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如果有日她有需要,她甚至也会杀了他,毫不眨眼。
就像杀卢永言那么干脆。
可惜对方太飞蛾扑火。
宫女端来新煎好的药过来,打算给灼钰喂药,姜青姝转身退到帘帐外,继续听戚容汇报。
灼钰就是这时候醒的。
他头晕得厉害,觉得五脏六腑还隐隐作痛,喉咙干涩发痛,四肢沉如千斤,稍一吸气,连肺里都好像充斥着铁锈味,让他觉得呼吸都痛。
很难受。
少年痛苦地蹙起眉,模模糊糊地喝着药,偏头,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只有立在帘外的那一道凛冽影子,让他一眼就看见了。
她就在那。
戚容跟女帝说:“陛下,恕臣直言,侍衣这情况……只怕不是长命之相。”
“说清楚。”
“侍衣先天便营养不够,常常忍饥挨饿受冻,本就比别人……体质上要弱许多,这其间应该还受过许多虐待,再加上经常吃不干净的食物,先前也已经中过一次毒……便是一个正常人,这样折腾个几回也受不住……”
她稍稍沉默。
戚容又压低声音说:“这几日,臣用的都是最好的补药,但就算如此,臣方才给侍衣把脉,发现侍衣的脉象依然虚浮无力,若是好好养着便罢,但若再有什么意外,只怕就……”
戚容没有把话说全。
侍衣的脉象,让她想起另一个人,但不同的是,这少年是硬生生把自己作践成这样的。
才十七岁啊……
多可惜……
正阖眸喝药的灼钰,听到那个女医的话,睫毛轻微地颤了颤。
短命么……
其实他并不在乎自己活得久不久,那些人只会欺凌他,好像他只是一个应该匍匐他们在脚下的垃圾,他活着的每一刻都在忍,恶心得想吐。
除了在她身边……
与其苟延残喘一辈子,作践自己,至少能短暂地得到她。
短命?灼钰才不在乎。
他早就活腻了。
这少年努力偏头,望着姜姜的背影,又在她转身时飞快地闭上眼睛,烛光下的眉眼精致脆弱,如雕琢精美的琉璃,漂亮得甚至带着些许女子的柔感,若过几年再长开些、五官沉稳立体些,应该更好看。
她的目光久久落在他脸上,好像被蜡烛的火炙烤着,灼钰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好好照顾他。”
她吩咐完,转身离开。
后宫的烦心事暂时告一段落,后来,鸿胪寺卿的调查结果出来了,确定那匹马被人下了药,董青急急忙忙进宫禀报,觉得终于可以证明不是自己失职了,却见紫宸殿外的邓漪摇了摇头。
“邓大人可否……跟在下说明白些?”
董青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邓漪只是个内官,但这些日子已经被提升到了少监的位置,俨然已经彻底替代了当初的秋月,成为了天子身边的第一人。
除了朝中最有权势的那几位,几乎没有大臣不敢给她面子,甚至对她万般客气巴结。
因为天子的想法,她是最明白的。
女帝甚至没有避讳她接触一些政务。
邓漪面对董青的询问,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隐晦地问了一句:“这几日陛下政务繁忙,没有主动召大人来询问调查进度,董大人觉得呢?”
陛下没有主动询问——那日陛下虽然要他调查,也不过是场面话,实际上陛下才不关心结果如何。
陛下政务繁忙——陛下最近很忙,你查出是有人下毒,陛下又要分心去处理这件事,陛下不就更忙了。
邓漪又微笑道:“陛下器重大人,上回才亲自去猎场,别的事且不论,陛下对大人的信任可是独一份儿,可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呐。”
——言下之意:陛下上次没有当场斥责你,就说明陛下并没有觉得你失职,你与其在这着急自证清白,还不如好好去忙马政的事,陛下知道了还会很欣慰。
这话外音,董青立刻听出来了。
董青醍醐灌顶,立刻后退一步,抬手拜谢:“多谢邓大人提点,是我鲁莽了。”
邓漪笑着还礼,董青立刻转身出宫。
等董青走了,邓漪独自站在殿外,透过斗拱朱瓦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天的烦心事可真多,别说陛下了,就连她都觉得烦,打从裴大人不在门下省任职、搬到尚书省衙署之后,陛下连闲暇之余插科打诨的人都没了,紫宸殿内也变得压抑了一些。
陛下以前偶尔还挺贪玩爱笑的,最近都有些不苟言笑了。
看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人冻成冰渣子似的。
邓漪还怪想裴大人的,虽然他在的时候,邓漪常常被他懒散随意的态度给吓到,至少那段时间,紫宸殿的气氛还轻松些。
正想着,邓漪就看到远远的,一抹身穿深绯官服的挺拔身影出现。
这不就是裴大人吗!
说曹操曹操到。
邓漪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裴右丞来啦。”
裴朔依然还是那副懒散悠闲的样子,笑着抬手和她见礼,问:“陛下这几日可安好?”
邓漪:“陛下龙体康健,只是心烦得很,最近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是挺多的吗,裴大人快去和陛下说说话吧。”
裴朔听到邓漪说她心情不佳,微微皱眉,倒是联想到了申超说的话。
最近求赐婚的人太多,全都跑去找她。
据说猎场之时,云安郡主还当众提了他,想求陛下亲自来问他的心意。
如今,市井街巷里又在流传着最新的八卦,“云安郡主大胆求爱,公然在御前求赐婚裴郎,裴郎迟迟不应,究竟是看不上云安郡主,还是在几家之中犹豫不决?”“二位尚书为争女婿当街大打出手,风流裴郎究竟花落谁家?”
都是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裴朔不眠不休地忙了几天,原先,他并不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他自清净,何必在意世人言语?但闹到御前还如此不依不饶,已经打扰到了陛下。
裴朔忙完了最后一件事,便搁下笔,亲自进宫。
他这次,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据说,那一日裴右丞前脚刚进宫,后脚临王又追着也进了宫,就是想看如何在御前表态,就算要拒绝,那也得给个心服口服的说法。
裴右丞笔直地站在女帝和临王跟前,不卑不亢道:“多谢临王殿下和诸位大人抬爱,臣一心社稷,无心娶妻。”
临王瞪眼,冷笑道:“裴右丞已经二十五岁了吧,这个年纪别人家的儿子都会背三字经了,裴右丞还不娶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裴朔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平静道:“臣终身不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
可是临王还是不信,“裴右丞这话可别说的太满,你还年轻,焉知不是在故意找借口拖延?日后万一反悔了要娶妻,岂不是在欺君?”
许是对方过于咄咄逼人,非要他给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来,裴朔终于抬起眼,淡淡笑了。
男人的面容清俊白皙,被殿外投落进来的阳光照着,被绯色的官服一衬,更像无暇的白玉。
风姿特秀,爽朗清举。
也无怪乎人人见了都喜欢。
他没有看临王,只望着上方的姜青姝。
一字一顿道:“臣已心有所属。”
“只是她已嫁与他人为妻,生活平静安定,臣不愿、更不忍打扰,便是再动念一分,便是对她的不尊重。”
“故,臣愿终身不娶,身付社稷,至死不悔。”
裴右丞已心有所属。
这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京中的达官贵人们这几日都在吃瓜,本想着看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谁知当事人以一句心有所属,将所有人都噎得哑口无言。
他的心上人早已嫁娶,所以他终身不娶?
这么痴情?
又是哪家小娘子,能让事事都显得漫不经心的裴右丞如此喜欢?
假的吧。
有人觉得这是裴右丞的推辞,谁叫临王步步紧逼,若不胡诌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来,怎么能躲过这次赐婚?
但有些人的八卦程度简直超乎想象,很快就查到裴右丞刚入京考试的时接触过的女子,发现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是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曾多次设宴款待裴朔,连裴朔现在住的宅子都是她送的。
——裴右丞的心上人已成婚。
公主已经有了驸马。
——对方生活平静安定。
公主和驸马感情很淡,公主爱怎么玩就怎么玩,驸马该装瞎就装瞎,但双方还挺和谐。
这不就对上了!
就是这样吧,裴右丞的心上人就是长宁公主吧?毕竟长公主殿下那样美丽高贵,聪慧又有手腕,裴右丞或许还真瞧不上其他闺阁里的小娘子,只喜欢公主呢。
只是碍于公主的驸马,才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吧。
旁人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于是,京城八卦再一次更新了。
——“裴右丞对长宁公主早已情根深种,可惜世间最大的有缘无分就是一个未娶、一个已嫁,明明喜欢却不能承认,痴情裴郎宁可终身不娶也要苦等公主。”
好一个痴情虐恋。
莫名其妙成了谣言当事人的长宁公主:“……?”
近日相国寺潜心礼佛的长公主,乍然听闻别人说裴朔暗恋自己,简直是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呵,裴朔喜欢我?他若真喜欢我便好了。”
长宁冷笑道:“当初本宫千方百计地邀请他,可都被这人一点都不给面子的推掉了,看见本宫就活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陛下还没介意呢,他倒是避嫌避得积极,就这?暗恋本宫?为了本宫终身不娶?”
这世上男子都争着想当长公主面首,唯独裴朔,是长宁唯一屡屡碰壁的。
起初她还不信邪呢,他越躲,她越要堵他。
进士中榜时她在杏园大摆宴席,如此铺张张扬,就是故意逼裴朔没地儿躲。
后来发现裴朔是陛下的人之后,长宁才逐渐作罢。
若非要给他寻个心上人,长宁觉得,裴朔喜欢陛下都比喜欢她有说服力。
长宁恨恨地说:“这厮,就是在拿本宫当挡箭牌吧。”
旁人既然如此八卦,那就让他们以为他喜欢的是公主,公主如此尊贵,自然就没有人再去说裴朔不识好歹,也不会探究他口中所谓的“心有所属”到底是何人了。
秋月就坐在她对面,只是笑了笑,帮她满上茶水。
从山南回来之后,裴朔升为了尚书右丞,而秋月因为是暗中行事,无人知道秋月已经去过山南,明面上自然没有像裴朔这样高调的提拔。
但女帝也没有亏待秋月,而是把她安排在了国子监。
国子监司业。
这是个很特别的职位。
秋月幼时为长宁公主伴读,后来又得先帝亲自教导,妙通经史,兼善文才,以她的才华,仅仅在女帝身边做个内官实在是太过屈才,而秋月负责门下省弘文馆的那段时间,也确实做得不错,因此,让她去国子监是很合适的。
国子监没有实权,动摇不了别人的根本利益,而且以秋月所写的诗词文章也在时下广为流传,受到一些文人认可,且她又接连侍奉过两位帝王,是绝对有资格在国子监任教的。
那里都是些公卿大夫及富民子弟,未来必会进入仕途。
掌握他们,让他们成为自己的门生,也相当于掌握了很大一部分影响力。
秋月很喜欢陛下的安排。
她并不是有野心的人,当年她与长宁之所以能成为知己好友,正是因为她们志趣相投,常常一起研读文章、饮酒对诗。
比起朝堂的尔虞我诈,她更喜欢教书。
顶替秋月位置的邓漪,有野心又圆滑,秋月相信她在陛下身边,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秋月如今除了偶尔任教以外,便是来相国寺和长宁聊聊天,长宁虽然是因为灼钰避嫌来此的,日子却过得还算惬意。
山间清净,少了那些纷扰,二人彼此对饮时,总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秋月听着长宁发牢骚,只是笑了笑,一边倒茶一边安慰道:“那些人不过是瞧个热闹,没几日便消停了,殿下何必跟他们计较。”
长宁支着脸颊,叹了口气,说:“其实,本宫也想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啊。”
她也不是有多喜欢裴朔,虽然,一开始看到裴朔时是有点想睡他的。
那时的裴朔,还是一介布衣,穷的叮相当,举手投足却一点没有穷酸之气,反而如劲拔的松竹,孑然挺立。
那些富贵子弟穿金戴银,站在他身边,反而被衬得庸俗。
多有精气神。
多好看的郎君啊。
长宁张扬跋扈惯了,随便撩了几回,才发现这人不但外表和气质好,人品智慧更是没话说,若是个一心想攀附权势的,对方本就是不是真心,她自然也就玩玩,睡完就下一个。可发觉此人清正坦荡的一面后,长宁那点见色起意的心思便也没了。
在流氓跟前耍流氓,那叫以毒攻毒。
在真君子跟前耍流氓,那就显得过于粗鄙了。
裴朔这样的人,到底会喜欢谁呢?
“秋月,你觉得裴朔这话,到底是在陛下跟前的托辞,还是……”
秋月微微一笑:“我不了解裴大人,但很确定一点,裴大人是绝不会欺君的。”
或许是真有那么一个人,只是,连裴大人自己都不会允许自己去喜欢吧。
也许那女子已经有了夫君和孩子,生活美满,他不想给她带来困扰。
又也许,这世上并非只有爱情。
舍弃爱情,他也依然还可以以别的方式拥有她。
临王离开后,紫宸殿内的女帝问了裴朔一句:“裴卿当真想好了吗?”
裴朔点头,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注视着她,嗓音平静,“臣认为像现在这样,便是臣想要的,臣此生只想治理天下,不奢求其他。”
“不后悔?”
“绝不反悔。”
他的态度是这样坚决。
就算是她问,他也毫不让步。
这个人的追求这么简单,就和他的生活一样,当初他在门下省,回家之后也只是喝喝茶、赏赏花,若说要折腾什么,反而是在她跟前。
姜青姝觉得怪怪的,和他这样久久地对视着,某个瞬间,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什么。
她打开了裴朔的属性。
忠诚度100,爱情度还是0。
裴朔不喜欢她。
因为是乙游,所有角色都是很容易动心的,如果是其他人,姜青姝根本无所谓,但她不希望裴朔会喜欢她。
她会很别扭……
裴朔帮她安顿好了赵玉珩父女,也知道她和其他人的事,她把裴朔当成好朋友,不会像应付别人一样那样欺骗他的感情,更不可能对他负责了,可若是一个人的感情迟迟没有回应,对那个人来说,也有些残忍。
是她方才一时脑抽,想歪了。
姜青姝朝他露出轻松的笑容,“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朕都会支持,爱卿也不必担忧人言,朕会让他们都闭嘴的。”
裴朔朝她抬手一拜,认真道:“谢陛下体谅,臣感激之至。”
“你和朕客气什么呢,来人,给裴卿赐座。”
她招呼身边的宫人搬把椅子来,又托腮端详他,两靥带笑,“这么多日没有进宫了,朕看你都清减了不少,朕听说你在尚书省忙得废寝忘食,连家也不回……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朔终于放松地坐了下来,笑着回答:“已经没事了,其实臣也就擦破了点儿皮,早就料到那群人可能要杀臣了,臣早就把金丝软甲贴身穿着了。”
“朕记得卿刚回京时,整日在家里疗伤不见人吧?”
“这不是为了躲他们而找的借口嘛,让陛下担心至今,臣罪该万死。”
“少自作多情。”她瞥他一眼,“朕只是在想,裴卿要是倒下了,朕可难得再找到这么能干的人了。”
“陛下还真是无情啊。”
裴朔语气带笑,明明说着不敬的话,但二人的神色都很轻松。
姜青姝这几日的烦躁也终于扫空了一些,其实近日无大事,只是后宫有些乱子,赵家的态度越来越收敛,应是看明白了她的警告,短期内应该无人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添乱了。
只是梅君容谊已经注定残疾,她还要补偿一下他的家族。
短短几日,后宫死了一个,残了一个,中毒了一个,还被警告了一个。
还是身边的这些臣子好啊,要那群后宫有什么用,整天吃饱了撑的不干活,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裴卿。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裴朔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姜青姝低头看他,他也抬眼看着姜青姝,表情有点无辜。
姜青姝:“……”
她就知道,这人又是空着肚子来蹭饭的,很熟练地对邓漪挥了一下手。
“来人,传膳。”
邓漪也熟练极了,不需要陛下说,连裴大人爱吃什么都倒背如流了。
很快,一些新鲜的热食呈了上来,裴朔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悠闲道:“说来,臣已经有几个月没吃过宫中的御膳了,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臣真是做梦都在想念啊。”
姜青姝:闭上你的嘴快吃吧。
她都快馋了。
她抬手扶着额头,裴朔吃完了,又感慨道:“臣今日能享得如此美味,日后办公的动力又更足了。”
姜青姝:“……油嘴滑舌。”
其实他要是喜欢,她差人去尚书省衙署给他送些吃食去,也无妨。
就像以前,裴朔在宫内任职时,她时不时就派人给他送好吃的一样。
但那只是赏赐。
而本朝,是有高级官员可以每天固定享用“工作餐”的惯例的,不过多数都是宰相级别,其他人也只是偶尔被皇帝赏赐一下吃食。
只要她愿意,就可以随便赏赐裴朔。
以前他在门下省可以,尚书省自然也可以。
不过……
姜青姝正要主动开口,很快又想到尚书省有某个不近人情、心眼小、煞风景还擅长刁难同僚的人在……
还是算了吧。
张瑾已看完了第十个话本子。
书房内窗户半敞,一支雪中春信被风吹散,余香淡甜,男人安然端坐,手指捻弄着书页。
他无需出门,耳目已遍布四面八方,自有无数双眼睛将外面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他。
女帝近期着眼于整改全国上下的马政,偏偏后宫的人没有眼力见,在猎场闹腾出了事,事后那些人又互相下毒陷害,还扯到了女帝看中的楚州刺史身上,一群脑子里只想着争宠的蠢货,真是频频给她添乱。
而她一边被这些事打扰,一边又丝毫没有放松尚书省那边的事,生怕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裴右丞被他给害了。
对于此人,刑部那边是完全不想配合,想像排挤郑宽那般简单粗暴些,让他就算上任了也寸步难行。
但张瑾却让尹献之、汤桓那些人暂时配合他。
张瑾当然不是突然成了宽宏大量的好人,他刻薄高傲,刚硬独断,习惯扼杀一切威胁于萌芽之中,只不过,从直白狠厉,转变成了更委婉阴险的手法罢了。
比如,尚书左丞尹献之故意与裴朔套近乎,却暗中将本该由宋宽过目的案卷交错,看似没什么,实际上触碰到了郑宽最忌讳的地方,借宋宽之手赶走裴朔,而自己最多只是有失误的责任,反而会被认为是在热心帮助新来的同僚。
若是裴朔出错,事情如何也怪不到尹献之身上,等天子知道后调查,反而会查出张瑾吩咐下属主动帮助照顾裴朔,只是尹献之不小心有疏忽罢了,裴朔自己也能力不足。
表面上看,张瑾没有针对裴朔。
他不会让她看出,他在对付她的人。
从前我行我素毫不在乎,如今张瑾已不想做的那么明显,他想表现得对她好一些。
这个人,每日都在瞧着话本子,学习如何让心上人更喜欢自己,偏生只手遮天惯了,身为权臣的本性难改,结果就是从明面上的刚硬独断转成了暗地里的虚伪和善。
就像她频频去探望容谊的那几日,他毫不挽留,起身告退。
第一次如此,她便好奇,“司空今日走这么早?”
男人垂眼看着她,眸底温润平和,“陛下去做自己的事,臣等陛下不忙了来。”
他曾排斥那些后宫中人,处处横加阻拦,现在却突然毫不过问。
他越过问,她越忌惮。
他不问,她反而主动问及。
暗中的手伸得再长,他都学会了在表面上遮掩,不让她产生拘束之感。
张瑾极其聪明。
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得不正常,何况是擅长经营势力的张瑾,学这些更是超乎想象。
经过这几日的“学习”,张瑾约莫有些明白了她喜欢什么样的,他既然懂了,自然能试着亲自为她编织出一张温柔的网。
就像一个人在玩乙游时认真研究如何刷角色好感度的攻略,不一样的是,向来是乙游玩家的姜青姝,第一次好像成了NPC,要被他反过来认真攻略了。
话本里女子心底的如意郎君,是尊重温柔,不逼迫,时不时会主动为她做点什么。
也怪不得她从前那么喜欢赵玉珩。
张瑾也可以这样尝试。
那个叫灼钰的小侍衣中毒昏迷了,听说后宫还死了个侍君,姓卢,对外宣称的是畏罪自尽,究竟是怎么死的,梁毫私下里对张瑾描述过那日尸体被拖出紫宸殿外的情景。
“陛下先前对那个卢侍君倒是不咸不淡的,没想到说杀就杀……血都流了一路,那人死的时候眼睛还瞪得很大,怪渗人的……别看陛下年纪还轻,心也是真冷。”
梁毫也曾侍奉过先帝,直接斩杀侍寝过的侍君这事,还真是第一回见。
不由得也打了个寒噤。
比起梁毫的讳莫如深,张瑾听闻,也只是淡淡颔首了一下,“杀该杀之人,何须手软。陛下这几日是长进了。”
“您……”
梁毫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下文,不由得开口:“卢家那边似乎想闹什么,您难道不趁此机会……插手管一管?”
“不必。”
张瑾站在凛冽的风中,长身玉立,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离开前又平淡补了一句,“卢家那边,帮陛下封口吧。”
梁毫:“……是。”
梁毫又看不懂司空的态度了,若是从前,小皇帝一旦稍微表现出酷似先帝的一面,司空就会立刻防备拘管得更严一些,不希望她这么快就成长起来。
现在似乎却有些……欣慰叹息之意?
司空难道不防着陛下了吗?
梁毫不知道的是,当权者总有杀戮狠绝、冷酷无情的一面,这一点,也算是张瑾和姜青姝独有的相似之处,张瑾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拥有她的方式。
她的狠辣不是被他亲手教会的,却是在他施加的威胁下逐步养成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这一面。
就像在有些人眼里,他张瑾是最心狠手辣的权臣,小皇帝也越来越笑面虎一般。
底下的人在顺手解决卢家,张瑾依然在书房里安然看书。
最近,他甚至已经开始看某种带图画解说的本子了。
连床上也在努力研究。
他神色认真,从最初的看一眼就觉得羞恼难堪,到现在的面不改色。
偶尔查看实时姜青姝:“……”
从张瑾的角度上看,事情好像也算正常,但切换成其他视角的话,事情就变得有点诡异了。
现在我们切换姜青姝视角来看看——
在一连多日,每天一到晚上就会出现张瑾话本进度实时播报后。
姜青姝其实很想问一句:
都好多天了,他怎么还在看啊?
已经看了这么多本了,还没有学会吗?他到底是看上瘾了还是……觉得这还不够?还想再知道更多?
谁懂啊,姜青姝一边觉得很好奇,想知道传说中的古代春—宫图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边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怪瘆得慌。
有时大臣们本来在紫宸殿议政议得好好的,实时会突然蹦出一句很炸裂的话。
【司空张瑾注意到了女帝抬手时露出的纤细手腕,不由得想到画册上的用绸带绑住双手的图,突然有点理解了这种玩法的特别之处。】
姜青姝:“……”
他在想什么。
姜青姝绷着一张脸,但是默默把手收回袖子里了。
她不喜欢强迫的。
她眉心轻轻皱了一皱,张瑾站在下面注意到了,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却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司空张瑾看着女帝皱眉的样子,想伸手抚一抚她的眉心,把她搂在怀里逗她笑一笑。】
姜青姝:“……”
姜青姝干脆扭头不看他了。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用喝茶掩饰尴尬。
【司空张瑾看到女帝正在喝浓茶,想到已经申时了,女帝现在喝茶晚上肯定又睡不着,决定回头让邓漪少备些茶给她。】
姜青姝:“……”
他到底有完没完。
真的够了。
逼逼赖赖又不上的男人真烦,天天背着她偷看话本子,又不许她看,还要管她喝茶。
有本事他来啊。
他又不上。
不上,就默认是不行。
姜青姝很想刺激他玩玩,于是,有一次她在翻阅奏折时,故意从御案上掉出来一本奇怪的书。
《金口口梅》
姜青姝飞快地弯腰下去捡,张瑾眼皮子却是一跳,冷脸道:“这是什么。”
她心虚移目,飞快地把话本藏在身后去,支支吾吾,“没什么。”
张瑾过去朝她伸手,“陛下,把东西给臣。”
她却仰头,无辜地看着他,“朕最近是无聊才……”
“陛下不能看。”
“为什么?”
“……”张瑾抿紧了唇,“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