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的金手指是我前任—— by裁云刀
裁云刀  发于:2024年0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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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砚浓的脾气真的很古怪。
方才还说?着想要仗势欺人破坏规则,这会儿人家亲自来接她上船,她一边毫不?犹豫地?抬步,走在人家前面,一边又挑眉。
“我听说?上清宗的规矩一向很严格,谁也不?能?破坏。”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什么意味,“现在才知道,原来规矩也是因人而异的吗?”
舰船管事尴尬地?一笑。
规矩当然是严格的,任何人都需要遵守,今天就算是上清宗的现任宗主来了?,也得乖乖排队,否则若有哪位大修士仗势欺人,传回了?宗门?,是会被獬豸堂拿下?问责的。
可?是事情总也有例外,上清宗乃至玄霖域的修士不?能?破例,不?代表这世上没?有人能?让人破例——曲仙君也不?归獬豸堂管啊!万一她不?满意了?,随手就给舰船一下?,难道獬豸堂敢上门?要债?
连獬豸堂也惹不?起的杀星,还是不?要惹她不?高兴了?。
“仙君,我们上清宗的规矩确实是很严格,”管事认了?,顽强地?说?,“但我们的底线也可?以很灵活。”
曲砚浓被他逗得有点想笑。
祝灵犀轻轻叹了?口气。
她从管事那?里领来了?竹节牌,戴在曲砚浓的手腕上,诚恳地?说?,“訾议会在即,宗门?的规矩确实比往常更严苛,这里还是山海域,登上银脊舰船已?是最简单的一环,等我们到了?玄霖域,要守的规矩还会更多。”
曲砚浓一口气顺不?下?来。
“更严苛?”她挑眉。
祝灵犀有些尴尬地?点了?一下?头。
曲砚浓不?太烦了?,反过来问祝灵犀,“你们玄霖域的修士都没?意见的吗?”
祝灵犀微怔。
其实还是会有意见的,谁没?抱怨过宗门?规矩严苛、破事繁多?可?是在这种?事无巨细样样有规矩的地?方生?活久了?,慢慢也习惯了?,反倒是不?能?适应玄霖域外一切都没?规矩、野蛮生?长的样子。
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被人如此看轻,就算对方是一域之主、天下?第一,也难免让人心?里不?太舒服,祝灵犀沉默了?片刻,很直接地?问,“仙君从前是魔修。魔门?是真正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相比之下?,仙门?处处是清规,实在不?够舒服,可?仙君又为什么要舍弃魔门?,转投仙门?呢?”
自然是因为在束手束脚和清规戒律之余,还有更多的让人向往的东西,足以令人忽略那?些繁琐,拼命去追寻藏在清苦后?的宝藏。
曲砚浓哑然。
若不?是卫朝荣,她也许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甚至于,在上清宗停留的那?些日子,现在回忆起来,其实也很快乐。
一个人的快乐并不?完全由她能?力和自由的边界所限定。
是卫朝荣拉着她走上了?新的路。
小指上的细小触手轻轻地?挠了?挠她的掌心?。
她低下?头,不?知怎么的,叹了?口气。
“你到底是不?是他啊?”她问。

曲砚浓也不说话。
她恍惚,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常常沉默地凝望她,用那种专注沉凝的目光久久地注视她的眉眼, 既让她烦躁,有时又让她安心。
可卫朝荣并不是一个爱回避锋芒的人。
他总是很直接, 也很直白,她进一步, 他就能进三步,刀山火海也敢闷头向前。
“你这人?好奇怪啊。”她曾经问他,“你就不知道什?么是怕吗?”
那时卫朝荣和她关?系不远不近, 他尚未回到?上清宗, 还是金鹏殿的弟子,周身缠绕着隐约的血气和戾气,目光直直看进她眼底,说话也不带一点委婉,直截了当, “越是害怕,反而越是要向前,我在原地苦等,除了一死了之,还能等来什?么?”
曲砚浓很喜欢他说话时那种强硬却又?不冒犯的感觉,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点迷恋,让她总是情不自禁地作弄他, 想看他动了真?火后怎样对她展现出不加掩饰的强势和欲望。
她总是能如愿以偿, 卫朝荣从不避让, 他们?狭路相?逢,没?有任何一个后退。
唯一的一次, 他们?吻得?难分难舍,她意乱情迷,指尖伸进了他的衣襟。
她能感受到?他那一瞬的紧绷,劲瘦高大的身躯凝定,像是蓄势待发的凶兽,横在她腰后的手?也坚逾金铁,牢牢地将她圈得?更紧,不容她挣脱。
曲砚浓那时也许短暂地犹豫过一瞬,但残存的理智被迷乱的情意压倒,她没?有一点挣扎,反倒更热情殷切地倚在他的怀里,指尖一点点越过他的衣襟,掩在衣衫下,藏得?那么深,遮掩那些?恣情欢愉的游走。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呼吸声?一声?沉过一声?,一言不发地伫立着,像是一根坚硬笔挺的柱子,紧紧拥着她,给她支撑,也给她深吻。
曲砚浓几乎站不稳,视线也模糊,听见他急促低沉的呼吸声?从耳畔慢慢向下游弋,吻过脖颈,吻过锁骨,烫得?她心?惊,又?像是被放置在温水中的青蛙,提不起力气。
直到?那个灼烈的吻游弋着深入,她在兴奋中战栗到?全身都发软,一簇细小到?几乎不值一提的灵光划过她脑海:
如果卫朝荣挑了这个时机杀她,她一定会死得?很惨,没?有一点有力的反抗。
这微小的念头划过她心?田,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急剧膨胀,最终填满她的新湖,成为她罕见的恐惧源头。
她没?有那么怕死,但是绝不能这么死。
她无法想象被他在意乱情迷的时刻杀死的可能,光是稍稍思考就恼怒而愤恨到?呼吸都急促——她绝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于是她蓦然抬起手?,将他一把推开了。
卫朝荣被她推开了好几步,顿在几步外,眼神还带着情意,深沉而灼烈地死死盯着她,像是有一瞬很想伸出手?将她重新拥紧,可是望着她冷淡的神色,终究还是没?有。
她不敢,她退了一步,她不能再向前。
原以为卫朝荣会很恼怒,可他深吸一口气,竟什?么都没?说,偏过头,没?再看她。
“你不生气啊?”这在她意料之外,于是笑吟吟地问他,好似一点都不在乎方才的事?,可她心?里其实有一点不自在。
也许她也有一点怕他转身离去。
尽管她知道他若真?的这么做了,她一定再也不会见他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还是没?有看她,语气也淡淡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犹豫了,说明你在考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曲砚浓没?想到?他还能想出这种说法。
“我也不是一直勇敢。”他终于转过头,耳根还有一点红,但神色已很淡然,“曲道友,一个人?如果真?的很在乎另一个人?,他总有些?时候会止步不敢向前的。”
曲砚浓顿了一下。
“你觉得?我是很在乎你?”她匪夷所思,根本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也根本不信,断然地发小,“卫朝荣,你不要逗我笑。”
卫朝荣抬眸,目光沉沉。
“没?有。”他说,“我不是在说你。”
他不是在说她。
银脊舰船上,曲砚浓握着那枚漆黑戒指,忽然问,“你现在也是因为在乎而不敢向前吗?”
冥渊下,卫朝荣微微怔住。
在五域的青穹屏障之外,汪洋浩荡,是为四溟。
四溟不受保护,直接与虚空裂缝接触,波涛汹涌,比界域内的世?界危险残酷百倍,除了被缉杀的大凶大恶,又?或是实在走投无路的苦命人?,几乎没?有修士愿意在这里生活,因为谁也不希望自己在危机重重的海域里费尽千辛万苦搏杀完妖兽,下一瞬发现身侧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虚空裂缝,一命呜呼。
虚空裂缝出现得?毫无规律,也根本无从抵抗,也许裂缝出现的地方原本有一大片汪洋,憩息着元婴大妖兽,可裂缝一出现,什?么都会烟消云散,干净得?像是从来没?出现过,普通修士根本无法在四溟保住自己的性命。
银脊舰船就是因此诞生的。
申少扬站在银脊舰船宽大如庭的甲板上,扒着栏杆往外张望,舰船外,远天晦暗,只有一道炽烈的光芒从海面上灼灼燃起,白夜如焚。
这不是他第一次坐银脊舰船,也不是第一次望见这样的场景,但再次看见还是十分喜欢,“听说那道光的方向是冥渊。虽然冥渊晦暗无光,吞噬生机,但在四溟中亮如星辰,永不坠落,来往的舰船都靠冥渊照亮航路,好神奇。”
“正是因为冥渊吞噬了大量的生机灵气,才会在四溟中亮如星辰。”祝灵犀纠正他,“山海断流后,只有青穹屏障内保有充沛的生机灵气,在青穹屏障之外,灵气稀缺,还经常要遭受虚空裂缝的侵蚀,因此四溟的天空是不见尽头的永夜,冥渊虽然晦暗,也能照亮四溟。”
申少扬颇感意外地转过头。
“原来蕴含了生机灵气就会比没?有生机灵气的地方更亮啊?”他问。
祝灵犀真?的相?信他是个完完全全的散修了,连这些?他都不知道。
“我三四岁的时候,祖父带我坐银脊舰船去玄霖域。”戚枫轻声?地说,“那时候我听祖父说起过,自从山海断流后,这些?未被青穹屏障保护的地方流失了数不尽的灵气生机,如果没?有青穹屏障的遮挡,那么我们?在四溟航行时,就会被五域的灼烈光芒刺得?瞬间致盲。”
申少扬和祝灵犀一起回过头,定定地看他。
戚枫不安:“……怎么了?”
申少扬:“三四岁就坐银脊舰船?”
祝灵犀:“你三四岁就来过玄霖域?”
银脊舰船的船票价格不菲,寻常修士需要省吃俭用攒上十年八载,才能凑到?一张单程的船票,只能去不能回,因此绝大多数船客都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申少扬和祝灵犀虽然都天资出众,在修仙路上也没?怎么为清静钞发过愁,却也从没?那么阔绰,坐银脊舰船遨游界域间对他们?来说仍然是一件奢侈的事?,幸好是仙君出手?阔绰,直接买下了所有人?的船票,否则他们?两人?就算再怎么愿意跟着仙君,也只能饮恨了。
戚枫三四岁就能被带上舰船,去别的界域溜达一圈再回到?山海域,他俩压根都没?敢想过……
“你需要护卫吗?用剑的那种?”
“你想买符箓吗?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画。”
异口同声?。
祝灵犀和申少扬对视一眼,沉默。
转过头,两人?一个定定,一个眼巴巴,殷切地望着戚枫。
戚枫手?足无措。
“我、 我不是——”他的脸又?憋红了,竭力争辩,“我没?有钱,我只是比你们?多坐过几次银脊舰船,不要那么看我啊!”
祝灵犀点点头,也不说信不信,“你坐过多少次银脊舰船?”
戚枫想不起来了。
他仔细回忆,“应该只有二十多次……”
申少扬和祝灵犀定定地看着他。
“十几次。”戚枫改口,脸还红着,“只有十几次。”
申少扬抱起胳膊。
祝灵犀挑眉。
“……八次,只有八次。”戚枫脸更红了,急不可耐,像是要和谁争辩,“不到?十次,刚才都是我记错了,我其实只坐过八次银脊舰船。”
瞧他着急的样子,要是谁敢说他坐过更多次银脊舰船,戚枫能急得?跳起来咬人?一口。
祝灵犀和申少扬对视一眼,微微蹙眉。
他们?方才确实调侃了一下戚枫,但根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戚枫这样激动,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痛处。
坐过银脊舰船的数目多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反倒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戚枫为什?么这么急着撇清?
祝灵犀若有所思,想到?先前第一次在镇冥关?里见到?摆脱了神识控制的戚枫,他脱口而出就是“又?要被说纨绔了”,显然对此有很深的心?结。
“富泱呢?”她似乎没?太在意方才的话题,朝戚枫点了点头,神态自然地回过头,在甲板上寻找。
“刚才还在那边。”申少扬指了个方向,“一直在推销他的硬底云靴,我眼看着他卖出去好多双了,现在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
银脊舰船上的船客多少有点身家,至少能掏得?起船票,也就更有可能花一点清静钞买一双和曲仙君同款的硬底云靴。
这么好的机会,富泱当然不会放过。
祝灵犀点点头。
她本来也不是真?的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回过头,目光在戚枫涨红的脸和申少扬莫名其妙的神情上,顿了一下,望向申少扬。
戚枫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刚才还很怕祝灵犀会追问他和银脊舰船有关?的事?,他知道她的性格比别人?更严谨板正,如果祝灵犀刨根究底,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长吟。
沉黯的海水一瞬掀起狂澜,将高飞在白夜光辉中的银脊舰船也带了起来,在巨浪里颠簸,一个幅度惊人?的倾身,半边船上的修士都被甩到?了另一头。
申少扬在舰船震荡的那一瞬就抓紧了栏杆,和祝灵犀、戚枫并排扒在栏杆上,扛过了传神的几番摇晃,在舰船平稳后第一时间探出脑袋。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他惊叫,“居然有灵植生长在青穹屏障外?就是它?掀起南溟风波,让我们?差点翻船?”
祝灵犀也探出头。
舰船外,一株高不可攀、顶端融入冥夜难以辨别的黑色巨树从海水中生长而出,嵌在青穹屏障中,花繁胜锦,如同一颗颗浑圆的黑珍珠。
“不对,”她仔细观察了一番,认真?地摇了摇头,指着另一端,“藏在这棵树下面的妖兽才是罪魁祸首。”
申少扬和戚枫朝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幽晦的海水下有一只庞大妖兽,在海水的掩饰下若隐若现,磅礴浑厚的气息从水面下隐约地透露过来,直震慑住周遭的所有修士。
“糟了,遇到?元婴妖王了。”申少扬喃喃,“舰船上的掌舵人?,修为能比它?高吗?”
如果掌舵人?不敌,岂不是终归得?劳烦曲仙君出手??
曲仙君想白龙鱼服一回,怎么就这么难啊?

第55章 子规渡(五)
当元婴妖兽在晦暗的海水下显露身形, 舰船正中的高楼上,一道威严雄浑的气息骤然释放,不退不避, 与元婴妖王的威压相?撞,明明谁都没有动用灵力, 却在冥冥中如有金铁之声,连近乎神品的银脊舰船也发出令人背脊发寒的咯吱声响。
显然, 有元婴大修士在这艘银脊舰船之上坐镇,且实力并不弱于舰船外的那只?元婴妖兽,隔空对峙, 谁也不让谁。
“来?往于玄霖域的所有舰船上都有元婴修士坐镇, 有时候甚至不止一位。”祝灵犀解释,“曲仙君将山海域内的元婴妖兽全部逐走,这些大妖王在南溟和东溟中盘桓栖息,还有许多迁徙到玄霖域,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伤人。”
玄霖域毗邻山海域, 成了当年那些元婴妖王迁徙的第一选择,千百年下来?,玄霖域的妖兽便比其他?界域更多。
申少?扬和富泱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山海域修士,他?们对界域内存在元婴大妖的时已很习惯,只?有戚枫听到祝灵犀的话, 明显地露出不适应,“既然不能保证妖兽不伤人, 为什么还要容许元婴大妖生活在界域内呢?”
祝灵犀像是?早就想过这样的问题。
“无论妖兽还是?人, 都是?天生地养的生灵, 这方世界不止是?人类修士的世界,也是?妖兽的家园, 强行将之逐出生长之地,终归是?违背了天地自然规律。”她正色说?,“我们上清宗的道法就是?太上无为、师法自然,因此?不会逐走妖兽。”
“不过,域内时常有作乱的妖兽,从炼气到元婴都不例外,因此?我们上清宗特设镇妖司,专门镇压作乱的妖兽。”祝灵犀很诚恳地说?,“对于我们玄霖域的修士来?说?,作乱的妖兽便如疥癣之疾,伤不到根本,但确实很是?烦人,有时我们也很羡慕山海域的修士,唯有曲仙君有这样的魄力和威势,保一域生民长宁。”
镇妖司在上清宗的地位极高,举足轻重,镇妖司司主甚至能与上清宗宗主平起平坐,只?在名义?上低一头。
祝灵犀没有说?的是?,她原本就打算在阆风之会后凝结金丹,申请进入镇妖司。
戚枫不是?第一次来?玄霖域,但怎么也想不通,既然玄霖域的修士都觉得妖兽很烦,又为什么要苦守着那太上无为的道义??
他?性格腼腆,就算想不明白,也不好意?思追问,生怕冒犯了上清宗修士的道,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上清宗修士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纯粹就是?自讨苦吃,你们上清宗常做这种?事。”
戚枫吓得差点?惊起,脸一下子就红了,还以为自己没过脑子,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然而一惊一乍之后又反应过来?,这是?一道缥缈清冽的女声。
三个?小修士一起回过头,他?们身后的甲板上,曲砚浓轻嗤,神色不以为然。
“当年我就和夏枕玉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这人看上去铁面无私,实际上天真得要命,一味的滥好心。平时能公正公平地处事,可真正要她狠下心肠来?决断的时候,她总是?留一手。”曲砚浓挑着眉,不掩奚落,“她幸好是?落在你们上清宗,要是?运气不好生在了魔门,甚至活不到筑基。”
虽然曲仙君是?五域公认的第一人,也是?五域修士心中永远的无冕至圣、唯一传奇,但上清宗弟子天然便对自家夏枕玉仙君充满敬仰和维护,听到有人奚落夏仙君,就算对面是?曲仙君,也让人心里不舒服。
祝灵犀抿起唇。
她一言不发,没有反驳,只?是?紧紧抿着唇,很不认同地望着曲砚浓。
如果祝灵犀对面站的是?个?体恤晚辈心情的人,望见她的表情,就该一笑而过,适可而止了,但偏偏她面前的人是?曲砚浓。
在曲仙君所有为世人所称道传颂的美名中,绝对不包含善解人意?,甚至还恰恰相?反。
“千年前我逐走山海域内的元婴妖兽,明明上清宗也饱受妖兽侵扰,但夏枕玉犹豫到最后也不曾动手,反倒默认了不少?陆地大妖迁徙到玄霖域。”曲砚浓说?,“上清宗有些道义?高高在上,没有天道般高高在上拨弄尘世的本事,却偏要学天道行事。”
祝灵犀终归是?没能忍住,“仙君,一家有一家的传承,我们上清宗也有化神修士,纵然您天资绝艳、高标绝世,也不必如此?贬损上清宗的道义?。许多经义?单独拿出来?或许有些偏颇,但归集在一起后,完整如一,上下呼应,同样也是?直指大道的绝学。”
曲砚浓顿住。
她挑眉,瞥了祝灵犀一眼,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读过上清宗的完整典籍?”
祝灵犀微愕。
她转瞬想起先前在陇头梅林上空第一次遇见曲仙君的时候,后者唇边那一抹微妙缥缈的微笑,那时曲仙君在离去之前叫了她一声——
“半个?小师妹”。
祝灵犀抬眸,望见曲砚浓半真半假的微笑凝目,她惊疑不定,平时总是?绷得很紧的神色也因惊异而舒展松懈下来?,有几分呆色。
曲仙君的意?思是?,她也曾经在上清宗求教?过,因此?翻遍了上清宗的典籍,这才对经义?不屑一顾,离开了上清宗,也正因那段经历,才会叫她一声“半个?小师妹”?
可是?曲仙君也曾在上清宗求教?这样的大事,传出去分明是?能让上清宗的威望更上一层楼的,以曲仙君的态度,也不像是?不愿意?承认的样子,为什么上清宗从来?没有宣扬过这件事,反倒把它遮了起来?,连自家弟子也半点?不知?道呢?
曲砚浓看见祝灵犀的神色在思索中不断变换,就知?道后者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正在苦思冥想一个?答案。
但曲砚浓说?了七八成,偏偏不愿说?到底,有些事半遮半掩的才有意?思,说?得太明白了,就容易让人乏味,“你要是?真的好奇,等我们到了上清宗,你自己去问问那些长老前辈,为什么上清宗的过往里没有我。”
祝灵犀怔怔地点?了下头。
“多谢仙君指点?。”她很认真地说?,“我会去问师长的。”
曲砚浓张张口?,笑了一笑,又闭上。
如果祝灵犀直接去问,保不齐就要挨长辈一顿削,她的名字为什么不曾出现在和上清宗有关的传言中这件事,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将之视作耻辱的另有其人。
方才从曲砚浓毫不客气地评点?上清宗道法起,申少?扬就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等到祝灵犀忍不住反驳曲砚浓的时候,他?更是?暗暗抽一口?凉气,担忧地望向祝灵犀,生怕后者一气之下和曲仙君吵起来?——曲仙君可是?能把整个?五域都怼个?遍的人。
曲仙君盛名远播的那些轶闻事迹里,就没有一次是?和好脾气、好说?话搭边的。
现在两人重归平宁,申少?扬比她们更先舒了一口?气。
他?唯恐这次游历还没开始就要分崩离析,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幸好这些妖兽都跑到玄霖域了,好歹都能保住命,如果有妖兽不幸跑错了方向,顺着南溟往冥渊去了,那才是?真的偏向死?路行。”
曲砚浓瞥了他?一眼。
“去冥渊有什么不好?”她意?味莫名地问,“还没有人试过从南溟游向冥渊,又或者他?们全都死?了。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如果顺着南溟深处一直游,是?否能直接绕进冥渊的深处,乃至于看见冥渊的河底?”
申少?扬挠头,他?这样刚刚结丹的小修士,怎么可能答得上这么难的问题?
“我觉得不可以吧?”他?犹豫着说?,“冥渊底下是?乾坤冢,据说?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结。”
既然是?万物的终结之地,应当没有那么容易进去吧?
不然总有人进入乾坤冢,这个?世界怎么能支撑这么久?
“——你刚才说?什么?”
曲砚浓蓦然偏过头。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申少?扬,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几乎要揪着他?的衣领和他?对话,“你刚才说?什么?”
申少?扬摸不着头脑,“冥渊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结?”
不是?这一句。
其实曲砚浓已经听清了,可是?她非得再问一遍,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曲砚浓用力攥紧申少?扬的衣襟,指尖松了又紧,喉头滚动,比平日艰涩十?倍,可她开口?时,却依然清冽流畅,“你说?,冥渊底下是?乾坤冢?”
申少?扬吓一跳,愣愣地望着她,“是?的。”
这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明明是?前辈告诉他?的神情,应当不会搞错的吧?
曲仙君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游弋着向下挪移,最终落在申少?扬指间的那枚黑色戒指上,唇角古怪地勾起了一下,说?不清是?怎样短暂而复杂的笑。
“你是?怎么知?道冥渊下藏着一个?乾坤冢的?”她一字一顿,“冥渊至暗无光,凶险之至,连我也无法深潜,从来?没见过冥渊的底,更毋论知?道冥渊下面的乾坤冢。”
在卫朝荣死?后的那么多日月,她疯了一样地想要潜入冥渊,探到冥渊的底,纵然要接受他?真的已经死?了的结局,至少?她要找到他?的遗骸,证明他?们的过往真的存在过,谁也不曾辜负。
可化神修士的神通再高,人力终有穷时,在天道与自然的面前,她也如凡人。
她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潜入,可是?从来?没能成功。
而就在她早已放弃的一天,她忽然听到这个?小修士说?:冥渊之下是?乾坤冢。
申少?扬在她灼热的目光下节节败退:乾坤冢这种?东西是?当初在镇冥关里,前辈随口?告诉他?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啊。
万一这是?错的怎么办?
他?手足无措,慌张地说?,“是?、是?我在古籍里看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曲砚浓目光冷寂。
她忽然微微地笑了一笑,不再看向申少?扬,只?一味的盯着他?手指上的那枚漆黑戒指,“我曾经翻遍了所有关于冥渊的典籍,从古到今所有和冥渊有关的传闻我都听说?过。”
她着了魔一样地拼凑过冥渊的传闻,可没有一桩是?和坠入冥渊后又生还有关的。
“你猜怎么着?”她定定地望着那枚戒指,轻声说?,“没有任何一个?传闻里提到过这个?名字。”

卫朝荣默然?。
自人类修士有传承以来, 无论是?魔门还是?道门,都对这方天地有?所探索,从天地的来处, 到万物的生灭,可总有?许多是?求索不得?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个谜。
千年以前,他还在上清宗的时候, 曾抛费大量的时间在藏书阁中,一本又一本地翻阅那些已无人问津的典籍,读过数不尽的轶闻传说, 反正他无所事事, 终日清闲,少有?人来打搅。
记忆中,经义典籍中确实很少载录有关冥渊的事迹,哪怕他读过大量的书册,也只找到一些语焉不详的传说, 其中常常出现的一条就是“冥渊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结”。
当时他并没有?把这条当真,因为关于天地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冥渊说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直到他真正坠入冥渊又以另一种形式重生,才知道这一说法或许才是?最真实的。
孤寂伶仃的一千年里,他不知多少次思索过这个传说, 因此当申少扬在镇冥关前问起冥渊,他便随口把传闻和“乾坤冢”的名字一起说了出来。
他没想到, 当日的随口一提, 竟在今日成就了她灵光一现的追索。
——她说她翻遍了和冥渊有?关的典籍。
卫朝荣在冥渊下一言不发。
他其实早就明白, 再怎么极致的冷寂和幽晦,也是?压不住心腔里沸涌的热潮的, 就算冥渊是?这世?上最十?死?无生的绝地,也夺不走野草疯长的爱欲,可他这一生总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妄想用理?智去对抗命运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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