我六部最忠实的盟友,您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倒真是我六部的一大损失。”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这会正是心焦,听她这么拐弯抹角也是不耐。
“与其战战兢兢的等着屠刀落下,不若主动出击,”桑妲回身望着他:“太子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四十年,恐怕不是为了将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送人的吧?陛下已然动了易储的心思,历来被废的储君有几个是能得以善终的,国舅借着太子之势走到今日,他若是倒了,于您有什么益处?”
“你想鼓动太子造反?”王国舅满脸震惊。
桑妲却只是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父死子继,陛下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子承天受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王国舅直觉这女人真是疯了,一个被送来求和的玩意,还妄想搅动京中风雨,可等他见到了太子,才知道最疯的永远在后面。
太子虽被勒令禁足,可眼下府中依旧热闹的紧。太子出了事,最坐不住的就是这些一向忠于东宫的旧部。那些个僚属七嘴八舌争执不下,一人道:“眼下陛下已然动了废储的心思,既如此,先下手为强,殿下何不效仿魏文唐宗,破釜沉舟,说不定另有出路。”
“殿下万万不可,谋权篡位,你要后世史书如何评写?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戗兄杀弟逼父退位是不假,可是殿下忘了那篡位失败的李承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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