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妙菱收起探究,上前敛衽一礼,“见过大奶奶,迟了好些日子才来探望,尚希见宥。”
这话说的,把自己当成了常客不成?
端着茶点走进来的秋荷歪歪嘴,在对上自家小姐警告的目光后,安安静静摆放好茶盏和点心,“蔡医女请。”
蔡妙菱没有回应,在听得宁雪滢的一声“请”后,坐在了侧座上。
当闻得一股暖香时,她问道:“大奶奶肢体透香,不知用了那几味香料?”
宁雪滢淡笑,示意她先品茶,“这是我从金陵带来的雨花茶,姑娘尝尝如何。”
客随主便,蔡妙菱不好再多问,执起茶盏嗅闻,又在浅呷一口后回味道:“甘醇鲜爽,齿颊留芳,好茶。”
“家母与我提过,这是俞夫人最喜欢的茶,特意让我出嫁时多带上几包,有机会亲手转赠俞夫人。”
提到自己的养母,蔡妙菱方想起宁雪滢的母亲在嫁人前,曾是内廷的尚宫,与自己的养母交好,还常年有书信往来。
“家母是在上山采药时失踪的,当时顺天府猜测人可能是在采药途中不慎跌落山崖,被路过的野兽分食,可数月后,又将案子移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至今未给出答复。”她幽幽一叹,又饮了一口茶汤,“我总觉着她就在我身边,总有一日会现身的。我不会放弃寻找。”
宁雪滢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侧,“家母一直心系俞夫人的下落,命我竭力查找线索。若有用得上之处,蔡姑娘尽管开口。”
离得近了,能清晰看到蔡妙菱右眼尾一颗泪痣。
在此之前两人从未碰过面,宁雪滢不确定那颗痣是点上去的还是天生的,倒也没有太在意。
可人与人的相处讲究投缘,打从见到这女子的第一眼,宁雪滢就喜欢不上来。
但她是俞夫人的养女,于情于理也不该交恶。
反观蔡妙菱,更是不打算买账,直言笑道:“不劳大奶奶费心,我打算请求世子帮忙寻人,若世子能答应,就不需要再添加人手。”
打算求卫湛......
宁雪滢再涉世未深,也意识到了不对味儿,按理说,夫妻是一体,她寻一方帮忙,合该一并感激另一方,怎也不该排斥另一方的好意。
心中不免起了波澜,但宁雪滢依旧温声细语的。
临别前,蔡妙菱问道:“大奶奶不好奇世子患了何症?”
宁雪滢回道:“夫君之症,我自知晓。”
蔡妙菱显然没料到世子那么谨慎的人,会将心疾一事告知给一个娶回不久的错妻。她装若不在意地耸耸肩,背着药箱离去。
房门一开一翕,宁雪滢扶额揉捏。
实则,对卫湛的病症,她并不全然知晓,但不能在一个目的不纯的外人面前输了妻子的阵仗。
书房内,卫湛坐在摇椅上,拔掉一根根刺在穴位上的银针,又喝了蔡妙菱特制的汤药,心口舒缓许多。
不得不说,蔡妙菱在医学造诣上有些天赋,加之后天勤勉,已甩开了太医院绝大多数的同辈。前不久,还得了太医院泰斗薛御医的夸赞。
接过青岑递来的白帕,卫湛擦了擦额头和颈间沁出的薄汗。
为主子盖上薄毯,青岑问道:“世子觉得如何?”
“好很多。”
“看来,俞夫人确实是伯乐,慧眼识金,才会收养当年还是乞儿的蔡妙菱。”
卫湛没有应声,俊美的面容有些苍白,“她呢?”
“已经离府。”说完,青岑细品了下,改口道,“大奶奶在正房,可要卑职请过来?”
“不必了。”
源源不断的困意涌来,应是汤药起了疗效,心口随之舒畅,卫湛闭上眼,指尖随意划在扶手上。
青岑斜睨,总觉得世子在不知不觉中划出个“滢”字。
户部尚书府,二进院书房。
季家父子临窗相对,没有促膝而谈的和气,一个反复叮嘱明日上值的事宜,一个左耳进右耳出,一副散漫模样。
季朗坤气不打一处来,“家丑不可外扬,你再敢偷偷跑去永熹伯府,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不比曾经言听计从,季懿行翘着二郎腿,故意做出乖张之态。
“父亲好面子胜过儿子的命。”
“你说什么?”
季懿行冷笑,“父亲不去追查今日围困儿子的十余个黑衣人的来历,只关心家丑,不是好面子胜过一切又是什么?”
季朗坤点点他,“小兔崽子,注意态度!你怎知老子没派人去调查?”
季懿行板着脸不再讲话。
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倔。
窗外,等在廊下的侍女阿枳看向身边的杜絮,“三奶奶,老爷最买您的账,还是您进去劝劝吧。”
杜絮显然没想做和事佬,打着哈欠走向月亮门,“公爹说得没错,谁让夫君态度不好,受着吧。困了困了,跟我回房去,别在这儿添乱。”
申时将尽,朱阙苑的管事婆子过来知会,说是冬日将临,大夫人邓氏让后厨熬制了参汤,要小辈们于日暮戌时在朱阙苑的膳堂小聚。
身为长媳,需最为捧场才是。
眼看着快到酉时,宁雪滢晕晕乎乎去往书房,与守在门前的青岑提起晚膳小聚的事,“世子可要前去?”
无法替主子做决定,青岑侧开身,“世子在休息,大奶奶请。”
宁雪滢走进书房,见男人正仰躺在里间窗前的摇椅上闭目假寐,不由放轻脚步,悄然靠近。
摇椅旁的角几上摆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一个汤碗,一碟蜜饯,还有一个叠放整齐的白帕。
汤碗已空,应是服用过蔡妙菱的独门秘方。
想起蔡妙菱的态度,宁雪滢扯扯嘴角,搬来角落里的小杌子坐在摇椅旁,学着秋荷交叠手臂趴在了卫湛的腿上。
室内燃着沉香,丝丝缕缕缥缈萦绕,冲击着微醺的意识,使困意上涌,宁雪滢闭上眼,呢喃问道:“汤药甜吗?”
回答她的是一室静谧。
能给出她答案的只有那一碟沾糖的蜜饯。
若汤药是甜的,要蜜饯何用?
可宁雪滢不知自己为何要问出这样的话,像是心房里倾倒了一坛新酿的醋,又像是仅仅将卫湛视为己有,甭管自己是否中意,也不容他人觊觎。
“郎君,汤药甜不甜?”
一只大手覆上她的发顶轻轻抓揉,揉乱了那精致的云髻。卫湛睁开眼,斜睨坐在摇椅旁的女子,“药釜里还有汤底,你去尝尝就知道了。”
宁雪滢避开那只大手,直起腰浅笑了声:“有福同享才能有难同当,郎君又没让妾身尝到甜头,妾身作何要自讨苦吃?”
“既知是苦的,作何一再询问?”
理亏之下,宁雪滢头一扭,无意泄露几分不讲理的娇憨,髻上的步摇一晃一晃,折射出光晕。
卫湛顺势抽去那支步摇丢在一旁,在女子三千青丝倾泻之际,将人拉进怀里。
毫无防备下,宁雪滢倾身倒在男人胸膛,一头长发垂落,遮蔽了半张俏脸。
她倚在摇椅边沿,身形不稳,向下打滑,被卫湛扶住后腰。
将那截腰肢推向自己,卫湛诱导着开口,语气有着初醒的慵懒,“上来。”
上去?爬上去?
没等她想明白这句话的暗示,就被卫湛分开膝,被迫跪坐在其身上,垂头盯着下方的人,感受到扣在腰上的大手在慢慢收紧。
呼吸变得不畅,她颤颤巍巍地寻找着平衡的支点,小鹿般的清眸闪烁几丝慌张。
屋外还未燃灯,算是青天白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秉持着端庄得体,宁雪滢试图扭摆开腰间的大手,却是事与愿违。
卫湛钳制着她,喉结上下滚动间问道:“想要什么甜头,嗯?”
蛊惑的话语引得耳膜微痒,宁雪滢气不过总是处于下风,朝着那凸起的喉结咬了过去,却在触碰到时收了力道,色厉内荏地磨了磨。
颈间传来丝丝痛意,卫湛掐开她的嘴查看,小小的檀口中,素齿整齐排布,没有一颗犬牙,组合在一起倒是挺锋利的。
看着那粉嫩的舌尖向里内缩,卫湛凤眸深沉。
理智和感官在来回拉扯,他抽出宁雪滢腰间的丝帕,旋即翻身将人压在摇椅上。
后背抵在椅面时,宁雪滢惊呼一声,眼前落下红色丝帕,盖住了她的口鼻。
“唔?”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被卫湛掠夺了呼吸。
隔着一层薄薄的帕子,卫湛吻住那两片娇唇,以别样的方式,一边保持清醒,一边无尽沦陷。
吻,一触即发,汹涌又克制。
第14章
丝帕虽柔滑,但毕竟是织物,还是会有纹理的磨蹭感,宁雪滢凝气看着卫湛放大的俊颜,紧紧攥住自己的裙摆。
呼吸被丝帕削减了灼热,无法感知彼此的气息。
漏刻嘀嗒,摇椅晃动,酒酿微醺,仿若进入幻境,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切。
不多时,仆人们瞧见,大奶奶从书房出来时面红耳赤,还快步走进正房。
秋荷屁颠屁颠跟了进去,“小姐怎么了?”
“没怎么。”为了不被发现端倪,宁雪滢岔开话题,催促秋荷去往珍贝苑打听名贵药草的事。
少顷,秋荷从珍贝苑回来,与宁雪滢耳语几句。
宁雪滢了然,所谓为二公子滋补的名贵药草不过是由头。
以低价草药充之,支取府中钱财才是目的。
但这笔支出,对伯府而言的确是九牛一毛。
伯府每月开支巨大,婆母不会花精力去核实每一笔小账,而几位账房先生之所以没有提出异议,多半是碍于卫昊嫡子的身份,全都睁一只闭一只眼。
又差秋荷从总账房借来珍贝苑历年的账本,宁雪滢细细查看,果不其然,十月是名贵药材占了珍贝苑开支的大半,九月是换季添衣,八月是修葺庭院,七月是......名头各异,换汤不换药。
宁雪滢曾听青橘说起,珍贝苑的几名管事还想揽下远赴金陵接亲的肥差,后被制止。
约摸着,他们的动机也无非是以路上开销为由,趁机捞上一笔。
不知卫昊是否完全知晓这些事,即便不知,也有管教家仆不利的责任。
秋荷不解道:“二公子会缺钱吗?不会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何其多,宁雪滢没有排除这一可能,“不管有无不良嗜好,这事儿必须要拿到明面上说。虽都是些小钱,但本质恶劣。”
“可前几个月的事,咱们也拿不出证据了?”
“府中人的所见就是证据。”宁雪滢指向八月的账目,其中罗列了宋锦、妆花缎、香云纱等昂贵布料的开支,“这些面料里有些根本不适宜秋日穿着,而二叔平日的着装,也没见着这些面料。”
都是生在富贵窝里,宁雪滢对缎、纱、绫、绢还是很有了解,若是与卫昊对峙,有理有据。
秋荷想了想,“是啊,奴婢看二公子的庭院也没瞧出哪里大修过。”
宁雪滢合上账本,“所以说,众人所见即是证据,反正也不会对薄公堂,只是在府中辩论,能占理儿就成。”
长媳如果不靠自身早早立威,便会被当作夫君的附件,成为众人眼中能随意拿捏的软包子。宁雪滢深谙这个道理。
炊烟袅袅,嫡庶聚在膳堂陪家主和主母用膳之际,宁雪滢与邓氏坐在一起,动筷前聊起账目一事,直指二公子所在的珍贝苑账目存有问题。
优哉游哉与庶弟们闲聊的卫昊看了过来,眼角眉梢透着轻蔑,“大嫂何意?”
宁雪滢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谦和姿态,细细说起去年几个月里珍贝苑所有的异常开销。
听着她头头是道的分析,原本抱着看好戏的卫馠非但没有体会到鹬蚌相争的快慰,还真切感受到有条不紊的犀利。
有条不紊,是否说明长嫂是个颖慧的人?
而卫湛静静听着妻子的分析,没有打断和不悦,看似不上心,却在嫡弟拍案而起时,投去了冷冽的眸光,带着风沙惧灭的寒意。
“老二,坐下。”
淡淡一句话,控住了卫昊的恼火。
尚未燎原。
卫昊忍气坐下,偏头看向别处,从未觉得如此憋屈过,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当众质疑。
这件事,他并不知情,应是珍贝苑的老伙计们在暗中动了手脚,以他之名谋财,但身为珍贝苑的主子,该关起门来定夺责罚,怎能被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宁雪滢阐述完,也没顾及公婆在场,丢过账本,云淡风轻道:“还请二叔把账补上,给弟弟妹妹们打个样,也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卫昊维持着高傲,不愿向她解释其中缘由,还想出言讥讽,可有双亲和长兄在场,他也只能吞下这份窝囊和憋屈。
此刻,侯在一旁的珍贝苑管事们瑟瑟发抖,深知二公子回去必然发飙,这会儿不过是在维持珍贝苑的体面。
面对卫昊的高傲态度,宁雪滢回以淡笑,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泰然。
卫湛瞥眸,“老二,表态。”
卫昊最厌恶长兄对他惜字如金的命令口吻,奈何不敢忤逆,涨红着脸起身鞠躬,“小弟惭愧,多谢大嫂及时告诫,日后,必以身作则,实事求是。”
宁雪滢笑道:“都是一家人,二叔不必客气,这是我作为长媳该尽的职责。”
其余庶出们面面相觑,虽是二哥自个儿的丑事,却怎么也有种被敲打之感?
一旁的卫伯爷和邓氏对视一眼,对儿媳的处事态度大为惊讶,他二人可不曾想过,看似温温软软的儿媳,还有以柔克刚的一面。
不愧是一方悍将养出的独女。
卫伯爷非但不气,还笑呵呵为自己斟了二两半的梨花白,一口饮下,道了声“舒坦”。
此番正应了他的话,卫氏的主母和长媳,就不能是软包子,必须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邓氏主动缓和起气氛,“家有家规,做错事就该认罚。老二,尽快把漏缺补上,再罚你半年的月例。还有,给嫂嫂敬杯酒赔罪。”
卫昊憋屈至极,却还是老老实实斟了侍女递上的甜酒,双手持盏,“大嫂,小弟先干为敬。”
宁雪滢酒量极差,除了喜好酒酿甜点,平日几乎滴酒不沾,但由婆母出面调和,也不能太过端着。她接过酒盏,掩袖小酌。
还好是甜酒,不那么辛辣呛人。
离席时已过一更,她脚步虚浮,在一双双视线的注视下,一把握住卫湛的手臂,装作如常,“夫君,一起走。”
离得近,卫湛察觉出她的异样,并不诧异,虽是低度的甜酒,但对她来说与烈酒没多大差别。
宁雪滢倚在男人手臂上,脑子晕乎乎的,与白日里的微醺叠加,呈现出醉态,“扶好我,我刚威风完,不能出糗。”
饮了酒的小妻子还想着威风,卫湛有些好笑,自然而然扶上她的腰,
腰肢传来一股劲力,宁雪滢激灵一下,腿又软了,雪白的肌肤也被酒气氤氲出粉润。
家主主母和长子长媳离席后,众人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有庶妹凑到卫馠身边,小声耳语道:“大嫂当面拂了二哥的颜面,可不是明智之举。她一个外人,怎好惹怒嫡子呢?”
卫馠拨开她,露出鄙夷,“我问你,明日见着大嫂,可会觉得她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会......”
“既然她斤斤计较,你敢轻易撒野吗?”
庶妹哑然,仔细想想,好像对宁雪滢有了莫名的畏惧。
卫馠再懒得多言,起身向外走去。
她们的二哥就是个没心眼的纨绔子,有什么不可招惹的?宁雪滢此举,非但看清了卫昊的性子,还寻到了最好的立威契机。
卫昊回到珍贝苑,立即开始排查,将从宁雪滢那里受的气尽数发泄在了以他名义谋取府中钱财的几名管事身上。
而回到玉照苑的宁雪滢彻底软了身子,推开扶着她的男人,走向卧房,像是忘记自己已经成亲,还是爹娘捧在掌心未出阁的骄女。
这时,卫湛忽然叫住她,想问她要不要喝醒酒汤,“宁雪滢。”
宁雪滢扭头,不满道:“什么宁雪滢?我是爹爹的小珍珠,是娘亲的小茉莉,你看着办。”
还真是个滴酒不能沾的,卫湛唤来董妈妈,“让后厨备上一碗解酒汤。”
董妈妈很是疑惑,家中聚餐,儿媳怎会被灌酒?
“大奶奶喝了多少啊?”
卫湛盯着走来走去的身影,意味不明道:“一盏。”
还没见谁一盏倒的呢,董妈妈失笑摇头,快步走出房门去准备解酒汤了。
卫湛回房,反手合上隔扇,将眼巴巴探头朝里看的秋荷隔绝在外。
密闭的卧房内,宁雪滢坐在妆台前摘掉一样样华丽的头饰,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扭过头,“你怎么进来了?秋荷呢?”
卫湛用脚勾出茶水桌下一把绣墩,岔开长腿落座,提壶倒了杯秋荷事先备好的温水,“过来。”
他怎么不自己过来?宁雪滢没动,还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是真的醉了。
卫湛没顺着她,自顾自抿了一口温水。
看着他半掩于领口的喉结上下滚动,宁雪滢抿抿唇走过去,作势去抢他手里的杯子,却是扑了个空,倒在了卫湛怀里。
身体绵软,她索性跨坐在卫湛的一条腿上,盯着他手里的杯子,“给我。”
“给你?”【看小说:不加糖也很甜耶】
宁雪滢分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口渴,迷迷糊糊地倾身伸出手,可臂长不及卫湛,即便贴着卫湛的胸膛也无济于事。
她瞄到桌上的水壶,想要去提,却被男人扼住了伸出去的手。
“娘娘依然不胜酒力。”
莫名的称呼、莫名的淡笑、莫名的眸光,不加掩饰地流露而出。
卫湛凝着怀里面若桃花的娇颜,七分凉薄,三分复杂。
他放下杯子,扣住宁雪滢的下巴向上抬起,“是与不是?”
醉意彻底上涌,宁雪滢没有听进去,趁机抢过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卫湛撑住她的背,以防她滑落跌倒,可当意识到自己潜意识护着她的举动时,又收回了手。
可转瞬,宁雪滢十指交叉,环住了他的后颈,吐气如兰,呢哝飘香,“你要叫我小珍珠还是小茉莉?”
“别闹。”卫湛反手去掰她的手,力道不大,反被她如蔓藤越缠越紧。
两人鼻尖方寸之间,彼此气息交织。
陌生又熟悉的兰香直冲嗅觉,宁雪滢想要拉开距离,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地向上颠起,她立即抱住男人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卫湛顶着一张周正冷肃的脸,时而颠下左腿,像是故意使坏,颠得小娇娘朱钗摇曳,发出脆响。
晕晕乎乎的小娇娘没有生气,反而抱住他的脖子翘起唇,以为自己坐在父亲的马背上。
少时父亲得闲时,会带她纵马驰骋在广袤郊野,感受长风呼啸过耳,惬然快意。
“爹爹。”
“什么?”
“爹......”
有爹爹在,宁雪滢生出安全感,歪头靠在他肩上,困得眼皮打架,微嘟的红唇含糊不清。
卫湛不再逗她,以左腿支撑她的全部重量。
漏刻嘀嗒嘀嗒地流逝,男人静坐如松,与怀里的女子交换着体温。
可突如其来的热意和潮湿令卫湛感到怪异,他低头看去,掀开红色的长裙,赫然瞧见晕染在自己衣摆上的血迹。
又一股热意袭来,他微蜷手指,以拇指摩挲食指指骨。
若是没猜错,这丫头来了月事。
没有出声唤人而惊扰睡着的人儿,他拦腰将人抱起,走到床边弯腰放下。
宁雪滢翻身,沉沉睡去。
绸缎衣摆渐凉,透着黏腻感,卫湛转身拉开隔扇走了出去,直到走出房门,才吩咐道:“进去一人服侍大奶奶的月事。”
秋荷自告奋勇地小跑进去。
董妈妈瞥向世子的衣摆,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
青橘瞪大眼,指着世子衣摆处的血迹惊呼道:“世子,您受伤了!”
董妈妈看傻子似的看向青橘,拉着人避开一丈的距离,嘀嘀咕咕咬起耳朵。
卫湛淡然自若地走回书房沐浴更衣。
一枚嵌玉银戒孤零零地摆放在屏风内的架格上,卫湛始终没有触碰。
第15章
每次来月事,宁雪滢都会感到小腹胀痛,夜里从难受中醒来,身侧空无一人,她捂着肚子去往湢浴,发觉已换上了月事带。
混沌中,她隐约记得是秋荷为她添置的,还被喂了一碗解酒汤。
小腹隐隐作痛,她忍着不适拿起牙粉和齿刷剔起牙齿,牙粉的配方还是母亲田氏自制的,已被她推广至整座玉照苑。
回到拔步床上,小腹疼得她翻来覆去无睡意,不得已唤来董妈妈,想要喝些姜糖红枣汤,又问道:“世子呢?”
董妈妈温和答道:“明日上朝,世子正在书房处理公事,可要老奴前去请人?”
“不必了。”宁雪滢掖掖被子,不觉得卫湛能缓解她的痛苦,有些痛,只有自己能消解。
动静传到了书房,还在整理詹事府公牍的卫湛传来董妈妈,询问缘由后,锁好公牍,起身回到正房,恰巧遇见青橘端着姜糖红枣汤进门。
“给我吧。”
留下一句话,卫湛端过汤碗走进卧房,见妻子窝在被褥里,一头乌发铺散枕上,泛着丝柔的光泽。
坐到床边,他持勺试了一下温度,“起来喝药吧。”
听见声音,宁雪滢翻过身,仰面看向床畔的男子,这会儿酒意全醒,安静了不少,白着脸坐起身,“不劳郎君,我自己来。”
卫湛没依,舀起一勺轻轻吹拂,递到了宁雪滢嘴边。
灯火镀柔色,纵使卫湛性子冷,还是会让人产生错觉,宁雪滢此刻就有被柔情包裹的错觉。
她低头,抿了一小口。
汤汁甜中带辣,并不可口,换作出阁前,宁雪滢会一边捏鼻子喝掉,一边对母亲撒娇,只为求一颗甜甜的糖果,可眼前人换作了不算熟识的丈夫,她没有抱怨汤汁太苦,默默喝掉一整晚。
说白了,疼爱会包容骄纵,宁雪滢不觉得卫湛会对她无限包容。
他的眼,暗藏冰寒,只是被外表的清雅端美柔化了锋芒。
喝完一整碗,宁雪滢捂住小腹揉了揉,“我没事了,郎君有事先去忙吧。”
出嫁前,长辈有交代,女子嫁给有功名的夫君,不仅有掌家之责,还要辅助夫君成为一代名臣,这样最是硬气。
宁雪滢自认可以做贤妻,全力支持丈夫的仕途,但不会做唯唯诺诺的哑妻。
看妻子巴掌大的脸上蕴着痛苦之色,卫湛坐着没动,“都处理完了,该安置了。”
宁雪滢点点头,又扬起下颏指了指湢浴,“那快去洗漱更衣吧。”
卫湛没有起身,只脱去锦靴,和衣躺在外侧,将往里挪窝的女子塞进被子里,一并搂在怀里,胸膛贴着她的背,“你先睡。”
第一次被人自身后抱住,宁雪滢有些不习惯,她枕着男人紧实的手臂,被墨香和兰香包裹。
怀揣着复杂心绪,宁雪滢闭上眼,试着催眠自己。
好意,不该被辜负。
蓦地,一只手伸进被子,覆在了她的小腹上,有温热不断传递过来。
宁雪滢曲了曲腿,耳畔再次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快睡吧。”
“我睡不着。”
“那就闭眼静静躺着。”
男人的语调总是平缓无澜的,性情也极度稳定,宁雪滢佩服这样的性情,但作为丈夫,未免有些冷淡。
她转过身,面朝男人,扬起脸问道:“郎君与人动过怒吗?”
“很少。”听出她在无事闲聊,卫湛用腾出的手捂住她的眼帘,“不睡吗?”
“不想。”夜色旖旎,人心肉长,气氛到了,宁雪滢也渴望被丈夫疼爱,加之年纪尚小,她起了顽皮试探的心,想看看卫湛能拿她如何。
男人始终平静悠然,没有受她波动,似不食人间情果,收回覆在女子眼帘上的手后,改为搂住,动作愈发轻柔。
衣衫相贴,心跳都要连在一起,宁雪滢又怎会感受不到男人态度的软化,她弯弯唇角,侧脸贴在了他的心口,聆听咚咚有力的心跳。
翌日寅时,卫湛起身梳洗,换上一身绯色官袍,与喜服的颜色有些接近,衬得人霞姿月韵。
没有让侍女唤醒熟睡的宁雪滢,还在临上车前吩咐董妈妈去朱阙苑那边打个招呼,取消今早的请安。
随后坐上车,朝宫城驶去。
下马石前,朝臣们提早聚集,一见永熹伯府的马车驶来,起先以为是卫伯爷,却在瞧见一抹清隽身影时,纷纷拱手上前恭贺其新婚。
卫湛步下马车,立在人群中出挑打眼,从容之态令不远处一脸莫名的季朗坤心生感慨。
同样娶错妻,看看人家的接受力,再看看自家倔驴一样的臭小子。
一旁的季懿行同样盯着人群中的卫湛,不知不觉迈开步子,被自家老爹拽住了后脖领。
“要去做什么?少给老子丢人!”
压低的厉呵响在父子间。
季懿行双手握拳,忍住了酸涩。
卫湛一向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官居三品,跻身权臣之列,是他们难以望其项背的,可那关他何事?可自从娶错亲,一种本不该存在的无形的对比不断折磨着他。
老话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理顺不了心结,想要与卫湛当面说开。
若......他们也未圆房,说不定能抛开世俗的束缚,将亲事换过来,即便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到几近奢求。
季懿行闭闭眼,逼退所有情绪,随着人群走进宫门。
作为三千营的年轻将领,他还不能进入大殿听政,只能作为巡视,守在大殿外。
自景安帝登基至今,不断削减地方兵权,扩充禁军数量,致使朝中武将想要脱颖而出成了极难之事,更何谈晋升。
被同僚簇拥在中间的卫湛忽然侧眸,瞥了一眼斜前方的青年,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