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年之约—— by兮树
兮树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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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她满含期待地看着理查。公爵与她对视片刻,投降似地抬手:“好,仅此一次。”
加布丽尔突然再次侧首看艾格尼丝:“您要不要也一起来呀?”
艾格尼丝一瞬语塞。她本能地看向理查。
“难得一次,你也来吧。”
公爵夫妇的到来引发了舞池内一阵骚动。
没人立刻靠近艾格尼丝,但殷切的视线已然令她不觉耳后发热。艾格尼丝只是顺势而为,她并不知道要和谁跳舞。如果随便选择眼前的人难免太过草率。她的无措似乎感染了跃跃欲试的骑士们,乐师开始为下一支曲子调音,却没有人敢于上前。
解围的人是菲利克斯。他大大方方地上前,欠身,措辞简洁却真挚:“艾格尼丝女士,能否请您当我下一支舞的舞伴?”
菲利克斯俨然是众人领袖,这般发展似乎理所当然。
于是艾格尼丝颔首:“我舞跳得不好,还请你见谅了。”
这支曲子相较此前更柔和优美,舞者们的距离也拉得更近。艾格尼丝和菲利克斯都没说话。最初两次理应双方手臂相勾的旋转,菲利克斯因为犹豫不决而脱了拍子。他不由慌乱中红了脸。高大的青年露出这种少年似的神情,艾格尼丝不禁微笑。
菲利克斯轻咳一声,注视她的蓝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终于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请您原谅,我太紧张了。”
艾格尼丝顺势来了一句俏皮话缓和气氛:“我有那么可怕?”
菲利克斯却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她会和他开玩笑:“不,不是的……只是我之前听说,您从来不下场跳舞,因此根本没抱希望。”
“理查都下场了,我当然……”艾格尼丝没说完,只是看向不远处的丈夫。
菲利克斯没立刻作声。艾格尼丝感觉得到,他在认真解读她的神情。
两人再次交换了一次位置之后,菲利克斯才说:“您相当重视理查大人的意见。”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艾格尼丝随口应道。
“是吗?”
艾格尼丝一愣。不知什么时候,菲利克斯的神情悄然发生了转变。他恳切地注视她,以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问:“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一直不跳舞吗?”
“和理查无关。我只是……不太喜欢舞会。”艾格尼丝下意识辩解。
菲利克斯的目光略微黯淡,咬了咬下嘴唇。他这迷人的小动作足以让任何人产生罪恶感。更何况,他的语声中不自觉透露出一丝委屈:“是我强人所难了吗?”
艾格尼丝垂下视线:“不。”
只是这么一个词的回答,菲利克斯似乎就再次振作起来。
艾格尼丝只觉得这个青年太过耀眼了。他能够自然而然地突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却不带想要索取的恶意。然而正因为这份别无所求的真诚,艾格尼丝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
又是片刻的沉默。
菲利克斯很好相处,哪怕这么陷入沉默也不会令人觉得尴尬。
艾格尼丝忽然觉得如同芒刺在背。她没回头。但是一个念头掠过脑海,令她绷紧了唇线。加布丽尔平时并不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今天这一切有些太凑巧了……
她看向菲利克斯,问题明明就在舌尖,最后她选择保持沉默。
对方却比她意想中还要敏锐,垂睫微笑:“也许……我也算是促成眼下状况的共犯之一。”
艾格尼丝哂然,忽然再次找回了倦怠中生出的从容:“果然是伊恩卿……”
“瞒不过您,”菲利克斯叹息,“舞会之前,伊恩提出和我打赌,赌您是否会下场跳舞。我当然拒绝了。然后他就提出,如果他能够促成您下场跳舞的状况,我就欠他一个人情。”
“然后你就答应了?”艾格尼丝并不打算谴责菲利克斯,她只是有些意外。
菲利克斯感到歉疚似地微微低下头:“是。之后您要怎么让我谢罪我都不会有怨言。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哪怕一次也好,我真的很想和您跳舞。”

第012章 III.
艾格尼丝的表情一瞬凝固了。她像是没听懂菲利克斯在说什么,露出迷惑而礼貌的微笑。但菲利克斯知道他的心意已传达到对方那里:艾格尼丝开始回避与他对视。
但这并非羞怯,她眼睫微垂思索着什么,遵循着舞曲的拍子向前三步又退回来,猛地重新抬眸,声音很低:“为什么?”
菲利克斯直愣愣看了她片刻,肩膀一垮,苦笑说:“您这问题太刁钻了……”
“我是真的不明白。”艾格尼丝戴着婚戒的左手蜷紧又松开,她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她知道这话必然会惹恼菲利克斯:一味贬低自己无异于践踏对方的心意,但同时,她从内心深处对菲利克斯感到怀疑。她自认没有什么吸引人的长处--主君夫人这高高在上的身份除外。
她想,他追逐的大概也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符号,不过他的态度比此前的任何人都要认真诚挚。
菲利克斯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他轻声请求:“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艾格尼丝茫然地转头,想要从墙上悬挂的细长菱形镜子里看自己的脸,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第一次见到您时也是这样……就好像您虽然被人看着,需要被人看着,却也恨不得立刻从人的眼里消失。”
这话语像是一记直拳,震得艾格尼丝失语。愿意注视她、同时能敏锐地勘破她表象的人,菲利克斯是第二个。她无法不感到一瞬的喜悦。但随即涌上的只有稀薄的遗憾。她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不,没有这种事。”
“您似乎对所有人都有所防备。”菲利克斯悲伤地喃喃,目光像被遗弃的小兽。
艾格尼丝差点心软了,但她最后只平淡地应道:“也许的确如此。”
这支悠长的舞曲终于接近尾声,艾格尼丝不禁松了口气。
菲利克斯趁着与她最后凑近的关头,柔和却坚定地低语:“我不知道您经历过什么,但请您放心,我对您别无所求,我……甚至不期望得到您的任何回应。所以,请不要把我放在心上。”
艾格尼丝顿时感到恼火。抛下这种话也太狡猾了!
菲利克斯定定看她须臾,像是要用目光把她恼怒的表情收下珍藏。而后,他轻咳一声,有些歉疚地垂头:“那是真心话。但我同时怀抱着那么一丝绝不可能的希望,这也是真心话。”
一曲终了,艾格尼丝微微低头行礼致意,没有再出声。
菲利克斯只是苦笑,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去。
艾格尼丝感到异常疲倦,想要直接离开舞池,但眼前一晃,路被堵住了。
黑发绿眸的骑士一脸无害可亲的笑容,边欠身边问:“您只跳一支舞吗?菲利克斯能独享与您共舞的殊荣,真让人嫉妒啊。”
他的音量不高不低,刚好够让周围的人听见。
艾格尼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故意问得直白:“你也想和我跳舞,伊恩卿?”
“谁不想呢?”伊恩维持鞠躬的动作,只有含笑的双眸稍抬,“那么……您是否愿意大发慈悲,圆我等这小小的心愿呢?”
“为什么不?”艾格尼丝就势应承。
于是十多年后,艾格尼丝与伊恩再次共舞。
兴许是命运女神的捉弄,这一次,两人间的气氛也依然像在较劲。
“您的眼神真可怕,”携手旋转时,伊恩侧眸低笑,“我做了什么得罪您的事了?”
艾格尼丝没搭理他。
沉默当然对伊恩无效。然而他能将沉默也运用自如。他并非只有言语这一种武器,眼睛同样能言善辩。
艾格尼丝想起,他们上一次也是唯一的共舞时,他们也没有交换一词一句。
伊恩显然想到了同一件事上,露出了柔软又含有恶意的微笑,故意率先打破沉默:“您的舞技大有精进。”
“那很自然,进入社交界之后,我被迫参加了不少舞会。”
伊恩拉长声调“哦”了一声,仿佛对此饶有兴趣:“原来除了理查大人以外,您还有过别的备选项?”
“我的意愿并不重要,最后做决定的是父亲和亚伦。”艾格尼丝顿了顿,“当然,我对选择理查没有任何异议。”
她说出亚伦这个名字的时候,伊恩的眼里骤然浮现古怪的锐光。
艾格尼丝对这转变视而不见,转而问:“你原本就是科林西亚人吧?既然从圣地归来,为什么不与家人团聚?说起来,我之前还听说过你哥哥的动向。”
伊恩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坦然道:“在我离开白鹰城的时候,就等同与家中彻底断绝了关系。”
“是吗?”
对话就此中断。
这支曲子节奏偏快,不断的旋转中,烛焰和人影渐渐失去边界,互相交融。艾格尼丝的头隐隐作痛。她近来失眠得厉害,为了今晚的舞会又甚是操劳,精神已经濒临极限。仿佛要将头痛和烦躁一起甩开,艾格尼丝冷不防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等伊恩微笑着敷衍过去,她追问:“煽动加布丽尔和菲利克斯,你有什么意图?”
伊恩无辜地偏了偏头:“我想要帮助好友实现愿望,加上加布丽尔女士愿意出手相助,这有什么问题吗?”
艾格尼丝没有和他纠缠的耐心,几乎是嘲弄地低语:“难道你在期待着我爱上他?”
伊恩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无可奈何地揪起眉头,口气却没有半分松动:“我当然期待好友得到幸福。”
“原来你也会有这样普通健全的愿望。”艾格尼丝刻薄的劲头上来了,吐出平日里绝不会出口的责难之语。
“您这么看待我,还真是让我伤心……”伊恩话锋一转,“那么,您真的不会爱上菲利克斯?”
艾格尼丝与他对视须臾,一勾唇:“会怎么样呢?”
如果说不着边际地说着虚假的动听话是伊恩故意激怒人的手段,那么艾格尼丝在这方面的杀手锏,无疑就是这种暧昧的反问。
伊恩久违地品尝到了这熟悉的恼火滋味:像有细细的余烬在心中闷闷燃烧,丝缕的烟雾呛得他难以立刻出言反驳。他依然在微笑,眼神却冷下去。
艾格尼丝从中得到了某种病态的满足。轮舞曲进入最终回旋前的舒缓过渡,她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地补充:“如果我更早遇见他,说不定真的会。”
伊恩不自觉加深笑意。可这不过是他经年历月养成的防卫本能。他饶有兴趣地问:“那么,现在也还不晚吧?”
艾格尼丝笑了,罕见地主动盯着他的眼睛:“我早就无可救药了。”
即便是伊恩,也在这一瞬难以分辨她话语和神情中恬淡从容的绝望是真心还是作伪。他可以将这句话解读出许多意思:菲利克斯出现得太晚,她已经无法为他动心;或是,哪怕菲利克斯更早出现,她也许业已丧失了爱一个人的勇气;抑或是……在更早以前,很久以前,她就无法得救,菲利克斯以外的某个人没能让她真正被救赎,于是她丢弃了他。
也许不是现在,但艾格尼丝曾经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您……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话语脱口而出。伊恩都感到困惑。他为什么要再次提出这个他早就得到答案的问题?难道他因为这一句话生出了莫须有的怜悯,又或者在为某个他没能实现的美梦有过成真的可能而懊悔?
艾格尼丝没有立刻回答。她跟着其他人一起转了好几个圈子,才短促地吐出一成不变的答句:“没有不满。”
这一次,伊恩没有放任对话就此终结:“没有不满不等于满意。您真的满意吗?”
艾格尼丝的视线穿过他落在更远的地方,吐出的每个音节都几乎被乐曲盖过:“如果我感到不满,又怎么样呢?”
她的眼神聚焦,落定在伊恩脸上。她以调侃的口气低语:“那样你就满足了?”不等他回答,她就轻笑,坏心眼地作出假设:“还是说,如果我对眼下的人生十分满意,你破坏起来才更有成就感?”
--她不会让他得逞,不会任由他搅乱她的人生。
这样的决意表露无疑。
十多年前也是如此,她想要将他从生活里剔除出去,就像用小刀挖出果实里发褐的烂肉。
而且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他强硬地捉住了她举刀的手。但最后,这也不过充其量是缓刑。第二次,在他罕见地没有防备的时刻,她得手了。
但伊恩不甘愿当独自腐烂消失的废弃物。就算艾格尼丝将他遗留下的痕迹剐得干干净净,他也要让那创口腐坏流脓。他要成为只在她愉快时刻作痛的伤疤,至死方休。
况且,如果艾格尼丝对眼下的生活、对于背叛他进而抵达的现在心怀不满,那么他又算什么?如果她再快乐一些,他的复仇就勉强称得上不无道理;如果她再不幸一些,那么他还姑且可以认为她是咎由自取。
然而,艾格尼丝放弃他,得到了不悲惨也不幸福的人生。
伊恩的自尊心无法接受这样的轻慢。
于是,对于艾格尼丝尖刻的问话,伊恩如此作答:
“所以哪怕为了我,也请您务必要更幸福一些呀。”

舞会已经结束,未升的晨星却还有长长的路途要走,才能抵达黎明。
在这样钟敲过午夜后还有笑闹刺破寂静的夜晚,艾格尼丝更加欠缺睡意。她披着头发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神思却还留在舞会的时间里,不由自主地,她将刚才的场景一遍遍地温习、解读。
艾格尼丝想将注意力转到加布丽尔、乃至菲利克斯身上,可是一次又一次,她总是再次回到与伊恩的那支舞的开头,从头到尾捋清每个细节,而后为心头闷闷燃烧整晚的暗火再添一根柴薪。
与伊恩的那支舞结束之后,出于礼貌,艾格尼丝又和数人当了舞伴。但她已经没有享受众人瞩目的心境--不如说,自从伊恩·柯蒂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之后,艾格尼丝就几乎无法从他人的仰慕中汲取安慰的养料。
伊恩剥夺了她心安理得躲在公爵夫人这一身份后的能力。
--他无时不刻提醒着她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糟糕的是,她现在依旧如此。
在艾格尼丝还不谙社交之道的时候,她常常会在这样的回放中思索是否有更好的待人接物方式,而后为没有当场做出这样那样的绝妙反应感到懊悔。久违地,艾格尼丝再次被这种悔意支配。
如果刚才她能将话说得更绝一些就好了,比如直接说:
“请你滚出我的生活。”
不,考虑到场合,措辞应该好歹保留些体面,应该这么说:“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但艾格尼丝清楚,即便她真的将这般直白的话语当面吐出,伊恩也只会微笑着全盘接受,而后行事如常。
况且,对于伊恩的态度,艾格尼丝也时常游走在两极之间。她时而渴求他带来毁灭性的改变,有时又对他真的会招致的灾祸避之不及。
即便如此,即便毫无意义,此时此刻,艾格尼丝还是想要将怨恚之辞一吐为快。
可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都从没有真正将埋怨的话语说出口过。比起借助言辞,她总是选择直接行动,一言不发地试图切断与伊恩的关系。
而且不止一次。
伊恩到白鹰城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几乎整月整月地下雪。积雪封阻,艾格尼丝只得放弃散步,转而在城堡中找寻僻静无人的角落读书。
某一日,艾格尼丝到书房翻找没看过的诗集时,妹妹奥莉薇亚突然来了一句:“最近你和伊恩那家伙好像走得很近。”
艾格尼丝一怔。她和奥莉薇亚已经好几年没正常对话过了。
奥莉薇亚畏寒,整个人都缩在皮毛斗篷里,在高高的飘窗边团成一个毛球,只露出一张脸,眼前的书则由咒术维持飘浮半空,随她的视线移动翻页。她先阅读了几页,才慢吞吞地说:“我没说错吧?”
艾格尼丝含混地微笑:“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伊恩确实依然会来找她,但他总会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消失,然后不多逗留,挑准时机再次在人群中出现。至少到现在,还从没人撞见过艾格尼丝与他独处的场面。
“晚饭的时候,只要所有人为无聊的事哈哈大笑起来,你都会下意识看向他,他也一样。好几次了。”
艾格尼丝心头一跳。她不作声,转过身继续扫视书架上堆叠的卷轴和书籍。
奥莉薇亚在她身后不耐烦地叹气:“能不能别和我装死人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即便我说是偶然,你也不会相信。但除此以外,我没法给出任何解释。”艾格尼丝找到了想要的那本诗集,却佯作看漏,继续转向下一列。
“我又没兴趣告发你们。你要犯傻也是你的自由。”奥莉薇亚古怪地停顿片刻,“但是我挺讨厌那个家伙的。”
艾格尼丝折回去,去抽那本诗集,动作顿了顿,声音很平静:“反正不是你想得那样。”
奥莉薇亚哼了一声,不再吱声。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不需要道别,艾格尼丝沉默地离开了书房。但她不可能不在意妹妹的那几句话,便故意多绕了些路。他们之间从不约定时间或地点,一切都是摸索中养成的习惯。
如果她迟到太久,大概伊恩也不会等下去。
艾格尼丝的预想落空了。
人迹罕至的西裙楼小圣堂里,黑发少年懒洋洋地坐在窗台上,见到她后,双手一撑轻巧地跳下来。他往她手中的书上一瞥,不问她为何迟到:“这次是什么书?”
艾格尼丝直接将诗集递过去。
伊恩只翻了两页就还给她,抱臂往殿堂中蒙尘的石柱上靠,邀请似地看她一眼。
艾格尼丝提着裙摆走到石柱的另一边,小心地用斗篷包裹好裙裾防止沾上灰尘,而后才坐下摊平书页。
而后,她开始朗读。
实话说,艾格尼丝并不喜欢自己的嗓音,不柔和、也不清亮,不用力吐字就容易含混不清,情绪稍有波动的时候又会分外紧绷刺耳。
但读书给伊恩听的时候,她反而能暂时容忍自己的声音。
长诗读到第一节最后数行,艾格尼丝停顿了一下。
伊恩没有出声。她不禁怀疑他睡着了。
她越过石柱,向另一侧探身张望。
几乎是立刻,伊恩启眸。她不知怎么有些窘迫,七饿群舞尔司9零把仪9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他便坏心眼地笑了:“怎么不继续了?下一节才是正题吧。”
“你读过这本?”
伊恩看向高吊的窗户,从那里,丝线般的冬日阳光倾泻而下。他露出只有在提及过去时才有的那种温和微笑:“算是吧。”他很快调转眼神看她,恶意地强调:“但我想听你念一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伊恩已经不再对她用敬语了。
艾格尼丝看向书页,出声前先扫过之后几行确认是否有生僻难读的词眼。确认无误后,她开始念第二节,读了一行便觉得不太妙。
第二节几乎都是女主角对远行的恋人的赞美与思慕之辞。
不出声地阅读便罢了,这么念出声给伊恩听……艾格尼丝脸颊发烫,同时为自己的面薄感到懊恼。
“怎么了?”
艾格尼丝确知对方明知故问,别开脸不语。
伊恩轻轻叹息。他的声音比刚才要近:“哎呀,这点小心思被看穿了。”
艾格尼丝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砰地阖上书本,直视前方,嗓音紧绷:“所以这算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艾格尼丝抱紧怀中的书和斗篷,只用余光瞟对方一眼,立刻收回来:“这个……还有所有的,都算什么?”她嘴唇微张,最后还是没能挑明:
他们这算什么?
伊恩静默须臾,缓缓重复她的问题,像在扪心自问:“这算什么……”
旋即,他唤她:“艾格尼丝。”
她循声侧首,立刻僵住不敢动。
他凑得太近了,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艾格尼丝的思绪被伊恩的注视一劈为二,一边警告着让她立刻逃开,另一边却醺醺然地只想这么在对方的眼里沉下去。
“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伊恩狡猾地将问题反推回来,吐息故意落在她面上。
艾格尼丝垂下眼睫,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抖:“实话。”
伊恩低笑:“你真的想听?”
艾格尼丝小心地窥视他的神情。可是靠得太近了,她反而无法掌握伊恩眉眼的全貌,猝地撞入心间的只有对方含情的绿眼睛。这和只是轻浮调笑的笑意不一样,有什么决定性的东西有所不同,但艾格尼丝来不及分辨。
那一瞬间,她彻底被本能的恐惧支配,推开他向后退。
伊恩茫然地盯了她片刻才回过神,举起双手苦笑:“是我不对。我道歉。”
艾格尼丝突兀地起身,以像是要把伊恩就此这么甩下的飞快步伐逃离废弃的圣堂。
她一口气走到积雪的中庭。冷风呼啸,刮得她脸颊生疼,大片的雪花很快在睫毛和鼻尖再次结冰。寒意令她彻底清醒。
艾格尼丝抱紧怀里的诗集往温暖的城中走。
刚才她究竟害怕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她害怕伊恩会彻底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只要看见吐蕊的征兆,就会立刻预见到凋零。艾格尼丝在意识到某个可能的同时,已然看见这一时兴起招致的关系的终结。她甚至无法忍受去想象结束时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害怕失去,不想再失去,不想再品尝失望的苦果,艾格尼丝轻而易举抵达了结论。她不具备做梦的勇气。
“奥莉薇亚,外面太冷了,明天开始我可以和你共用书房吗?”艾格尼丝回到妹妹身边,这么提议。
奥莉薇亚纳罕地歪头看了她片刻,重新埋头书页之间:“随你。”
敲门声响。
艾格尼丝从回忆中蓦地惊醒,感觉做了个回味极差的梦。
“尼丝?”理查推门而入。
艾格尼丝撑着头,惊讶地看向门口。
“我看你这里还亮着灯,就来看看。今晚你脸色一直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理查这么说着,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妻子肩头。
“可能今晚太热闹了,有点睡不着。”艾格尼丝回头挤出一个微笑。
理查摇头,声音里带了些许谴责的意味:“你这么坐着当然睡不着。明天还是让药剂师来看看吧?”
艾格尼丝颔首:“我知道了。”
见理查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试探性地问:“你有事要和我说?”
理查似乎为她的敏锐松了口气,索性在床尾坐下,却良久没有开口。
艾格尼丝观察着丈夫的脸色,没有逼问,而是静静等待。
“现在突然说起这些也许有些奇怪,但……尼丝,你对科林西亚和周边的局势了解多少?”理查一出声,问的就是艾格尼丝意料之外的事。
她迟疑着,给出尽可能简洁明了的答案:“据我所知,诸国之间虽然称不上和平共处,但至少眼下只有些小问题,没什么大危机。科林西亚气候宜人,在其中算是比较富裕的……”
“你所说的小问题,具体指什么?”
艾格尼丝迷惑地看着理查,不明白为什么理查要这么刨根究底,仿佛要弄明白她究竟懂得多少。她顿了须臾,谨慎地说:“实话说,别的地方的事我不太清楚……只拿荷尔施泰因的状况来说的话,要担心的是北海的海盗、天灾欠收、还有就是……和南边科林西亚、西面特里托联合城邦的关系。”
说完,她不自在地垂下头,感觉像是个等待老师评语的学生。
成婚五年,理查几乎不和她讨论这方面的事。而她有限的知识都来源于白鹰城的少女时代,放到现在未必还适用。一旦不得不承认有她还不明白的事,艾格尼丝就感觉分外不自在。因此,见理查久久不语,她主动追问:
“理查,科林西亚近旁有什么变动吗?”
理查宽容地摇摇头。他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无躲闪,坦然直视她:“那倒不至于。只不过眼下的局势的确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和。你出生时诸国割据混战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但那是我的童年。而终结战乱的、各国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只怕维持不了几年了。”
理查的语调非常平静,但每个词都异常有分量。
艾格尼丝不禁微微绷起肩膀。理查的意图依旧模糊,但她隐约察觉了他引导话题的方向。
“你应该也知道,与科林西亚接壤的南方多奇亚侯国与我拉缪一族算是有些血缘关系。”
“我们的婚礼上,似乎收到过他们的贺礼。”
“没错,但我们两家关系已经非常疏远。而眼下,科林西亚最大的威胁,就来自南方。多奇亚的费迪南侯爵已经将领地辖内那些桀骜不驯的旧家族踩在脚下,而费迪南野心勃勃,肯定不会就此罢手。”
艾格尼丝轻声说:“他们会直接从南边打过来?”
“最坏的情况下,会是这样。”理查叹息,揉了揉眉心,“但现在和以前不同,战争变得异常昂贵,从圣地传来的新式堡垒也好、附魔的铠甲和武器也罢,还有征召精灵剑使这样强大的士兵,都非常耗费金钱。所以不论是我还是费迪南都不会轻易全面开战。但我总觉得,再怎么努力避免,那也是无可避免的一场战争。”
艾格尼丝抿紧唇线,她在等着理查突入正题。
“而一旦开战,科林西亚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老头。只有主父知道那时我还有没有拔剑的力气。”理查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艰难地抑制住躲开艾格尼丝目光的冲动,仿佛对必须说出之后的话感到羞愧,“科林西亚需要一个继承人。一个可以带兵服众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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