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想法她不会说,以免刺激到他。
他喝补药,行,逼急了她就给他下不孕不育的药,实在不行换她喝也行,反正她有后代了,也什么繁衍欲。
从遇刺至今,姜青姝声称自己伤还没全好,即使伤好了,也说自己后遗症严重,装作浑身难受四肢乏力的模样,引得张瑾心疼愧疚,甚至不忍与她肌肤相亲。
有时他只抱着她,一遍遍地摩挲她后背的伤痕。
“在想什么?”
她偏头问他。
他指尖抚摸那处,目光加深。
“以后莫要涉险了。”
当初她徒手去抢薛兆手中剑,便一边朝他发火,有一边疼得眼泪控制不住地掉。
这么怕疼的姑娘,却挨了这么重一下。
她却想得简单,含笑瞧看他。
“可是,朕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要让怕司空受伤。”
“为什么?”
“嗯……”她支吾一下,似乎不太愿意说,把下巴搁在他肩头,闭上眼。
然而下一刻,下颌却被修长的手指强硬托起来来,她的眼眸里有些恼意,重重捶了他肩。
他生生捱这一下,低笑着追问:“臣想知道,为什么?”
“嗯……我想着,你之前已经挨过一刀了,再来一次禁不住怎么办,我挡这一刀,总比让你再捱的好。”
她的嗓音低缓又犹豫,似乎作为天子不擅长说这样柔软的话,可听在他的耳中,却比这世上一切话语都令他心口灼烧。
张瑾呼吸有些促。
他闭了闭目,一贯冷漠的面容愈发肌肉紧绷,然而内里并非冷漠,不过是掩饰失态。
她似是察觉他异样,伸手扯他衣袖。
“司空一直在心疼朕呀?”
“嗯。”
“嗯是什么意思,朕要听你说清楚。”
张瑾没有睁眼,甚至想偏过头去,但僵硬许久,却是认输般,一向冷淡的嗓音也显得无奈轻柔。
“臣是在心疼。”
很心疼。
他睁开眼睛,对上她那双乌黑清亮的眼。
大掌摸索着那条狰狞刀痕,直到按住她肩,俯身过去,轻轻一吻。
滚烫的呼吸洒在背上。
她有些痒,忍着笑埋在他胸口,他以为她疼,动作愈发轻柔,修长白皙的指骨穿过她柔软的乌发,轻轻为她按揉头皮,放松神经。
这也是他近日向大夫讨教的手法。
冷漠的人一旦温柔,越令人招架不住。
姜青姝伏在他怀里,闻着他衣襟上沾染的沉香,微微眯起双眸。
“司空。”
“嗯?”
“朕觉得你近日变了。”
“是么。”
“嗯……比如说,很少再那样板着一张脸了。”
她语气轻松,凑近端详男人俊朗的眉眼,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这几日上朝的气氛都轻松不少,朕琢磨了许久,看来是因为司空看起来不凶了。毕竟满朝文武,谁不怕张大人当初板着一张脸的样子呢,连鬼见了都绕道。”
她像是在拐着弯骂他。
然她说得很对,张瑾克制地抿了一下唇,似是哑口无言,许久,又搂紧她缓声道,“那是从前,今后对你自是不会这样。我既喜欢你,自是要尽力对你最好,若是喜欢什么,也可以多与我说。”
“说了你便会答应?”
“说说看才知道。”
她仰头望着他漆黑暗沉的双眼,没有急着提要求,而是带着几分防备般地问了句:“为什么?”
什么都不愿让步的时候,她反而很喜欢提要求,比如在官员调动安排上。
现在却只有一句为什么。
大概想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听了?你是真心想对我好吗?
他以前约莫是对她太冷硬了,何止是他没感受到被喜欢的滋味,她可能也一样,仅仅靠着肢体欢愉,却没有其他,她可能在心里早就认定了他是个自私冷漠的人。
自私冷漠。
也没错。
只是想改而已。
张瑾沉默许久,直到宫灯灯烛融化,灯影飘移,逐渐将那张清冷的面容打上一层奇异红光,仿若生受着剖心火灼之刑。
他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又吻了吻她的眉心。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四个字,哪有说的那么简单。
姜青姝想,其实硬要说些什么,她和张瑾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仇怨,既不像某些虐恋情深剧本里的挖心挖肾的,更没什么天大的误会,最多就是政见不合罢了。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大概就是各不相让,他夺走的恰好是她最想要的。
她又正好又是个一点都不想让步的性子。
张瑾若真想重新开始,就应该学学赵玉珩,把自己能调动的一切势力都拱手给她所用,放弃一切权势、地位,只为了她活着。
自请辞去相位入后宫,那就可以重新开始。
但她知道他不会的。
满爱情度也不会。
理由嘛,其实很简单,且不说阿奚那边如何解释,但凡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根本就没有能活着全身而退的,成则王,败则死,哪怕昔日的政敌能放过他,享受过权势的人,也不可能甘心放下自尊,和一群人一起共享帝王宠爱。
哪怕是赵玉珩,当年从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沦落为笼中鸟,他也有过痛苦消沉的时候。
何况是张瑾。
这道理,就像之前谢安韫对她死缠烂打,非说什么他当皇帝让她皇后,一样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姜青姝只想给他两大耳刮子,让他醒醒。
她若真亡了国,那还玩个屁,当过皇帝的人会愿意当皇后吗?
就她这脾气,殉国的概率都比小黑屋大。
姜青姝心里这么想,也没觉得多讽刺,毕竟人性复杂,本就难以纯粹,连她自己也一样。
她本身也没有对对方抱太大希望,甚至还觉得张瑾能说出这句话,也怪有意思的。
她笑着,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你要跟朕重新开始呀?”
他的衣衫被她蹭乱,又被她扯开领口,她纤瘦的身躯贴了过去,带着寒意,直接贴在男人白皙温热的皮肤上。
他抱紧她,像抱紧一团冰,努力用身体的温度去融化她,几近孱卑地在她耳侧问:“可以么?”
她开始提要求:“朕想随意喝酒。”
“好。”
“朕明天不想上朝了。”
“臣帮陛下想理由,陛下可以休息一日。”
“朕想每天出宫去玩。”
“好,只要让侍卫随身保护,确保不会有危险。”
“可是朕不喜欢让人跟着,朕就想一个人玩。”
她一句话比一句过分,逐步试探他的底线到底有多深。
“……臣会担心。”他沉默,又说:“若不想带侍卫,就让我陪你好不好。”
“那还不如让侍卫跟着。”
他被她拐着弯骂了也不恼,摸了摸她看起来不太高兴的脸,低声问:“怎么这么凉。”说着,又暖暖她的手,觉得她近日颇有些体寒,的确是该补补。
姜青姝推他:“别转移话题。”
“好,陛下不爱跟臣同行,臣就不跟着。”
他说的清淡,面色很认真。
她倒是纳闷了,真是转了性子,居然这么好说话,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人话里是一套,八成到时候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
她笑:“最近后宫颇为冷清,朕还想多纳几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郎。”
话音刚落,就感觉腰间手臂的力道一沉。
他抿紧唇,眼神幽暗,“不行。”
“怎么?司空是觉得别人年轻,自己与之一比,会色衰而爱驰吗?”
这话也狠狠的戳到他的痛处,而立之年在官场是风华正茂,位居相位是年轻有为,位列三公说是旷世奇才也不为过。
但做小皇帝的情人却不够看了。
有时候,张瑾会反复在心里怀疑,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一张伶牙俐齿、温柔不过三秒的嘴,专戳他痛处,平时也不省心,处处耍心眼子,狡猾又能装,简直蔫坏。
他还得想靠什么讨她喜欢,愠怒又无奈,低眼盯着她,“除了那些,臣能给陛下的比他们多。”
“是吗?”
少女恶劣地把冰冷的双手直接伸入他的衣服里,生冷如铁的触感,刺得他火烫的身体微微一绷,然而还没适应这刺骨的冷,她的手又往下,一把攥住最滚烫的地方。
“唔。”
他喉咙压抑住一声低哼。
她仰头直视男人看似禁欲、竭力克制的脸,还继续在说:“那司空要是表现好、能满足朕的话,年轻貌美的少年可以暂时不要,不过后宫的事,还得朕说了算。”
张瑾痛苦地闭了闭眼,高挺的鼻梁上渗出细汗,抬手攥住她手腕。
“说够了么。”
“说够了。”
她轻笑一声,松手。
“司空这么难受,那今日朕就姑且允许司空……侍寝吧。”
男人正垂头忍耐,闻言骤然一掀眼皮,盯着她,那双漆黑冷清的眸子一寸寸蒙上欲色,如狼盯着猎物,声音骤然嘶哑下来——
“好,陛下。”
如姜青姝所说,打从赵澄被赐死后,后宫是越来越冷清了。
一年内,死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不管当初多风光无限荣宠一时,临终时都无一不太好看,令人唏嘘。
渐渐的,就少不了有人在背后议论什么,一开始那些铆足了劲儿想将儿子送入宫的大臣们,见了这些先例,也不约而同地消停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准没错。
结果就导致现在后宫里最让人捧着的主子,反而是个心智不全、位分最低的侍衣。
也不对。
不是侍衣了。
女帝升其为侍君的圣旨很快就到了。
郑宽很高兴,虽然这个儿子和他没什么感情,但也算他和帝王之间的关系纽带,这不仅仅代表着陛下喜欢灼钰,更代表着皇帝对郑氏一族独特的信任。
他也算白白捡了个便宜。
只是明面上,灼钰出身于长宁公主府,而不是郑家,没有被记载在郑氏族谱上,和郑家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光耀郑氏门楣。
如今回想起来,郑宽也有后悔,早知道这个儿子最有“出息”,之前何必把他丢弃在破败院子里自生自灭。
而眙宜宫内,少年身着华服跪在地上,听候邓漪宣读册封圣旨。
邓漪宣读完毕,便将圣旨递给一边的宫人,又双手捧起另一道圣旨,微笑着说:“这是陛下给您下的另一道额外旨意。”
少年跪在地上不动,低垂眼睫继续倾听。
邓漪平缓宣读:“……念侍君灼钰常年流落漂泊,身无所依,血亲不知,天子怜之惜之,特赐‘姜’姓……”
灼钰猛地抬头。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竭力扬起细长的脖颈,死死盯着眼前的邓漪,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骤停,竭力在确认什么。
圣旨遮蔽了殿外的阳光,拓下一片阴影,恰好挡住少年泛着血丝的双眼。
她竟然……赐给他她的姓氏。
冠以她的姓氏。
灼钰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想过自己死了以后,可能连个碑都不知道怎么写,最多成个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毕竟他从小就没有家,他的亲人都恨不得他快点去死,以免脏了他们的眼睛。
而他,也恶心极了姓郑的。
可他没想到可以跟着她姓。
少年好像被雷击中一样,呆呆地跪在地上,邓漪宣读完了之后低头,只看到他泛着薄红的眼尾,好像是被血浸了一样,浑身却抖得厉害。
邓漪一怔之后笑道:“侍君对陛下的真心,陛下都看在眼里,这些赏赐都是侍君应得的,侍君还不谢恩?”
跪在灼钰身后的于露连忙要教他谢恩,这少年却先一步重重磕了下去,额头磕在地上,砰然一声闷响。
“哎……”
“侍君您慢些,可以起来了……”
灼钰却没有动。
他艰涩地呼吸着,胸口闷痛,无人能看得到的地方,滚烫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
当初这少年刚来她身边的时候,莽撞无知,只想跟她在一起,为此不惜代价,后来学会看懂了朝局,知道可以为她铲除碍眼的人,所以只要她表现出一丝想法,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为她举起屠刀。
那些残忍无耻的事,他来做就好了。
他暗中透露消息给燕荀,导致燕荀因为父亲的事被打入冷宫,他利用赵澄害得容谊落马残疾,揭穿下毒之事导致女帝杀了卢永言,最后,又故意让崔弈撞破张瑾的秘密,被张瑾所杀,甚至亲眼看着赵澄一步步找死。
现在,他好像没用了。
他不能做她的心腹大臣,也做不成杀敌的将军,因为他只是个“傻子”,那就只能在这里。要么一次次在孤独中等到她,要么她彻底忘记他,只有这两个结果。
接完旨后,灼钰就又生病了。
天子似乎很忙,自从竹君去世之后就很少召他了,赵澄死后次数更就少了,几乎连踏入后宫都屈指可数,灼钰病了两天之后她才姗姗来迟。
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时,灼钰才猛地惊醒。
她身着朝服头戴冠冕,似乎刚下朝,双眸隐没在一串旒帘之后,看不清情绪。
灼钰迷茫地看她很久,伸手够向她,不自觉叫出心里的称谓,“姜……姜姜……”
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她笑了,她身后的宫人也纷纷笑了,邓漪说:“陛下赐侍君姓氏,侍君都烧成这样了,竟还念着呢。”
灼钰没有力气,手又垂了下去。
他又竭尽全力地去够她的衣袖,她看出来了,把手递给他,少年修长干瘦的指骨用尽全力地抓紧,怕她消失。
“还想要什么吗?”
她低头问。
灼钰看着她,没说话。
少年容色惊人,苍白的脸带着凄惨又绝艳的美,就像正在剧烈燃烧的灯芯,熠熠发光,直到油灯烧尽的最后一瞬。
“别忘了我。”
这一声很小,她可能没听清,他也没有勇气让她听清。
毕竟他是个“傻子”。
第220章 犹堪一战取功勋7
瑞安二年十月十四日,蔡古率军与敌军交战,双方战况惨烈,蔡古暂占先机,不久,西武国突然发起反攻,其势不可挡,令蔡古所在中军方寸大乱。
恰是此时,才是霍凌的机会。
当唐季同答应借八百精兵给霍凌,并率剩下四千余人秘密赶路时,绝对想不到短短几日,安西战局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月十一日,霍凌借大雾天气引敌军中计,敌军折损将士数十,战马若干匹;十月十三日,霍凌用计迷惑敌军,实则暗中绕路,快马奔袭离曲召山最近的淳州;十月十四日夜,霍凌携敌军将士头颅等,率八百精兵抵达淳州城外,声称战况有变要求发兵援助,淳州守将吕绍不疑有他,遂出兵三千,周边各城守将亦闻风而动;十月十七日清晨,西武国大军尚与前方蔡古胶着,后方暂时松懈,唐季同与吕绍两路突袭,令敌军方寸大乱。
旭日东升,破云而出,给战甲披上一层淡淡金光。
在一些西武国士兵尚在昏昏欲睡、毫无防备的时候,随着一声响箭从不远处炸响,有人懵懵抬头,只见无数箭矢从远处朝这里齐刷刷射来,如落雨纷沓而至,遮天蔽日。
他们头皮同时一麻。
“不好,有人袭——”
有人悚然一惊慌乱大喊,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这些箭雨射成了筛子,轰然倒地。
一时间,战马嘶鸣声、兵刃交接声、锐利镞尖刺入人体声混在一起。
数千骑兵犹如天降,从六个不同方位冲来,奔袭如火,战马踩翻无数敌军,长刀一挥,喷溅的鲜红血液顷刻洒过泥土。
许多士兵才刚刚拿起武器,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斩了头颅。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还有这么多突然出现的昭军精兵,明明前几日只有短短几百人在此处虚张声势罢了。
也恰恰因为前几日霍凌的一场虚虚实实的试探,令他们放松戒备,以为昭军并没有在这边安排多少人马。
对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毫无准备的战争。
真正的恶战。
反应过来的西武国武将焦急下达军令,试图稳住局势,然而身后倏然一声破空轻响,掀起一阵冰冷刺骨的劲风,速度之快,几乎来不及回头。
“——咻!”
一支箭横穿万军,迅疾如电,刹那刺穿喉咙。
鲜血喷溅。
那人瞪大眼,身躯定格在最后一刹那,随即轰然倒地,引起四周士兵方寸大乱、惊恐乱蹿。
不远处的山坡处,霍凌策马而立,双眸历经风吹愈发寒冽如刀,不紧不慢收回手中长弓,高束起的长发迎风乱舞。
他冷声道:“敌军就在眼前,凡擒获敌将首级者皆记功劳,众将听令!杀!”
他话音一落,更多的骑兵冲杀过去。
这些都是征战多年一等一的精兵,各个皆能以一当十,虽然只有数千人,却能按照事先排演好的阵势,在数量压倒式的敌军之中硬生生冲杀出一个豁口来,不可谓不强悍,竟让毫无准备的敌军节节溃散,如何都汇聚不成阵型。
然而敌军主帅绝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杀了他们措手不及,在兵力明显不如对方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把他们尽数歼灭。
只怕无须多久,他们就能迅速反扑。
霍凌手握缰绳骑马立于山坡高处,高束的马尾在劲风中狂舞,被风沙磨砺的侧脸愈显凛冽沉稳,双眸锐利如鹰隼,冷静地审视战局。
——他的目的很简单,绝非令这数万大军尽数葬身于此,而是让他们失去再战之力,不得不放弃当前,紧急撤退。
那就是弄清楚粮草大营的具体方位。
他拿出响箭,再次对着空中引弓一射。
【宣威将军霍凌假传军情,导致淳州守将吕绍等人误判局势,相继出兵,霍凌突袭西武国大营。】
【宣威将军霍凌用骑兵冲散敌军方阵,两面夹击采取火攻,致使阵仗大乱的西武国士兵优先选择转移粮草辎重,无形中暴露了粮草营所在。】
【宣威将军霍凌与忠武将军唐季同暗中商议,唐季同改走水路暗渡曲召山南面,待霍凌试探出敌军粮草营具体方位之后,一鼓作气火烧粮草。】
要击溃一个战术、军纪、兵甲武器皆不差的军队,自然要选择攻其软肋。
而西武国以往南征北战吞并诸多小国,主张的也并非安抚百姓、发展生产,而是暴力镇压、大肆劫掠,再将这些劫掠来的资源用于新的战事,可见其粮食补给本就不够充裕。
那就烧了他们的粮。
看他们还怎么打。
瑞安二年十月二十三日,捷报快马加鞭,终于抵送京城。
战事发展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终于赢回了一局。
但赢得非常诡异。
因为这次打胜仗的不是蔡古,相反,蔡古这回指挥有些失误,没讨到什么好处,之所以战局突然扭转,竟是因为西武国蛰伏在后方的粮草营突然被烧,而且是在无军令调动、无上报的情况下,淳州在内的数城都紧急出了兵,此事主帅蔡古全程都不知道。
等他知道的时候,火已经放了,粮已经烧了,西武国大军直接后撤五十里,暂时休战。
结果自是好的,只是这太不合规矩。
完完全全无视帅令,自作主张,甚至还假传军令,事后才解释缘由。
太为所欲为。
这小子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么?
满朝文武对此事都大为震撼,人人都在私下里聊起此事,朝堂之上也在争吵不已,有一部分人对霍凌这一鸣惊人的表现大为赞赏,极力主张让他功过相抵,毕竟此人所展现出来的才能实在罕见,临危不惧,智勇双全,最可贵的是并无私心,断不可让大昭失去这样一位勇武双全的武将。
而剩下的大臣,皆要求严惩霍凌,以正军规,否则日后必有人效仿今日霍凌行径,长此以往,军纪松散,不堪设想。
到底如何处置霍凌,此是后话。
但霍凌的事之所以能在朝堂上吵起来,就说明一件事。
——霍凌还活着。
蔡古没有将霍凌就地正法。
本来按照蔡古的行事风格、对赵家旧部的态度,如此挑衅自己军权之人必须立即就地正法,无论他品级军阶如何,只当是事急从权,拖出去先斩后奏,亦不为过。
而且那件事之后,霍凌并没有抵抗。
这少年火烧了敌军粮草,便脱下兵甲卸去武器,甘愿束手就擒,听凭处置,一力揽下全部过失,只说此计从头至尾为自己一人策划,旁人皆受其蒙骗,与他们无关。
都这样了。
但蔡古没杀成。
——因为这小将军脱下了最外层的兵甲,露出了贴身的御赐金丝软甲。
天子御赐之物。
少年披散着满头长发,只着单薄里衣,浑身血迹斑驳,满是战后的累累伤痕,一双乌眸却炽亮惊人,毫无临死之惧。
他身上那件贴身软甲太过闪亮逼眼,一时让所有人同时噤了声。
天子御赐软甲,用以护身保命。
谁敢上前为他脱甲?
若不脱甲,谁又敢杀?
蔡古这才知道霍凌原来一直留了这一招,怪不得这小子一直对自己不假辞色、肆无忌惮,一时火气上涌,直接抽了刀不顾一切要斩他。
霍凌闭眼。
他不避不让。
然而下一刻,一柄长剑赫然扫来,铿然一接,拦住了他挥下的剑。
“请您三思!”
蔡古大怒回头,看到是竟是自己手下亲信,贺凌霜。
“你敢拦我?!还不退下!”
贺凌霜不避不让地挡在霍凌跟前,单膝跪地,一字一顿地提醒道:“还请蔡帅三思!霍将军不遵军令,理应按照军法处置,然此战终是有功,又身着御赐之物,若将军此刻贸然杀之,恐有藐视天子之嫌!”
贺凌霜不说倒好,蔡古还能凭借一时头昏直接一鼓作气杀了霍凌,这“藐视天子”的四个字一出口,倒是令蔡古犹豫畏缩了一下。
就连霍凌,也是微微一怔。
他睁开双目,眼前高举的刀光犹如一面明镜,反射出他苍白怔然的脸,也将对方眼里的暴怒和犹豫尽数照亮。
蔡古举起的剑迟迟落不下,右手竟在颤抖。
身为主帅此战功劳被此人尽数夺去,颜面全无,御下威严全无,军纪全无,简直太过耻辱。
蔡古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掷手中剑,怒声道:“来人!”
“在!”
“把他捆起来押下去!等我奏明陛下再行论处!”
几个士兵上前去捆霍凌,霍凌薄唇抿成一线,低垂着眼睫,情绪难明。
他任由他们捆,待到被人推攘着押出去,才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软甲,终于突然明白了陛下的深意。
——“此去凶险,霍卿要平安归来。”
他耳中似乎想起这句话,想起她对自己说起这话时,那双盈盈含笑的眼、温柔殷切的嗓音。
心口再次一热。
平安归来。
他本来都要食言了。
尽全力烧了粮草,在入冬之前为我军占得先机,想着便是被军规处置,虽然无法赴约回家,但也算无愧于她。
可关键时刻,依然是她在千里之外护了他。
也许她早就猜到他心性固执,会走到这个境地。
御赐之物。
原是这个深意。
霍凌死死抿着唇,过于用力,唇角竟生生抿出了血,眼角不自觉湿热起来,只是从了军的少年早已不再腼腆内向,自君后死后,他也发誓不会再轻易落泪了。
他骤然回头,朝着京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纵使相隔千万里,眼前只有漫漫黄沙,看不到她的面容。
然而,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归心似箭。
好想见陛下。
哪怕只再见她一眼。
第221章 犹堪一战取功勋8
姜青姝在早朝时听大臣禀报霍凌之事时,距离她从实时里知晓一切,已过了足足七天。
所有的事,她都知道。
所幸,霍凌的命保住了。
蔡古不会杀他的。
御赐软甲,虽不等于免死金牌,却代表了她对霍凌独特的信任,霍凌又恰好曾是天子近卫,与天子的关系比所有人都要亲近。
如果蔡古明知道天子看重霍凌,还直接对霍凌军法处置、先斩后奏,从军规上他当然不算做错,但也会令天子不满,无形中得罪她。
而得罪皇帝,总能被逮住机会开刀。
蔡古不敢的。
姜青姝一开始赐霍凌软甲,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只不过,她当时也没有料到后面的事会这样发展,只想着前方战况复杂,少不了尔虞我诈,霍凌心性刚直、宁折不弯,一旦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也许会凭着一腔意气,一意孤行地做出什么胆大包天之事。
真被她猜中。
但凭这一腔意气,也是好样的。
早朝时群臣皆震惊不已,本来安静严肃的大殿满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朝臣分成了两派,崔令之等人率先站出来要求严惩霍凌,以正军规,但以姚启、郑宽、戚文礼在内的大臣却极力反对。
甚至有些人露出赞赏之色,心里暗叹道:这霍凌怪不得是当初先君后举荐、又有赵家血脉之人,也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
鸿胪寺卿董青手持玉笏,出列拜道:“陛下,臣以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霍将军忠勇无双,朝廷正是需要这样的武将,且战场之事十万火急,便是霍将军有心请示,时机也不允许。臣请陛下万不可因为那些陈规旧矩,就白白浪费这样一个有才之人。”
“陈规旧矩?”
崔令之冷哼一声,侧身看着他,开口讥讽道:“无视纲常法度,在你眼里倒成了该称赞之事么?听你之言,难道朝廷这么多武将都是无用之辈,只有他霍凌一人能用?若不以此正军规,日后军纪涣散,众将不服,主帅还如何率军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