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此人算是赵将军的远方子侄。
庭州出事前,也是他去求援。
几人互相交换眼色,唐季同沉声道:“进来吧。”
话音一落,帘帐骤然被掀开,清冷夜色中,露出了一张饱经战场洗礼的脸,少年的眉骨下颌处略有新鲜擦伤,却丝毫不掩俊挺,反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着肃杀。
自眼睁睁看着庭州失陷后,霍凌内心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他如何竭尽全力、全军将士如何浴血奋战,刀刃也永远只对着敌军。
怎敌得过被人背后捅的那一刀?
真是讽刺。
数日以来,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意。
纵使战场杀敌数次斩落敌军头颅,亦难消他心里之怒。
本就腼腆的少年是越发不会笑了,抬眼看过来时,深不见底的乌眸带着一股子锋利冷意,气场内敛。
少年不疾不缓进来,拱手不卑不亢地朝几位将军一礼,唐季同眯眸上下打量他,冷声问:“不知霍小将军半夜过来,有何贵干?”
他们之间暂时缺乏一些信任。
霍凌直言不讳:“末将知道将军在为何事忧心,此番虽唐突,但末将也要过来说一句——末将有一计,或许可行。”
“不过。”他顿了顿,垂眼道:“也许是兵行险着,后果难料,但放手一搏,总好过将军现在。”
帐中几人闻言俱是一惊。
唐季同不动声色,“霍小将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心知将军对我有防备,将军如今进退两难,我又怎么不是。”霍凌冷笑道:“我自庭州向西州求援,路上伏击究竟是何人所做,至今也未无证据调查出幕后之人,但到底是谁心里有鬼,日夜担心我能查出来?末将与将军一样,性命亦是危在旦夕。”
这期间藏的杀机,霍凌都看在眼里。
在他初见濮阳钺之时,此人便百般针对他,非但不许他出战,还暗中反复刁难,后来,甚至有人直接对他下杀手,数次被霍凌躲过。
霍凌知道,这样下去,他没法在军中久呆。
何谈战事后平安归京?
选择出征不过想为国效力、为她而战,绝非困囿于这种勾心斗角之中。
霍凌冷眼旁观战局已久,今日所言,字字诛心,简直触动了唐季同的心。
他说庭州……
唐季同先前还不知伏兵之事,听他这样一说,倒是一惊。
他沉吟许久,才道:“但闻其详。”
数千里之外的军营灯火昼夜不熄,紫宸殿偏殿深夜也燃着灯火。
宫女在里头侍奉,邓漪站在门口,远远看见张司空来了,连忙上前:“司空。”
“陛下在做什么?”
男人侧颜清寒,脚步未停。
邓漪一顿,小声说:“陛下此刻在……沐浴。”
张瑾脚步顿住。
他眉梢一掠,转身欲走,邓漪本以为他不会进去了,就看到男人动作停住,背影似乎显得有些挣扎。
张瑾是想起了较为久远的一件事。
约莫是在去年深秋,那时在她身边的人还不是他,而是他的亲弟弟。
那时阿奚带着她在皇宫里上蹿下跳,肆意玩闹,不成体统,他意欲带着阿奚离宫,谁知一向最听兄长话的弟弟,却突然斩钉截铁地跟他说:“我若就这么走了,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然后那小子就自顾自地扭头跑回去了,揣着满心爱意,一往无前,结果傻乎乎地冲撞了女帝的沐浴。
这要是别人的话,就拖出去斩了。
可她对阿奚是一向是最溺爱、最宽容的,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那也是阿奚第一次在她身边过夜。
张瑾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这段往事了,约莫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度过这么煎熬的夜晚,一边自我强调不喜欢她、自己只是心疼弟弟,一边在书房里站了一夜。
那之后,他就很少跟弟弟说话,冷漠地上朝议事,心里却想着这件事。
很长一段时间,张瑾都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比不过阿奚。
其实最近也是。
直到她挡了那一剑。
他还是有点恍恍惚惚的,觉得不真实。
“司空。”
邓漪在一边唤他。
张瑾回过神来,不曾回头,只冷声问:“怎么?”
邓漪低声道:“司空可以直接进去。”
张瑾一怔。
他蓦地回身,盯着邓漪,“是她……吩咐的?”
邓漪:“是,陛下亲口说,来者若是司空,便不必阻拦。”
攻心之术,恰如解开满是死结的绳索,该挑症结所在处下手。
某些没放下的心结,骤然因为这句话烟消云散。
张瑾怔在原地,邓漪上前,将殿门推开一条缝。
便是站在门口,也似乎能感觉到里头的热意,张瑾全身经过深秋冷风吹拂,衣襟上尚且沾染着寒气,一经热气熏染,登时变得暖意融融。
想见她的欲望驱使下,张瑾抬手打算推门。
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突然觉得不太好。
他权倾朝野,行事也肆无忌惮惯了,宫廷之内无处可拦他,出入紫宸殿也如过无人之境,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拒绝见他。
一向以满足自我为先,也总是忽略她的意愿。
她让他进,他反倒不由自主地想得多了一点,其实也不单是今日,她重伤的这段时日他都想了太多。
虽然他总觉得她不够爱自己,但她都用性命去挡剑了,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就算时常与他置气,大概也只是不好意思说软话而已,毕竟哪个姑娘会不希望心上人来哄自己?
政事繁重,她经受过赵澄假孕的打击,身上的伤又刚好,难得这么晚能清净须臾,他又来打扰。
很多时候她都强打起精神应付他的,他不是看不出来。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瑾第一次这般不是滋味。
一时的欲念突然消沉下去,被心疼取代,反正只要明白她的态度就够了,这次不见她又怎么样呢。张瑾原本抬起手又放了下来,对身边的邓漪说:“不必告诉陛下我来过,陛下这些日子体弱,注意给她添衣,还有,饮食要清淡。”
邓漪愣住,就看到张司空收回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语气却很温柔。
但仅仅这样,在邓漪眼里就已经很罕见了。
邓漪不确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又没入一片黑暗里。
第217章 犹堪一战取功勋4
虽然张瑾让邓漪不必告知天子他来过,但邓漪从来不会对天子有半点隐瞒,转头又进去告诉了她。
少女赤着身子,上半身伏在浴池边玉砌的台子上,背脊的肌肤被水汽熏得泛着淡粉。
她半阖着眼,沉浸在短暂的放松里,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道:“知道了。”
邓漪:“司空不让臣告诉您。”
姜青姝抬手拨了拨水面,语气懒散:“他一向如此矛盾,心里既对朕有愧,又不愿表现太多,怕让朕知道了,又拿此事取笑他。”
既不敢索取爱,又不敢表达爱。
这个人就是这么复杂。
邓漪闻言也笑了,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轻声附和道:“虽然司空没有多说什么,但臣也能感觉到他变了,尤其是……臣说陛下允许他进去时,他好像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看来陛下的苦肉计当真有用,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近日可还听到什么?”
“臣这几日去各个衙署传旨,倒是听人聊起,司空对底下官员态度宽松了不少,似是心思不在这处。”
他的心都飞到她这儿了。
不管是什么人,主动让步就是卑微的开始,而卑微,则是灭亡的开始。
任你底线多坚固、心多冷如铁石,到头来都一样。
姜青姝听罢,也只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满足地叹了一口长气,继续舒舒服服地泡澡。
张瑾回到府邸之后,府上大夫范岢便立刻去了书房,向郎主汇报近日药材收集的进度。
这几日,范岢奉命四处搜寻滋补身体的良方,作为曾经的江湖游医,范岢行医风格不像宫中太医那样保守传统,却也极为厉害,很少有他医不好的人。
根据郎主的嘱咐判断,这药应是为最近身体受到严重创伤、并且平时操劳费神的女子准备的。
他要收集几味世上罕见的药材,还必须依托于张司空的滔天权势才能集齐,能享用这样贵重的稀世补药,天下间又有几人?也不知是哪个女子被司空如此关怀。
关于是谁,范岢不敢多加揣测。
“眼下只差一味高山灵芝,在下已经有办法取得,只要再过两日,便可熬制好补药。”
书房内,范岢弯着腰恭敬禀报,张瑾端坐在窗前,月色笼罩满身,犹如披上一层清冷雪色。
他垂睫听着,平静道:“好,熬药全程你都须盯着,且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范岢:“这是自然,在下做事,郎主尽可放心,便是周铨问及,在下也不会贸然多言。”
张瑾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侧身朝他看过来,露出一双背对着月光的深晦眼睛。
范岢意会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垂首上前,靠近眼前不苟言笑的郎主,将他搁置在一边的右手袖子卷起来,熟练地为他把脉。
屋内寂静。
连呼吸声都极轻微。
范岢只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和自己的心跳声,这些日子,他每次见张大人,都要顺道为他诊脉,这倒也没什么,可偏偏眼前的人神色冷漠,什么都不说,以致于范岢完全一头雾水。
不知道他是害怕生病,还是要诊出什么才肯罢休。
他只好实话实说:“大人身体康健,先前即使身中一刀,也未曾遗留什么后遗症,并无丝毫不妥。”
诊了多次,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也不知到底是想确认自己无事,还是想要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张瑾不发一言,重新将手掩入袖中,范岢立刻垂头后退几步,等候吩咐。
张瑾沉默许久,忽然淡淡问:“若一人长久喝避子汤,可会影响以后?”
之前的避子汤就是范岢负责熬制的。
范岢听到这话,又结合近日郎主对一女子好的迹象来看,猜想大概是郎主喜欢的女子曾经被他狠下心来灌过避子汤,如今郎主逐渐陷了进去,想和那女子有个孩子了。
这样想想,其实也好。
还记得去年春天,张家小郎君就经常闲着没事,来找范岢说话,跟他吐槽兄长不近女色,至今还是孤单一个人,以后八成也不会娶个嫂嫂回家。
小郎君指望着兄长能娶妻,这样说不定他就不会孤孤单单地在京城了,而他兄长则早就不考虑这件事了,指望着弟弟以后延续张家香火。
其实吧。
范岢眼里,张家兄弟都半斤八两。
一个侠义热忱好相处,却偏偏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要么与喜欢的姑娘终成眷属,要么就宁可一辈子不娶妻,谁也不要。
另一个性格孤僻,是个活人勿进的煞神,就没见他对谁态度好过。
这么一看,张家绝后的可能性还挺大的。
范岢思索着答:“恕在下直言,若长久喝避孕药,的确是对怀孕有影响。”
张瑾神色僵硬了一瞬,转过头来眯眼盯着他:“很严重?”
范岢表情凝重:“严重。”
张瑾:“……”
范岢:“所以,在下想知道,您所问之人约莫是喝了多少药?”
他都自己不记得自己前前后后一共熬了多少碗了。
张瑾抿紧唇,许久,低声道:“约莫……十三四碗。”
范岢:“啊?”
您还真给人家拼命灌的啊?范岢很想问出这一句,但他忍住了。
张瑾:“……”
张瑾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第一次如此烦躁不耐,冷声说:“到底会如何,说清楚。”
范岢摸摸下巴,神情犹豫,当大夫这么多年都没这么为难过,想了许久才说:“按理说,喝太多避子汤,的确会导致体质发生变化,残留的药效会导致一直难以有孕,但若好好调理,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只是每个人体质不同,在下也不敢完全担保。”
张瑾闭了闭眼睛,眉心皱得很紧。
许久,他挥了一下手。
“下去吧。”
范岢抬手一拜,缓缓告退。
张瑾独自坐在孤灯旁,望着灯静静出神。
时而想到今夜在宫里的事,时而又想到方才范岢的话,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是怀,还是不怀;要,还是不要。
他自己早已经无法辨明。
若说之前一直给自己留有余地,不肯让步,是因为在感情上向来敏感卑微,亦不相信小皇帝会喜欢不如弟弟的自己,故而,只要不付出,便永远不会失去,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万一鼓起勇气真心付出什么,到头来是自作多情,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这点顾虑,现在似乎多余了。
他现在一闭上眼,脑海中依然挥之不去的是她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面前、满身是血的样子。
两情相悦,恩爱不移。
这八个字,对从前的张瑾来说,何其遥远。
像他这样手持杀伐之刀、只身踏地狱的孤寂之人,竟也有不再孤独的时候。
或许,有个孩子不是坏事。
张瑾轻轻摩挲着掌心,睫羽低垂,不知想到什么,一向凉薄的唇角骤然弯了弯。
那便随心吧。
刀山火海他皆闯过,也从来不怕。
何况也未必是刀山火海。
她跟他提过多次,那么想要孩子,若有一日知道他愿意为她……想必又惊又喜,张瑾仿佛能想象到少女笑眼弯弯、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
一定值得。
瑞安二年十月初五,西边战事再次胶着。
主帅蔡古主动出击西武国大军,计划兵分四路,主军两万七千人分两路袭击敌军大营,吸引注意力,再令赵德元旧部唐季同率五千精兵绕路曲召山,以断其后路,行军司马章平率军八千以侧方夹击。
然曲召山地势险峻,山川连绵起伏,路上本就紧急,若中间有丝毫变数便会延误军机,便是常年作战的老将也未必有绝对把握,也许此番所谓的“断后路”为假,用这些人马去试敌军底细、看对方是否还有后手援兵才是真。
唐季同麾下将领听闻之后人人气愤,然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唐季同最后也只好领命。
不过,他只向蔡古争取了一人。
那便是霍凌。
尽管蔡古对霍凌有所防备,但既然唐季同这次难以完成军令,霍凌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关系,若他在,说不定他还能顺理成章地除掉这一障碍。
所以他便答应了。
清晨阳光尚未完全升起,西边的风依然冷得割面。
眼前长路迢迢,生死难卜。
“快要入冬了。”行军途中,唐季同展目看向远处山脉,末了,又看向身边身披软甲的霍凌,语气似惆怅似沉重,“若不能在入冬前打完这一仗,只怕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少年正在擦拭佩剑,肩膀处微微鼓起,似乎绑着厚厚的布条,也是最近新伤,据说是斩获敌军一位小将领人头时被砍中的。
他把匕首收好,又收剑入鞘,头也不抬,平静道:“所以,将军更要打好这一仗。”
唐季同好奇地问:“你要多少人?”
霍凌不假思索:“八百。”
“只要八百?”唐季同难以置信地挑眉。
“战事胜负,不在乎人数,而在战术。”
霍凌起身,简言意骇道:“借多了会被察觉,届时将军也难逃违抗军令私自做主的罪责,八百精兵,行动快捷灵活,也无须携带太多兵甲辎重,足够了。”
蒙蒙天光之中,少年侧脸轮廓分明,长眉入鬓,透出几分坚毅冷漠的意味。
单从这慑人气场,哪里看得出他还没有弱冠。
他跟唐季同提出的战术,实在是匪夷所思,哪怕唐季同征战多年,也从未听说这样大胆离奇的想法,违抗军令私自借八百人出去,在多处扰乱设伏,伪造阵势吓唬敌军,最好的情况是引周围几城守将误判局势同时发兵,赌就赌在敌军幕后的那位国主是否是多疑之辈,霍凌是否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
很荒谬。
但鬼使神差的,唐季同选择相信这初出茅庐的小子一次。
就冲他的直觉。
也许是庭州打击,导致这小子看起来稳重冷静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但他也丝毫不像骄傲自负、会因为一时愤懑就冲动乱来之人。
反正这世道也没什么指望了。
赌一把又如何?
想到此,唐季同不禁看向身边的少年。
他已经取下了御赐的贴身软甲,正在半跪在地上,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颤,布满薄茧的手指抚在上面,竟无端有一丝温柔不舍。
八百人。
若败,纵有软甲护身,他也必然性命不保。
但若成,唐季同想,霍凌这次才算真正的一战成名。
第218章 犹堪一战取功勋5
八百人翻山越岭日夜兼程,某日晨曦破晓时,天地之间骤起大雾,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所有影子尽数被遮蔽于林木中,隐隐绰绰,即便十丈之内,亦无法看清一切。
几乎是上天助势。
秋雾凉,冬雾雪,若不趁此机会打个胜仗,接下来必会加倍艰难。
行军打仗,不仅需要熟读兵书,更要了解气候、地理、农耕等诸多方面的知识,霍凌自幼在赵玉珩身边长大,在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曾落下,对于这一次大雾天气也有所预判。
这一次绕行曲召山之所以危险,是因为以敌军主帅以往之风格、曲召山之地理环境,山的另一面乃是便于驻扎、易守难攻的高地,极有可能设有真正的主力军,毕竟没有人会给敌军留下一个弱点给他们拿捏。
明知如此仍贸然前行,无疑成了送死的靶子,不过想必西武国将士估计也做梦都料不到,会有五千昭军敢冲犯自己屯兵几万的大营,要么昭军主帅是真蠢,要么这是充满底气的一战,对方多半以为是后者,也许会产生一些迷惑作用。
这大概也是蔡古计策之一,以五千精兵为诱饵令敌军主帅造成误判,便可为另一条路的中军争取胜机。
但蔡古对付的不是西武国任何一个武将,而是那位靠厮杀上位的君王。
对方未必不能预判到他的预判。
那霍凌便决定反其道而为之。
对方越觉得他不可能以少数人攻之,他偏要以少数攻之,趁着大雾遮蔽,在太阳彻底升起雾气散去之前,最适合试探动手。
【宣威将军霍凌向忠武将军唐季同借兵八百,提前奔赴曲召山,在约定时间前几日就开始布局。】
【宣威将军霍凌借由大雾天气,以八百将军向驻扎的西武国大军发动袭击,敌军始料未及,暂乱阵脚,部分将士因大雾难辨敌我,落入事先挖好的针对战马的深坑中。】
【宣威将军霍凌率八百人进攻西武军,短短半日三战□□,无一人丧命,敌军折损战马三百。】
皇宫内。
正在批奏折的姜青姝笔尖一顿,紧紧盯着实时,直到朱墨缓缓聚于笔尖,落下一滴触目惊心的红。
好大的胆子。
她搁下笔,迅速起身走到一边,命左右侍从展开舆图,全神贯注去看
日头渐烈。
毫无征兆开始袭击的昭军犹如一片鬼影,搅得对方差点乱了阵脚,浓雾仿佛能吞噬人一般,凡是冲出去的骑兵皆无折返,然而随着雾气开始散去,对方又莫名其妙地隐匿而去,只留下些许马蹄印。
根据脚印判断,来者并不多。
甚至少得出奇。
才被袭击过的西武将士一脸懵,不敢相信方才看着气势骇人,竟然就这么点人袭营,这是在干什么?
翌日,敌军已然有所提防,认为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只要不直接杀进大营便不必理会,也不曾追击,只采用弓矢射击。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
然第四日大雾散去,西武国士兵照例定睛一看,竟发现是一堆木头和干草扎的假人耸立在大雾之中,而所谓的“袭兵”竟连一根汗毛都没看见。
他们不在了。
而这几日迷惑之术,足以让霍凌进行下一步。
霍凌只要八百人,就是要求绝对的行军速度迷惑敌军,实际上他根本不打算从此处突破,他接连多日一边利用雾天骗人一边伐木割草,就是为了让对方掉以轻心。
他不会让任何人猜到自己的意图、动机、目的。
姜青姝连日都在监视霍凌的实时。
这小子,真是又大胆又聪明,行事比从前少了一丝保守内敛,多了一丝杀伐利落,看来此次出征,他内心所遭受的巨变足以让他再次成长。
就连她也看不出他想干什么。
霍凌所率八百人已然改变路径,只留下一堆战过的痕迹,然真正由唐季同率领的四千二百精兵仍在朝此处过来的路上,路上慢慢悠悠。
而蔡古所在的中军,也差不多开始动手。
唐季同那边没有消息传来,蔡古对他也并没有什么指望,他按照自己的原计划袭击敌军大营,两军交战,战马嘶鸣,起初西武国将士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打得颇为松散,待到蔡古以为此战有胜算之时,原本溃散的敌军却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集结起来。
蔡古的军事属性有九十二。
其实很高了。
但应戈无论是在军心还是计策上,都更胜一筹,何况他身为君王,对于大昭内部臣子争斗的局势也有所了解,能预判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诚如裴朔所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无法有百分百必胜的把握,而那少许的变数,就是机会。
姜青姝坐在龙椅上,按着太阳穴,神色凝重。
霍凌此举太过自作主张,几乎有种豁出性命的决绝之意,哪怕此次能打胜仗,按军规礼法也难逃一劫,只怕他被逼得太狠,也没有怎么考虑过以后了。
决定向唐季同献计前。
【宣威将军霍凌得知帅帐中议事内容,认为这一次胜算也不大,一想到千里之外的女帝还在等着捷报,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便决定破釜沉舟。】
行军前夜。
【宣威将军霍凌坐在月光下,反复擦拭了一夜的软甲,回忆着离京那一日的光景,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女帝。】
【宣威将军霍凌想到从前还在女帝、君后身边的时光,想着若此次能赢,为女帝做些什么,即使马上就会下九泉见君后,也总算问心无愧,对得起君后的恩情与教导。】
她看了一眼案边的梅花。
纵使是风干的花,也保存不了那么久,很快便有新的寒梅盛开,可这小将军却已经做好不归来的打算。
这傻小子。
他要真死了,才是真的见不到赵玉珩了。
姜青姝沉吟片刻,忽然淡淡道:“传李俨进宫一趟。”
一边的邓漪虽不知怎么回事,还是毫不犹豫转身出殿,不肖片刻,正在尚书省办事的兵部尚书李俨急急忙忙奉诏入宫,看到上方的天子屏退四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单独交代,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随后,这对君臣秘密交谈了一炷香的时辰。
其间,李俨一头雾水,越听越迷茫,完全想不通陛下为何如此安排,简直毫无缘由。
虽然有很多疑问盘踞在心里,但李俨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天子在许多事上其实什么都知道,特别是他从前汇报那些政务时,陛下每次都波澜不惊,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眼前的天子虽稚嫩年少,但其眼光魄力智谋,也绝不可低估。
所以作为臣下,他无须质疑,只须踏实办事。
李俨消化良久,恭敬一拜:“臣遵旨。”
姜青姝说:“好,爱卿退下吧。”
李俨正要退出去,突然想到什么,出声提醒道:“陛下,关于神策军大将军人选……”
之前李俨定好了几人,那时陛下说的是第二日让他们入宫面圣,当面考察,不过后来却还是迟迟没定下是谁。
他原本以为,小皇帝会直接任命那个由郑仆射举荐的人,结果也没有。
姜青姝听到他这么说,也微微顿了一下,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此事,朕还要再想想。”
她先前召人进宫,就是为了亲眼看那几人的属性。
郑宽安排的人的确不错,忠诚直接就是一百,按照这类文官的惯性思维,以忠诚为评判标准也正常。
就是,还差点意思。
立场对,性格与能力也要对得上,毕竟今后神策军若是再有调动,就极有可能直接与张瑾对上,执掌禁军之人忠诚魄力缺一不可,郑宽举荐那人虽然背景清白,但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掣肘太多。
那就暂时搁置,她再仔细翻翻名单,找个更好的。
反正她现在和张瑾算是“感情正浓”。
说到张瑾。
这人最近有些发癫。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喝补药啊!不是吧?他真的想愿意放下包袱去怀她的孩子吗?
【司空张瑾让府上大夫范苛为其诊脉,一次次没有喜脉,心里有一种隐晦的失望,听说避子汤喝多了很难受孕,决定想办法调理。】
【司空张瑾认为女帝特别想和自己拥有一个孩子,如果自己怀孕了,女帝一定会很高兴,这样一想,怀孕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姜青姝:“……”
我呸,我呸呸呸!!!
谁想跟你生孩子啊,朕还年轻,不像你年纪大了这么猴急,朕以后想要孩子的机会多的是,缺你一个吗?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辛辛苦苦立了个为爱牺牲的深情人设,不是用来感化他让他自愿生孩子的,难道她用力过猛,爱情度刷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