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珩抱紧怀里的人,冷声说:“带出去。”
沈雎被宫人请了出去。
离开紫宸殿,他还有些惊色未定,回头看着紧闭的殿门、殿外立着数个宫人、肃穆把守的千牛卫,为方才看到的种种感觉惊讶。
他又稍微一联想,等天色稍晚,就出宫又拜访了一番谢尚书,将自己看到的悉数告知。
谢府暖阁内,谢安韫听他细细述说,笑意微冷,“是么。”
沈雎说:“那看起来真不像装的,陛下只怕是认为君后在害她,当时被强行喂药时,神色很是抗拒。”
谢安韫闻言笑了一声,伸手拨弄眼前正燃着的沉香,厚重醇实的香味吸入肺腑,像吸食致命毒药一样,令人神智迷离。
沈雎望着他手中摆弄香铲,脑海中下意识闪回紫宸殿中的紫金貔貅小香炉。
女帝染恙,近日提倡节俭,殿中不生火炭,不烧地炕,只能以熏香小炉添几分暖意。
难道说……
沈雎忍不住问:“敢问陛下染恙之事,大人可否……”
“不该管的事,就别管。”谢安韫嗓音渐寒,“你继续在翰林待着,该用到你的时候自会用你。”
而紫宸殿中。
赵玉珩抱了姜青姝许久。
她在所有侍从都离开之后才安静下来,靠在赵玉珩怀里,被呛得还有些没缓过气来,随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赵玉珩伸手轻拍她的背,等她顺过气来。
“这是最后一次。”他说。
姜青姝扯扯他的袖子,贴近他耳侧:“三郎还记得吗,那次你遇刺,朕给你喂的那碗药里有毒。”
“嗯。”
“朕当时是临时赶到凤宁宫,秦太医也行色匆匆,当时场面混乱,所有人都没有准备,能又快又准地将毒下在那碗药里的人,一定是非常熟悉朕身边的一切,且手法高明之人。”
那个人,一直没有挖出来。
“陛下怀疑还是那个人?”
“极有可能,如果是那个人,就一定是谢安韫在背后下手。”
“万一错了呢?”
“也不排除其他人,他们都有可能害朕,所以朕才必须引出这个人。”她突然望着他,笑:“总之,朕已经先排除了你。”
赵玉珩抚着她苍白的脸,叹息一声,“不,臣若要杀七娘,机会太多了。”他微凉的指腹在她唇上缓慢拂过,眼神暗沉沉的,“比如现在,臣的袖子里可能藏了匕首,手上可能涂了毒药。”
姜青姝望着他:“你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一心想入朝为官、想施展抱负造福万民的状元赵三郎,是不会杀死女帝,让天下陷入割裂的局面的。”
赵玉珩不语。
她这话,和先帝说的一模一样。
当时的先帝就是这样看着他,面对他杀她的威胁,无比笃定地说:“不,你不会杀七娘的。”
果然和许屏说的一样,她是越来越像先帝了啊……
把他这一点看透了……
只是除了这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赵玉珩没有多说,只是抱紧她,埋头在她的颈窝,“是,七娘说的对。”
她咳了咳,气力渐渐疲乏,又哑声说:“朕也相信三郎的真心。”
他一怔。
他没有说,她却说了。
【赵玉珩爱情+5】
【赵玉珩当前爱情:90】
赵玉珩呼吸微窒息,环着她的双臂越发紧绷,她因为虚弱而眼皮微阖,感觉到眼上一丝柔软的触感,如清冽微风,一触辄止。
姜青姝忍不住睁眼瞧,只见男人下颌弧度流畅,面色安静如初。
好像错觉。
后来几日,姜青姝每日都喝秦太医亲自熬的汤药。
帝后二人,一个体弱多病,一个突然染恙,都是金尊玉贵需要小心伺候着,秦施忙得不得了,姜青姝又亲自点了那个女医戚容,去做秦施的副手,帮他煎药。
也是暗中盯着秦施,让戚容再验一遍。
其实姜青姝的症状,不止戚容没有看出太大端倪,只能诊断为风寒,便是秦施,也只能察觉出一丝微弱的异常,甚至不能称之为病。
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陛下饮毒那回。
如果不是陛下亲自试药,秦施也察觉不到那么高明的下毒手法,暗中有医术那么出神入化的人,秦施对自己的用药都不能抱有绝对的信心。
好在,女帝的咳嗽渐渐好了。
毫无征兆的,她不再那么虚弱,稍稍有了力气去见朝臣,薛兆近日自请不下值,没日没夜地盯着小皇帝一举一动,每次听她咳嗽,都听得心惊胆战。
姜青姝见他次次欲言又止,倒觉好笑。
他该盯着的时候没盯好,让她可以遛出宫,好在她近日不出宫了,否则他一下子这么认真,才真是让她无计可施。
连日的暴雨终于停歇,地方上的流民也逐渐被安顿好,只是因灾情所耗费国库颇多,户部工部都上呈了折子。
姜青姝看一眼上面统计的财产损失,就颇为肉疼。
但安抚百姓是重中之重。
姜青姝请教太傅过后,又亲自去中书省与张瑾商讨,最后根据张瑾的意思,着重养恤百姓、蠲缓赈贷。
张瑾命中书舍人拟好了旨,她看过,说:“除了修建临时收容之所,临时分配田地以外,按死伤人数赐每户葬钱。此外,因民饥而鬻子者多,凡有申报者,令州府县为其赎子。”
如此开销,实在太多,中书省众人面面相觑,张瑾倒是多看了她一眼,随后沉吟片刻,缓声道:“陛下心有万民,值得褒奖,但臣以为,此举措应先统计好,再一次集中发放。”
姜青姝疑惑:“何解?”
张瑾嗓音平缓,敛眸道:“救济灾荒,根本在于‘恢复’二字,为避免过度赈济,灾民被动等官府救济、坐吃山空,若一次发满,百姓则可提前展开生产经营,且分批发放灾款易致使层层贪腐,如此不易致使贪污。”
原来是这样……
姜青姝自觉考虑太少,颔首一笑:“确实如此,是朕考虑欠周。”
张瑾没有与她多言,仿佛他耐着性子与她一介稚子解释,已是用够了最后耐心,他拂袖兀自走到案前,两侧官员连忙铺好镇纸笔墨。
张瑾提笔,开始拟草案。
屋内墨香浅淡,阳光铺洒。
将要入夏,姜青姝立在阁中,却也和君后一样拢紧了狐裘,十分畏寒,有时无端便会手脚发寒,虚弱头昏。
她强行忍住,专心低头看张瑾勾撇流畅、行云流水般的字迹。
瘦劲清峻,朴茂工稳。
如这个生得金相玉质的人,漂亮又不失严谨,方圆规矩自在心中。
与张扬随性的裴朔倒是截然不同。
姜青姝回殿,又见了刑部尚书,换了大理寺卿、加强巡查之后,京城的治安立竿见影,刑部的案件数量与日俱减。
姜青姝扫了一眼国家面板,民心和治安都有上升。
且因为这几日姚启到监门卫上任,大理寺大换血,皇权也有所上升,大理寺的廉洁度和效率都各自涨了20%,连刑部的效率也提升了10%。
她拥着手炉坐在殿中,昏昏欲睡,殿中一片寂静,只有宫人屏息放松的脚步声,角落里的邓漪跪坐在香炉前,正仔细添香。
秋月进来,俯身提醒女帝:“陛下,五日后便是长宁公主生辰了。”
无实权的宗室生辰,帝王没必要亲自赴宴,但这毕竟是亲姊妹,女帝也不能完全无视,会显得亲情淡薄。
“说来,朕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长姊了,如今趁着生辰,正好与阿姊亲近亲近。”姜青姝微笑着吩咐:“长姊生辰,朕要亲自赴宴。”
邓漪即使能入女帝跟前侍奉,也始终不得器重。
秋月出殿之时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邓漪,出声道:“你的伤还没痊愈,先下去吧,换向昌进来。”话里虽是为了她的伤考虑,但语气冷淡,并无多余的关切。
邓漪垂首:“是。”
她缓慢支起上半身,盖好香炉炉盖,垂首退了下去。
她出去之后不久,向昌进去了,两人擦肩而过,并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
他们同时被女帝看中,提拔到身边侍奉。
当初,一个拘谨畏缩,一个机敏能干。
如今,一个备受恩宠,一个无人问津。
帝王宠信,一朝能将人捧上云端,也能一夕之间让人永堕深渊,这个道理,邓漪是越发明白了。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回了内侍省休息的住处,童义见了她,疑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邓漪不言。
童义观她神态,明白了什么,叹道:“没事,侍奉天子,自然是要慢慢来,最近陛下不出殿,你也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收拾物件,不小心弄掉了一包东西,慌忙拾起,邓漪偏头看他一眼,突然说:“你给我的药包,我已经全部放在香炉里了。”
童义压低声音道:“所以陛下没有咳嗽了,你放心,等时日一长,陛下自会发现你暗中用心良苦,定会褒奖你的。”
邓漪看着童义,问:“这对陛下的身体真的没有害处?”
童义:“你不用担心这么多,你不也看见了吗?陛下都没有咳嗽了,至于其他……你放心,这香料乃高人所配,就算是太医令亲自查验,也查不出蹊跷来,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是个好方子。”
邓漪抿紧了唇,心底惶惶然,总有些不安。
但她想起近日总总,攥着裙摆的双手越收越紧,又突然道:“我方才听到陛下与少监大人对话,陛下说,五日后的长宁公主诞辰,她会亲自赴宴。”
童义动作一顿,眸底闪烁着什么,随后笑道:“长宁公主向来铺张,宴会何其热闹,那时你若能争取到随行出宫,或许能借此机会翻身也说不定。”
邓漪说:“你有办法吗?”
“有。”
五日后。
五月二十一。
当今天子同母异父的长姊,长宁公主姜青菀生辰。
在姜青姝还未继位之前,大公主姜青菀虽为女子,却德才兼备、机敏勤勉,是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女,因为连生数个皇女皆无天定血脉,朝野上下甚至都起了册立皇长女为储君、破例让无血脉者继位的说法。
只是随着姜青姝出世,这种呼声便被先帝用雷霆手腕彻底镇压。
从此,先帝下诏,除储君外,任何皇女皇子皆不得参政。
这一切都是为姜青姝铺路。
姜青姝刚穿越时,能感觉到有些大臣对她不满,就连实时里,也有人在私下谈及皇长女未曾继位的可惜,姜青姝知道这样很正常,就算是现代社会,一胎和二胎也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更不要说皇家了。
差的那一方,总会受人轻视。
有心人或许会觉得,如今的女帝会无比忌惮长宁公主,会让其备受冷遇打压,但姜青姝已经不是当初原来那个姜青姝了,她并不觉得她会比姜青菀差,自然也不需要这些白白让自己显得小气的做法。
天子出行,亲登公主府,一路上街道警跸,天子车驾出宫门,内府禁军包围长宁公主府。
宴席初开,听到外间通传,众人皆惊,姜青菀也眯起了眼睛。
她起身,挑眉道:“真是稀罕,我这位皇妹居然亲自来了,天子大驾,如何敢不迎接。”
说着,她扬一扬织满金丝、缀满珍珠的华美广袖,笑看一侧风流的男子,“裴郎是陛下亲信,与本宫一道迎驾吧。”
裴朔轻笑,“自然。”
姜青菀走出公主府,阖府上下所有人恭敬列在两侧,千牛卫刀光凛凛,向两侧而开,年轻的女帝在御前内官的牵引下缓缓走出。
“拜见陛下。”
“免礼。”
众人起身,在场有许多是京城贵女、少年纨绔、还有一些世袭爵位之人,平日都鲜少有机会面圣,都在悄悄观察这个从未见过的天子。
真年轻。
许在场许多年轻男女年岁相仿,甚至更小些。
但气质雍容冷淡,面上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威严。
别人在打量姜青姝,姜青姝却望着眼前这个一身珠宝华丽、张扬惊人的长姊。
忠诚31,政略83,军事70,野心43。
野心不高,大抵是真的觉得自己和皇位无缘了,但可能还残存那么点儿不甘,但比她想象中好。
她心里暗道:这个姜青菀在杏园排场大,生辰又如此铺张,还穿成这样,真是个将奢靡日子摆在明面上了。
不过……她这身衣服真好看啊……
姜青姝都要看得目不转睛了。
女孩子爱美是正常的,天子不能穿成这样,否则会被御史弹劾说有失体统,她又一次羡慕起这个姐姐来。
长宁公主起身,看到这个与自己不相熟的妹妹盯着自己的衣服看,笑道:“陛下觉得这一身好看吗?这可是裴郎亲自为臣选的。”
长宁承认自己有点恶趣味。
她为裴郎设宴多次,又知道他没钱,给他送不少许多金银财宝,裴朔倒好,除了吃饭赏脸以外,其他的一律不要,一扭头就成了天子提拔的亲信。
长宁公主心里怎么都有点酸酸的,这个时候也得膈应人一下。
谁知裴朔还没回话,她这个刚登基的幼妹倒是真心实意地说:“……好看,裴卿查案如神,眼光也如此不错。”
“……”
长宁语塞。
裴朔摇着扇子,轻笑了一声。
姜青姝偏头看向一侧的秋月,秋月意会,将天子准备的贺礼一一搬上来,在场众人纷纷探头张望,看到里面的赏赐时都睁大了眼睛。
长宁认出其中一物,怔了怔,“这是母皇赐的……”
姜青姝说:“此乃先帝当年赐给朕的锦绣团凤羽衣,听说皇姊音律舞姿为天下一绝,便将此物赠予皇姊。”
姜青姝从秋月那里打听得知,三年前,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先帝得了这件织造极为繁复华美的羽衣,日光晒之,犹五彩纷呈,如神光降临,当时先帝便将此物作为彩头,让众皇女比试。
长宁喜欢跳舞,极为想要此物,藏拙数年的她当时使出浑身解数,就想赢过皇太女。
但,先帝并不单纯是为了让她们比试。
而是以此物由诱饵,测试她们的心性,测试她们对皇太女到底有没有为臣之心。
如果现在为了一件羽衣都如此,日后她们是不是也会皇太女争夺皇位?
长宁本来喜爱极了,一时忘形做过了头,险些在先帝跟前酿成大错,被亲信提点之后,才忍痛割舍此物。
如今,姜青姝继位,把此物作为生辰礼送给她。
“还望皇姊不要嫌弃朕的一番心意。”她微笑着说。
长宁神色怔怔的,许久收敛起那些久远的回忆,低声道:“臣很喜欢……多谢陛下。”
【长宁忠诚+8】
长宁让开路来,“请陛下入宴。”
姜青姝进去,在最主位落座,丝竹管弦声再起,众人依次落座。
裴朔这才好好端详了女帝的脸色——她这次略略用脂粉掩盖,看不出苍白虚弱,但走路时虚浮无力,可见并没有好转。
没有咳嗽了。
但不咳嗽,或许是从表皮入了内里。
裴朔目光微冷,执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目光又直接大胆地审视女帝身边的那些内官,最后在千牛卫刀锋反射的光落在他眉间时,缓缓敛目。
邓漪站在女帝身后,安静如初。
姜青姝饮了少许酒。
她记得自己中毒,记得君后嘱咐,记得与阿奚的约定,还记得很多政务朝堂上的事……冷风灌入衣领,平白有点发冷,她无声拢紧了袖子里藏着的镂花小手炉。
邓漪俯身说:“陛下醉了,臣扶着陛下去歇息一下吧。”
长宁看向女帝,有些惊讶她的酒量怎么这么差,明明才饮了一口……她沉吟再三,还是关切道:“往西穿过花苑,便是歇息的暖阁,陛下可以去醒醒酒,若是累了,便歇歇吧。”
姜青姝点头,“好,多谢阿姊。”
她起身。
众人见天子离席,纷纷起身一拜,原本紧绷畏惧的神色这才缓和不少,继续宴会。
姜青姝出了设宴的阁楼,一路被冷风吹,丝毫不觉得清醒,反而更昏沉起来。
还没到暖阁,已是有些站不稳了。
秋月被支开了。
邓漪跟着女帝,向左右示意退下,然后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女,说:“陛下快去休息吧。”
随后将她送入了屋内,扶到床榻上,又退了出去。
外间暗中守着几人。
邓漪一出来,就迅速环顾四周,转身匆忙离去。
而她身后,那暗中蛰伏的几人探出头来,一人跟在邓漪身后,一人朝西侧小路而去,剩下的把守屋外。
姜青姝在邓漪离开之后,便睁开了眼睛。
她并无表现出来的那般昏沉,秦太医事先给了她特殊丹药,让她适当时含在舌下,能有应急奇效。
她扶着墙壁,从头上抽出一根簪发的钗子,狠狠一刺手臂,更加清醒几分。
窗外传来“咔嚓”一声。
——刀剑劈开窗子的声音。
是霍凌。
姜青姝走过去,那小将军站在夜色中,望着眸色混沌迷离的少女,惊怔万分,随后将一个包裹递给她。
姜青姝接过包裹,合上窗户,迅速更衣。
等她卸下女帝服侍,换好寻常贵女的裙衫,再次推窗,霍凌便朝她伸手。
“陛下。”
姜青姝将手递给他。
她没什么力气,被他半拉半抱着出了窗。
做完这一切动作,这小将军的耳根脖颈都蔓延着滚烫的绯色,他偏头不敢看她,只闻到她发间浅淡的梳头水的清香。
春风知意,吹起少女雪颈上散落的发。
【霍凌爱情+2】
真是要命。
姜青姝大脑昏胀,还在看系统在她眼前烦人地乱闪。
霍凌低声:“禁军已经安排好了。”
“好。”
姜青姝被少年半扶半抱,往其他方向带去,只是不知何时,这暖阁四处已经暗中围满了人,察觉到异常,纷纷持刀朝着二人飞速砍来。
“铿!”
刀剑相击,霍凌狠狠咬牙。
他的肩伤还没好,护着怀中少女俨然有些吃力。
看来这一次,对方是真的要针对女帝要下狠手。
女帝身边的内奸,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宫禁森严,任何党羽要安插人手,绝非一人可以完成整个消息传递的流程,这样一旦暴露后果严重,何况将一切都押注在一个眼线身上,绝对不是聪明的做法。
世家眼线,真的是比她想象的多很多。
连公主府内都有眼线。
秋月看似已经被支走,实际上已经拿着象征天子的信物,去调遣北衙神策军,她从最初的“认为女帝照顾不好自己的身子”,到现在彻底坚定、甚至佩服女帝的胆量。
女帝现在敢孤身出入宫门,也敢绕这么大一圈去挖出身边那一条内线,永绝后患,看来天子彻底肃清内宫的决心势不可挡,谁也无法阻碍她分毫。
霍凌艰难护着姜青姝。
刀光交错,那些人都是练家子,霍凌的右手挽剑去挡,左手手臂还护着少女,用血肉给她挡了好几招。
那些人似乎并不想害女帝性命,却招招狠辣地朝霍凌身上招呼。
再撑一撑……
霍凌肩上的伤没有好,他想着再撑一撑,很快自己人就会赶过来了。
“唔。”
他后心突然剧痛。
有人用刀刺破了霍凌的脊背。
血雾喷洒,倾洒一片芳草,霍凌身子晃了晃,唇色突然发白,姜青姝瞪大眼睛,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惊声道:“霍……”
她也才吐出一个字。
霍凌身后,那些人再次举起刀。
然而一片迅疾的剑光如飞雪般洒落。
月光像流水,而那剑光便是流水中淌着凌厉寒光,又冷又亮,肃杀凛然,令人不自觉战栗畏惧其锐气锋芒。
只此一剑。
血落,剑止。
江湖纷争,乃刀尖嗜血、披血而行,是你死我活,是一剑毙命。
那少年也曾在某一日,一剑击杀那些蛰伏的刺客。
姜青姝今日亲眼目睹,雷霆剑光之中,那些持刀的人无声倒了一地,戴着兔子面具的少年习惯性地甩了甩马尾,回身朝她看来,那双映着月光的漂亮眸子仿佛还残留着冷冽煞气。
只是在看到她时,愉快地弯了弯。
“七娘,我又找到你了。”
第49章 春日游5
霍凌唇色发白,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浓墨,无端惨白如鬼,他的剑锋深深地插入泥土里,右手死死支着剑柄,痉挛的指尖滴滴淌着血,触目惊心。
夜色如浓墨。
浓烈的血腥气充斥鼻腔,霸占肺腑,一瞬间散发着铁锈刺拉的痛意。
满地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毙命一剑薄如蝉翼,横于喉间,死尸筋脉膨胀、死状凄惨。
霍凌垂睫看了一眼那些死尸,又抬头,看向月光下负剑而立的少年,兔子面具平添几分滑稽可爱,但方才倾世一剑如此杀意逼人,是霍凌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地步。
他怎么……这么强……
霍凌从未遇到如此令他心悸的对手,更何况是第二次……是第二次,他差点没能保护好陛下……
他不甘地抿起唇。
眼睛里满是失落与惊惶,攥着剑的手不断地收紧,一时心乱如麻,甚至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干净的帕子。
是陛下。
“快止血。”
她将自己的帕子按在霍凌的伤口上,偏头看向一侧的张瑜,急急问:“阿奚,你带药了吗?”
张瑜抱着剑,一挑眉梢,从胸口掏出一瓶药来,扔给她。
姜青姝抬手接过药,想先紧急帮霍凌处理一下,霍凌见状却比她还惊慌,他区区侍卫,怎么可以麻烦了陛下,便下意识伸手去拿她手中的药瓶,“我自己……”
被血染红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洁净无瑕的手,留下一点触目惊心的红,他的瞳孔狠狠一缩,好似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收回手。
他偏过头,低声说:“我自己来……”
姜青姝见他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有些疑惑,却也没时间多想,“我先帮你紧急止血,然后你去找接应的人。”她兀自打开瓶塞,不由分说地帮他洒上药粉,霍凌闷哼一声低头。
鬓角的碎发滑落,挡住他惊惧又迷茫的目光。
张瑜就在一侧,姜青姝不好与霍凌交流太多,以免暴露身份,便草草处理一番,示意霍凌先走,霍凌欲言又止,抬头时看到少女身边的张瑜。
张瑜懒洋洋地冲他说:“你放心,你家女郎交给我,没事的,再来一百个我都能打。”
霍凌只好低声道:“那劳烦侠士,一定要照顾好她。”
等霍凌走了,张瑜才一脚踢开地上那些碍事的尸体,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姜青姝,姜青姝接过擦拭指尖的血,听到他问:“没事吧?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你?”
她说:“这些人不是针对我,是我撞破了他们的秘密。”
“秘密?”
她抬起清亮的眼,撒谎时毫无异色,平静地瞥了一眼那些尸体,说:“我不过是赴宴途中出来醒醒酒罢了,谁知会撞到这群人鬼鬼祟祟,也不知是他们是在计划什么、又是针对谁。”
张瑜琢磨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有很多士兵,还听到有人说,女帝来了。”
她抬眼看着他。
这少年一脸“跟我无关”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儿幸灾乐祸,懒洋洋道:“说不定是刺客来杀昏君的,话本子里不是经常有这种情节吗?昏君让天下民不聊生,侠士入宫刺杀皇帝,为民除害。”
昏君本君姜青姝:“……”
她把手上的帕子扔回张瑜怀里,扭头就走,少年“诶”了一声,连忙跟在她身后,问:“七娘,你怎么了?”
她不理。
他紧追不舍,像只甩不掉的小狗,“七娘,七娘,你理理我啊,七——娘——”声音拉得长长的,带着促狭的笑意。
她又蓦地回头。
原本凑得很近的少年下意识往后一仰脑袋,看到她戴着的小狼面具时,又扬唇笑了起来,“果然,七娘这么好,怎么会生我的气。”
这个人,好死皮赖脸。
嘴还挺会说。
姜青姝登时没了脾气,还有些觉得好笑,故意气呼呼地伸手弹他脑门,“谁说的,我就是生气了。”
他敏捷地偏头躲开,趁着她不备飞快地钻到她身后,在她回头时又一下子溜到左侧,哈哈大笑出声。
她抓不到他,有些恼了,一回头却发现他又凑了过来。
挨得好近。
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密密的睫毛。
少年微微敛了笑意,俯身望着她洒满月光的眸子,认真道:“七娘,我已经半个月没瞧见你了,我们去亮堂的地方,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姜青姝眼前,少年的模样逐渐分出重影。
她又开始头晕了。
这一次,她将自己幻想成幕后之人,一步步为自己布局。
既然那些人敢对她下手,她便赌他们不会放弃在公主府下毒的机会,毕竟,长宁公主是一个非常值得利用的好棋。
长宁公主本与皇位失之交臂,说她有谋逆取代之心,非常合理。等女帝在公主府出事,他们就立刻以谋逆之名杀了长宁,一举两得。
而她,假意入局,喝下邓漪为她下的最后的一点毒药,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无比顺利,殊不知一半神策军为赵家所调遣,已经在外埋伏,此时此刻,就等那些人开始入局了。
她只需要保护好自己。
而张瑜,也是她顺势设计好保护自己的一环。
她望着他的眼睛,问:“阿奚,你会保护好我吗?”
“会。”张瑜郑重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姜青姝把手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