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松开手,笑盈盈地瞧了他片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回头,看着她朝拴着马的树下走去。
【张瑜爱情+5】
【当前张瑜爱情度:100】
他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地怔神了很久,突然又垂睫笑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朝着她的方向奔去。
王璟言曾试图在女帝身上寻找机会,让女帝爱上自己,故而对于那位年轻的天子到底在想什么,他试图猜想过很多次。
毫无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她看似有情,却又对每一个人都冷静到近乎无情,她能对谢安韫激烈的质问反应冷漠,又能在亲手握剑护住王璟言、让他怦然心动的瞬间,又平静地看着他被当庭杖责。
王璟言也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对赵玉珩说出,“这一切都不怪她”这样的话,王家于君王而言的确是大患,但他身为王家人,骨子里的血脉令他无法站在公正的视角去审判这一切。
被家族所困,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好在,他也算有个伴。
赵玉珩也比他好不到哪去。
他问他:“殿下知道,陛下和谢安韫之间的事么?”
“知道。”
“那殿下可知道……她与张相,并非赵家所看到的那么不睦。”
“略知一二。”
“殿下可曾想过还有其他人喜欢她?”
“想过。”
赵玉珩毫不避讳,悉数承认,随后,他借着昏暗的烛火,俯视着王璟言自嘲的神情,淡淡道:“作为帝王,若她当真那般纯良无害,我倒是会多担心了一些。”
王璟言讽刺地笑出了声,“殿下啊,赵郎啊,你也算是会安慰自己,担心?那你现在算是放心了?你放心得下,然后呢?你聪明一世,世人都说赵三郎冷静聪慧,你该不会想着,你放心以后,就算哪天突然死了,也不会在黄泉之下操心了吧?”
王璟如今沦落成一个罪奴,已经很少这么说话了,突然和他剥开心肠、掀开假面对话,已经不在乎什么身份尊卑了。
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他甚至,试图剥开赵玉珩的心,试图看到他看似尊贵的外表下,和自己一样狼狈不堪的心。
这样,才不显得他这么卑微。
赵玉珩却很平静地饮了一口茶,淡哂一声,道:“或许吧,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
“你——”
王璟言无言以对。
“我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
赵玉珩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地被她接近,清醒地看着她为自己挡下堕胎的毒酒,更清醒地陷入这段情中。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怨怼的事,他的生活本就灰暗沉寂,至少这样,一看到她,会觉得这四年的深宫煎熬有了短暂的救赎。
几日后,“学好规矩”的王璟言被带回紫宸殿,但姜青姝却亲自来了凤宁宫。
她是来和他提秋猎的事。
礼部已经上奏,向皇帝确认参与秋猎的文武大臣、宗室王侯、士族子弟人员。
赵玉珩怀孕已满七月,孩子在腹中已经成型,这种时候,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姜青姝虽然对于冷落他非常抱歉,但权衡之后,还是说:“此去秋猎,路上不便,且人多眼杂,稍有差池便容易出意外,宫中有太医轮流值守,朕觉得三郎留在宫中养胎最为稳妥。”
他平静地听着,目光好似寂寞的凉风,徐徐掠出窗外,没入一片夜色中。
“可臣,已经很久不曾与陛下一起了。”
整个夏日,他都在行宫,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宫,未与她独处几次,她就又要离宫这么多日。
她望着他清冷俊美的侧脸、苍白的唇色,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软声道:“三郎,这件事听朕的好不好?等朕回来。”
赵玉珩微微垂眼,望着女子婉娈清丽的脸,一如既往地温柔宽容,好像马上就要在她的撒娇下无条件妥协,却突然平静地说:“不好。”
姜青姝:“……”
她第一次被他拒绝。
姜青姝顿了顿,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朕是为了你着想,万一路上有什么差错,或者有人想害你……”
“可是。”
他反手握住她扯袖子的手,把她柔软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腹部,隔着薄薄的衣衫,她好像能感觉到那股令人悸动的体温,手掌蓦地抽动了一下。
她听到他凑近在耳边说:“可是这里,臣和臣的孩子,都舍不得陛下。”
他说,舍不得她……
赵玉珩很少这样直白,大多时候的隐忍克制,让他此刻突然直白的话变得尤为令人悸动。
她抬眼,对上他清润柔软的神色。
他又问:“七娘真的要抛弃臣和臣的孩子吗?”
她:“……”
她其实可以语气果断一些,直接下令不许他去,但行宫冷落两个月、派遣他父亲出征、又让他撞见王璟言,是个人总会伤心。
她也想稍微顾念他的感受,用温和的方式。
她目光稍移,盯着殿角的一盏精致镂花的铜灯,按在他腹部的手指蜷了蜷,轻声道:“朕会担心的。”
“不必担心,臣会照顾好自己。”
“你就这么想去吗?”
“嗯,不想和陛下分开一丝一毫了。”
他按在她手背上的手紧了紧,蟾光朦胧,他的肤色润亮如瓷,倏然倾身过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感觉到眼皮上传来凉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掌心忽然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
她低眼看去,望着他的腹部。
怀孕因人而异,有人不太显怀,有人孕肚极大,赵玉珩是前者,若穿得宽松些,孕肚则不是那么明显,但也恰恰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他总是这么虚弱,以致于她总觉得这个诞育在他体内的孩子,也非常可怜孱弱。
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消失一样。
一个无辜的孩子,被她三番四次地动了杀死的念头,可那堕胎药终究还是在犹豫下错失了去子留父的最好时机,她至今想起,也依然懊悔,觉得自己不该如此。
但胎动的一刹,实在是感觉有些微妙。
“她在唤母皇了。”赵玉珩唇角微漾。
她心里瞬间柔软起来,忍不住悄悄弯腰,凑得更近些,将耳朵贴过去,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顺着她的发,她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有些惊喜又无措地看着他。
“她……真的动了。”
“嗯。”
他垂着眸子,微微一笑,“臣和陛下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孩子。”
秋猎将至。
虽说秋猎无非是打打猎、郊郊游,算是皇帝的私人娱乐活动,但春猎秋猎在本朝的盛行程度不容小觑,连普通百姓文人都极爱郊游,在官僚贵族之间则更为盛行,再加上大昭向来重视武将和骑兵,皇帝偶尔也会在这种场合选拔人才,也有过武将通过秋猎赢得皇帝赏识、一跃冲天的先例。
渐渐的,帝王秋猎就被办得越来越正式。
与其说,这是一项娱乐,不如这是政治文化活动更贴切些,特别是对于刚刚继位的小皇帝,这是展现皇权和君威的重要时机,如果用的好,她可以整体上拔一波满朝忠诚度,把自己的影响力和声望都刷一刷。
但,谢安韫那边可能要出手。
谋逆这种事,就算还没有发生,就算她身边还有能用之人,姜青姝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难免会有点紧张。
她不得不做多手准备。
首先,在这方面,张瑾至少是拥有绝对的安全感,历代不管是哪个奸臣篡位,都至少需要一个类似于“清君侧”的名头,如果要清姜青姝身边的人,那当然是清张瑾了。
张瑾虽然野心值很高,但他不是谢安韫这种做事毫无顾忌的疯子,这也正是张瑾的可怕之处——如今他在朝中一边一手遮天,一边有很好的名声和威望。
人人都说他勤政爱民,是个为了百姓呕心沥血的好官,就连京城的百姓,也只知谢氏这样的世家贵族欺压百姓,对于这位不与世家同流合污、手段铁血的宰相,印象反而不错。
特别是布衣出身的文人学子之流,对于张瑾的评价都是不错的。
以致于张党至今壮大,也有很多对世家所不耻、又想要往上爬的布衣出身的优秀官员主动投靠,为他们提供大显身手的空间。
权倾朝野,架空天子,那是皇帝眼里的张瑾,事实上,百姓和后世研究史书的学者,都只能看到这位官员在任的时候推行主张过多少改革、提拔过多少能人、对国家有没有贡献,根本没有多少人能站在皇帝的角度骂他不敬皇帝,除了吃饱了撑的大儒们、以及张瑾的对手。
姜青姝这样想想,也委实有些气恼。
但她也只能接受。
她深知张瑾的威胁,按照党派制衡的法则,她其实反而希望谢氏一族能多苟一会,至少等她把张党削一削再反。
但既然,谢安韫反了。
她就不得不用张瑾。
如果谢安韫反,张瑾能趁机除了谢氏这个碍事的眼中钉,并且以护驾之名,再赚一波功劳,赢得忠君的好名声。
在这个时代,名声的作用可大了。
姜青姝这一次没有避着张瑾,而是主动和张瑾讨论了一番谢氏一族的问题,问他手上有多少可以调遣的兵马。
张瑾:“……”
对于女帝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说话越来越直接、甚至连装都懒得装的现象,张瑾颇为无语。
他并未领受军职,虽手中牢牢掌控十二卫之中的一大半,但那也只是私下的,拿到明面上来说就是结党营私、篡夺皇权。
结果她倒好,她直接问他能调遣多少兵马,换个直接一点的问法就是“你到底结了多少党,哪些是你的人?”
傻子才会答。
张瑾冷淡装傻:“十二卫皆是陛下亲卫,直属天子,臣区区尚书仆射,并无权力调兵遣将,陛下实在是说笑了。”
姜青姝冷不丁说:“朕觉得谢安韫要反。”
张瑾:“?”
她:“所以朕需要爱卿,咱们就提前商量一下,这个事情要怎么安排,到时候功劳都归你。”
张瑾:“……”
张瑾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做出的判断,他这边,也的确也察觉出一些异动,但隐晦到几乎不可察觉,并不能以此断定会有人行谋反之事。
前世,所有人察觉谢安韫的谋反的意图时,全都晚了一步,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止。
而这一世,姜青姝和裴朔一个开挂一个重生,几乎立刻察觉到了,此外,就只有前世早已流产离宫、如今却安居后宫的赵玉珩看出了端倪。
张瑾听她如此笃定的语气,对她的敏锐度有些惊讶。
他睫毛微落,认真沉吟起来。
片刻后,他只回了一句很官方的话:“臣会加强京城守备,陛下尽管放心秋猎,臣会负责好陛下的安全。”
姜青姝说:“此次秋猎地点定在南苑,东南面连树林山谷湖泊,西北为宫苑和进出道路,四面皆有重兵把守,约莫兵力一万五,朕再带随行一万禁军,两万五千人,张相以为如何?”
张瑾说:“在秋猎之上足够,但单左右威卫遥领折冲府,便至少能调八万人。”
这八万兵力,当然不可能全部隔空跳到姜青姝面前来,但这意味着,如果真打起来,对方能统筹的兵力是个大数目。
这也是为什么,北方战事,投靠谢党的武将几乎全部沉得住气,一个都没有出去。
姜青姝:“……”
她深吸一口气。
随后她淡淡道:“朕相信张卿能保护好朕,那就麻烦爱卿了。”
——算了,反正张瑾会帮忙操心的,那她就不操心这么多了吧。
张瑾:“……”
她不仅说话直接到不把他当外人,在这种事上,每次和他短暂地拉扯之后,都会逐渐呈现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现象。
反正他会管的。
反正她就算什么都不干,他都不会看着她被篡位。
大概心态就是这么个耍赖的心态,张瑾微微怔然,抬眼审视着上方少女懒洋洋的神色,一时竟不知,她到底对他的为臣之心过分信任,还是因其他的,相信他不会伺机趁此机会也对她下手?
不过,姜青姝对张瑾这样表现是一回事,她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她又召见了左监门卫大将姚启,亲自鼓励了一番姚启自任职监门卫以来的办事,并告诉他,此番她想要他也去南苑狩猎。
姚启听女帝这么说,微微一怔,随机婉拒道:“臣多谢陛下赏识,只是……臣宿卫宫门,不可擅离。”
“无妨。”
姜青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平静道:“此番,朕有心令你表现,左监门卫的职位暂由旁人代任,你父亲姚启当年统率大军、镇守大昭国土,当年何其骁勇,爱卿想必也继承了父亲骁勇与才能,朕想令你负在秋猎之上演兵操练一支军队,不知你可有胆量?”
姚启顿时愣住,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为从小就随着父亲在边关长大、曾率军斩杀敌军将领、荣光一时的武将,如今,他领着千余人把守宫门,自然极为憋屈。自从朔北军被先帝裁撤、他流亡到京城以杀猪为营生开始,他连做梦都渴望着重新骑上战马、拿起长枪征战。
虽然秋猎只是演兵,但那也已经足够……
他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臣明白了,臣愿意领命!为陛下效忠,臣义不容辞!”
她微微一笑,示意他退下。
姚启起身告退,只是将踏出紫宸殿门槛时,忽然听得风中送来清淡一句:
“姚卿身怀家仇,多年来不曾忘怀,这是卿的孝心。或许,时机该到了。”
姚启一直怨恨谢氏一族。
当初她在裴朔的举荐下重用他,就是因为他父亲姚蒙被谢安韫郜威这群人联手害死狱中,姚启深感帝王寡恩无情,不愿再为皇家效力,但她为他恩人一家查清凶手、又救了他一命、许诺给他复仇的机会,他才心甘情愿任职监门卫。
姚启抬在门槛上的脚猛地顿住,一刹过后,他面露坚毅冷色,大步流星出了紫宸殿。
距离秋猎只有两日时,整个京城中文武官员、宗室贵族都已经准备完毕,打算参加这一次数年未曾举办的秋猎。
甚至有一些觉得自己骑射俱佳的少年士族子弟,正踌躇满志,打算趁此机会大放异彩,一举夺得陛下赏识。
能被皇帝看中,赏识提拔是一种,当今天子又还这么年轻,相貌俊朗的适龄世家子弟若趁机刷刷脸,能入后宫也是不亏的。
宗室之中,除了三皇女嘉乐公主外,姜青姝的几位兄姊都会去,还有一些远点的皇亲国戚,几乎有八成参与此次秋猎。
尚书右仆射谢临本说是身体原因不打算去,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决定去了。
侍中郑孝因为年事已高,谢绝了陛下的邀请,和尚书左仆射张瑾一同留守京城,二相共同为陛下代理政务。
但最让人惊讶的,还是君后也会去的消息。
月份已经这么大的君后,按理说只应该好好待着养胎,怎么能和陛下一起去南苑秋猎?有人结合前段时间君后教训王璟言的事件,认为君后是因为王璟言的缘故,连自己怀孕都顾不上,就急着在陛下跟前争宠,生怕陛下更偏宠那个王氏罪奴了。
但不管怎么样,朝中以宋覃为首的御史都在不停地上奏反对。
姜青姝毫不理会。
——他们并不知道,皇帝本人也不舍得让君后去,只是扛不住君后的温柔牌。
平时最懂事省心、隐忍克制、什么都不索取的人,突然有一天会主动索要什么了,非但不令人生厌,甚至会让人有几分怜惜心疼。
何况他怀孕那么辛苦。
就算是故意争宠,她也愿意纵着,何况他不是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只是太想念她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姜青姝几乎搬空了大半个太医署,让他们都随行照看君后,不得有半点差池。
皇帝出行当日。
包括士兵、宫人、官员贵族在内,路上浩浩荡荡数万人,空前壮观。帝后同乘一车,远远看去,车马延绵数里,马蹄阵阵,旌旗遮天蔽日,羽声翙翙。
为了不让君后动胎气,路面也被提前处理了一番,还算平稳,途中无聊,连秋月邓漪等人都有些躁意,长宁公主更是舍弃钗环裙衫,直接穿了身轻便戎装出京,早早由坐车换成了骑马,绛红色的衣摆烈烈飞舞,端得英姿飒爽。
“裴郎……不对,是裴大人。”她手握马鞭,对裴朔扬唇笑道:“要不要来与本宫赛马?”
裴朔:“……回殿下,臣不擅马术。”
“那本宫教你?”
“万万不可。”裴朔恭敬地拱了拱手,屁股都没挪一下,懒洋洋道:“臣坐在此处就好,”
长宁瞥了他一眼,看他摇着扇子坐在车内的样子,活像是悠闲的老年人,嗤笑一声,又兀自一扬马鞭,直接超越了一干车马。
姜青姝倒是头一回见皇姊这么兴致昂扬,连一直钦佩欣赏的裴郎都不爱了,反而更爱骑马。
而她一直在赵玉珩身边,与他说话。
说来,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行。
秋色盎然,天朗气清。
外面一片喧闹,而帝王车驾之中却静谧温馨。
姜青姝靠在赵玉珩的肩头,微微闭目养神,她并没有睡,时不时与他说话,男人握紧她的手,指尖时不时在她掌心的伤疤上扫动。
侍奉在侧的御前内官们见到这样的情景,全都保持安静,不忍出声打扰。
第116章 谋反6
侍奉皇帝和君后的人各自都明白,帝后平时各过各的时,都很是冷静通透。女帝从容威严,君后矜持清冷,皆不像耽于情爱之人,然而他们一凑在一起,气氛就变得如此温馨和谐。
便是周围的人见了,也不由得心生暖意。
霍元瑶端着刚温好的热茶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顿了顿,看向赵玉珩,小声唤。
“殿下……”
女帝动了动,似乎是要睁开眼抬头,赵玉珩手掌轻轻一拨,又将她要抬起的小脑袋摁了回去,示意她不必理会。
“放在一边吧。”他对霍元瑶说。
霍元瑶应了一声,把茶水放在这车驾中的案几上。
她悄悄观察着陛下双眸微阖的样子,好似一只正在打盹的幼虎,收敛了令人畏惧的爪子和牙齿,只剩慵懒无害。
会让人忘记,这是一只将长成的猛兽。
而那抚摸猛虎之人,身陷危险而不自知,亦不怕被咬断手的危险,依然温柔地抚着身侧的人,毫无防备。
霍元瑶心里微叹,复又站起了身,展目望向帝王车驾外。
疏影婆娑,郊外莺飞草长,满山林木潇潇伫立,放眼望去,倒有几分自由的滋味了。
这处的草木,让霍元瑶想起多年前赵表兄在山间的那个小别院,那时她还小,时常跟着阿兄一起去那里找赵表兄,那时,在尚且稚嫩的她眼里,表兄就是山间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她问阿兄:“表兄为什么不待在府邸里,而是总跑到这种地方隐居?”
大妹妹两岁的霍凌小将军故作老成,告诉她道:“因为表兄身体不好,郎中说了,人只有一直在让自己开心的地方才能健健康康的,表兄他喜欢这里,住在这里就会一直平平安安的。”
与之相反,被朱红宫墙约束,便会被活活困死。
霍元瑶想,表兄要是始终能如今日这般自由自在,不回到那个沉闷压抑的地方就好了。
但这只能是奢望。
一国君后,永远不可能自由。
路上约莫耗费了足足快一日,抵达南苑后,所有人都开始安营休整。
南苑风景秀致,战马士兵停留在四面八方,微风拂面,云上月隐,偶有风扫树叶、马蹄踏地、铁甲金属碰撞之声传来,手握兵器的卫士四处巡逻,脚步声整齐肃穆。
姜青姝换了身玄色帝王便服,缓步行走,沿途巡逻将士看见天子迎面而来,纷纷垂首行礼。
“末将叩见陛下!”
她随意拂袖,示意他们免礼,神色平淡地望着远方,就着四面帐外的火光,慢悠悠闲庭信步。
姚启和裴朔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姚启低声说:“臣已操练好甲士,又自作主张,自牧监借了三千匹战马来,抛弃仪仗马甲,头面、脖颈处最易受伤,马铠所用细鳞甲为朔北军所用制式,着重防止弓矢等利器打击,其余部位则弃铁甲换皮甲,以图作战时轻便灵活持久。”
裴朔拢着袖子,慢悠悠行走在夜风中,闻言朗声笑道:“姚将军不愧是当年朔北军中猛将,想法很好,仪仗铁甲固然威严庄重,适合这次秋猎演兵之用,但战事未歇,宜弃形式上的奢靡,一切当以实用为先。”
姚启扯了扯唇角,“裴大人谬赞,镇守边关,这些不过是最基本的。”
“哦?”
姚启沉声道:“骑兵作战,战马的耐力体格速度才是决定战事成败的关键,不过那时,边关战马消耗极大,很多时候也只能用些孱弱病马,远不如陛下提供的上等马匹。”
他说着一顿,又看向陛下的背影,道:“如今臣得陛下赏识,得此机会,一定好好施展一二。”
他也已经研究好了地势。
如果这一次谢安韫敢反,他仅凭这蛰伏的三千骑兵,就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裴朔继续代天子问:“南苑四周林木众多,姚将军可已熟悉地形?”
姚启道:“臣提前来了三日,已经悉数了如指掌,只是……有一面的山林连接着山谷,那山谷极深,视线被遮蔽,极其容易迷路,为了防止有人狩猎时追踪猎物误入深处不得出,有一部分路已被禁军封锁,臣以为这里或许有些门道。”
裴朔沉吟道:“里面易设伏兵。”
“对。”
姚启说:“所以,如果要在秋猎时下手,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臣命二十名擅凫水的兵士游南面湖泊,意外发现这水路也通向山谷内一处隐蔽之地,对方完全从水路绕开禁军封锁,早早潜入其中,伺机动手。”
到时候狩猎有什么意外,谁也料不准。
裴朔抚着下巴,陷入沉思,片刻后道:“这次负责护卫秋狩安全的是赵大将军。”
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
谢党这次如果要反,如果得手,皇帝遇刺或重伤,他们就会把帽子反扣给赵氏,说他们护卫天子不利,在混乱之中没能保护好皇帝。
裴朔说:“臣以为,陛下不如将计就计。”
他们正好走到了僻静无人处,随后,裴朔就低声说了一番自己的想法。
姜青姝停下转身,望着眼前一文一武二位臣子,微微笑道:“朕相信姚卿的能力。”她看向裴朔:“裴卿稳重善谋,有你在身边,朕也倍感安心。”
裴朔望着眼前的女帝,乌眸微微一弯。
姜青姝与他们又聊了片刻,又召了赵德成前来,先是与他随便聊了聊,随后问他这南苑周围的布防情况。
赵德成道:“陛下放心,臣把守极为周密,安排了一日十二班次四十队士兵的巡逻,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姜青姝审视着他,负手淡淡说:“东南面的山谷……赵卿可有加派人手?”
赵德成不假思索道:“臣往里面增了五千人。”
其实好端端的,没必要往山谷加派这么多人,除非是察觉了异动,赵德成一开口,姜青姝就猜到他大概是听了谁的安排——赵玉珩果然也察觉到了谢党的异常。
所以……
他这次执意与她一起来秋猎,还是因为担心她吗?
她这边做了一些安排,张瑾那边也做了安排,并亲自坐镇京城防止生变,而赵玉珩呢?他又打算做什么?
姜青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静了片刻,又道:“君后在莱漳宫歇息,朕正要去看看他,赵卿便与朕同去探望罢。”
“臣遵命。”
姜青姝转身,朝着南苑里建造最华丽的莱漳宫走去。
赵德成抬头,看了一眼女帝纤瘦却挺拔的背影,心里对君王更多了几分满意与信服——虽然中间冒出来个碍眼的王璟言,但陛下果然还是真心在乎他那侄儿,不仅带着他一起来秋猎,现在都这么晚了,居然还要去探望他。
他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此刻莱漳宫中,太医令秦施刚为君后请完脉,刚退出来,就看到逆着夜风、快步走来的女帝。
“陛下。”
秦施抬起双手,连忙下拜。
姜青姝示意身后的赵德成先进去,随后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秦施的脸,两侧宫灯明灭,女帝的神色晦暗难明,秦施被她盯得心有忐忑。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君后身体如何?朕听说最近有所好转,是么?”
秦施忙道:“是,殿下身体情况复杂,老臣研究数月,已经研究出了合适的治疗法子,只要殿下一直好好服药,定能熬到平安生产。”
“一定?”
“一定。”
姜青姝眉心舒展,侧身不再看他,挥了挥手,身后的秦施自觉退下。
等秦施走了以后,她静静地注视着殿前明灭的灯火,似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正好此刻,霍元瑶从殿中出来,不曾想看到陛下伫立在殿外的身影,疑惑之外又有些惊喜,忙快步上前道:“陛下!陛下是来探望殿下的吗?您怎么一个人在此吹风,为何不进去……”
姜青姝转身,注视着霍元瑶,目光带着淡淡的审视。
霍元瑶一时顿住,她其实是个很讲究礼仪之人,但在表兄身边这一个多月有些自由散漫了,此刻连忙意识到自己的失仪之罪,后知后觉地行礼。
姜青姝倒是没有计较她的礼节,而是在审视霍元瑶的数据。
【姓名:霍元瑶,身份:尚功局女官】
【年龄:16】
【武力:41】
【政略:82】
【军事: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