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上首的天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把童义及这些指认之人悉数拖下去,即刻问斩。”
这一句话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杜如衾也愣住了。
童义一怔,等千牛卫前来要把他拖出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大喊道:“陛下!陛下何故杀臣!臣冤枉啊!明明是邓漪害陛下……”
其他人原本也只是应诏前来作证,没想到要被诛九族,吓得拼命大喊求饶。
殿中一时混乱起来。
原本匍匐在地的邓漪直起上半身,看向失态挣扎、目眦欲裂的童义,淡淡道:“陛下此前早有身体不适,我奉陛下密令佯装不满,实则暗中引出下毒之人,童大人,你想祸水东引,怕是打错了算盘。”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童义彻底愣住,手脚冰凉。
邓漪轻轻一动,便轻易地解开身上的绳索,她若不装出这一副饱受拷打的样子,也不会让童义觉得自己栽赃得逞,主动出来指认。
她站起身来,再次以臣子之礼下拜,道:“陛下圣明,小人妄传谣言,企图挑拨长宁公主与陛下的亲情,殊不知公主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反心!听闻陛下受小人所害身中剧毒,不惜以自身为饵,引出这些狼子野心之徒!”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微微哗然。
群臣都是一愣,原本安静阖眸、冷眼旁观的张瑾,倒是转身看了过来。谢安韫眯起眼睛,盯着邓漪,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然阴沉。
杜如衾直起身子,神色怔怔,好似还没反应这突然的反转,颇有一种魂飞天外、手脚发软的感觉。
“这……”她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
原来方才,女帝是故意的?
她故意诱这个童义叫出一堆证人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
何止杜如衾,就连搀扶母亲的崔令之都愣住,其他大臣也已经开始懵了,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内心皆是震惊与佩服——所以女帝既不是故意要铲除手足,是真的被人下毒,她将计就计,联合长宁公主一起演了这一出戏?
这未免也……
这需要何等的料事如神,如何提早谋划,才能把所有人都瞒过去?
所有人的表情,姜青姝坐在最上方,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与此同时,杜如衾等亲近长宁公主的老臣的忠诚度不断地上涨,系统提示在她眼前闪烁个不停。
其实,她并没有提前和长宁串通好。
诚如别人所想,她和这个皇姊的关系的确不太好,对方也怕姜青姝假戏真做下杀手,这事提前串通,十有八九都做不成。
还不如她直接做,事后再赐恩安抚,白送长宁一个功劳,也正好通过这样的手段震慑立威,还能杀一杀朝中那些依然暗中偏向长宁公主的老臣的决心。
姜青姝说:“带下去,即刻斩首。此事幕后必有主使,传朕诏令,凡昨夜主动参与此事之人,首犯招认同党可免除死罪,否则一律斩首示众、夷其三族,不知情从犯酌情论处。”
童义面色灰败。
被拖下去的最后一眼,他下意识看向朝官之列的谢尚书,唇动了动,却想到什么,只能默默闭上眼睛。
等所有人都被拖了下去,哭喊声渐远,紫宸殿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群臣俯首,心思各异。
但再也没有人出声提出异议。
姜青姝又依次说了一下此次立功之人的封赏,又命宗正寺卿释放长宁公主,将其带入宫中来,便宣布退朝。
这一次朝会尤为漫长,从天色未亮开始,足足到未时才结束。
姜青姝没有用早膳,眼下也过了午膳的时辰,已经感觉到隐隐有一种类似于低血糖的眩晕恶心感。
加上余毒未清,下朝的时候,她简直一下子就趴在了御案上。
好累啊。
“秋月,朕好饿。”
她捂着空空的肚子,一脸委屈地瞅着秋月,无端透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小女儿情态来,秋月心里好笑,忙道:“陛下再等一等,臣已经吩咐御膳房备膳了。”
“怎么还不来,朕好饿好饿好饿……”
“快了快了。”
姜青姝脸一垮,将下巴搁在桌上,可怜极了。
然后她就感觉到一束凉飕飕的目光。
是张瑾。
姜青姝愣了一下,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张瑾并没有离去,而是安静地垂袖立在那儿。
若是往常,他一句废话都懒得跟她说,早就走了。
但今日,显然这位兄长还记着阿奚的“你别拐跑我的小娘子”,头一次在紫宸殿留下来,目光凉飕飕地望着她。
就看她趴在桌上对秋月撒娇了好一会儿。
姜青姝:“……”
真是尴尬。
她并不知道,方才她那副耍赖说饿的样子,无端端地勾起了张瑾的一些极为久远的回忆。
那时,那小丫头也总是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其实那时十五六岁的少年,并不是不会带孩子,他家中便有一个与皇太女年纪相仿的幼弟,弟弟顽劣,也时常抱着他的腿要糖吃。
只是那时,刚被除去奴籍的少年太贫寒了。
他只能用那微薄的俸禄,托人去从外面带一点糖葫芦,悉心用纸包好,预备晚上带给自己弟弟吃。
可是皇太女抱着他的腿,也和阿奚一样撒娇。
少年的袖子里明明藏了糖,被体温捂得快化了,但是他依然冷漠地俯视着她,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
他说:“殿下,臣没有。”
小丫头懵懂地望着他,其实她并不是饿的,锦衣玉食的皇太女怎么可能饿呢?她只是觉得好玩,小孩子天真无邪,喜欢美的事物,自然也喜欢缠着这隽秀漂亮的少年。
他说他没有糖。
她想了想,转身哒哒哒地跑走了,她也不知去干了什么,片刻后拿着糖跑回来,伸着短短的手臂递给他。
“给你糖。”
却是一个无知稚子。
也许正是因为是稚子,她的举动才不掺杂任何算计与利用,在备受折磨打压的少年眼里,这压抑得要吃人的宫廷中,反而最为触动人心。
少年沉默了。
小女孩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她找别人索要来的糖,必然是他买不起的、昂贵的,也会是阿奚喜欢的。
但片刻后,少年却依然冷漠地说:“殿下,臣不需要。”
人命贱如浮萍,纵使得了好物,也没有本事留住,反而会生了不属于自己的心思。
那不如不要。
他冷静且克制。
即使是一颗糖,不属于他,他也不会去碰。
只有靠他自己,只有他亲手夺来的,牢牢握在手中的,别人想夺也夺不去。
也是因为这少年与常人不一样的坚韧心性,先帝才尤为重用他,不属于他的、轮不到他碰的,他不献媚,亦从不逾距,成了先帝手中极为好用的一把杀人之刀。
刀身浸满鲜血,若刀锋卷刃,他便是弃子。
他只能自己把自己打磨得愈发锋利。
从里到外,都冷如坚冰。
张瑾自十五岁入仕,就抱了必死之心,送走阿奚之后,他便再也无所顾忌,他为先帝肃清朝堂,遭过贬谪,入过牢狱,受过酷刑,满身伤痕却毫不怕死,孤身站在世家的对立面。
先帝驾崩,方有如今只手遮天的张相。
年轻稚嫩的小皇帝镇不住他,她连看他都不太敢,眼神总是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篡位似的,当年他任职太子洗马时她还小,小孩子大多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她约莫不记得他曾照顾过她。
张瑾微微垂睫,冷淡道:“陛下用过午膳之后还有事做么?”
姜青姝怔了一下,托腮想了想,说:“朕要先安置好皇姊。”
虽然先帝下旨,不许宗室参政,但姜青菀的数值那么好,这不用起来多可惜呐。
她也记得阿奚的担忧,但没办法,她是皇帝,皇帝也要工作的,张瑾总不能把她抓回去陪弟弟,放着国事不管吧?
就在此时,宫人进来道:“陛下,君后求见。”
姜青姝:“……”
张瑾:“……”
诶诶诶诶?!脑子被带歪了老想着阿奚了,差点忘了她还有这么大一个正牌夫君呢!
这才是她明媒正娶的君后好吗!
奇怪,怎么有一种被人催着出轨还马上要被发现的心虚感,明明她也没玩什么真格的……她也仅仅只是……昨夜睡在了张府而已……
催她赶紧去找弟弟的人还在这儿站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无声嘲弄着什么。
这个时候君后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尴尬。
姜青姝下意识要起身,外面却传来一声清淡的嗓音。
“陛下龙体还好吗?”
殿门开阖,男人缓步而入,素氅雪绒镂金炉,乌发雪颜,神色温淡。
她迅速坐了回去,抬头看过去。
赵玉珩身后跟着宫令许屏,许屏双手提着食盒,隐隐透出饭香,赵玉珩神色从容,看到张瑾在此,抬手朝他一礼,“张大人。”
张瑾抬手回礼,“臣见过君后。”
赵玉珩直起身,乌瞳清澈如水,淡淡望着张瑾,温声道:“我已经听闻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陛下身中剧毒,好在今日龙体尚安,今日张相亲自带陛下回宫,想来昨夜是张相在照料陛下。”
张瑾道:“不过尽臣子本分。”
赵玉珩温和如初,但侧颜却生生出一种凛冽之感,他平静道:“张相亲口说人臣本分,那还望张相无论何时,都时刻谨记这四个字。”
姜青姝:“……”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君后是生气了。
不愧是朕的君后!就是硬气!不涉朝政,没有实权,但当着张瑾的面说话就是这么不客气。
张瑾微微抬眼,面无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冷淡道:“臣自然谨记,不过陛下正与臣要讨论国事,君后身为后宫中人,理应回避。”
“陛下还没有用膳。”
赵玉珩挥了挥袖子,身后的许屏走上前去,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香气霎时弥漫满殿,他看向姜青姝时神色温和了几分,“一切以陛下龙体为先,若是饿着肚子,如何能处理国事?张相何必急于这一时,还是等陛下用完膳再说吧。”
说罢,赵玉珩转身朝姜青姝走来。
她面上毫无血色,安安静静地望着他,赵玉珩目光在她脸上滞留片刻,才放心移开目光。
他兀自掖袖,拿起玉箸,亲自为她布菜,温声道:“臣特意命人在粥里加了一些药材,制成滋补暖胃的药膳,没让他们准备荤腥油腻之菜,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气氛很是微妙。
姜青姝轻轻“嗯”了一声,见他亲自舀了一勺粥递过来,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味道甚好。”
“尝尝这个。”
“这道菜也不错,君后费心了。”
“那陛下便多吃点。”
赵玉珩旁若无人地为她夹菜,时不时用帕子为她擦拭嘴角。
殿中静谧,两侧宫人屏息垂首,秋月与许屏侍立一边,神色都各有微妙。
姜青姝小口吞咽着,悄悄抬睫,目光朝张瑾的方向游离。
张瑾静静伫立着,双目低垂,仿佛一尊雕像。
其实张瑾也没有用早膳和午膳,但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是铁打的一般,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出于对臣子的体恤,姜青姝还是吩咐道:“来人,给张卿赐座。”
宫人搬来一把椅子,张瑾抬手谢恩,随后拂袖落座,继续看着她。
这架势,俨然就是要等她吃完。
姜青姝:“……”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种状况,被盯得很是食不知味,只好将目光又转向身边的赵玉珩,赵玉珩抬眼迎上她的目光,眼底有些嘲意,像是在说“陛下你好端端地去招惹张瑾干什么?”
因为需要提前知会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公主府的计划,她是与他商量过的。
没有张瑾这一环。
她却在张瑾府上过夜了。
赵玉珩又抬手,掖了掖她鬓角的发丝,指尖被手炉烘过,触感干燥而温暖,见她不曾躲开,便掌心微落,贴向她冰凉的脸颊。
微微摩挲。
“还是不舒服吗?”赵玉珩用掌心暖了暖她的脸颊,把怀里的小手炉递给她,她紧紧把手炉抱在怀里,仰头朝他笑了笑:“别担心,朕已经好多了,君后昨夜很担心吧?”
“是。”
“那朕亲口告诉你一遍,朕没事的。”
“臣听见了。”他抚了抚她的发顶,平静道:“只是臣安居深宫,无非就这么点念想,陛下就当臣是太闲了、多虑了。”
她怔了一下,有些赧然。
“君后哪里是多虑……”
碍于张瑾在场,她没有和他行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只是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
赵玉珩反手扣住她的手。
大掌温暖,力量沉稳。
令她心底一时安定。
见她不再用膳,赵玉珩让人撤下膳食,一转身,看见张瑾依然安然端坐。
此人定立极佳,便是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仅仅坐在那里,都让人无端心生寒意。
赵玉珩多看了他一眼,又道:“让张大人久等,看来所谈之事甚为机要,才令张相亲自等了这么久。”
张瑾道:“君后慎言,勿要探听朝政,此乃大罪。”
赵玉珩轻哂一声,“朝政?”他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指尖紧了紧,小皇帝似乎是怕他联想到什么沉疴往事,他却平静地说:“张相说的是,不过,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究竟干涉朝政与否,也只能由陛下来断定。”
说着,他从姜青姝手里抽出手,抬手对她一拜。
“臣告退。”
姜青姝见这二人针锋相对,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君后慢走,朕晚些再来看你。”她看向一侧的秋月,秋月意会,上前去送君后一程。
赵玉珩离开紫宸殿,约莫行了百步,秋月见左右无人,才低声说:“不瞒殿下,臣也是今日一早才知道陛下到了张府,此事实属意外,陛下与张相事先并无联系,并非故意隐瞒君后。”
赵玉珩顿住,回身看向秋月,淡淡反问:“少监以为我在怀疑陛下?”
秋月一怔,心里却反问:难道不是吗?
秋月事事都为女帝考虑,在殿中之时,自然也在悄然观察君后,看出君后对张相的几分明显排斥之意。
公主府之事,张相突然掺和进来,并非是陛下与张相商议却故意隐瞒君后,秋月无法确定君后是否在因为此事介意,特意提一提,也是怕君后认为女帝隐瞒他、对他不够信任。
毕竟,君心难测,臣子也怕被帝王忌惮利用,事后卸磨杀驴。
秋月叹息:“看来,是臣妄自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后了。”
赵玉珩说:“张瑾此人,看似沉默内敛,实则心如铁石,狠辣不亚于谢安韫,陛下到底稚嫩,我不过是怕她被利用。”他闭了闭眼睛,眼角眉心胀痛不已,便抬手轻轻摁了摁,又说:“若论为臣之心,便是谢家都远比张家可信,张瑾是何等出身,被驯化的忠犬与啖肉饮血的野犬,到底不一样。”
别人家的子弟,自小读圣贤之书,有礼仪法度教化,一些想法根深蒂固。
而张氏兄弟,父母双亡,天生不受教化,是野生野长的恶犬。
只不过,先帝以雷霆手段打断了他的骨头,让他得以忠犬的姿态匍匐在地,让他咬谁就咬谁。
一旦骨头长好,那驯犬之人已逝,就一发不可收拾。
小皇帝能像先帝一样驯好这只恶犬吗?
秋月听他的话,暗暗心惊,“多谢君后提点,臣会时刻提醒陛下。”
赵玉珩颔首。
秋月又送了他一程,才转身折返。
而紫宸殿中,君后刚走不久,就有人禀报,说宗正寺的人便将长宁公主带来了。
虽在宗正寺待了一夜,险些成了谋逆弑君的罪人,但姜青菀毕竟是皇长女,并没有太多狼狈的姿态。
她来的路上已经宗正寺的官员说了白日朝会上的事,对方真以为她是事先和女帝串通好的,过来释放她时诚惶诚恐,宗正寺卿还亲自对前一夜的无礼赔礼道歉。
姜青菀怔了怔。
她很快就明白,女帝这是在白送她一个功劳。
怪不得昨夜那些人来抓她时,她惊怒交加,大喊着是女帝要杀她,如何也不肯束手就擒,裴朔却冷静安抚她,说:“殿下不必害怕,暂且随他们走一趟,您会没事的。”
姜青菀盯着裴朔,愤怒道:“你是她的亲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裴朔说:“臣不知。”
姜青菀更加觉得可笑,“那裴郎还让本宫不必害怕?你如何笃定她不是要铲除我!”
裴朔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说:“如今的局势,殿下便是心有冤屈殊死抵抗又能如何呢?殿下就算是天子亲姊,再这样拒捕下去,赵将军也完全可以以拒捕反抗之名,将您先斩后奏。”
姜青菀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跌坐在椅内。
烛火摇曳,被栅格割裂成无数影子,在公主灰败的脸上诡异地晃动。
一片混乱的喊杀声中,唯有裴朔的声音平静如水,“陛下不是这样的人,残害手足,对陛下的名声并无好处,殿下就信臣这一次。”
长宁公主从见到裴朔的第一面,就赏识极了此人的眼界与风骨,尽管她已经无心帝位,但还是抑制不住爱才之心,竭力结交此人。
其实,她并不明白,裴朔为什么最后投了七娘?
但她相信,裴朔是个君子。
他不会骗人。
现在,结果就摆在眼前,还真和裴朔猜想的一样,姜青菀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这位幼妹大为改观。
前来迎接长宁公主的人,是陛下身边的内给事向昌。
他并没有急着带着狼狈的长宁公主面圣,而是将她先安顿在偏殿,让她沐浴更衣用膳,让她整顿好仪态。
这也是一种尊重。
长宁不禁放松下来,甚至对女帝心生几分好感。
她主动问:“陛下昨夜中毒,身子还好吗?”
向昌微微一笑,答道:“陛下无碍,昨夜让殿下受惊了,殿下先在殿中安歇,不必着急,陛下会晚些亲自来见您。”
长宁打量着眼前的向昌,她常住宫中,对内侍省的官员也算眼熟,尤其是先帝身边伴驾的那几个,眼前这个内给事一看就是女帝登基后亲自提拔的。
看起来很不错。
她这个皇妹,的确是会用人。
长宁温和地点点头,就在此时,她看到殿中的桌上摆放着新鲜的糕点,不由得又怔住。
这些……正是她幼时最爱吃的。
自从她有了驸马出宫居住,就很少吃到宫中这些最爱吃的糕点,尤其是母皇驾崩之后,她有意退避新帝,入宫次数屈指可数,更是从未再尝过了。
向昌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这是陛下吩咐的,不知殿下可喜欢?”
长宁眼睛一热,点头,“喜欢。”
【长宁公主姜青菀忠诚+20】
姜青姝收到系统提示时,刚和张瑾一道出宫。
暗中护送的人是薛兆。
薛兆近日的任务稀里糊涂地变了。
突然就从“盯着女帝不许她乱跑”,变成了“保护女帝隐蔽地出宫”。
薛兆:“……”
薛兆就很不理解。
到底是他失忆了还是怎样,他好像也没有错过什么很重大的事件吧,怎么就一夜之间,女帝和张相就凑到一起了呢?
再联想到昨夜女帝留宿张府,张相又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平时也没给小皇帝面子。
……这就很难不让人想歪。
张相该不会是喜欢陛下吧?
薛兆一有了这个念头,等马车在张府外停下,他忍不住频频打量张相神色,企图看出点儿端倪来,他以后也好见机行事。
张瑾没有回头,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薛兆。”
薛兆面色一紧,“末将在!”
“我脸上有东西?”
“……”薛兆尴尬挠头:“……没、没有。”
张瑜在家中如坐针毡。
周管家就眼看着这小子活像是浑身长了跳蚤一般,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原地打转,他也不明白,这小子到底在急个什么。
郎主固然行事冷酷,但素来说到做到,还不至于背着弟弟偷偷拐跑个小娘子。
再说了。
那小娘子涉嫌谋逆案入宫,听起来是很严重,但就算她参与了又如何?以郎主之权势,要在女帝跟前保一个人,不也是轻而易举?
张瑜折腾累了,趴在桌子上支着脸颊发呆。
头顶的落花不知不觉洒了满身,少年丧丧地耷拉着眼皮子,只是偶尔抬抬睫毛,乌溜溜的眼珠子朝头顶扫去,像是在观察天色。
“唉……”
他悠长地叹了口气。
周管家:“……”
这就开始害相思病了?
就这么爱吗?
周管家心里翻了个白眼,懒得管这情窦初开的臭小子,慢悠悠地转身去安排其他事了。
约莫申时,自宫中而来的马车停在了府外。
张瑜一直坐在距离大门口最近的院子里,耳朵灵敏得很,立刻站了起来,直接往外蹿,“七……阿兄!”
——为了不显得自己太在乎七娘而让阿兄难过,他硬是改了称呼。
姜青姝刚提着裙摆走下马车,就听到那么一声,眼前的大门还未被下人从里打开,一道身影硬是直接上了院墙,从天而降。
是阿奚。
薛兆乍见人影,只感觉到一道冰冷的风擦着面门而来,凌厉且迅疾。
他心中一惊,暗道此人武艺好生厉害,难道是什么隐藏的高手,下意识去按剑,却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稳稳跃下,笑容灿烂。
“阿兄!你终于回来了!”他甩了甩身上的落花,一边嘴里叫着张瑾,目光却直勾勾地望住了他身后的姜青姝,还冲她眨眼睛。
张瑾:“……”
这吃里扒外的小子。
有了心上人就忘了阿兄。
男人面容冷峻无情,仿佛毫无波澜,也并未应答阿奚,兀自拂袖入了府。
姜青姝回头看了一眼薛兆,以眼神示意他别跟上来,转身看向张瑜,“让阿奚久等了,宫中一切顺利,我们进去罢。”
“好。”
张瑜朝她露齿一笑,与少女并肩入府。
而薛兆听到这一声“阿奚”,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暗道原来这就是张府那位素未蒙面的小郎君,小小年纪,轻功造诣却令他这个大将军都自愧不如。
这若再过几年,只怕是……
真不愧是张相的弟弟。
且方才看他们相处融洽,这小郎君也早就见过陛下了,难道陛下和张相的进展已经……
薛兆微微回神,心里越发觉得离谱,再抬眼时,少年少女的背影已消失不见。
张瑜和张瑾都没用过午膳。
周管家早已备好一桌子膳食,因张瑜强烈要求,还特意备了些大补的羹汤,给刚中毒过的小娘子补身子。
但是,姜青姝已经吃过了。
君臣同桌而食,着实于礼不合,哪怕事急从权,张瑾也并不欲和女帝共同用膳,奈何张瑜一直拉着她,生怕小娘子饿着。
姜青姝:“……”
姜青姝并不好解释自己为何吃过了,于是她只好假装没有吃过。
三人就这么坐了一桌。
饭桌之上,气氛安静。
姜青姝握着筷子,有些苦恼地望着满桌子大补的菜。
还有一部分加入羹汤中的药材,与君后给她备的重合了。
就很补。
这么个吃法,非得上火不可。
姜青姝抬睫,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张瑾。
男人端正坐着,眉间皆是寒冽,并未抬眼看她,兀自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好像根本不想管她的死活。
姜青姝:“……”
她灵机一动。
她拿起筷子,夹起眼前的一大块以黄芪煮好的鸡肉,放到身边少年的碗里,“阿奚昨夜照顾了我一整晚,你吃。”
张瑜一怔,呆呆地看着碗里的肉,无措中又带着些受宠若惊,抬睫看她。
姜青姝朝他温柔一笑。
少年睫毛狂颤,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连忙垂头望着眼前的碗。
心里却想:七娘居然为他夹菜了诶。
有点开心。
他连忙大口吃了那块肉,姜青姝趁着他吃,又飞快地夹其他菜,“来,还有这个。”
“这个菜也不错。”
“还有这块肉。”
少年眼前的碗里,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张瑜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碗,被突如其来的关心砸得有些有点迷茫了,不明白七娘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
但他也不能老顾着自己吃,这些滋补的菜可都是为她准备的,他连忙也舀了一勺当归人参羊肉汤给她,“七娘,你余毒未清,还怀有身孕,这是益气补血的汤,你尝尝!”
“阿奚也吃,你可是孩子的父亲,也要吃饱才行。”
“……”
站在一边的周管家神色诡异。
这二人,你一句还有身孕,我一句孩子他爹,互相夹菜秀恩爱,简直肉麻得不行。
可怜了郎主。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也没人给他夹菜。
张瑜倒是悄悄地瞄过阿兄好几次,也想关心一下兄长,但是兄长的神色简直冷得快结冰了,看得人怵得慌。
饶是张瑜,都不太敢招惹他。
阿兄都带七娘进过宫了,按理说他应该能接受七娘了……吧?
怎么还生气呢?
待到吃完饭,周管家命人收拾好出一间僻静的别院来,本欲让小娘子暂时在里面歇息,但阿奚在屋顶上蹦了几个来回,说:“不行,这里离我那里太远了,我要挨着的。”要是出什么事,他也能及时赶到。
周管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