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跪在地上的两人,还有些迷茫地看向张瑾,真以为陛下是在问司空的意见。
张瑾只是静静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这是酒壮人胆吗?他的确是可以直接说“臣还有事先告退”然后转身就走,不理会这个发酒疯的小皇帝,但……赵家,倒也不是什么令他忌惮的存在,他又何必因为这个,和她百般较劲。
仅此一次。
男人静默片刻,淡淡开口道:“臣以为,此事无论真相如何,事因皆由贵君主动找侍衣而起,侍衣心智单纯如稚子,伤人许是中毒之故,好在未使人丧命,陛下小惩大诫以正宫规即可。”
赵澄神情恍惚,缓缓跌坐在地。
“陛下……”
他仰头望着姜青姝,似乎已经无助到了极点,双手只是紧紧地抓着女帝的衣摆,似是怕她真的要惩戒自己。
“小惩大诫,以正宫规?”
姜青姝慢慢咂摸着这八个字,像是怕赵澄没有听清楚似的,又重复一遍,在对方表情越来越无助恐慌之时,淡淡露出个安抚般的笑。
她抬手抚着赵澄的脸,低头望着他,柔声道:“仅凭食物上查出毒药,朕也不信贵君会做这样的事,但贵君今日刁难侍衣,让他吃了那些东西,到底是不太对的,连司空都开口了,朕就算不忍心,也还是不得不罚你。”
张瑾眼神冷漠,看着她落在别人脸上的手,看着她温柔款款地说那些虚伪的话。
她看着赵澄,笑得越发温柔,温柔得近乎冷酷。
“朕就罚你禁足一个月思过,你可愿意?”
赵澄唇瓣抖了一下,脸色灰败,似乎认命了,俯身朝她一拜。
“是,臣……臣愿意领罚……”
那日景合宫发生的事,后来传出的范围并不大,虽都知道侍衣似乎中毒了,因为下手之人疑是贵君,私底下敢瞎讨论的人也不多。
女帝只是惩处贵君禁足。
至于那小傻子。
由戚容解好毒之后,依然住在眙宜宫,因余毒导致体弱,眙宜宫的大门一连关闭多日。
实则也是变相禁足。
出不去的那段时日,没有人来见灼钰,有人说,女帝再也不会来见他了。
灼钰有些慌了。
他用了许多办法,皆不出去,无论怎样期期艾艾地叫着她,也没有人理会他。
直到他的心渐渐沉寂了下去,想到了长宁公主曾亲口告诉他的那句话。
——“如果陛下不喜欢你,你就终将被厌恶、被抛弃。”
被厌恶……
被抛弃了么……
【侍衣灼钰承受了整整十日冷宫般的生活,叫天天不应,觉得自己被女帝抛弃了,深陷于惊慌、后悔与绝望中,不知道是哪里惹她生气了。】
紫宸殿内,正在批奏折的姜青姝笔尖一顿,看着眼前蹦出的这句话。
他该得到教训了。
既然打了人一巴掌,那就再给点糖罢。
她对一边的邓漪招了招手,平淡道:“侍衣的病该好了,今夜让他侍寝罢。”
第161章 回朝7
这十日以来,景合宫的赵澄被禁足,赵家的确是有些微词,他们未必不知女帝没有太袒护赵澄,但做臣子的若不是被逼到绝路,如何能对君王的决定有怨言?只能把这一股子火气撒在张瑾身上。
张瑾生受了这无妄之灾。
赵家弹劾他说身为外臣擅入后宫,说他狂妄僭越,女帝派系的一些臣子,譬如御史大夫宋覃,也开始跟风弹劾。
平时张瑾谨慎得滴水不漏,所有人都知道他一手遮天,但唯独抓不到什么错处。
就像当年,小皇帝一登基就被他把持大权、禁止私见朝臣,连出行都被限制,有文臣以此弹劾张瑾的不是,却被张瑾截住了奏章。
张瑾说:“宫中近来闹刺客,这是为了保护陛下安危,倘若天子遇刺,尔等负责么?”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
哪来的刺客?张瑾说有,那就有。
哪门子保护?听命于张瑾的薛兆说他这是在保护,那就是保护。
当然,这样的情况在今年已经改善不少,皇帝也可以随便召见大臣了,但张瑾依旧抓不出丝毫错处,这回他进后宫干涉了贵君的事,虽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可算是被他们逮着点儿错处了。
大家赶紧抓准这个时机弹劾。
张瑾对此懒得辩驳什么,姜青姝就象征性地罚了他三个月俸禄。
她自然不是为国库省钱才坑张瑾,她主要是想通过这件事看看,趁着此机会,有多少人会跟着弹劾张瑾。
她的朝堂里,敢于上谏、不怕得罪人的孤直之臣,除了裴朔、宋覃等人以外,还是太少了。
大多数人需要挖掘。
平时看不惯张瑾的,除了党争的臣子,也会有些老实本分存在感低的大臣,这些臣子里,一部分胆小怯懦,虽明是非,但畏惧上了上风,永远不会站出来仗义执言。但也不乏有正直善良,以谨慎为主,偶尔会受良心驱使站出来的大臣。
这不就被她抓到两个。
卫尉寺少卿戚文礼,礼部膳部司员外郎董青。
两个闲官。
姜青姝刷实时的时候对他们有点印象,这两人是好友关系,很喜欢私下谈论时事,不过聊归聊,朝中要紧的差事都轮不到他们,平时也就混混俸禄,这次却忍不住一起开腔了。
她稍稍记下了这两人。
“秋月。”
她唤秋月过来,屈指敲着桌面,对她说:“你去查查这二人的身家背景,入仕后做过什么事,平时有何私交,在朝中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秋月对这两人印象不深,也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便应了一声。
她正要退出去,神态却有些惶惶,姜青姝看出她有话说,“怎么?”
秋月忍不住跪下:“陛下,臣有罪……”
“你有何罪?”
“臣蒙先帝栽培,如今又侍奉陛下左右,得陛下信任。可臣……明知长宁公主安排侍衣入宫是有所谋算,却不知殿下竟如此大胆,还安排了毒药,还盲目地随着公主向陛下举荐侍衣……”
灼钰腰间的玉佩,还留在他那儿,因为姜青姝还不想戳穿他装傻的事。
但解药已经被她拿到手了。
事后,她叫了长宁入宫,只与她一同用了一顿晚膳,提及了那毒药之事,姜青姝只说:“不知是谁那般狠辣,竟想谋害侍衣,若是再误杀赵澄,给朕捅了大篓子,朕定是要活剐了那人。”
长宁何其聪明,得知灼钰差点杀了赵澄时,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玉箸。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陛下说的是,那下毒之人想必也未想到会差点害到贵君,日后定是不敢再如此肆意妄为。”
姜青姝微笑,“阿姊说的对。”
这算半个鸿门宴。
长宁回到公主府后,越想越后怕,虽然她不明白女帝是如何洞悉的这一切,但她还是老实让人送了解药去,并自请去护国寺为女帝和大昭祈福一段时日,暂时远离京城。
这件事,姜青姝并没有怪罪秋月,但秋月自己心里难安,纠结了好几日,终于还是说了。
姜青姝说:“朕明白你的初衷,这不怪你。”
秋月双手撑地,头垂得低低的:“臣还是有罪,请陛下责罚,否则臣心里难安。”
秋月知道,此事得亏天子大度,换了其他猜忌心重的帝王,宗室给后妃毒药就是犯了大忌,夹在中间的秋月甚至有谋反的嫌疑,就算陛下降罪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陛下没有怪她,这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姜青姝见秋月如此执着,没脾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帝王之所以被称为孤家寡人,有时也是因为周围的人都怀着诚惶诚恐的敬畏之心,哪怕她全然信任,他们也总会时刻谨记君臣之间的规则,越发诚惶诚恐。
这是好事,可以防止臣子变得跋扈自负。
但有时她也很无奈。
片刻后,她叹道:“既如此,朕罚你出宫。”
秋月一怔,抬头望着女帝。
姜青姝看着她:“近日天降大雪,汴渠漕运受阻,多转道由汉水西运,过山南东道,此事容易生出纰漏,朕虽派燕卿多加留意,但也决意再派监察御史前去巡考,待拟定人选,你便一起去罢。”
山南道多为流放之地,却也位于版图中心,漕运关键之处,虽然是从御前贬出去,却也是委派了重任。
秋月有些难以置信,但也深深行了一礼,“臣遵命。”
她起身退出紫宸殿,正好见到迎面而来的邓漪,邓漪见了她,低头见了一礼,却发现秋少监的神色复杂,有些沉重,却又有些释然。
“大人这是怎么了?”邓漪关心道。
秋月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仪态端庄、已有几分沉稳威严之气的邓漪,想起第一次见到邓漪时,她还只是掖廷里一个小小的女官,只会耍些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如今,邓漪在陛下身边,几经奖惩,日渐能干,秋月偶尔也会提点她一些,邓漪脑子灵活,一点就通。
现在,总掌紫宸殿事务的邓漪,已越来越有秋月当初的样子了。
秋月不在的时候,她也把陛下照顾得很好。
如今埋在后宫各侍君身边的暗线,秋月并不知情,是邓漪在为天子暗中做此事,并且口风极严,连秋月都只是在景合宫事件后,稍微看出了一点端倪。
秋月满意地望着邓漪,柔声嘱托道:“日后你在陛下身边,好好照顾陛下,切记不可被权势迷了眼睛。”
邓漪一头雾水,却也还是应了。
她与秋月说完话,进了殿,低声禀报道:“陛下,侍衣来了。”
姜青姝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这才发现天黑了。
“好。”
她起身,进了暖阁。
暖阁之内气温犹如夏季,那少年身影纤瘦,衣料单薄,一头乌发柔顺地散开在肩上,长长的睫毛被灯火烛影照着,越发脆弱漂亮。
他默默垂着头。
姜青姝掀开帘子,静静瞧了他一眼。
【侍衣灼钰以为女帝不要自己了,骤然被传侍寝,不知道女帝还讨不讨厌自己,心里忐忑不安。】
“过来。”
她出声。
少年的侧影轻微颤了一下,几乎不易察觉,但却被身后放大数倍的黑影暴露无遗。
他缓缓抬头,乌眸湿润,像玉石泛着光泽。
然后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默默垂着头。
他不敢看她。
她问:“学过怎么伺候更衣么?”
少年呆呆地站着,许久,才迟钝又含糊地应了一声,睫羽不自在地扑闪,不安地盯着地面。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不……不……”
他呐呐地装着傻,其实也的确是不会,因为没有人教过一个傻子。
“朕教你。”
姜青姝从他身侧走过去,展开手臂,“解开朕的腰带。”
灼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背后靠近她,手指慢慢触摸上华美厚重的龙袍,皮肤几乎被上面繁复的绣纹所灼痛。
他笨拙地去解,她低头玩味地瞧了一会儿,提醒:“右边这个搭扣。”
“……嗯。”
他找对了位置,再去解其他搭扣,但因为动作太慢,在快完成时她突然不耐道:“罢了,来人。”
外头守着的邓漪进来,“陛下。”
“你来给朕更衣。”
邓漪看了灼钰一眼,看着这少年低着头,似乎更加不安了,心下明白,陛下约莫是故意的。邓漪上前服侍女帝脱掉了外袍,少年被迫让开,垂着头呆呆地站在一边。
邓漪问:“是侍衣侍奉不好陛下么?”
姜青姝不答。
邓漪心念一转,顺势便道:“侍衣心智如痴儿,侍奉陛下必然有所不足,也不没法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今日虽召了侍衣,但也还来得及换其他人来,臣看,竹君便很好。”
少年的身子骤然一绷。
他的双手下意识攥得死紧,几乎掐出了青紫色,呼吸也瞬间变得很是急促。
他不要……
她晾了他好多天,今天终于肯见他了,如果这一次让他回去了,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要他了……
不要抛弃他。
姜青姝正要开口,就听见轻微的一声闷响,少年整个人都重重地跪了下来。
他垂着头弯着腰,伏跪在她跟前,双手抓着她的裙摆,小声说:“能……能伺……能学……”
“……”
姜青姝无奈地瞥了邓漪一眼,邓漪忍着笑,悄悄对她做了个嘴型。
——多吓他。
姜青姝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属你机灵。
邓漪捂着被女帝戳到的额头,笑意更浓,故作惊讶地转身道:“陛下没有怪罪,侍衣这是做什么,快请起。”说完就要扶灼钰,但少年却固执地跪着不动,怯怯地抬头,目光穿过邓漪,望着姜青姝。
眼尾泛红,像是快急哭了。
【侍衣灼钰听到女帝要换别人来伺候,觉得自己要被抛弃了,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只恨自己是在装傻,没有办法说出流利的话求她。】
把人吓成这样。
姜青姝是想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现在算是给糖的环节,邓漪倒好,还嫌这一巴掌打得不够重,要给他来个刻骨铭心。
要驯服一只完全野生、没有受过教化的恶犬,第一棍就是要打掉它所有的锐气,让它彻底意识到谁才是主子。
只有听话了,不敢噬主了,才能开始下一步。
但是这傻小子,自幼太可怜,也着实是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这几天姜青姝刷实时,满屏都是他在发疯。
【侍衣灼钰抓着路过的侍卫不放,支支吾吾地叫着“皇……”,对方不耐烦地甩开他,只当这是个不受宠的侍君。】
【侍衣灼钰晚上睡觉故意不盖被子,企图让自己又生病,这样女帝就可以来看自己了,但被宫女于露发现,强制盖了被子。】
【侍衣灼钰手里握着簪子,想自残引起女帝的注意,被宫女于露发现后没收了全部的发簪。】
于露,是她安排的人。
姜青姝觉得差不多了,正要开口,“你——”
她的话被人打断。
外头有宫人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张司空求见,说是带了陛下想要的东西。”
姜青姝:“……”
灼钰:“……”
这个大灯泡。
姜青姝的话顿时噎了回去,张瑾这酒非要现在送吗?
“让他进来。”
暖阁这么热乎,她懒得再披外袍,索性让灼钰就这么跪着晾一会,转身掀开帘子走到外间,拿起一边的茶盏,浅呷了一口。
张瑾进来时,正好看到她又是这副样子。
像是刚侍寝侍了一半。
她还故意瞧着他,笑道:“爱卿这个时候来,真是会打扰朕的好兴致,不知道的还以为爱卿是故意的呢。”
他眼神骤暗,目光隐隐缠火,强行平复气息,平静道:“臣来给陛下送许诺好的三坛桂花醑。”
她放下茶盏,像是在回忆,“有这回事?”
张瑾:“……”
张瑾抿紧了唇。
他觉得她在故意气他。
想说御花园的事,她是喝醉了不记得了,不记得跟他说过话,也不记得她随口要过酒,还牵着他的袖子对他撒过娇。
下一刻,她又说:“也没事,爱卿这酒送得很及时,桂花醑香气宜人,正好用于朕今夜助兴。”说着她吩咐一边的宫人,“去开一坛。”
张瑾神色更冷。
她要用他的酒,去助别人的兴?
脾气再好的人,也经不起她这样故意挑衅,喜欢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旁人做亲密之事,一次便足以折磨他数月的噩梦,在他终于缴械接受之时,却反而变得奢侈遥远。
张瑾的脾气并不好,嫉妒与酸楚积压在心口数月,早已在看到赵澄之时濒临极限,让他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毫无付出、毫无能力的人能仅仅以后宫的名义肆意霸占她,当初阿奚在时他尚能劝慰自己是不和弟弟争,现在又是在等什么?
她就是个滥情无心之人,指望她能收敛么?不可能。
他不夺,永远都不可能。
姜青姝站起身来,懒洋洋拎着那坛要刚开封的酒,要往里面走去。
“朕要安歇了,爱卿退——”
她话没说完。
才走了两步,忽然被一条坚硬的手臂拦住,用力圈入怀里。
冷冽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
他是从外面来的,周身被风雪吹得冷峭,连指尖都是冰冷的触感,胸膛也坚硬得如铁,她瞬间好似落入冷窖,被他的气息冰封。
她要挣扎,却被裹得更紧。
“你放肆……”
她想回头骂他。
男人却死死地箍着她,鼻尖的呼吸压抑而急促,在她偏头的刹那贴近她的耳侧,咬牙切齿道:“陛下是在故意气臣。”
张瑾的力气很大。
看似文弱清瘦的人,当手臂肌肉用力绷紧时,竟犹如铁钳一般,将她箍得牢牢的。
她挣扎了一下,却动弹不得。
背脊贴着他如铁般冰冷坚硬的胸膛,纵使周围热气如蒸笼,身后凛冽的压迫感却不可忽略。
姜青姝知道他生气了。
但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动手。
以前她故意气他那么多次,变着法的激将他、嘲讽他,甚至亲手给他下了催情的药,他都能忍。
他能忍,并且一直忍了那么久。
这个人心性非同一般,无论是怎样的事,都刺激不到他行差踏错,露出半分动摇狼狈的姿态,永远那么冷静淡漠。
但是今夜,他竟忍无可忍。
也不打算再忍。
“你放肆!”
姜青姝低叱,想推开他,却感觉腹上的手臂再次一收紧。
他冰冷的鼻息喷洒在她耳侧,刺得她一激灵,“陛下,您故意这么刺激臣,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姜青姝还想挣扎。
完全动不了……
她心跳砰砰加快,偏头看向他,冷静道:“张司空,你这样对朕,是以下犯上,是欺君。”
她一扭头,才发现他的脸色沉得如水。
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深不见底,锐利似刃,隐隐涌着火意。
他冷笑一声,“哦,是么?”
“……”
她脸色涨得有些红,实在挣脱不得,便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张瑾生生受了这一脚,却也没有放开她。
站在一边、方才负责开酒的宫人彻底看懵了,吓得不知道如何反应,一把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出去。”张瑾冷声说。
那宫人吓得一颤,目光游移不定,望向女帝,却又听张司空道:“不想死的话,就闭上嘴,滚出去。”
那人抖得更厉害。
却硬撑着没有立刻动。
紫宸殿内所有宫人的忠诚度早就被姜青姝刷满,但姜青姝知道,真要硬碰硬的话,她是不会怎么样,这无辜的宫人如何对抗得了张瑾,只怕要被杀了灭口。
她闭了闭目:“……出去。”
“……是。”
那宫人腿软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那宫人离开后,姜青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她决定搬出百试不爽的护身符,仰头望着张瑾,“你确定要对朕这样无礼?你可对得起阿奚……”
因为张瑾比她高很多,她几乎是斜着仰视过去的,对上他睥过来的双眼。
脸是素白,唇红欲滴,细眉轻蹙。
却满脸故作冷静的筹划。
张瑾见不得她这样子。
她越提阿奚,他火气更甚。
如若不是为了阿奚,他怎么会被她用那样幼稚的手段步步拿捏,逼得过了那一夜,每日藏着掖着生怕被阿奚知道,落到现在的地步?他自诩算无遗策,就凭她,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皇帝,凭什么?
她无非仗着捏住了他的心。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心眼坏,明明她才是害人者,却装得无辜,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阿奚总说她好,他知道她玩弄别人的感情么?知道她用什么可恶的手段戏弄他么?
桂花醑泼了一地。
酒精被热意蒸散,一波波涌入鼻腔,刺激着神经,令男人紧绷的指骨逐渐泛了青筋,骨节咯咯作响。
姜青姝听到那个声音,开始有点怕了。
他不会是气得要揍她吧……
下一刻,她只觉整个人被扳过身来,身子站的不稳,几乎完全借着他的力道,被他直接抱了起来。
这一抱,她的里衣和他的官服都被蹭得有点凌乱,她的手用力抵着他的肩,但因为男女生理上的差异,被他轻松放在了榻上,还没法抵抗他倾身压过来。
男人的大掌托着她的下颌,俯身欺近她,和她对视。
“对不起阿奚又如何。”
张瑾嗓音冷淡,无情陈述着事实:“他已经走了,臣今夜就算对陛下做什么,只要处理好了一切,陛下还指望他会知道么?”
不是要揍她。
更像是要……
姜青姝:“……”
这就好像哥哥趁着弟弟不在家和弟媳搞在一起,还说什么你放心他不会知道的,你现在只是我的。
荒谬且疯狂。
姜青姝看着眼前这张冷淡禁欲的脸咬牙切齿般地说出这种话,带着一种浓浓的反差感,话里的认真隐隐透出……已经决定要玩真的了。
摁在她腕间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好似捏着一杆笔,稳而有力。
因握笔而磨出的厚茧,剐蹭着她。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非常迅速地扫了一下张瑾的实时。
【司空张瑾觉得女帝要拿自己送的酒和其他男人调情,是在故意羞辱自己,想起最近的种种,越发怒不可遏。】
【司空张瑾在愤怒驱使下抱住了女帝,决定不再隐忍,反正他早就和她做过,再荒唐一次也好过被她羞辱折磨。】
姜青姝:“……”
不是!那是假的啊!他们没有做过!
现在告诉他还来得及吗!
下一条又蹦了出来。
【司空张瑾看着女帝事到如今还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气在横冲直撞,要不是舍不得,恨不得先揍她一顿再说。】
姜青姝:我宁愿你揍我,真的。
好吧,她承认,她刚刚的确是在故意气他,谁叫他每次都是这副冷淡平静的样子,让她一看到他的脸就想阴阳怪气几句。
每次他被气着之后的实时也怪精彩的。
有什么好计较的!之前她和阿奚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是也没少阴阳怪气吗!
这就忍不住了。
因为一坛酒就恼羞成怒,她天天瞧实时里的他如何纠结挣扎,被她激被她呛却不肯出手,还以为他多能忍。
她就是在测试他的忍耐极限。
他若一直能忍住,谨慎恪守君臣之礼,也好。
这样他也不会害了自己。
可他偏就没忍住。
姜青姝看着他这幅样子,手腕被他攥得使不上劲,酒气不断地吸入肺里,令神经有些上头。
她的外袍早就脱了,只有一层柔软的缎料贴着身子,锁骨耸动,胸口起伏。
张瑾衣衫整齐,却被暖阁熏得掌心渗汗。
原本他全身冰冷,现在的体温已经逐渐超过了她。
她看着他,眼色微深,突然低声道:“……你弄痛朕了。”
张瑾一怔,捏着她的手慢慢松开,看到一点晶莹水色,才发现掌心早已被汗浸湿。
他的额头也逐渐有了汗。
那张冷冰冰的脸,一度被热得蒙上一层薄薄水色,晶莹汗珠滚落,色泽愈显剔透,高挺的鼻梁将光影切碎,喉结在剧烈地滚动。
毫无疑问,张家的基因都不错。
虽年纪大了点,但张瑾却很清俊好看,比弟弟更多一分成熟冷冽之气,同样的姿势压着她,感觉是完全不一样。
阿奚之前也把她压在这张榻上过。
少年是小心翼翼的触碰,温柔得近乎拘谨,上瘾般地、一遍遍亲她的唇,与其说是欲,更多的却是不知如何表达喜欢。
眼前的张瑾,却不一样。
是积压已久的岩浆要爆裂,是情与欲的融合。
其实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越是这种忍又忍不住的样子,越让她产生几分欺凌的意思。
姜青姝看着他的脸,突然动了动手,他以为她是想挣扎,下意识去扣她的手腕,她滑腻腻的手臂却从他指尖掠过,抬起来,扣上他的脖子。
拇指指腹微滑,在他滚动的喉结处摩挲了一下。
张瑾用力抿紧了唇。
她扯着唇角笑:“爱卿,你可想好了,你今夜敢碰了朕,那么——”
话未说完,张瑾忽然俯身下来。
唇落在她的颊侧。
虽极轻,但鼻息灼人,越压抑越慑人,她被烫到般偏头去躲,却感觉到属于对方的吻滑至颈上。
“臣想得很清楚。”
他一边亲,一边很冷静地说:“臣既然做了,就不会回头,陛下要是记仇,那也没关系。”
“陛下可以放心交给臣,臣会处理好一切,不会有人知道今夜的事。”
又来了。
游戏里的权臣语录。
【张瑾爱情+10】
【当前张瑾爱情度:90】
【司空张瑾和女帝在紫宸殿东暖阁做了一些亲密的事,决定更进一步,事后再杀了那些知情的人】
姜青姝在心里冷笑,张瑾真是觉得自己能完美地善后,能封住所有人的口?不会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三次……一次次下来,他的屏障就会被慢慢敲碎,直到补都补不上……
今夜虽是意外翻车,但是她不介意和眼前这个最大的权臣玩一玩。
姜青姝扣着张瑾脖子的手下滑,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往一边扯开,抬眼看着男人白皙却结实的胸口,缓缓笑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砰。”
是灼钰。
那少年一直跪在暖阁的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