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71】
【声望:30】
【影响力:224】
【忠诚:81】
【特质:聪慧】
姜青姝其实早就没有像刚穿过来时那样,一天到晚就研究别人的数据了,从前她孤立无援,连拉拢孙元熙都需要亲自遛到寻芳楼去,现在,她身边能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那些人已经能充当她的眼睛,替她监视着方方面面。
她也早就有了君王驭人的直觉和判断力。
但她现在,却格外慎重地看了看霍元瑶的数据。
看起来能用。
“你随朕过来。”她收回目光,背对着莱漳宫的方向,边走边道:“朕要交代你一些事,你替朕办好。”
“是。”
霍元瑶心下疑惑,但没有犹豫,立刻抬脚跟了上去。
姜青姝深夜才回到自己就寝的宫殿。
秋月已将翌日皇帝要用的猎装、护具、弓箭等悉数准备好,姜青姝连试都懒得试,就随意搁置在了一边。
连王璟言在内的御前众人,见到她这么随意,都开始担心起来,有人甚至担心不擅骑射的陛下明日会从马背上摔下来,希望能有个大臣来劝诫陛下,别亲自涉险。
对于小皇帝的骑射技艺,没有人抱希望。
除了秋月邓漪,没有人知道姜青姝私下里已经恶补过了,那些朝臣宗室也不例外,有忠臣担心皇帝龙体,也有对皇帝不太信服的臣子和宗室,想着看小皇帝的好戏。
毕竟,女帝曾经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方面出过丑,不是吗?
连先帝都说她不是这块料。
也正是因为她当时骑射俱废、弱不禁风,四年前傲慢的谢家郎君才会瞧不起那个连骑马骑不稳当、徒有容色的少女。
他才会那么果断地拒了与她的婚事。
但这一次变了。
天色微亮之时,南苑纵横宽阔数里的平地围场上,年轻世家子弟和武将们纵马奔腾,来往肆意。
谢安韫正握着缰绳高踞马上,与身侧一名武将正在交谈着什么。
一阵马蹄声忽然远远响起。
众人似有所觉,纷纷回头。
只见少女长发高束,一身鲜亮张扬的红衣在风中猎猎飞扬,身下骏马疾驰如电,荡起一片烟尘。
谢安韫一怔,骤然眯起眼睛。
她就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直挺挺地闯入所有人眼中,猝不及防,瞬息之间来到了眼前。
姜青姝单手勒缰,轻“吁”一声骤然停下,她身后背着一柄描金雕弓,箭中白羽胜雪,映着骄阳下的桃腮粉面、柳眉漆目,端得是英气逼人、灼灼生光。
谢安韫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发紧。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变得极为复杂幽深,原本正在聊的话被打断,他一刻不落地盯着她。
看着她利落地策马而来,勒缰回头的刹那,如此惊艳灼眼。
就像一团热烈的太阳。
原本在说话的那位武将也在望着天子,惊讶地嘀咕了一句:“小皇帝的马术何时如此精湛了?”
她的骑术是不好的。
谢安韫对她最开始的印象,就是骑在马背上手忙脚乱的小丫头,他对她嗤之以鼻,认为她连一只畜生都征服不了,又如何来征服这万里江山?真是毫无君王的魄力与威严。
可她今日不一样。
这身骑装明明普通,穿在她身上却那么好看,鲜艳如火,皎皎灼华,少了一分皇宫里养成的柔弱,多了丝飒爽张扬,被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着,却丝毫不怯。
这份骄傲肆意,令人如此心折。
谢安韫眸光烁烁,似有火在跳动。
何止谢安韫,便是不远处高台上安坐的赵玉珩,也在注视着她。
姜青姝策马勒缰而立,裴朔驱马上前,瞬间便来到她身边,朗声道:“陛下骑术精湛,令臣今日大开眼界。”
她眉梢轻扬,轻道:“少拍马屁。”
裴朔低笑:“臣哪敢谄媚欺君?句句属实。”
她瞥他一眼,双脚一夹马腹,勒缰调转方向,又朝另一处行去,语气悠悠地道:“朕的皇姊曾说,卿一贯油嘴滑舌。”
“那长宁公主殿下可是冤枉臣了。”
裴朔也调转马头,紧跟其后,沿途武将见陛下过来,纷纷从一开始的惊讶之中回神,在马背上拱手行礼。
女帝冷淡颔首,依然在与身后的男人说话。
“爱卿可会射箭?”
“臣刚刚入门,可不敢在御前献丑。”
她蓦地抽出箭囊里的白羽长箭,双手搭弓,蓦地用力一拉弓弦,眯着双眸,瞄准了不远处的靶子。
箭羽疾驰而过,稳稳扎入靶心。
裴朔见了,不由得一怔。
她眼尾轻扬,把手中的弓朝他一扔,他下意识抬手接住,见少女懒洋洋地抱着臂觑着他,说:“来试试?射得不好,朕也恕你无罪。”
裴朔无奈,只好开始挽弓搭箭,但还没射出一箭来,身后陡然响起低低的破空声。
一支黑羽箭几乎擦着他的耳边而过,带起一阵冰冷肃杀的风,稳稳地钉入女帝方才射中的靶心。
随后风中传来一声淡嘲:“裴大人射个箭都这么磨磨蹭蹭,这若是个会动的猎物,早就不知该跑到哪儿去了。”
裴朔骤然松箭,勒缰回转,看向高踞马上的男人。
谢安韫。
他策马而立,身形挺拔,长发高束,相较于往日的傲慢风流,此刻多了丝沉凝冷酷。
日光从他背面倾洒过来,整个人逆着光,看不大清神情。
方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裴朔神色凝重,寒声道:“谢尚书放肆!陛下在此,敢如此放箭,难道就不怕误伤陛下?!”
男人慢慢抚着手中的弓,目光一寸寸从裴朔脸上扫过,嗤笑一声,“不过在秋猎猎场上射个靶子,裴大人倒是代陛下在这儿训斥起我来了。”
他说着一顿。
“我的箭可稳得很,不会误伤陛下,只射该射的靶,只杀该杀的人。”
比如裴朔。
谢安韫驭马靠近,目光落在裴朔手中弓上,眼神越发阴森。
裴朔冷言回怼道:“像谢大人这么心急,得亏这是个死靶,若是个活的,可未必能射得这么精准。”
谢安韫沉眉冷笑,“裴大人好生伶牙俐齿,怪不得裴大人能凭着这张嘴,在朝中混到今日。”
裴朔口气敷衍,“谬赞谬赞。”
裴朔实在厌恶谢安韫。
前世做他的臣子、每日容忍他干那些荒唐事,已经令他恶心得够呛,那时他就敢当面痛斥已经称帝的谢安韫,这一世更是不会跟他客气。
不配为君之人,就算是臣下拼了命的上奏谏言,也无药可救。
谢安韫对裴朔这人印象也极差,就是这个人,令他失了大理寺这一条左膀右臂,如今此人春风得意长伴女帝左右,简直碍眼至极。
等他此番得手,必要杀了他。
还有……
他转眸看向一边的女帝,好像才想起来君臣之礼似的,抬手朝她一拜,“臣拜见陛下。”
少女端直地坐在马背上,双眸冷漠地看着他。
谢安韫收手抬眼,一对上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心底蛰伏的火种好似被风一吹,又要燎遍原野。
尤其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
他微扬马鞭,驭马逼近她,在她身侧低低道:“陛下……今日真是令臣刮目相看呢,不知是跟谁学会这骑射之术的?”
是张瑜吧。
她天天跟那小子私会。
一个天真单纯的傻小子,对她纵使毫无保留,也始终不及她身边那人,她连秋猎都要带着怀孕的赵玉珩,真是如胶似漆到令人恶心。
有些人心思阴暗狭窄,只要一开口就直冒酸气,姜青姝看也未看他,靴侧一磕马肚,拉缰转向,再次朝着裴朔伸手,接过那弓,又射出一箭。
又是正中红心。
她目视木靶,淡淡道:“自然是令朕信任之人教的。”
她再一次抽出白羽箭,像是在练习,一遍遍地拉满弓弦射出,每一箭都稳健有力,杀伐稳健。
准头极好。
若不是世上最好的老师,都教不出如此令人惊艳的学生。
周围有世族里的少年见了,驱马过来,远远笑着恭维道:“陛下的箭术真是棒极!臣等都望尘莫及。”
她淡笑,并不作答。
谢安韫看着她这副冷淡骄傲的样子,忽然笑了,嗓音里带着冰冷阴霾,“信任?那陛下就好好珍惜这来之不得的信任罢,毕竟有些东西,可不是长久的。”
若说平时,姜青姝只会觉得他只是在阴阳怪气地说着酸话,如今知道他可能要反后,他话里的深意就愈发昭然若揭、
——好好珍惜现在吧,等你成了我的阶下囚,这些人可都要离你而去,你就只能受我掌控了。
他说完,森然看了一眼裴朔,一扬马鞭,转身离去。
姜青姝回头,眯着眸子瞧了眼他的背影,唇角冷笑了声,骤然抬起弓箭,对准谢安韫的后心。
箭势凶猛,刮起冷风,也险险擦过他的耳侧,没入他身前的泥土中。
谢安韫一滞。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箭半晌,猛然再回头时,少女骑着马远去。
裴朔紧跟在她身后,唇角压着笑意,乐不可支道:“哎,臣还是头一回被人帮着出气,今天真真是太受宠若惊了,回去可得找个庙拜拜。”
姜青姝头也不回。
“你拜菩萨有什么用,是朕在帮你出气。”
姜青姝是护短的。
她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裴朔望着少女的背影,心潮动了动,又自顾自摇着头低笑了一声,继续跟了上去。
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射谢尚书一箭,看到的人不在少数,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围观者从远处看,都深以为陛下与谢尚书君臣不睦,这谢氏一族越来越不讨皇帝欢心了。
而臣子一旦失了君心,被宰杀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的确是不得不反。
谢氏一派的武将看在眼里,心底都有些忿忿,越发意识到这次若不反,来日他们势必会被天子逐一卸磨杀驴。
还未到正式开始比试狩猎的时候,负责狩猎的官员先放出了一些狐狸兔子之类的猎物,让在场的想要打猎的人随意热身,姜青姝纵马射空了箭囊,示意侍奉的内官去把箭拿回来——皇帝所用的箭羽乃卫尉寺特制,上面也印有标志帝王的印记,万不可落于旁人手中。
随后,姜青姝扔了弓给秋月,翻身下马,走上高台。
这边也正热闹。
除了互相社交攀谈的大臣,亦有趁着君王刚刚射了箭,趁机写诗赞颂君王英姿、使劲儿拍马屁的文人,此外,宗室贵族们之中,也有人坐在那儿饮酒赏景。
唯有两处地方,始终宁静得格格不入。
一处是独属于帝王的御座侧方,君后赵玉珩坐在那儿,并不与人攀谈,只是垂睫安静看书。
很多年轻的贵族子弟对他感到陌生,只听说过有关于他的些许传闻,便频频好奇地偷看。
出身武将世家的高贵明珠,三元及第,多智善谋,曾令满京文人称颂其君子德行,种种溢美之词令人觉得不过是夸张,然今日一见,竟真令人在他跟前有些自惭形秽。
比起赵玉珩那边,王璟言那儿则显得凄清许多。
同样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这位昔日的小侯爷身上,对他的外表品头论足。
当年他身份尊贵,别人便称颂他风仪俱佳、高不可攀,令满京城的贵女芳心暗许;如今他落魄,他们又开始诋毁起他的外表来,说他就是靠着这张脸对小皇帝献媚。
称颂他的,诋毁他的,皆是同一拨人。
从前,王璟言会悲愤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如今却依然冷冷淡淡地站着,已能从容面对这些四面八方的恶意。
正如陛下所说,嘲笑他的人,来日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他偏头,看向朝这边走来的女帝。
她看着他的方向,王璟言却心知肚明,她的目光实际上看着他身后的赵玉珩,在她走到他面前时,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垂下目光,看着身侧掠过那一抹亮红的衣角。
一只手出现在赵玉珩的头顶,为他遮挡去少许阳光。
男人抬头,淡淡一笑,“陛下?”
“君后在阳光下看书,也不怕坏了眼睛。”她没收了他的书,迅速关上,背着手将之藏在身后,“不许看了。”
“好,不看。”
他微微弯眸,完全顺着她。
她又握了握他冰凉的掌心,说:“等朕一会,朕去更衣。”说完,她又转身离去,随行的内官连忙小跑着跟上。
赵玉珩凝目望着她的背影,又淡淡看向一侧,那里,有个巡逻过来的士兵对上君后的目光,无声转身离去。
看似风平浪静的秋猎,实际上波涛暗流,一触即发。
赵玉珩已经对此番参与秋猎、镇守京城、以及京城周边的兵力了解透彻,明面上与谢氏一党勾结的武将,满朝都知道是哪几人,实际上暗中联系的又有一批。
这一批人,到底要如何甄别,则要靠最了解谢氏一族的王璟言。
若能确定是哪些人,便可逐一击破。
人,都是有弱点的。
早在一个月前,赵玉珩还远在行宫之时,就已经察觉到了谢党的反心,尽管彼时还不知对方要挑何时下手,却也还是未雨绸缪,埋下了一条随时可以牵动的暗线。
随后,王璟言告诉他,在女帝与裴朔的谈话中,二人猜测谢安韫要挑秋猎下手。
赵玉珩深以为然。
谢党在赵德成所统率的神策军中埋了内线,赵玉珩便在秋猎前三日,提醒赵德成一天至少分五次暗中弓箭盾甲、战马所用饲料、人员调度等问题。
终于在今日清晨,发现了备用武库中的弓箭不对劲。
他令赵德成不得声张,将计就计,让对方误以为神策军的确已经缺乏战力。
赵德成问:“三郎如何确定谢安韫的动手时机?”
赵玉珩道:“我若要反,自是挑狩猎开始之时,届时人员分散,无人会注意到暗中发生了什么,树林深处路径复杂,最易寻机控制皇帝。”
赵德成眉头紧锁:“可是,若是这个时机,我们也极为被动。”
“那就逼他提前动手。”
“三郎可有妙计?”
赵德成并不善谋。
这种事,为了防止出错,他不会贸然做任何决定,也习惯完全依赖这个稳重善谋的侄儿,全权听他的意见——这些年来,都靠侄儿出谋划策,才让整个赵氏一族顺风顺水,身负战功却不受君王猜忌。
赵玉珩偏首看了一眼窗外,那一道风中挣扎飘摇的树影,已备受磋磨、将折未折,他平静落睫,嗓音至始至终温和平静。
“放心,交给我就好。”
他有办法。
霍元瑶近日吃坏了肚子,总是腹泻不止,整日随侍在君后身边的人,便只剩下许屏。
等霍元瑶再出现时,南苑的大猎场中,那些士兵正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进行操练演习,场面空前巍峨浩大,马蹄几乎踩得满场烟尘滚滚,震声轰隆如雷鸣,令人不由得心魂震颤。
天子端坐上首。
霍元瑶眼神锐利,仔细地观察着那些来回的骑兵,如此勇猛强悍,不由得望了陛下一眼,继而垂下头,双手交叠于腹前,小步走上台阶,来到君后身后。
她听到他淡淡问了自己一句:“怎么样?”
“臣好多了。”
霍元瑶低声一应。
没有人在意这小小的女官。
秋猎第一日主要是自由活动和演兵展示,第二日则是正式的游猎活动。
按照往年惯例,每个人的箭羽都有着自己的标志,可自由追逐猎物,最后统计狩猎到了猎物数量来计分,像狼这种猛兽分数最高,一般也只有武将敢去争夺,而兔子狐狸水鸟之类,则是贵族子弟最常争夺之物。
皇帝会对拔得头筹之人给予重赏,要是表现得实在是太好了,甚至可以越过重重流程破格授予官位。
况且当今圣上如此美貌年轻,从她对君后的态度也可知,她并非薄情随便之人,便不乏有男子起别的心思,更加想展现自己孔武有力、勇猛帅气的一面。
众人皆踌躇满志。
姜青姝通过实时,可以看到有些人是真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聚众八卦谈天说地,有人真心想要拔得头筹赢得赏识,然而,要动手的人已在暗中蓄势待发。
这次,她依然不能输。
也不会输。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只是前行几步后,忽然回头看了赵玉珩一眼。
他还端直地坐着,眉目清隽,目如寒星,在天光下像映着雪的一段月色。
一阵风掠入高台,便好似料峭的寒梅,在凛凛寒风中巍然挺立。
见她回眸看来,男人眸光骤起波澜,温柔地朝她笑笑。
“去吧。”
他无声朝她做口型。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勒缰转身,直入树林深处。
“驾!”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赵玉珩喉结滚了滚,莫名有些干涩难忍,袖中的手指已经紧绷到发白。
片刻后,他骤然松开指骨,闭了闭眼,清声对许屏说:“去召谢尚书过来。”
“是。”
许屏垂首,转身而去。
因怀孕受不得凉,原本坐在高台上观赏秋狩盛况的君后,不多时便回到了莱漳宫歇息。
谢安韫没想到赵玉珩居然要见他。
在这个节骨眼。
此时此刻,京城那边已由左右威卫等发起了兵变,而京城与南苑之间传递消息的士兵已被悉数斩杀,确保那边的异动不会传到这边来。
此外,按照谢安韫的谋划,他已派一队人马从水路凫水近山谷深处,在后方与神策军中投效他的项豪里应外合,解决把守的内禁军,活捉女帝。
待到活捉女帝,嚆矢一发,这边便声称帝王遇刺有人谋反,以护驾之名直接动手,控制所有大臣和宗室。
而这边人员分散,一乱起来定是各自逃命,内禁军的武器已经被他换成残次品,而演武的人马根本就是奔着弑君篡位而来,早已暗中准备了真正作战的武器。
这次,他一定要赢。
赢了她,然后再一个一个,宰了她身边那群碍眼的人。
第一个就是赵玉珩。
马上动手在即,结果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赵玉珩居然要见他?
谢安韫一身玄衣,冷然立在风中,通身多了一丝杀伐之气,看着眼前不知死活来传消息的许屏,几乎要嗤笑出声来。
若非还有要紧事,他现在倒还真有兴致好好对付这个赵玉珩。
他漠然转身,薄唇冷冷一掠,“不见。”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可装的了。
许屏见他这倨傲无礼,愈发笃定此人是要反,霎时心跳如鼓,面上镇定如初,不卑不亢道:“君后宣召谢尚书,还请谢尚书随下官去一趟。”
“后宫之人要私见朝臣,不合规矩吧?许宫令。”
谢安韫尚未开口,他身后的陆方已嗤笑着上前,冷言相对。
陆方不过一介侍从,在朝廷并无官位,如今竟也敢对许屏如此,许屏面色变了变,强忍心头怒火,镇定道:“殿下是君,更代表着陛下,谢大人终究是臣,殿下今日诏令在此,您可别失了这君臣之礼,落得个傲慢无礼、藐视君威的名声。”
——自古谋反者皆要打个用来糊弄世人的好听的旗号,譬如“清君侧”之类,谢安韫若想以护驾的名义谋反,此时便还要暂时扮演一下“忠臣”,不能与君后的人直接起冲突。
许屏又沉声道:“谢尚书今日不狩猎,兵部事务自有留京官员代理,现在在此地难道是有什么事吗?若无要事,又为何不见君后,难道是怕了?”
谢安韫眉尾重重一搐,骤然回身冷笑。
“你说什么?我怕他?”
他会怕赵玉珩?
真是可笑。
谢安韫多疑善变,绝不受什么激将法,可那人偏偏是赵玉珩。
当年年少时,谢安韫离经叛道,最是厌恶世族行经,偏生那些人整日只骂他阴狠歹毒,反将赵玉珩捧成品性高洁的君子,那时他便觉得此人虚伪。
现在,就连小皇帝也一心偏向他,可明明若不是他提前退出,赵玉珩怎么会得到她?
谢安韫最听不得“他怕赵玉珩”这样的话。
去又何妨。
该铺的棋早已铺好,谅他赵玉珩本事通天,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谢安韫说:“陆方,让开。”说完一拂袖,快步走向莱漳宫的方向。
赵玉珩等候他已久。
他太了解谢安韫的秉性,这个人争强斗胜,因为女帝发疯过无数次,定是会被激来。
谢安韫身后带了几个甲士,这在秋猎这种场合,是默认允许的,然而他冲进莱漳宫之时,黑袍捎带起一阵冰冷的风,好似聚成的一柄要杀人的剑,寒意直逼人眉心。
赵玉珩静静坐着,一手托盏,轻呷茶水,长睫微敛,侧颜冷淡。
他坐在那儿,好似一副写意的水墨画。
谢安韫看着他,目光愈寒,“君后要见臣?”
“都退下。”
赵玉珩说。
殿中之人面面相觑,都犹豫着不敢动——她们受了陛下的命令,要好好照看君后,不得让君后离开视线丝毫。
赵玉珩一搁茶盏,瓷器发出不轻不重的清鸣,嗓音骤沉,“我让你们下去。”
他声音不大,却声威意冷,令人莫敢不从。
宫人纷纷俯首,陆续退下。
殿中只剩下两人。
赵玉珩平静地抬眼,看着谢安韫,平静道:“谢尚书果然还是来了。”
“你笃定我会来?”他冷道。
“自然。”赵玉珩淡淡一笑:“你最嫉妒、最视为眼中钉之人,不就是我么?我要你来,你未必会来,可你却无法容忍别人说你输我一筹。”
谢安韫嗤笑。
他看着这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容颜冷清,气质如松似鹤,可他的腹部已经隆起,身躯消瘦、脸色苍白,这副孱弱、狼狈、可怜的样子,就是谢安韫当年最排斥的样子。
他排斥成为这种弱不禁风、只能像女人一样挺着大肚子、依附别人而活的人,于是将赵玉珩坑害成这样。
可他的姿态为什么还这么平和坦然?
为何丝毫不见窘迫?
现在他还说,他嫉妒?
“我嫉妒你?嫉妒你什么?”谢安韫觉得好笑,扯了扯唇角,凤眸俱是讽刺的笑意。
赵玉珩平淡道:“年少时,你嫉妒我锋芒毕露,走到何处皆受人追捧,而你离经叛道、行事乖张无所顾忌,被文人孺者所痛批不齿。如今,你又嫉妒我与陛下在一起,嫉妒我和陛下有了的孩子,嫉妒陛下在乎我。”
谢安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双手狠狠一攥,下颌绷紧,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活剥了他的皮。
但他在忍。
因为此刻对他而言,绝非是动手的好时机,嚆矢未发,天子那边尚未被得手,他此刻敢伤赵玉珩,莱漳宫这边传出动静,他就必须提前动手了。
提前动手,他就不再是打着护驾的旗号,而是直接坐实了谋反的名声。
他没那么傻。
但赵玉珩的话,于他而言,的确是字字诛心。
谢安韫这一生走在走一条没有人能理解的路,若论是何时错的,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或许……是从他幼年时被人说是野孩子开始。
赵玉珩虽体弱多病,但他是家中幺子,自小受父母疼爱,母亲是名门闺秀,父亲为将门虎子,兄长们皆照顾他,就算他与周围那群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儿郎们不一样,他也依然过得平安顺遂,甚至可以平静地追寻自己志向抱负。
谢安韫的确嫉妒他。
他也曾想过,若他不是母亲早死、父亲早年抛弃他,若他也和赵玉珩一样得到过哪怕一丝别人的善意关心,他或许都还没这么无可救药。
而事实上呢。
他得来的只有冷眼排挤。
好不容易等来了父亲,父亲看着他的眼神里却只有冷漠,只会一次次为了家族逼迫他,他曾幼稚地做些荒唐事来吸引父亲的注意力,后来才发现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从一开始的咬牙强忍,渐渐的变为毫无畏惧,他坦然地背负骂名,坦然地行走于朝堂,冷眼看着他们在背后痛骂他、当面却畏畏缩缩,欣赏他们想杀了他却做不到的样子。
谢安韫根本不在乎。
为什么要在乎他们?反正他们也不在乎他。
赵玉珩呢?
若说谢安韫是地上的泥沼,赵玉珩就是天上高悬的明月。
他不受家族约束?那他就让他也沦为家族的棋子,被迫为了大局妥协。
他想毫无顾忌地施展抱负,想为国效忠、青史留名?那他就让他被困在深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谁叫谢安韫就是这么坏,坏得出类拔萃,坏得从不遮掩。
结果呢。
全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被折断双翼、囚入深宫,高悬的明月终于跌落到了泥潭里,谢安韫等着看他的笑话,却等着等着,那个可笑的人又成了自己。
他此生就喜欢过这么一个姑娘,结果那个姑娘也喜欢上了赵玉珩。
谢安韫已经愤怒、痛苦、怨恨过了。
他现在很冷静。
他盯着赵玉珩,忽然笑了,笑容阴沉而狠戾,“你在激怒我?”
“呵,激怒?”
赵玉珩看着他,抬起茶水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口气冷淡,“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你若觉得这样一句话是故意激怒,那便是激怒罢。”
谢安韫盯着他,忽然而抚掌笑道:“真不愧是赵三郎呢,在宫里待了四年,还是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一如既往地令人恶心。”
赵玉珩并不在意谢安韫骂他。
言语之上,最先愤怒之人,往往才被戳中了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