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朗坤哪会想到自己的名门儿媳还是个手沾阳春水的贤妻,“老三娶的媳妇好啊。”
妻子葛氏为他系好革带,苦笑道:“好有什么用?也得老三喜欢才行啊。”
“妇人之仁,婚后是靠经营的,再美的女子看多了也会腻,唯有贤妻得君心。”
“下一次厨就贤惠了?”葛氏并不认同,“说不定是俘获不了自己的夫君,变着法的在收买人心。”
“那叫谋略。”
季朗坤拂了拂袖,不愿再与妻子交谈,乘车离府前沉声交代道:“尽快让人将婚书送去衙门,以防夜长梦多。”
葛氏不怎么走心,“都娶进门了,还会有差池?妾身还想寻个大师合合八字呢,若是不合,还是先想法子破解为好。”
所谓差池,即是换回亲事,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同于无。
季朗坤隔空点点妻子,气不打一处来。
葛氏无视于他,执意要先合八字。
晌午时分,八字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府中掀起了风言风语。
坐在窗上继续削刻短刀刀柄的季懿行扯了扯嘴角,毫不在意妻子正在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唯一想做的事是去见宁雪滢,瞧一瞧她的模样。
听说是位极美的娇娘。
这时,有小厮捧着热馒头靠近,“少爷,三奶奶又蒸了一屉,您也尝尝?”
季懿行冷睇一眼,吓得小厮背过手,藏起了馒头。
“交代你的事,打听到了吗?”
“小的刚从衙门回来,永熹伯府已经补齐了婚书......”
最后几个字,小厮说得极轻,生怕触怒自家少爷。
季懿行垂眼看着小臂长的短刀,“那原有的婚书呢?”
“衙门那边给的回复是,咱们两府都没有事先送过婚书。”
闻言,季懿行顿住了削刻的动作。
送没送过婚书去衙门,他还不清楚?怎会没有记录在册?
“去跟母亲说,我要出府一趟。”
“老爷不准少爷出府......”
季懿行握住未处理完木屑的刀柄,语气冷到极致,“我想出府,谁拦得住?”
倏然,一道暗笑自廊道传来,清晰地敲打在主仆二人的耳膜上。
系着围裙的杜絮倚在廊柱前,单手掐腰,手里还握有切菜的刀,“夫君想出府,先从妾身的身上踏过去吧。”
成婚至今一再缄默的小将军被彻底激怒,“你当我不敢?”
杜絮扯了扯遮挡脖子的衣领,“来,试试。”
俄尔,尚书府的后院响起短刀和菜刀的碰撞声,闹得是鸡飞狗跳。
季懿行坐在廊椅上,咬断一截细布缠绕起受伤的左手,面沉如锅底,“悍妇!”
杜絮撸起袖子查看手臂上的伤势,回敬一句:“狗东西!”
这事儿很快在街坊四邻传开,也传到了仅隔两条街的永熹伯府。
伯府中人围坐火炉旁,嗑着瓜子窃窃闲聊。
宁雪滢没有外出,实在不想被人当作谈资还要假面相迎,也不知娶错一事的风波何时能过去。
夕暾灿灿,几缕晚霞射入兰堂。宁雪滢惊喜地发现,摆放在花几上的茶梅开出了红艳艳的骨朵,为深秋润了色。
她搬来绣墩,坐在茶梅旁做起女红,仪静绰态的模样格外乖巧。
卫湛进来时,就瞧见了这副安宁静好的场景,“在做什么?”
“为郎君绣荷包。”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湛走过去,附身看向女子的纤纤玉指灵活地穿针走线,没有当面拆穿她的小心思,但心中有了思忖。
最近她只求了他一件事。
她想尽快要回那些寄给季懿行的书信。
有些事,和和气气地面谈是办不成的。
卫湛从不自诩君子,何况是对季懿行。
夜半雀鸟栖枝,却在听得细微声响后,成群惊飞。
一道暗影越入尚书府的后院高墙,轻车熟路地直奔垂枝苑,可还没来得及潜入,忽然被另一道窜出的身影拦下。
两人暗暗过招。
青岑以小臂抵开对方的攻势,“是我。”
另一人靠在廊柱上,掐起一侧腰身,“呦,我当是贪财的小贼呢,原来是贪色的。”
没理会对方的调侃,青岑淡道:“世子交代,想办法拿回大奶奶与季三郎的往来书信。还有,别被季懿行抓住把柄。”
明月现出云层,投下皎洁月光,照亮了杜絮的半边轮廓。
“世子运筹帷幄,只是可怜了我,每日都要应付那个狗东西。”
青岑拿出一沓银票,“这回呢?”
“诶!客气了。”
接过大把的银票,杜絮呸了呸指腹,清点起张数,“放心,一切尽在小爷掌握。”
雌雄莫辨的脸上泛起浓浓笑意,还侧身让出路,“周遭的护院都被我调开了,青岑护卫慢走。”
等青岑步下石阶,杜絮又叫住人,“拿到书信,要直接烧毁还是怎样?”
“不可,世子可能会过目。”
如一片云飘入深深府邸,卫湛在庭院中听完青岑的禀告后,轻轻“嗯”了声,转身回到正房。
秋荷正在服侍宁雪滢沐浴,听见门响,只当是青橘提来了热水,“送进来吧,浴桶里的水都凉了。”
卫湛停在原地,目光落在半敞的门前,那里有橘黄的暖光流泻,还有阵阵花香四溢。
与此同时,青橘提着水桶推门而入,在瞧见站在兰堂内高大的男子时,语顿片刻,“世、世子。”
湢浴内水花声灭,秋荷探出脑袋,讪讪道:“小姐在沐浴,还请姑爷......”
移步其他房间。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错结的姻缘,人家也已是夫妻,她说这话可不合适。
“还请姑爷稍等。”
卫湛没有应答,走进内寝。
湢浴中,宁雪滢缩进水中,只露出肩头以上,匆匆洗过便换上寝衣,屏退了两名侍女,独自站在浴桶旁绞发,肌肤透着初出汤浴的嫩粉。
蓦地,身后传来动静,稳而平缓,未刻意隐藏脚步声。
宁雪滢滞住绞发的动作,没有立即回头,忍着怦怦乱跳的心,“郎君要在这里沐浴吗?”
卫湛走到她的半步之外,抬手拨弄下浴桶内的水,只剩微热的温度。
“不必唤人抬走水。”
宁雪滢这才转过身,一只手隔着脸帕握在长发上,“留着做什么?”
因着长发湿漉,肩头和领口都被濡湿,使本就单薄的寝衣呈现出半透的形态。
卫湛垂眸不知看在哪处,冷峻着一张脸道:“继续用。”
宁雪滢怔住,意思是,他要用她用过的汤浴?
不会介意的吗?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时,宁雪滢还处在思绪游离中,不懂卫湛为何要使用她用过的浴汤,且已转凉。
须臾,隔扇一合,两人和衣躺在床帐中。
桌上的一对银罂被烛火映得烨烨闪亮,表面分别刻有两人的姓氏。
这还是后半晌时,司礼监的宦官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的一点儿心意。
卫湛二十有一,官居正三品詹事,是年轻新贵中最出众的一个,没有之一,肩负辅佐太子的要务,在皇后那里比太子三师还要有分量,可谓风头无两。
此番错娶的风波传到了宫里,皇后命巧匠连夜打造了一对银罂,既是一种慰藉又有撑腰的意味儿,想要替小夫妻堵住悠悠之口。
丈夫能得帝后看重,于宁雪滢而言是件好事,是以,刚一躺下,她就趴在卫湛身边,柔声讲述起接受赏赐的场景,眉眼灵动,弯成月牙,“今儿府上来了一位姓赵的掌印,好大的气派,听说是御前的红人,我自小到大还没见过身穿麒麟服的内侍呢。”
宫里只有一个姓赵的官宦,乃是御前大太监赵得贵,执掌司礼监,权倾内廷,可卫湛对赵得贵并不感兴趣,对封赏也一向不上心,反倒是盯着女子恬静的娇颜淡声问道:“身体恢复得如何?”
娶妻,他就没打算戒荤。
闻言,宁雪滢双膝一紧,立即摇头,几缕青丝拂过面颊,粘在了嘴角,“还要几日。”
“几日?”
卫湛面上平静,像是在询问一件寻常事,可隐隐迸溅出的威压,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那晚的记忆并不美好,陌生到不受控制的欢悦是伴着痛的,宁雪滢比划个手势,“七日。”
七日小伤都愈合了,何况只是消肿,她那点伎俩根本瞒不过一个浮沉在人心算计中的重臣。
“五日。”
说罢,卫湛翻身面朝外,撤回了不加掩饰的来自身体的索取。
宁雪滢趴在枕头上看着他的后脑勺,很是不解,拥有这样一张禁欲冷峻的脸,是怎么做到随心所欲的?
屋外忽有寒风四起,灯下飞雪簌簌成丝,细细密密地拍打在窗上。
屋内和暖,不受滋扰,夜里无梦。
次日一早,有身穿棉衣的护院拿着扫帚在庭院中低头扫雪。
今年的冬雪提前了些,已是深秋第二场。
宁雪滢身穿妆花缎夹棉小袄,袖揣鎏金手炉,小心翼翼地跟在卫湛身后。
金陵不常见雪,她有些不适应,走起路来很是缓慢。
再看前面的男子,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峻拔身姿与风雪契合,更显轩然霞举。
“郎君等等我。”
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这边,宁雪滢提着厚厚的裙摆唤了一声,想要躖上卫湛。
倏然,低垂的视野里伸来一只手,指尖被风雪吹得微微泛红,却是骨节匀称玉白,掌心纹路清晰,带有几处薄茧。
宁雪滢抬头,对上卫湛狭长的眼,被支配般递出自己的手。
秀气的小手被男人以掌心裹住,感受到了干燥的温热,比手炉传递的温度还要舒服。
离得老远,相继前去请安的嫡庶子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都不知寡淡的长兄还有柔情的一面。
尤其是时常被长兄收拾的二公子卫昊,不可置信地问向身边的随从,“那人是大哥?换了魂儿?”
随从笑着哈腰,“是世子爷没错,等公子成了婚就知晓新婚燕尔的妙哉了。”
卫昊掸了掸落在昂贵裘衣上的细雪,俊面流露讽刺,“说得好听!无非是见色起意罢了。”
请过安,卫湛有事前往东宫。
路上皑皑积雪,连崇崛的东宫楼阁都覆了雪,卫湛一袭银鼠色大氅,手持油纸伞出现在詹事府官员的面前,面容比冰雪还要沁冷。
“几时的事?”
东宫管事太监走到卫湛的伞下,“禀詹事大人,殿下从昨晚晌午到现在,滴水未进,说什么也不肯选妃。老奴心里慌,这才斗胆叨扰了大人。”
太子刚满十五,再有一年就会行弱冠礼,比寻常人家的男郎提前四年。
行过弱冠礼,宗人府及礼部就要着手为太子张罗婚事,前不久,礼部已派出花鸟使,在各地相看世家贵女。
照理说,身为储君,娶妃纳妾可壮大人脉,稳固地位,是件好事。
众人实在不解太子为何会如此排斥。
卫湛将油纸伞交给管事太监,大步走进太子寝宫,“去请皓鸿公主过来。”
太子是正宫皇后所出,而住在宫外的皓鸿公主是已故的贤妃所出,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弟,关系倒是极好。
皓鸿公主也是唯一一个在未成婚前就拥有府邸的帝女,只因她的生母是皇帝钟爱的女子。
众人惊讶的是,在皓鸿公主赶来后,太子当真进食了。
东宫侍从和詹事府的官员们齐齐舒口气,庆幸绝食的事情没有传到御前。
傍晚时分,暮云欲坠,晚霞成绮,宫阙嵌入光缕勾勒的画境。
卫湛与皓鸿公主沈茹思一同从东宫离开。
沈茹思年岁十九,早已到了出降的年纪,却因没有看中的驸马人选,迟迟没有议婚。
皇帝爱女如命,一再纵容,无人敢置喙。
徒步走过一段宫墙甬路,沈茹思递上一个锦匣,“詹事大人新婚,本宫还没亲口道声恭喜,一点儿微薄心意,不成敬意。”
卫湛道了声谢,转手递给身后的青岑,“太子殿下近来胃口不佳,公主若是得闲,不妨多来劝劝。”
沈茹思清丽的脸上泛起浅淡笑意,“他拧性,让大人费心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臣最在意的是太子殿下的康健,相信公主也是。”
另一边,宁雪滢回到房中,继续绣起没完成的荷包,她绣活利索,不出四日就绣出了一对大雁的雏形。
大雁对彼此忠贞,宁雪滢也想经营一段如爹娘的姻缘,可也清楚,世间很少有父亲那样的情种。
次日,十月十八。
一早晨曦璀璨,宁雪滢请安回来,手里捧着一摞账本,是从婆母邓氏那里取来的。
依着邓氏的意思,管账可由简到繁,先从简单的账目看起。
坐在暖意融融的窗前,宁雪滢翻开各院落日常开销的账本,认真查阅起来。
青岑叩响窗棂时,宁雪滢的目光正浏览在二公子所在珍贝苑的部分。
本月珍贝苑关于治疗风寒的支出格外多,购买了大量的名贵药草,可看二公子并不像重病的样子。
怀着疑惑,宁雪滢推开窗,见只有青岑站在廊下。
显然是支开了其余人。
意识到青岑有事找她,宁雪滢端正态度,“请讲。”
作为侍从,不宜掺和小夫妻的事,但青岑作为卫湛的心腹,还是给宁雪滢提了个醒,“明日逢九,不知世子有无亲口与大奶奶讲过,绝不可私自开启书房里间的门?”
书房里间不是未设隔扇,只镶嵌了乌木碧纱橱吗?
但初来乍到,宁雪滢也不好质疑一个亲信护卫的话。她点点头,看向一廊相连的书房,“明日,世子会将自己关上一整日吗?”
“是的。”
“不吃不喝?”
“卑职会定时送餐。”
如此诡异的举动,令宁雪滢起了怀疑,总觉得青岑对她的透露有所保留,如同走出迷雾之中,寻不到引路的灯。
可愈是这般,愈能激起她的探知欲,想要剥开丈夫的重重伪装,真真切切了解丈夫的内里。
华灯初上,宁雪滢怀着惶惶的心绪传来珍贝苑的管事妈妈,细致询问起他们在名贵药草上的开支。
“冬虫夏草、人参、阿胶、铁皮石斛各五斤;何首乌、黄精、肉苁蓉、川芎、金银花各十斤......不止这些,单说灵芝,就配齐了六种。”
宁雪滢温和笑问:“二叔患的何种风寒,需要如此大补?”
珍贝苑的管事妈妈吊着眉梢回道:“府中嫡系金贵,不可有闪失。偶染风寒大补一下无可厚非吧?大夫人已看过账目,没有异议。大奶奶也不必过多留意这些九牛一毛的支出。”
府中人皆知卫昊难服侍,能留在珍贝苑的多数是老伙计,眼前这位是卫昊的奶娘,气场与旁人自是不同。
宁雪滢深知对方将她当成了好捏的面团,才会不露心虚,反而借机挖苦她小家子气。
合上账本,宁雪滢凝睇起面前的老妪,带了点儿审视。
母亲告诫过她,假若被人轻视,便少讲话,言简意赅表达自己的意思,从气场上先发制人。
“既不是顽疾,七日左右便能减轻,再加七日,应该足够康复了。从本月廿四起,入库珍贝苑的药材预算,每笔都要经我过目,方可支取。”
管事妈妈刚要泛起的冷笑,在瞧见兰堂走来的人影时,生生压了下去。
宁雪滢同样瞧见了走来的身影,摆摆手拿出了当家长媳该有的气势,“退下吧。”
即便是府中资履深的老伙计,也不能当面忤逆一府长媳,管事妈妈一忍再忍,调转脚步福福身子,恭敬道了声:“给世子爷请安。”
卫湛略过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不怒自威。
而管事妈妈在面对卫湛时,也与适才有很大的差异,这便是看人下菜碟。
宁雪滢看破不说破,却未如她一般起身迎上前,端的是八风不动。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等管事妈妈离开,宁雪滢才收起冷然,起身走到卫湛面前,仰头笑吟吟问道:“今日回得早,是忙完了吗?”
“来收租。”卫湛垂帘,疏懒中透着不可忽视的犀利,令宁雪滢后知后觉,今日是五日之期。
美目不可抑制地躲闪,可一想到逢九之说,那种惶惶的感觉再度涌来。
患心疾时,必然不能行房。那......在明知自己患有心疾的情况下,将行房的日子定在逢九的前一晚,是在给她尽可能的恢复时长吗?
没等她感动,卫湛抱臂倚在软榻旁,“可要沐浴?”
时辰尚早,就要沐浴就寝吗?
宁雪滢理顺不开见外的心理,却也推托不掉。
少顷,湢浴冒出热气,宁雪滢坐在浴桶中,由秋荷灌下一瓢特调的桂蜜牛乳,沁润起每一寸肌肤,宛若涂抹上一层乳酪质地的桂花膏。
蒸热的牛乳与桂花交织,散发出馥郁香气,激起侍者的食欲。
秋荷担忧道:“小姐,待会儿姑爷会不会吃了你?”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宁雪滢立即捂住小丫头的嘴,“世子在隔壁,不许说笑。”
“奴婢不是说笑,是担心你的身子。”
宁雪滢也担心,卫湛似有无穷的精力,久久不歇。
今晚或许会很难捱。
“秋荷,去跟董妈妈要一支润滑膏来。”
宁雪滢跨出浴桶时可谓肢体透香,瓷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泛着暖色光泽。
她换上一身单薄的红裙,看向秋荷,“好看吗?”
秋荷无奈笑道:“小姐怎会质疑自己?”
出嫁前,自家小姐可是名动金陵的大美人,求娶之人络绎不绝。
宁雪滢当然知晓自己貌美,只是站在卫湛那样金相玉质的男子面前,自认在美貌上占有的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
人外有人,美貌之上是皮骨与气韵的结合。
说来庸俗,若非卫湛拥有此等相貌,她定然不会这么快接受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为宁雪滢绞干发,秋荷提醒道:“对了,董妈妈说按着日子,小姐该来月事了,需注意着些,不可在月事间行房。”
“还没来呢......”
按着日子掐算,再有一两日的光景吧。
回到东卧,她屏退秋荷,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隔扇旁,“妾身已让人换了浴汤,郎君去沐浴吧。”
卫湛从账本中抬眸,望着灯火中的小妻子,没急着去沐浴,而是叩了叩桌面,“过来。”
宁雪滢不明所以,快步走到桌前,见账本上多出几处批注,想来是卫湛在方才的空闲中标注上的。
如此,账目一目了然。
不愧稳坐詹事府的第一把交椅,不止批注清晰明了,连字迹都墨饱劲挺,宁雪滢捧起账本,虚心地阅览起来。
卫湛起身去往湢浴,越过她时闻到一股牛乳桂香,不觉慢了脚步,“用的什么?”
“秋荷特调的香料,怎么了?”
“不错。”
中肯的一句评语,听在宁雪滢耳中犹如石子入潭水,荡漾起涟漪,她装作没什么触动,“嗯”了一声当做回应,目光还落在账本上,像是多刻苦似的。
卫湛也没多留,径自去往湢浴,很快里面传出水花声。
看完詹事大人的珍贵批注,宁雪滢放下账本,推开窗散热,却见廊中站了数名守夜的侍女,顿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新婚那晚她发生的声音,不会也被这么多人听了去吧?
正羞耻着,腰间一紧,卫湛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世子?”
身后的人没有应答,而是伸长手臂,替她合上窗子,就那么保持着站姿,附在她后颈,以牙齿厮磨起来。
皮肉传来异样感,宁雪滢僵直不动,小幅度地缩了缩颈。
有些痒。
冷调的兰香环绕在颈间,扰乱她的意识。她像海里漂泊的小船,任由海浪拍打,淹没在狂澜中。
被翻转过来时,还因双脚无力,全倚在了卫湛的怀里。
卫湛扶住那截盈盈一握的腰肢,低头含弄她的耳垂,发出了水泽声。
理智尚存,宁雪滢在桎梏中扭头,看向两人被烛火照在窗上的影子,交颈相依,悱恻缠络,委实大胆了些。
她扑进卫湛怀中,用力环住他劲瘦结实的腰身,“去里面。”
这种时候,温声细语抵得过圣旨奏章,何况是细若蚊呐的央求。卫湛勾住女子的背,带着人一步步离开窗前,却未入暖帐,而是抵在桌边,剥开一侧衣衫。
红衣落肩,露出雪白肩头,散发莹润光泽。
片刻,留下点点齿痕。
宁雪滢被抱坐在桌面,却因太凉再次抗议,嘤嘤喏喏的声音带着鼻音,“不在这儿,去那儿。”
又是这儿啊那儿的,娇娇气气。
卫湛拉开彼此距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张透粉的娇面,忽然扣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迫使她直面自己,“待会儿是不是又要熄灯?”
“嗯......嗯。”
宁雪滢反手去触灯盏,想要拿起吹灭,却被卫湛扣住双腕,高举过头顶。
背后没有支撑的靠点,双脚也在悬空,宁雪滢被向后延伸时,极度缺乏安全感,偏头紧闭双眼,强忍着游弋在锁骨之下的冰凉触感。
卫湛在官场上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做事向来稳中取胜,尤其是此刻,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漫漫长夜,月色浓绻,人也柔情。
可桌上的小妻子并不配合,不停踢着他的衣摆,试图抗议,“郎君,去那边。”
“叫什么?”
“......卫郎。”
卫湛微怔,原本要逼她喊夫君的,可这声卫郎,貌似也不错。
微提唇角,他松开宁雪滢的双手,熄灭灯火,抱起女子走向大床。
“自己躺下。”
喑哑的嗓音缥缈在静夜中,别样蛊惑。
宁雪滢忐忑地仰躺在被褥上,看着那道暗影倾覆而下。
帷幔垂落,呈现出文王百子的图案,片刻后,有异响断断续续的传出。
不知过了多久,宁雪滢双手捂嘴,抽泣出声。
那支润滑膏被丢出帐外,孤零零落在桌脚。
正房外,秋荷心事重重,不知润滑膏的事会不会触怒世子爷,也不知小姐有无法子让世子爷甘愿使用那玩意。
“董妈妈,奴婢听见小姐哭了。”
见过大风大浪的董妈妈瞥她一眼,“正常,别大惊小怪的。”
秋荷歪歪嘴,继续守在门外,越发心慌。
小姐哭得有点儿凶。
跺了跺脚,她干脆跑开,耳不听心不烦。
青橘扬着一张清秀的脸,笑嘻嘻凑近董妈妈,“妈妈,今晚过后,咱们是不是要迎来小主子了?”
“还早。”府中有记录女子月事的簿册,董妈妈按着经验分析,大奶奶受孕最好的时期是在每月上旬。
阒静深夜,褪尽喧阗,绘有翠微山色的灯笼在风中不停摇晃,投下令人头晕的光圈。
守夜的侍从们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唯有站在月亮门外的青岑是完全清醒的。
暖帐内,卫湛敞衣靠在床围上纾缓着呼吸,侧头时,为蜷缩的女子掖了掖被子。
“可要叫水?”
宁雪滢闷头毫不动弹,像是散架的木娃娃,没精打采,青丝凌乱黏在浅痕斑斑的背上。
一开口,声音沙哑,“你今晚别同我讲话。”
谁让那会儿她哭求他时,他没有一点儿怜惜,都不停下来。
听出是气话,没哄过人的年轻世子也不上赶着讨嫌,撩起帷幔看了一眼漏刻,眸中渐起波澜。
像雨滴落入深潭,打破了静影沉璧的潭面。
留下一句“明日,我不回房”,便起身离开了。
听见湢浴传来一遍又一遍的水声,宁雪滢也未过多留意,疲倦地睡去。
梦境混乱,彤云压顶,浮岚暖翠转眼萧索。花卉落败,青竹凋零,满目疮痍。
蓦地,一头豹子从沉睡中醒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外的她,龇起獠牙狂吼一声,地动山摇。
宁雪滢从梦中惊坐而起,半晌才反应过来适才是场梦。
帐外黑漆漆的,烛台烬灭,她有些怕,隔着帘子唤起卫湛,“卫郎?”
隔扇之外未有回应,那人应是已经离开。
行房过后没有温存,没有轻哄,醒来还被晾在一旁,换谁都会觉得委屈吧......宁雪滢忍着不适抱住自己,埋头在膝,顿觉孤寂。
倏尔,她想到什么,捂着小腹穿上绣鞋,摸黑走到窗边,“秋荷。”
靠在廊柱上打瞌睡的秋荷立即清醒,忙不失迭地来到窗前,“小姐有何吩咐?”
“几时了?姑爷呢?”
“快到丑时了。姑爷回、回书房了。”
“青岑何在?”
“守在书房前。”
心下终于了然,宁雪滢道了声“无事”,又摸黑回到床上躺下,却是了无睡意。
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子,逢九患心疾,不与家人提起,也不传侍医,只将自己锁在安静的房中,是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究竟是何缘由,连至亲都要相瞒?
愈发觉得古怪,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那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丈夫,即便没什么感情,日后还将荣辱与共。
为了自保,她也要弄清其中玄机。
清晨天高云淡,麻雀啾啾,与笼中的画眉鸟隔笼飙音,惹笑了喂食的卫伯爷。
宁雪滢独自来敬茶时,见公婆没有问起长子,更为笃定老两口是被蒙在鼓里了。
恰巧每月的逢九都是休沐日,一日不出院子也无需报备吏部,而公婆和伯府其余人,默认休沐日世子需要休息,起床气重,纵使睡过时辰不来请安也无可厚非,久而久之形成了逢九不请安的习惯。
宁雪滢谨记青岑的叮嘱,不可将心疾一事告知他人,便不声不响地回到了玉照苑。
每隔十日左右,蔡妙菱会来府中为卫湛医治心疾,想必这件事也有其他借口瞒过府中人。
心绪沉沉,宁雪滢不知不觉走到书房前,与青岑交汇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