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又只有二人。
张瑾低眼凝视着她,沉默半晌,冷声问:“陛下刚刚是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
“臣明明感觉到了。”
“……那大概是看你写字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了。”她嘀咕:“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吓人,朕方才要是不叫一声,你是不是要掐朕第三回?”
“……”
张瑾抿唇不语。
涉足朝堂,自然是别人的绊脚石,有人想用明面手段打垮他,也有人选择暗地里除掉他,他遇到的刺杀数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张府看似空荡无人,实则所雇顶尖高手皆在暗中。
他一向警惕。
她仰头看着他,动了动被捏住的手臂,“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
她像是在组织语言,不知怎么形容他把她往怀里扯的行为,张瑾微微偏过头,冷淡道:“臣只是顺手一扶。”
“那你,为什么还不松手?”
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他几乎是没有意识到还抓着她,她这话一经出口,几乎激得他猛然松开手。
姜青姝理了理裙裾,手扶上他的肩。
“借卿一用。”
张瑾一僵。
他巍然不动,微微闭目,好像一尊不染世俗的玉质雕像,她将他当做扶手,借力按着他的肩膀,慢慢站起来。她不坐在他面前,他终于可以正常呼出一口浊气。
随后,她开始拾地上奏折。
和他先前的兵荒马乱不同,她不疾不缓,从容有序,甚至还有心情观摩他的字,最后把奏折叠好,起身从他身侧拂袖掠过。
张瑾睁开眼睛,看到面前被她垒起的一摞奏章,双手将其抱起,把它放在御案上。
“秋月。”
她在龙椅上落座,再次唤。
秋月又立刻推门进来,看到已经整理好的二人,心里暗暗舒出一口气,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去探寻什么。
“陛下。”她躬身垂头。
姜青姝淡淡问:“方才你要禀报什么?”
秋月道:“前方传来军情,方才中书舍人程同前来汇报陛下,此刻就侯在外头,臣这便叫他进来亲自汇报。”
姜青姝猛地抬眼,“宣。”
片刻后,黄衣舍人程同快步入内,跪下行礼,随后奏报道:“军报刚由兵部收到,一刻前送入宫中,十万火急,臣前来呈报陛下,是……有关前段时日押送粮草之事。”
“说。”
程同道:“陛下曾派八百兵士押送粮草,只余二十七人,而今易州节度使袁毫军传来军报,八百兵士中人分出一百五十精锐,在遇袭之前便随霍凌将军提前绕行,于蔚、易、幽三州河流交界之山谷提前设伏,对方自恃截获八百人粮草如探囊取物,只委派三千兵力,霍将军率人自峡谷高处设伏反击,将其尽数诛灭,于十三日前,已将粮草押送至易州。”
“你说什么?!”
姜青姝霍然起身,眸光骤亮。
霍凌?!
霍凌竟然真的没死!
粮草尽数入易州?她没听错吧?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姜青姝随即又疾声追问:“袁毫开了城门?!”
“是。”
程同道:“袁毫于军报中自述,见霍将军领一百余人押送完整粮草,疑其有诈,犹豫半日,而后开了城门。”
然而袁毫这人根本还没站队朝廷,骤然看到朝廷本来要送去燕州城的粮草跑到了自己这儿,估计也举棋不定,所谓的犹豫半日,只怕是在拖延时间。
也不知霍凌用了什么办法,让其开了城门。
霍凌果真不错。
袁毫的事,大大超乎意料,如此一来,她就能立刻重新议定接下来的人马调派了,不必被张瑾完全把持了。
姜青姝胸腔起伏,这一瞬间,她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静立在那儿,久久未语。
张瑾眉头一皱,显然也极是出乎意料。
“详细军报呈来。”他说。
秋月上前,接过程同手中军报,送到张瑾面前,张瑾将其展开,迅速浏览。
随着他一行行看下去,神色已逐渐降至冰点。
竟是如此。
当真是出乎意料。
所谓提前挖好的坑,如今居然被他们以奇兵致胜,细致算一算时日,霍凌要晚上几日抵达易州,路上驿站传递纵使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十日,便是今日才收到军报。
张瑾猛地闭目。
他自诩料事如神,竟第一次如此超乎意料,且变数竟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霍凌。
昔日女帝身边的千牛卫。
当初她突然说要调霍凌出宫,令其从军,他询问过薛兆,只当此人毫无特点,并未多想便直接应允。
如今一想,原来早有谋划。
第106章 眼前人8
情况得到大反转,几乎无人不出乎意料,就连那些熟悉北方地形的武将,也大为吃惊,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如此结果。
毕竟,才八百人。
如何能成功完成使命?
但也正因为只有八百人运送粮草,才令人容易轻敌,就算敌众我寡,天然险峻地势便足以埋葬万人,若计策时机把握得当,便是区区一百五十人,也足够了。
女帝当即召军机重臣进宫议事。
原本事情已经议定好,由左卫大将军闻瑞率军十万,一面增援平北军对抗漠北,一面进驻易州,以后方挟制节度使曹裕,并给祝文华施压。如今,此事一出,霍凌已成功进入易州内,以袁毫心性,绝对不敢在此刻轻举妄动,易州反而不是重点了。
这样一来,计划就彻底变了。
赵氏一脉的武将开始极力争取,紫宸殿内,赵张二党一时相争不下,谢氏一派的武将从中搅混水,时不时也想横插一脚。
但姜青姝既然有了足够的理由派遣赵氏,是绝对不会再搭理谢氏一族,也不会给张瑾亲信的武将机会的,她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朕先前的想法,闻瑞与赵德元各率军五万,分两头而行,赵德元先行过易州,闻瑞骑兵后行,众卿以为如何?”
气氛稍稍安静。
上柱国赵文疏当先出列,拜道:“陛下圣明。”
侍中郑孝沉吟道:“二位将军骁勇善战,可当大任。”
谢临也道:“老臣以为,可以施行。”
随后赵德元出列领命,“末将定不辱使命!”闻瑞见这情况无可转圜,张相也未曾再表态,心里叹了声,只好抬手道:“末将遵命。”
这一次议政流程极快,中书、门下省下发圣旨的速度亦极快,兵部迅速执行敕令,调派府兵,大军即刻出征。
然而,各方表面上都显得很是干脆利落,实则每个人心思各异。
首先张党那边,议政结束后,前脚刚踏出宫门,几个武将便立即议论起这次的事件来,颇有些难以置信。
右武卫大将军葛明辉道:“这件事太巧了,那个霍凌才多大,怎可有如此胆识魄力?便是我们亲自去,也未必能保证不败。我倒是要怀疑,这是否是陛下早就料准了我们的想法,这才将计就计。”
左卫将军许蹇摇头道:“虽说陛下手段了得,但连这都能料中,未免也太神了些。”
“天子未必有这个能力,但可别忘了,陛下背后有什么人。”葛明辉压低声音:“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看赵氏这趋势……只怕早就干政了,我们可要早早做好准备,现在都已经这样了,那日后等君后临盆……岂不是陛下偏心更重……”
如今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与其说女帝是在努力平衡朝中势力,不让任何一方坐大,他们更认为女帝是因为君后才如此,毕竟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会觉得现在生下储君对君王而言并非好事,而女帝肯定也知道,先前她死活不肯答应他们往后宫塞人,他们就已经认为,她是在故意对抗。
毕竟收人进后宫,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如果不喜欢,摆着当花瓶就是。但女帝如此坚持,就说明她对后宫前朝的牵扯极为顾虑,更不愿意给别人任何机会。
天子这样便算了,毕竟臣子没法强迫君主睡别人,但她偏偏,又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还让君后去了行宫休养。
这对君后的龙胎简直是一种保护,很难让人不觉得,小皇帝已经听信男人的花言巧语沦为恋爱脑了。
其他人便可劲了眼红,一度觉得皇帝偏心,他们还没办法。
他们甚至想让陛下醒醒。
可别信君后啊!大家都是玩党争的,心理状态其实都差不多,他们就希望陛下别这么偏重赵氏,不论是谁,只要权势一盛,势必直逼君王。
众人听葛明辉这么说,纷纷点头,有人道:“宜早做打算,一旦君后生产,赵氏若再立军功,只怕立刻趁势而起,到时候就再难打压了。”
而在这一局中,谢氏积极争取,但频频遭到冷遇,有些人心中有些忿忿。
左威卫大将军郜威出宫以后,等当日兵部事务结束,他便径直去谢府拜见刚刚下值的谢安韫,打算狠狠倾诉一番女帝处事不公,毕竟在他眼里,谢尚书更是睚眦必报、事事必争的性子,
早在一开始,谢尚书便让他争取此事,此事不成,谢尚书或许更为不满。
郜威是这样想的。
谁知当他来到谢府,却看到谢尚书倚在水边的亭台上吹着风,悠然地饮着酒,神色漫不经心,非常毫无愠色,看起来甚至心情还不错。
郜威颇为纳闷,上前询问道:“大人难道不恼今日之事吗?”
谢安韫丝毫未动,继续一杯杯饮着酒,指尖摩挲着瓷白的酒杯,侧颜被斑驳的树影斜斜盖着,她似笑非笑,“恼?有什么好恼的?”
“下官和其他几位同僚已经尽力了,只是陛下太偏私赵家,那这些好机会全被他们……”
“不派你去,才正合我意。”
谢安韫手指一紧,将酒杯往石桌上一放,酒水微溅,映着偏西的太阳,映出碎金迷离。
他睫毛低垂,旁人无法看到他的眼神,唯有水面映出他阴沉冷漠的双眼,“我让你们争,不过是料定这些人觉得我会争,我若不争才令人怀疑,权且争给他们看罢了,如今那群蠢货争赢了,只怕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我输给了他们。”
他“呵”地冷笑了声,又抬起酒壶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郜威暗自琢磨,若有所思,随后又抬眼望着男人,迟疑着问:“敢问谢大人,您是难道是有什么另外的打算?恕下官愚钝……”
“你不必明白,等时机成熟,你自然知晓。”
谢安韫微微闭目,冷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谢氏还没倒,那群人便已经开始沾沾自喜,殊不知越是如此,越是轻敌。女帝千方百计和张瑾互争,张赵争斗不休,目光尽不在谢氏这里,那便让他们继续争下去,最好争得两败俱伤,双方都讨不到多少好处,也可转移视线,给我机会。”
郜威毕竟是一介武夫,多年来习惯性了听从简单直白的军令行事,心思没太多弯弯绕绕,听了谢尚书这番论调,依然似懂非懂。
但至少,他安心下来了。
——一开始他也担心王家倒了之后,谢氏影响力大大削弱,只怕日后难以为继,但看谢大人这番沉稳如初的样子,看来也有很大的把握。
毕竟,论心机与谋略,固然张瑾多智近妖、女帝心思难测、君后隐于幕后,但谢大人也绝非就输于他们。
只要他不再抛掉那些筹码。
只要他不再对她那般割舍不下,不再为了那个无情之人做什么失态的事。
谢安韫无声攥紧手中的酒杯,稍稍一闭目,脑海中又再次浮现那少年明媚漂亮的脸。
人人都爱她,人人她都爱。
也不知那小子得知她的身份后,又会作何反应?是不是会和他一样失态呢?还是杀了自己的兄长,质问自己兄长为何睡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他拭目以待。
谢安韫微微垂睫,眼尾挑起一丝讽刺的弧度,缓缓摇晃着酒杯,倏然一饮而尽。
紫宸内,正在被许多人暗自揣摩的女帝陛下,实际上此刻却一点心思也没有。
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龙床上,睡觉。
——对于一个在高压环境下长期工作加班的人来说,完成大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庆祝,也不是放松游玩,而是先是舒舒服服地补觉。
姜青姝以为的穿越后的女帝生活,会是美人环绕随心所欲,现实却是比穿越前还像社畜。
这个觉是必须补。
谁都不能阻止她睡觉。
但,对于御前的那些人来说,皇帝愿意放下手头的事好好休息了,反而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大喜事,毕竟他们主要负责皇帝的饮食起居,比任何人都害怕陛下的龙体出现状况。
于是,对于这一次陛下休息,所有人都万分用心。
邓漪站在殿外悄悄吩咐宫人:“陛下这一次或许要睡上很久,睡醒后定会很饿,你去御膳房让人准备一些好吃的饭菜来,随时热着。”
那宫人领命去了。
邓漪又吩咐人去抓掉树上吵人的蝉,又看着外面来回走动的侍卫,认为觉得这些侍卫来回走动,脚步声会打扰到陛下安眠,便上前对右千牛卫大将军梁毫道:“还请将军让他们稍稍后退,陛下一向浅眠,极易被吵醒。”
梁毫略有犹豫:“话虽如此,但若有什么意外,陛下急召,我们来不及冲进去。”
邓漪笑道:“无妨,将军可派四名千牛卫守在这门口,不要走动发出声响就好。”
梁毫点头:“如此也好。”
随后,邓漪又亲自指点打扫的宫人快速清扫殿外,又吩咐底下人了一些事情,她一转头,就看到秋月站在门口,正含笑望着自己。
邓漪忙上前,唤道:“秋少监。”
秋月满意地打量着眼前仪态端庄、从容不迫的女官,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那时邓漪姿态卑微,眼睛里写满了想要往上爬的欲望,虽然看起来机灵,但都是一些自作聪明的小心思,这样的人放在御前,她认为是绝对不够格的。
但现在,邓漪显然已经看不出丝毫往日的影子,能在廷杖之后重新鼓起勇气爬起来,就说明邓漪是个能屈能伸、坚韧不拔的人。
秋月说:“你做得很好,紫宸殿自被你代掌事开始,陛下的起居皆滴水不漏。”
邓漪连忙谦虚道:“下官之所以有今日,全都仰赖陛下,更不敢沾沾自喜,日后还要多加努力才是。”
秋月见她有些紧张了,笑着安抚道:“不必紧张,陛下身边的人越来越能干,自然是好事,只不过……”秋月话语一顿,目光掠向一处,淡淡说:“能时时体察出圣意,自然是好事,只是服侍君王,一昧听从多了,也少不得有谄媚讨好主君的嫌疑。”
邓漪瞬间呼吸一紧。
她顺着秋月的目光,看到自那边拾级而来的男人。
身量清瘦,肤白若玉,天青宽袍,行走姿态贵气端直,犹如松柏。
若说他是奴籍,估计别人都不信。
怎么会有气质这么好的奴隶?
甚至乍然一眼,邓漪甚至有些恍惚地看到了些许君后的影子,不过在她眼里,君后高贵,是陛下的夫君,自然不是这种人可以比拟的。
邓漪看了王璟言一眼,立刻就明白了秋月是什么意思。
——秋月怪她那日,在觉察到陛下对这个罪奴感兴趣时,没有当机立断斩杀王璟言,反而有意顺着陛下促成好事,让陛下带他回宫。
一昧揣测君主想要什么,拼命地满足,就是谄媚逢迎,不是忠臣,而是大奸。
而事后的事证明,邓漪的确不该促成此人回宫,他留在陛下身边,间接导致了陛下的手受伤。
邓漪后知后觉,背后陡然起了一层冷汗,连忙道:“是下官考虑欠妥,下官当时的确是做错了,险些酿成大祸,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再也不会如此了!”
秋月:“知道就好,接下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了。”
说完,秋月就转身走了。
邓漪揣摩秋月的深意,觉得陛下虽然留了王璟言在身边,但她为了陛下着想,定然是不能再让此人随意接触到陛下了,这个王璟言现在身份卑贱,她当即叫他过来,使唤他去清扫□□的落叶,又给他加派了很多活。
王璟言能感觉到来自别人的恶意。
从前他们把他当成“男宠”,不给他派任何活,只让他时时陪在女帝身边,现在女帝还在休息,他们就已经针对起他来了。
王璟言对于这种程度的针对习以为常,只是忍着身上那些没有愈合的伤,慢慢干着活。
好几次伤口开裂,他都低头忍耐着,等缓过了痛意再继续,深夜,别人都已经休息,月悬西天,他也依然在独自清扫着落叶。
等他好不容易扫完,天色已经微亮,前来检查的内官神色倨傲地扫了他一眼,突然一脚将那一篓子的落叶全部踢翻。
有风吹来,好不容易扫好的落叶,瞬间又被吹散很远。
王璟言冷冷抬眼:“你!”
那人讥讽道:“你就是这么干活的?扫了一夜都没有扫完,真是个废物!还不继续!”
王璟言袖中的手越攥越紧,青筋浮现,他竭力压抑着愤怒,继续垂着头道:“……是。”
他合该如此卑微。
合该如此。
他忍着疼蹲了下来,正要重新拾起扫帚,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用这等手段折辱人,着实无耻。”
男人的手一顿。
身边的内官听到声音,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璟言缓慢抬头,看到少女正穿着华美严肃的朝服,拢袖站在那儿,晃动的旒珠后,那双黑眸隐隐透着不悦。
“拖下去,杖三十。”
那内官哆哆嗦嗦地求饶起来,很快就被带走。王璟言重新站起来,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她问:“你扫了一夜?”
“……是。”
“你伤还没好,先回去休息,不必如此。”
“是。”
她简短地说了两句,他简单应了,睫毛低低垂着,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她从他身边掠过,身后是随行的宫人,不远处是正在等候的帝王仪仗。
“对了,朕并未给你派活。”
她忽然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脚步顿住,回头对他说:“朕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就是君无戏言,绝非是以另一种方式折辱你。”
“……嗯,奴明白。”
所有人都故意折辱他,唯她没有。
事后,王璟言的忠诚度又涨了十。
这段时日断断续续地涨,居然都要上九十了,原来人到绝境时,仅仅不落井下石,稍稍关心一下,就能令人心生好感。
对此,姜青姝并没有太在意。
她按例去上早朝。
睡好了精神就是不错,上早朝时她稍稍走了一下神,检查了一下当前各部效率和臣子忠诚度,发现王家被拔除之后,剩下的文臣忠诚度和能力还算可观,但武将那边,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首先是能力。
军事才能偏高的主要是赵家,但九十以上的也凤毛麟角,大多数人用兵依然是依靠传统方式和多年征战经验,至于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别想了。
其余武将,大多数身居高位但军事才能都不高,相对来说高一点的好苗子,几乎都已经站队了。
忠诚普遍低。
武将不像文臣,能被女帝日常赏赐一些金银珠宝就拉拢,也容易被敲打,他们大多个性直接,朝廷少发了军饷、对于战功不予以褒奖、文臣自视清高排挤武将,他们忠诚就跌,就这么简单。
身居低位、军事属性可观、忠诚不错的武将,也不是没有。但常朝之中,姜青姝所见到的只是五品及以上官员,这部分还需要寻找。
好在,她有裴朔和霍凌。
事后,她召来裴朔问了一问,霍凌究竟是什么办法令袁毫开城门的。
起初裴朔还和她装傻,“陛下说什么?臣听不懂。”
她说:“爱卿不是和霍凌谈及过北方战局吗?难道事先不知霍凌的计策吗?”
裴朔笑道:“臣只是将所知的地形、几州守将的关系、山谷隐道告知于他,霍将军有勇有谋,能想出这样的招数,臣也很意外。”
其实裴朔并不会随便与人谈论军政大事。
尤其是在对对方不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如此妄言,少不得惹祸上身,且对方也未必能经得起点拨,但,裴朔是知道是霍凌的。
前世,谢安韫称帝,赵家军与新朝交战,屡战屡胜,据说那从无败绩、名震朝野的少年主将,便是霍凌。
这一世霍凌与陛下走得近,裴朔自然也愿意暗中推一把,为陛下拉拢此人。
这没什么好提的。
裴朔若在乎名与利,这一世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便依旧会是他,但他向来懒得邀功,更怕麻烦。
只要他的目的能达成就好了。
他摇着折扇淡淡笑着,端得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只道:“陛下得霍将军此良将,臣很为陛下高兴。”
姜青姝见他不愿多言,心里更清楚了几分,此事定然也有他的参与,但也不再追问。
她心里暗叹:贤才难求,毫无野心却殚精竭虑的臣子,更是可遇不可求,她身边能有一个裴朔,当真省心不少。
随后,兵部尚书谢安韫上奏,自薛兆遭降职后,左千牛卫大将军一职空缺,他根据兵部记载的军功举荐出了四个能用的人。
对于这种选人的事,姜青姝从前还会琢磨很多,如今却并不想拐弯抹角,她直接在殿上宣了那几人觐见,说是要亲自问话考量,实际上是要查看他们的属性面板。
第一位:忠诚50,政略61,军事53,武力57,野心51。
第二位:忠诚79,政略40,军事32,武力41,野心13。
第三位:忠诚21,政略70,军事33,武力77,野心86。
第四位:忠诚—10,政略21,军事76,武力80,野心84。
姜青姝:“……”
这一言难尽的属性值啊。
朕看了简直头疼。
首先,千牛卫这种贴身护卫,肯定不能选负忠诚的,军事和武力再高也不行,拉拢需要时间,万一她还没拉拢人家就被噶了呢?
所以四号pass。
政治嗅觉和野心太高双高肯定也不好,这种人就算现在没有党派,也最容易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被人拉拢。
三号不行。
剩下两位里面,一号数据全都是中间值,非常平庸;二号忠诚高野心低,身家清白,布衣出身,服从性应该不错,但能力很差。
姜青姝:“……”
她严重怀疑谢安韫是故意的。
她若偏向忠心的就会选中能力最低的二号,着重考量对方能力就会选出负忠诚的四号,若都不偏向,就容易选出三号这种极易被拉拢的人,或是一号这种平平无奇的人。
“爱卿们以为谁比较合适呢?”
她姑且随便向那四人提问,就看向了底下的臣子。
结果是,一部分人极力推荐能力最强的四号,还有一部分人偏向三号,因为好拉拢。唯独二号和一号推举的人甚少。
姜青姝看向张瑾。
张瑾也选三号。
谢安韫不露声色,眸底却有着极淡的嘲意,抬手拜道:“陛下身边不可无人守卫,还请陛下速速定夺。”
姜青姝便干脆道:“那便任命……梅浩南。”
梅浩南,是一号。
——忠诚可以后期拉起来,野心若引导适当,也可以转化为干活的动力,综合考虑下来,一号至少是强过二号的。
梅浩南一怔,没想到会是自己,很是受宠若惊,连忙谢恩。
在选好暂定的左千牛卫大将军之后,姜青姝就宣布退朝,却叫张瑾留下。
“朕有一段时日没有见过阿奚了。”她说。
“好。”
张瑾不能对此置喙什么,毕竟他们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了,他也并没有立场可以阻拦,只能平静地带她出宫去。
服侍陛下更衣时,秋月轻声问:“陛下今日不是打算去行宫吗,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姜青姝没有回答。
是,她的确是打算今日一得闲就去行宫探望赵玉珩,毕竟他父亲出征,刀剑无眼,无论是从君臣的层面,还是从夫妻的层面,她应该都应该好好地去陪陪他。
实时里出了点事。
【兵部尚书谢安韫暗中派人接触江湖侠客张瑜,企图告知他手中佩剑的由来,让他得知心上人的真实身份是女帝。】
【兵部尚书谢安韫故意在江湖侠客张瑜时常出现的茶楼里,暗中散播尚书左仆射张瑾与女帝一夜情的消息。】
谢安韫,要对阿奚下手了。
怎么?他以为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得知她与别人有关系,就会那样发疯吗?
那他未免也太以己度人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得不到只会毁掉的,姜青姝至今选择瞒着阿奚,根本就不是怕阿奚因爱生恨报复她。
若她怕,就不会送他剑了。
她只是不想他难过而已。
姜青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见见阿奚,她想知道阿奚会是什么反应,或许拖延至今,也不该再因为一时心软而耽误他下去了,与其他从别人那里得知什么造成误会,不如她亲自去面对。
她是这样想的。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地超乎了她的意料。
张瑜最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为了七娘来找他的时候不扑空,他每日都好好地呆在家中不乱跑,最多去云水楼尝尝最新的菜式,又去茶楼看看有没有好玩的八卦。
却有人指着他的佩剑,非说是什么开国皇帝的佩剑。
张瑜:“……”
张瑜眉梢一挑,嗤笑道:“你当我傻?”
七娘送给他的剑,怎么可能是什么皇帝用的剑?再说了,这把剑的剑身藏在兄长为他新打造的剑鞘之中,剑芒未露,剑鞘还被他爱惜地用布条缠住了,这群人是从哪里判断出来这是什么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