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张瑾那颗浮躁不定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他和她的独处,也逐渐不再那么窒息尴尬,时间果真能疗愈人,阿奚的离开让他越来越自在了,这种用手段阻碍其他人靠近、只有他能靠近她的滋味,简直令人沉迷。
尽管显得卑劣。
后宫波云诡谲,在背后势力的牵动之下,每时每刻都在明争暗斗,不过到底都没混过官场,就算有些心机,大多数都是一些低段位的宫斗戏码。
比如姜青姝偶尔会撞见一个人训斥另一个场面。
兰君燕荀比较心直口快,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有一回卢永言提前得知女帝要和公主殿下一起来御花园,便故意说一些话激怒燕荀。
燕荀立刻教训了他。
卢永言算着时机,一被教训,便闭口不辩驳,忍气吞声。
这个时候,姜青姝来了。
上一刻还在言辞激烈的燕荀一看到女帝,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就算他问心无愧,也不愿让陛下看到他这般言辞激烈的样子,连忙解释道:“陛下,不是陛下方才看到那样……是卢侍君方才……”
不等他解释完,卢永言便轻声道:“兰君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燕荀:“……”
燕荀瞪着他,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心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故意装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就是故意让陛下觉得我欺负你?
有时候心直口快的人对上小白莲就是这样,燕荀越解释,只会越显得他在咄咄逼人,越显得一句话都不辩驳的卢永言很可怜。
燕荀越想越气,他越发急切地望着女帝:“陛下,臣真的没有故意卢侍君。”
姜青姝朝他淡淡一笑,“不必紧张,朕明白。”
绿茶招数嘛。
她懂的。
燕荀刚松一口气,就听到女帝紧接着说了一句:“朕许久不见卢侍君,便陪朕走走罢。”
卢永言狂喜,“臣遵命。”
燕荀:“?”
姜·从不明察秋毫·最爱拉偏架·青姝,就喜欢纵容小绿茶,让他们搞事拉仇恨,于是和身边的长宁公主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带着卢永言扬长而去了。
【兰君燕荀教训侍君卢永言却被女帝撞见,看着跟随女帝离开的卢永言,认为女帝被卢永言这个贱人所蒙蔽,开始厌恶卢永言。】
没一会儿,姜青姝眼前就刷新了这条实时。
……咦?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今天的实时怎么骂人呐。
以上,是低级一点的绿茶。
稍微高级一点的,如果不看实时,连姜青姝都差点要被糊弄过去。
起初,是贵君赵澄在一次面圣时,故意咳了几声。
她随口问:“贵君近日是受了凉么?”
赵澄摇了摇头,勉强一笑,说:“臣没事。”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受了委屈但不说,你快问我”。
怕她不问,又故意咳了几声。
姜青姝:“……”
她眼底有了点笑意,忍着笑搁了笔,故意问:“是么?可朕听你咳嗽了好几声,你若不说,朕就传太医来给你看了。”
赵澄便顺势把自己私下排练了很多次的戏演了出来,他故意支支吾吾着不说,这时候就有一个忠心的宫女为主子打抱不平挺身而出,跟皇帝说了事情。
那宫女说:“是竹君最近抢了本该供给贵君的炭火,只留下那些差的木炭,贵君大度,想着和竹君同服侍陛下,便不与竹君争,但是那些差炭火烧起来太呛人,贵君便生生打算忍过去,这才染了风寒。”
赵澄呵斥宫女:“住口!御前不得乱说。”
他又看向姜青姝,整个人跪了下来,急切地解释道:“陛下,都是臣自己不注意,此事和竹君无关!陛下千万不要因此误会竹君……”
——卢永言最近有意攀附他,教了他这一招绿茶争宠手段。
姜青姝:6
说实话,赵家人的基因里大概就没有绿茶这个词,虽然尽量在演了,但是真的有点好笑。
赵澄用出的这招,还比较低级,但是崔弈接下来的操作便有些厉害了。
崔弈不知是从何处得知赵澄御前告状的事(姜青姝怀疑和张瑾有关),他也丝毫不辩驳,姜青姝若不问,便也不主动提及,但宫中渐渐有了流言传开,说崔弈恃宠而骄,抢了贵君赵澄的炭火,宁可自己用不完也不给贵君。
这流言越传越开,甚至传入到邓漪的耳朵里,最后上达天听。
姜青姝本来不想提这事,但流言实在是传的太开了,让她不得不去过问这件事——此外,她认为,是赵澄告状之后见她不处理,所以就故意用流言闹大,逼她不得不问。
她便随口问了崔弈一句,这件事是否属实。
谁知崔弈却立刻跪了下来。
姜青姝不解:“你这是何意?”
崔弈双手撑地,以额触地,轻声道:“臣的确做错了,是臣想独占陛下宠爱,想着贵君若生病便无法侍寝,陛下就可以独宠臣一个了,这才鬼迷心窍做了这样的事。臣与贵君往日并无嫌隙,如今旁人皆在说臣的不是,臣自请罚抄宫规,一定会好好反省。”
他这一番话,让姜青姝大为意外。
她以为他不会承认,结果他居然这么大方?
她倒是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一时对崔弈又是意外,又萌生些许好感。
毕竟,后宫争宠是正常的,越在意才越会吃醋,因为吃醋而做了错事,在皇帝眼里其实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这样大方承认,一来,体现他是真心喜欢她,二来,说明他从不欺瞒皇帝,比强行否认解释更让她生出好感。
这样坦荡承认,甚至衬得之前赵澄告状的行径有些小人。
姜青姝缓和了神色:“无妨,你知错便好,便罚你抄宫规二十遍,日后可不要这样争风吃醋了。”
崔弈抬眼,清澈的眼睛水光盈盈,满满倒映着她的影子,“谢陛下。”
当夜,姜青姝又召了他,听他弹琴。
第二天她瞥了一眼实时。
【竹君崔弈得知贵君赵澄御前告自己的状,故意散播不利于自己的流言,让旁人以为流言是赵澄散播的。】
【竹君崔弈故意在女帝跟前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果然得到了女帝的原谅,还让女帝对他好感大增。】
【女帝对贵君赵澄的印象变差了,竹君崔弈在心里嘲笑赵澄愚蠢。】
姜青姝:“……”
行,他可真行啊。
连她也被耍了。
崔弈比赵澄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更懂帝王的想法。
崔赵两家,一文一武,都受女帝器重,陛下收他们入宫不是急着和两家翻脸的,他可以和赵澄争斗,争出乱子来也无所谓,但若他下手过狠,逼得赵澄出了事,无异于也破坏了女帝和赵家的感情,女帝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崔弈也势必会失去君心。
所以,被禁足什么的,太微不足道了,赢得君心才最重要。
崔弈很聪明。
他的计策也趋近于完美。
之所以说是趋近于完美,而不是真的完美,是因为这其中要有个前提——姜青姝没有上帝视角。
比起一时得失、是否得宠,崔弈犯了自古以来每个帝王都会有的忌讳。
——他不该这么了解她。
所谓君心难测,君王需要对臣子建立起威严,没有君王喜欢被人窥探想法,而且还窥探得如此完美。
当然,除了裴朔。
裴朔不一样,因为她还是傀儡时,裴朔就一直在帮她成长,一路走来亦臣亦友,偶尔还有几分像她的老师。
布衣背景和满忠诚,也意味着她不用防备他。
但其他人,全都不行。
姜青姝欣赏聪明人,但不喜欢聪明人,于是她的态度在绕了一大圈之后,反而更觉得赵澄这种一本正经强行绿茶的感觉有几分傻得可爱,有时他的憨直、嫉妒、还有野心全都写在脸上了,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完全看不出,他是赵玉珩的堂弟。
果然整个赵家,都和朕的君后格格不入啊。
姜青姝越跟他们相处,越有些想念赵玉珩来,崔弈温润聪慧、也抚得一手好琴,原也是个不错的少年,可一念起更好的人,顿时被衬得滋味全无。
终究不及。
她晾着赵澄,又不太想见崔弈,几个侍君段位太低还咋咋呼呼,搞不死对方还在拼命搞,不太想见,梅君兰君各被翻牌过一次,都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被她鸽了,原封不动地抬了回去。
那就只剩那小傻子了。
就他吧。
距离灼钰第一次侍寝,又过了半个月,眙宜宫的宫人在短暂地高兴之后,又陷入了漫长的煎熬,他们好不容易熬到侍衣侍寝,以为是个好的开始,谁知侍寝之后又没了下文。
那傻子没心没肺,不知道着急,宫人倒是一个个犯了懒,对他的态度也日渐怠慢。
姜青姝就是在那样一个惺忪平常的午后,踏入了这偏僻的宫室。
门口打盹的侍卫睡得直流口水,突然被人拍醒,刚不耐烦地嚷了句“谁啊”,就看到了立在周围的重重宫人禁军,簇拥着华盖之下的帝王。
他一个激灵,扑通跪倒在地上,惶恐道:“陛、陛下……”
姜青姝冷淡瞥他一眼,径直抬脚进去。
跟在女帝身后的邓漪在门口停下,看向那瑟瑟发抖的侍卫,沉声道:“明目张胆地偷懒,把他带去宫正司,按宫规处置。”
梅浩南冷冷一挥手,内禁军上前架起那已经吓得瘫软的侍卫,不给人哀嚎求饶的机会,直接堵了嘴拖下去。
姜青姝负手跨入院中。
只见眼前一片荒凉破败,满地枯枝落叶无人打扫,一派萧条冷清。
宫女打盹的打盹,闲聊的闲聊,一个个皆好似没睡醒似的。
姜青姝皱眉。
邓漪和梅浩南紧跟上来,一见这一幕,全都吃了一惊。邓漪只觉得眼前一黑,赶在陛下发怒之前上前喝道:“谁许你们在此偷懒的!宫规岂容得你们如此放肆!陛下驾临,还不速速见驾,你们侍衣何在!”
那群宫人也被呵斥得如梦初醒,一看居然是陛下来了,全都吓得不轻,哗啦啦跪了一地。
姜青姝俯视着他们,冷声问:“侍衣呢?”
为首的宫女双手撑地,不敢抬头,只哆哆嗦嗦答道:“侍、侍衣……就在屋子里头……”
姜青姝又推门进去。
那少年正蜷缩在床上。
谁知道,他冬日盖的被子竟还不如宫女穿的衣裳暖和呢?不过,这样的苛待已是平常,甚至比起在崔府的日子,已经好了太多。
少年早就被养出一身扛冻扛打的贱骨头,为了让自己能发烧,他有意在被子上泼了水,想要冻坏自己,让自己被烧得脸色绯红。
他每日都在装疯卖傻,看似四处发疯、到处游荡,实际上游走于皇宫各处,在暗处窥探每个人的消息。
他赌她这几天会来。
于是熬了又熬,终于等到了……少年烧得脸颊已是不自然地红,连脖颈锁骨都弥漫着一层薄霞似的绯意,头昏昏沉沉,时冷时热,蜷缩成瘦弱的一团,身躯在乌发下瑟瑟发抖。
听到脚步声靠近时,他迷茫地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她终于来了。
他呆呆地望着她,好像望着从天而降的仙女似的,傻了吧唧的。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好像滚烫的热油里被浇入了一捧雪,四肢的血液都开始滋滋乱溅、横冲直撞。
她垂眸望着他,朝他温柔地笑了笑,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看到她身后的人躬身退了出去。
很快,打板子的声音沉沉响起。
惨叫声此起彼伏。
紧闭的门窗将风雪与惨叫声隔绝在外,少女的神色温和平静,在床边坐下。
好、好近……
少年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他垂着睫羽,不敢看她的眼睛,自惭形秽到恨不得钻回黑暗里,碎发挡住漂亮的眼睛,唯有乌发里探出的耳朵尖烧到红得滴血。
“朕记得……你叫灼钰?”
“……”
灼钰没说话。
女帝身边的女官替他道:“是叫这个名儿,可惜是个痴儿,陛下问他话,他或许不知道答的。”
少女笑了笑,又问他:“认得朕吗?”
这一次,少年抬起眼睛,烧得泛红的眼尾好似揉开的薄暮,秾艳逼人,如一只摄人心魄的水妖。
他咬字笨拙,艰涩无比道:“……认、认得。”
“朕是谁?”
“是……不、不许他们……打我的……人……”
她一怔,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郑府的事,一直记得是她救了他,可见这心黑手辣的小芝麻汤圆,还是懂些感恩的。
她却说:“不对哦,朕没有救过你。”
少年懵懂地歪了一下脑袋。
像是在问:为什么呀?
明明就是她。
郑府的事,自然不能再提,他是灼钰,不是郑宽的儿子,她伸出温暖干净的手指,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传进他耳朵里的声线温柔却不容置喙,“朕,是你的主君,这是你第二次见朕,弄错的话,灼钰就再也见不到朕了。”
“要……要见……”
他顿时急了,伸手牵住她的衣袖。
少年仰头望着她,眸底潋滟,像快哭出来了似的。
“喜欢……见你……”
他每天都会梦见她,朝思暮想,深入骨髓,有时候发疯般地想叫她的名字,却又沮丧地发现,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皇族姓姜。
那她就是……
……姜姜。
是他的姜姜。
夜深人静,他在黑暗里一遍遍地喃喃着姜姜,是宣泄无法说出口的渴求,也是在恳求上天,让他再早点见到姜姜。
他不装得够疯,不让宫人都足够讨厌他,继而足够苛待他,也不足以引起她须臾的怜悯。
他喜欢姜姜可怜他的样子。
因为她的眼睛里一点嘲笑鄙夷都没有。
好像在说:“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呀?”然后温柔地摸一摸他,灼钰的心跳就立刻加快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浊重起来。
他不要见不到她。
姜青姝听他这么说,笑容越发亲切温柔,她偏头看了身后的邓漪一眼,对方立刻出去,叫太医进来。
太医给他把脉,少年就乖乖地缩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乌溜溜的黑眼珠子只巴巴地瞅着女帝。
连眼睛都不眨。
他这样子太乖,她伸手捏了捏他发红的鼻尖,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又密又长的睫毛飞快地刷过她的手指。
她又好玩似的,拨拨他的睫毛。
少年乖乖望着她不动,这次又不眨眼睛了,反倒是正在诊脉的太医,因为这小子心跳过于急促,而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被看得怯怯缩手。
“不可以。”姜青姝说。
小傻子一颤,好像听懂了似的,明明不想给太医碰,还是委屈巴巴地伸手。
邓漪在一边看着,心里感到惊奇,听说这小傻子十分难缠淘气,在陛下跟前却这么乖?这倒是稀奇。
太医很快就诊好了脉,只说是普通的风寒,写了几张方子。
太医写方子时,少年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他饿了。
姜青姝说:“给他弄些吃的来。”
邓漪正要去办,少年却忽然讷讷道:“有……有……”
“有什么。”
“……吃的……”
少年挣扎着爬下床,赤着脚踩在地上,急急地往外头奔去,姜青姝疑惑地跟上。
她跟着他,一路来到院子里的角落,那里有一棵大槐树,下面堆积着厚厚的雪。
少年跪在那,伸手在雪里刨了刨,邓漪上前想阻拦,却被女帝淡淡抬手制止。
他们就看着他在那刨雪。
刨了许久,连十根手指都冻得通红,才刨出一些糕点来,少年急切地捧着,给她看。
“你……给我的……”
已经坏掉了。
是半个月前,她曾下令赏给他的糕点。
少年捧着它,仰着头给她,雪沫簌簌从指缝落下,落在那张白玉般的脸庞上。
【侍衣灼钰高烧不止,难受得快晕过去了,强忍着寒冷刨出他埋了许久的糕点,只是为了让女帝心疼心疼他。】
少年朝她笨拙地露齿笑,唇红齿白,浑身冻得通红,像一团要在雪中烧起来的火。
然后他捧着这坏掉的糕点,猛地往自己的嘴里塞。
“哎你……”
连姜青姝都惊了一下,伸手去拦。
却晚了一步。
【侍君灼钰为了让女帝别那么快忘记自己,大口吃下坏掉的糕点,丝毫不怕事后会不会闹肚子。】
姜青姝看着那一行字,一时呆住。
疯了吗?
“拦住他。”
邓漪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按住少年,不许他再吃,灼钰好像被侍卫吓到了一样,拼命挣扎,呜咽着望着她。
像只被夺了食的小兽。
好可怜。
眼睛红红地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残渣,似乎还想爬过去吃。
就算知道他没有这么傻,当看到他这么疯狂时,姜青姝都忍不住会心软。
是什么让一个清醒的人做到如斯地步?
姜青姝无奈道:“罢了,让他先跟朕回紫宸殿。眙宜宫受刑的宫人全部遣散,阿漪,你再亲自去选一拨能干的宫人,送来眙宜宫伺候侍君。”
张瑾午后按例来找女帝议政,却扑了空,梁毫说她去后宫了。
张瑾皱了皱眉。
“去了多久?”
“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张瑾交代了一番,若她回来再派人来知会他,便转身离开,偏偏就此时,女帝正好回来。
帝王仪仗,浩浩荡荡,身后是宫人侍卫。
张瑾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黑眸却微微一眯,盯着那边顿住。
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张瑾皱眉,朝她走去,抬手行礼。
“臣拜见陛下。”
“司空免礼。”
张瑾缓缓直起身。
他淡漠的目光,径直掠向她身边的人。
那是一个异常漂亮的少年。
乌黑的头发披散着,裹着厚厚的狐裘,雪白的领子衬得那张脸如冰霜塑成,一双眼睛乌亮莹润,剔透得像浸在寒潭里的玉。
似乎被张瑾锐利冰冷的目光所吓到,他怯怯地往女帝的身后躲去。
第156章 回朝2
张瑾这样的人,就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儿,通身冷漠肃杀的气场,也足以令人退避三舍。
他的目光冰冷锐利,似乎能洞悉一切,看穿任何魑魅魍魉的伪装,令其现形。
少年眼睫低垂。
似乎被吓到了,一直悄悄往姜青姝身后躲。
姜青姝察觉到了灼钰的小动作,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张瑾整天摆着张冷淡禁欲、目空一切的脸,一冷脸就活像是班主任在盯着学生,任谁心里都会发憷。
就连她,刚穿越的时候也怕他。
灼钰怕,倒也正常。
她本来态度松散随意,看到张瑾,倒是稍微认真起来,出声问道:“司空来找朕,是有要紧政事吗?”
“是。”
张瑾很快便收回目光,似乎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小的侍衣,黑瞳倒映着女帝的身影,淡哂道:“北方有最新军报传来,臣正要找陛下商议,不知陛下此刻可有空闲?”
姜青姝微微一笑,“朕有空,爱卿等朕片刻。”
“是。”
张瑾再次抬手一拜,侧身让开路来。
姜青姝先带着灼钰进了殿。
她传向昌来,吩咐他给灼钰备些热水和吃食来,向昌躬身仔细听着,小心观察着呆呆傻傻、容色如雪的少年,恭敬道:“臣遵命,陛下放心,臣会照顾好侍衣。”
灼钰还烧得厉害,趁着没人注意再次偷偷揪住她的袖子,怕她跑了,乌瞳湿润地望着她。
“要……要你……”
她没有理会,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得宠的竹君也没能得到帝王的长久陪伴,何况是一个位分低的侍君?
远远不够。
灼钰等了她好久好久,从第一次被她所救,等了那么久才又进宫见到了她,随后又等了一个月,才得以“侍寝”,如今,又熬完了第三个漫长的月份,才再一次等到她。
距离初遇,已有三月。
这仅是第四面。
他舍不得。
那么,要站在什么位置,拥有什么样的份量,才可以让帝王多陪陪自己?
即使不舍至极,灼钰也只能小心地隐藏阴暗的贪婪渴望,一步步来,不能被她发现,万一吓着她怎么办。
少年攥着衣袖的指骨因用力而泛白,最终还是松开,朝她露出一个又几分笨拙、却异常乖巧无害的笑容,就像一只摇着尾巴坐在原地,乖乖目送主人离开的小狗。
这样漂亮的眉眼,惹得她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
“好好喝药。”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
张瑾正站在前堂等候。
周围只有侍卫和宫女,所有人都屏息垂首,保持安静,只有张瑾一人负手伫立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在白玉地砖上投落一道凛冽刚直的影子。
等待她的时间,他一直在静静阖眸,想着一些事。
阿奚离开已有两月。
前些日子寄信而来,只有一封,是给他的。
问他好不好,又问她好不好。
那小子为何不直接问她,却只问张瑾,个中原因很简单,就像近乡情怯,越是在乎的人越不敢问,怕得到的答案是她很伤心,也怕她被困在这皇宫的森严规矩之下,孤单起来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已经两个月了。
当初分离的难过,应该快被时间冲淡了。
少年在信中写:“这两月来,我不在七娘身边,应该没有人再带着她四处闯祸了吧,阿兄应该也没有再和她闹得不愉快了吧。”
“不知道七娘她每天过得开不开心,如果她还是不开心,阿兄可以帮我哄哄她吗?她……最喜欢喝云水楼的桂花醑,可她只喝过两回,她以前悄悄告诉我,这是因为御前的人还有阿兄你都不许她饮酒。阿兄你要是不那样管着七娘,她会自在很多。”
明明人都走了,信里一提起七娘来,还喋喋不休。
他知道兄长喜欢七娘,这样也好,至少比讨厌的好,既然自己没法爱她,那就让这个世上会爱她的人再多一点吧。
那个雪夜里翻身上马的少年,顶着满身风雪头也不回,就再也不打算去争什么了。
桂花醑。
她喜欢这个酒。
张瑾昨夜就去买了。
张司空张大人,朝堂里翻云覆雨的人物、大昭史上最年轻的一品宰辅,破天荒地踏入了全京城最繁华的云水楼。
云水楼里正在饮酒作乐的官员们都给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云水楼惹官司了?朝廷有什么新风向?有人在云水楼做见不得人的交易惊动了张相?
谁知道张大人只是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坛酒,走了。
众人:“……”
张瑾是从尚书省下值回家的路上,顺道步行去买酒,一路走在街上,他在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是最重规矩的人,以前不许她和阿奚喝酒,现在自己却犯了戒。
但阿奚说她喜欢。
正好今日有军报,那坛酒放在了中书省衙署里,张瑾方才已经叫梁毫去取了。
还没取来,她就已经出来了。
张瑾看着她在龙椅上落座,神色一如往常,从袖中掏出一封文书,沉声道:“陛下,北方军报。”
她神色一凛。
一侧的侍从连忙过去,接过军报呈过来,姜青姝迅速打开,仔细从头看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神色微微放松,笑道:“曹裕的儿子全部战死,他自己已是穷途末路。”
张瑾道:“军报路上耽搁数日,算算日子,曹裕兵尽粮绝被围困最后一城,此刻或许已被活捉,段将军骁勇,此番连斩漠北三位主将,深入敌营歼灭近八万敌军,臣以为他功不可没。待班师回朝,陛下定要重赏。”
张瑾只提了平北大将军段骁,反而不提赵家军功。
而段骁是边疆守将,镇守边境十几年,手上兵权已经足够,再赏也无非赏些虚衔。
但无论如何,姜青姝登基以来的第一战,算是尘埃落定。
历代帝王要论功业,一看民生改革,二看开疆拓土、定国安邦。
这算是一步不错的铺垫。
姜青姝心里有数,手指摩挲着军报,笑意愈浓。
她心情好,连带着看张瑾都顺眼了许多,语气也轻松不少,笑道:“战事有捷报,也少不了司空近日的功劳,近日地方新上贡了些冬季蔬果,朕让邓漪给司空府上送些去。”
张瑾抬手躬身,“臣谢过陛下好意,都是臣职责所在。”
“司空就不必跟朕客气了。”
她语气很是热情。
张瑾:“……”
张瑾心里怪怪的,他的酒还没送出去,她却先一步这样破天荒地关切起他来,明明前段时间还在恼他的。
张瑾眸底微微缓和,低声道:“臣遵命,那臣便收下了。”
姜青姝笑吟吟地点头,见事情聊完了就要起身,心里还思索着回头再给裴朔、皇姊和后宫侍君们都送一点去,反正那些贡品她都不爱吃,放着也是浪费,正好当作恩典到处发放。
还能刷一波忠诚度。
姜青姝正要离开,就在此时,梁毫已经到了。
她有些疑惑,看着梁毫将一个比较大的木箱搬来,放在案上,便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她问张瑾,语气有些迟疑。
张瑾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开心,也不太适应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来说,而且小皇帝有时候发起脾气来,总是故意呛他,如果他说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说不定她会回怼一句:“真是稀奇,爱卿居然给朕送酒?卿当初不许朕饮酒,现在倒是双标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