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清欢—— by怡米
怡米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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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内,香筒缕缕生烟,手握百万禁军的景安帝坐在三路阶梯地台宝座上,一边掩帕咳嗽,一边听着礼部尚书禀奏为太子选妃的事,五旬的年纪,面色病态蜡黄,兴趣缺缺。
若非皇后指使新得宠的妃子一再吹枕边风,景安帝可不愿费时费力为太子操办选妃。
早在十九年前,他曾有言在先,继承皇位者会是贤妃之子,奈何贤妃香消玉殒,仅留下一个皇女,被封皓鸿公主。
如今,贤妃的位份也未授给任何后宫女子。
十五岁的太子立在朝臣前排,几分呆滞,几分空洞。
卫湛作为太子近臣,目视笏板,提醒的话却是对太子说出的,“殿下注意仪态。”
太子恹恹挺直腰杆,不走心地听着礼部尚书上报入围的仕女出身。
察觉太子爷对亲事不上心,老奸巨猾的礼部尚书提起了另一桩要事,转移了君臣的注意力。
廿七,采摘宴。
一场为景安帝寻找名贵药材的宴会。
一场深得帝心的宴会。
散朝后,卫湛与太子并肩走下长长的玉阶。
等太子离场,其余朝臣才相继走出殿门,前往各自的官署。
季朗坤四下巡睃,紧看着季懿行,一见季懿行加快脚步,就忙不失迭地赶上去,扣住他的小臂,“宫阙重地,休得放肆。早朝结束,你也无需巡逻,快回三千营吧。”
季懿行小幅度甩开父亲的手,“儿子心里有数,不必您一再提醒。”
刚巧卫伯爷经过父子二人,无意瞧见二人拉扯的画面,拢袖笑笑,“上次说过,要请季兄吃酒,不知季兄哪日得闲?”
季朗坤哼了声,“本官不差伯爷一口酒。”
卫伯爷耸耸肩,还拍了拍小辈的肩,“杜娘子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贤侄理应珍惜。”
季懿行忍着脱口而出的质问,目视卫伯爷离开,深知没有质问的资格,是季府的傧相先行迎错了亲。
傍晚,卫湛从詹事府离开,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起码叠放着十封书信。
信封上写有一个“杜”字。
卫湛了然,待坐进车厢,拆开信封,抽出一张张笺纸。
笺纸之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楷。
卫湛没有读取信上的内容,也能猜到,笔者在写下信函时是情真意切的。
倏然,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与另一辆马车在巷子中迎面遇上。
卫湛挑帘看向车外,对方的车主也恰巧挑开帘子。
是个二八年纪的闺秀,正透过风灯微弱的光亮打量着伯府主仆,一眼认出坐在车厢内的男子。
她略有犹豫,示意车夫让行。
刚好卫湛也做出了同样的举止。
两辆马车同时向后,又几乎同时停下。
卫湛看向对面的车夫,淡淡一句“你们先行”,便继续让车夫退后。
马车交错时,那女子朝卫湛打了声招呼。
卫湛转头看去,没有看清对方的容貌,但出于礼节还是颔首示意。
女子垂眸还礼,欲言又止。
等对方的马车驶远,伯府车夫才道:“那好像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程三姑娘。”
卫湛没有打听的兴趣,放下帘子陷入黯淡的光线中,目光闲凉。
从婆母那里回来,宁雪滢刚一走进玉照苑的正房,就被漫天飘絮吸引了视线。
稀稀疏疏像飞雪。
满目纸絮中,她捕捉到一抹字迹,立即反应过来。
这是她写给季三郎的书信,前前后后十余封,真真切切表达过少女心事。
待纸絮撒满地,一抹峻拔身影走出隔扇。
原本还蹦蹦跳跳在宁雪滢身后的青橘见状赶忙为夫妻二人拉上门。
门扇遮住斜照的晚霞,也遮住笼在宁雪滢背后的霞光。
两人隔着书信的碎片相望,半晌,宁雪滢道了声“多谢”,便蹲下.身收拾起“狼藉”,以裙摆兜起。
卫湛大步走过去,皂靴无情踩在其上,将人拉了起来,“让人进来收拾便是。”
宁雪滢挣开手,板着脸蹲下继续拾着。
卫湛再次拉起她,不容分说地扛上肩头。
随着头重脚轻,兜在裙摆上的纸屑四处飘散,宁雪滢踢踹起来,闹起脾气,“你放开我!”
卫湛没理会,大步将人扛进东卧,放坐在床上,附身含住她的耳垂,用舌肆意拨弄。
吱吱的吸吮声令人面红耳赤。
宁雪滢不停推搡,不懂他为何自作主张替她处理书信,即便婚前往来书信有所不妥,那也是写给与她本该成婚的男子,又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
捏紧的小拳头胡乱地捶打,有一下没一下砸在卫湛的心口,卫湛微凝眉,捉住她两只手腕向后反剪,倾过上半身,吻在了她的脸颊上。
冷肃到可怕。
下颔和脸颊沾染上湿润,宁雪滢左右躲闪,气急问道:“你发什么疯?凭什么翻看我的书信?”
卫湛稍稍拉开距离,凝着女子气喘吁吁的模样,冰冷着面容反问道:“那十余封书信,透着春心萌动,从习惯、兴趣、喜好到禁忌,展现出了最真实的你。就那么喜欢季三郎?嗯?”
男人失了控,再次桎梏住女子的身体,吻上她的脖颈,啃咬慢舔,迸溅出的气息阴恻可怕。
“你放开我!”宁雪滢扭动着身体,双脚也在使力,奈何力气小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
“小姐,小姐。”
秋荷的声音响起,带着担忧和急切。
同时,身体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了推。
宁雪滢蓦地睁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东卧的软榻上。
见她醒来后呆呆愣愣的,秋荷更为担忧,“小姐近来总是做噩梦。”
“嗯......”宁雪滢喃喃应答,脑海中紧绷的弦渐渐舒展。是啊,真正的卫湛是不会为这点小事动怒的。
秋荷为她捋顺贴在脸颊和颈窝的碎发,温和问道:“能跟奴婢讲讲梦见了什么吗?”
宁雪滢摇头,难以言说那种窒息的暗昧和疯狂,“我忘记了。”
等秋荷离开,她独自趴在窗边拨弄今早才绽放的盆栽茶梅。
须臾,有脚步声传来,她闭眼辨认,猜出是卫湛。
余光中出现一摞笺张,正是那些与梦境相连的书信,她心口一跳,甚觉诡异。
尚未更衣的卫湛坐在榻边,“听秋荷说,你又做噩梦了。”
“嗯,无碍的。”宁雪滢仔细打量着面前俊美无俦的男子,梦里的他,多了三分瑰艳,眸光也更旖旎,仿若月下潭水中最潋滟的水痕。
扫过男人的眉峰和鼻骨,宁雪滢甩甩头,不想被一个不存在的幻影滋扰。
她拿过书信揣进怀里,“你看过吗?”
“没有。”
卫湛深知,文字能诛心,没必要自虐,何况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又报复不了,何必给自己徒增困扰。
冷静下来,宁雪滢诚恳致谢,“多亏了你要回这些书信,自此,我与季家公子不会再有往来。”
这话听着倒是顺耳,卫湛倚在窗边,单手撑头,被晚霞映浅了瞳色,“如何谢我?”
懒懒的模样带着冷欲,偏偏乍现男色。
“稍等。”将书信收进小匣落锁后,宁雪滢返回榻边,弯腰挨近男人的脸,生出试探心,“想我如何报答?”
卫湛扯扯嘴角,似笑非笑。
如雪莲绽放芳华。
所嫁的男子太过俊美,宁雪滢有些被蛊惑,单因他的美貌,“那,我亲你一下好了。”
温温柔柔的人儿,说出话大胆至极。
若非年轻,卫湛会觉得自己听差了。
晚霞无限好,人也疏懒起来,他倚着没动,一只手臂抵在榻围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得了某种默许,宁雪滢后知后觉自己有多放浪,怎能讲出这样的话......
可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认怂收回。
她扶扶云髻,又捋捋碎发,再捏捏发热的耳朵,一连数个假动作后,附身下去,亲在了男人的侧脸上。
轻轻一点水,不知有无引起涟漪。
卫湛凤眸敛起,看着快速撤离的女子,长臂一捞,捞住她的腰肢,将人卷在臂弯中。
仅以一臂禁锢。
宁雪滢羞到难以自处,双膝跪在榻上想要起身,“谢已谢过,作何还要困着我?”
她言不由衷,心底丝丝甘味,脱离开了梦里的惊惧。
素净的脸蛋也因小打小闹染上粉润。
秋荷端着汤碗走进来,瞧见两道依偎的身影衣衫交缠,立即瞠目退了出去。
卫湛闻到一股红糖姜水味,松开揽在宁雪滢腰上的手,开口叫住秋荷,“进来吧。”
秋荷站立,露出假笑,转过身按部就班地服侍起宁雪滢。
宁雪滢俏生生瞪了秋荷一眼,“正常点。”
秋荷保持着假笑,像个提线木偶,端着汤碗退了出去。心里的小人儿疯狂叫嚣,天还没黑呢,小夫妻怎就腻歪上了?姑爷褪去高冷了?
她挡住要进屋禀告事情的董妈妈,眼一斜,颇为高深道:“非礼勿视。”
董妈妈会意,偷笑着离开。两个主子能误打误撞培养出感情,比鸡飞狗跳的闹腾不知好上多少倍。
晚膳时,宁雪滢从卫湛口中得知本月廿七,朝臣将要举办一场采摘宴,目的是为久治不愈的皇帝陛下采摘生长在青山之巅的稀有药草。陛下心情好了,病症或许能减轻一些,也能体现臣子们的忠心。
可采摘宴为期四日,其间会逢九,卫湛若不加以隐蔽,无疑会被外人发现心疾一事。

次日,十月廿二,小雪。
每逢小雪时节,南吃糍粑,北吃腌菜。一大早,玉照苑的厨娘拿出自制的八宝酱菜,笑说要请大家伙品尝。
农事完毕,无论佃户还是庄头都收起锄头,或转为街头营生,或歇至来年开春,亦或到大户人家帮工。
伯府就招了不少这样的短工。
晨早,宁雪滢与短工们打听起田里的收成,得知今年皇城一带迎来了丰收年。须臾,她随卫湛去往二进院请安,再次听公爹提起采摘宴的事。
“廿七当日,腿脚好的朝臣都会携家带口为陛下寻找雪莲等药草,以示忠心,咱们府上也不能落下,尤其是你们夫妻二人需一同露面。”
有些名贵草药可遇不可求,不是出力就能采摘到的,卫伯爷没抱希望,认真说了句“碰碰运气”。
离开二进院,宁雪滢扯了扯卫湛的衣袖,“郎君能行吗?”
“无妨。”卫湛握住她的手,一同走向廊道尽头。
前往宫城的路上,青岑同样担忧道:“逢九不可控,世子还是寻个藉口推掉吧。”
卫湛用铁钳戳了戳火盆中的银骨炭,“减缓陛下病症是朝廷当务之急,廿七那日,詹事府的官员要全部登山,无一例外,以显示太子孝心。”
青岑还是不放心,平日还好,每月逢九一切都将不可预判,若是让人发现世子的异常......
炭火燃旺,卫湛的黑瞳映出火星子的亮光,“廿九前,我会提前回城。”
马车抵达宫门,卫湛弯腰走出车厢。
又是一阵习以为常的寒暄,卫湛立在人群中,视线无意掠过同僚,落在了匆匆走来的季懿行身上。
今日的他依旧负责早朝巡视。
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显然是甩开了自己的父亲。
卫湛好整以暇地看着青年走近,又看他被大批朝臣堵在人墙外。
凭借身量高,季懿行直视同样身量修长的卫湛,拳头握得咯吱响,有些话不当面说清,早晚积郁成疾。
可宫门在这一刻大开,内廷大太监扯着公鸡嗓引导群臣一拨拨入内。
卫湛在重臣之列,先一步走进重重侍卫严防的门洞,留给季懿行一抹冷峻背影。
季懿行忽然意识到,没有权力加持,想要与重臣说上一句话都不是易事。
这时,他发现吏部员外郎和锦衣卫副指挥使正站在不远处等待入宫,他立即走过去,为博得一个好印象。
副指挥使笑意和气,不似传闻中的暴戾跋扈。
吏部主管文臣任免、考核、勋爵、调动,也会监督兵部对武将的提拔,户部员外郎不知是否是看在季朗坤的面子上,当着副指挥使的面夸赞起季懿行。
副指挥使笑着拍了拍季懿行的肩头,全然不提调任一事。
十月廿五,气温骤降,宁雪滢从二进院回来,脱下绣鞋踩在汤婆子上取暖。
董妈妈站在旁,详细禀报着后日出行所要携带的细软和物件,“钦天监今早派人前来知会,说是后两日严寒初至,提醒随行的家眷要事先御寒。”
自小雪那日过后,宁雪滢就没见着卫湛的影儿,听说是宿在东宫,陪太子识别药草,以期能采摘到对皇帝病症有用的良药。
宁雪滢不知皇帝患了何种病症,但据公婆猜测,很可能是肺痨。
傍晚狂风肆虐,吹折桠枝满地,卷起沙尘浮土。
宁雪滢陪婆母妗子打了几轮牌,头戴兜帽回到玉照苑,层层衣摆被狂风卷起,露出串起珍珠的棉靴,腰间的玫红裙带也随风左右翻飞。
昏黄的视野中,一人身穿绯色官袍,长身玉立地站在月门前,像是在等她。
仔细一看,正是数日不见的新婚丈夫。
宁雪滢绕开秋荷和青橘,小跑向月门,小巧的棉靴一下下踢起长长的裙摆。
廊下的侍女们目睹这一场景,甚觉养眼,若是小夫妻能在风沙中相拥交颈,不就是话本子上如胶似漆的风月桥段,奈何有人不解风情,别说拥抱妻子,就是手都没有伸出宽袖。
青橘跺跺脚,与秋荷咬起耳朵,“世子是木头吗?”
秋荷中肯道:“是朽木才对。”
月门前,宁雪滢在一步之外站定,仰头盯着落日余晖中的男子,“回来了。”
卫湛点点头,与之一同走向正房,两人身后跟着手提箱笼的青岑,箱笼里装了几十本关于药草的图集。
当青岑将一本本书籍摆在宁雪滢的面前时,宁雪滢忽然想寻个藉口告假了。
“都要掌握吗?”
青岑从中抽出一本厚厚的药典,“您看这本就行,其余是留给伯爷在途中看的。”
“父亲能在短日内看完这么多本书籍?”
“这些对伯爷而言,一两日的工夫足够了。”
“世子也能做到吗?”
“世子过目不忘。”
青岑施礼,躬身退了出去。
刚好卫湛从湢浴出来,拿过宁雪滢手中的药典,长指划过几页纸张,折了个角又递了过去。
宁雪滢捧起药典,发现上面写满了批注,看字迹应是出自卫湛之手。
有了批注,书上难以理解的术语变得通俗易懂,宁雪滢打心里佩服卫湛的学识,这样一来,可略过书中的文字,专攻图文和批注。
卫湛坐在一旁,并不在意她能记住多少,但看她偷懒的模样,有些好笑,不自觉柔了神色。
点燃一盏烛台,他就那么陪在女子身边,从日落到月上枝头。
宁雪滢被他盯得不自在,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尾指触碰到他高高的山根,“你看我做什么?”
“那看哪里?”
掌心传来轻眨睫毛的痒感,宁雪滢松开手,立起书籍遮挡住自己的脸,也阻挡住了旖旎和暗昧。
深夜,旖旎再度袭来,躺在帐中的卫湛扣住宁雪滢的后颈,将人压进自己怀里,低头窝在暖香中。
“月事结束了吗?”
“还要两日。”
卫湛没再言。
宁雪滢仰面抱住卫湛的脑袋,感受到清冽的气息拂过寸寸肌肤。
蓦地,脸颊传来凉意。
这一举动彻底打乱她的思绪,她无措合眼,感受鼻尖被人轻啄了下。
那人又啄吻起她的侧脸,直至唇角,可转瞬结束了这份狎昵。
宁雪滢坐直身子,“怎么了?”
“月事没有结束,过几日吧。”替她整理好衣襟,卫湛躺回外侧,背对而眠。
宁雪滢躺回被子里,侧身盯着男人被灯火照亮的轮廓,不知他为何总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卫郎。”
“嗯?”
“你是不是有心事?”
卫湛盯着桌上的烛台,浑然不觉瞳仁刺痛,许久才合上眼,“睡吧。”
想起后日要启程前往北郊山峦,宁雪滢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睡不着,准备明日让家仆画下一张北郊舆图,以防自己与队伍走散寻不到回城的路。
户部尚书府。
采摘宴期间,各衙署会留有官员看守,季懿行在廿五的夜里才被三千营告知不必随太子前往北郊。
一股郁气油然而生,他气极质问起父亲,“是您的意思吧?!就为了阻止我与伯府的人碰面!”
季朗坤正在优哉游哉地浴足,闻言直接踢翻木盆,任热汤流向四处,“混小子,吼谁呢?”
葛氏身边的大丫鬟们赶忙蹲在地上擦拭。
坐在妆台前的葛氏扶扶额,深觉无力,自打迎错儿媳,府中弥漫着一股难以消除的“瘴气”,乱人理智,摧残和气。
等儿子被丫鬟们劝走,葛氏看向丈夫,“要不,咱们就心平气和地与永熹伯父子聊聊?”
季朗坤油盐不进,“这事儿无解,心平气和不了,还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你啊,面子最重要,谁娶错了妻子能坦然接受?”
“盲婚哑嫁,你我皆是如此,怎就这小兔崽子非要拧劲儿?人家卫世子不也接受了!”
窗外徒然传来花盆砸地的声音,季朗坤隔空点点,气白了脸。
葛氏无奈,将妆台上的珠翠一推,起身离开。
翌日晴空万里,吐气成汽,宁雪滢从姜管家那里要来一张北郊的舆图,摊开在房中,认真浏览起来。
秋荷陪在一侧,不放心道:“明日还是让奴婢一同去吧,青橘没轻没重的,恐怕服侍不好小姐和姑爷。”
礼部规定,女眷们只能每人携带一名侍从,比起秋荷,青橘更熟悉皇城附近的地形,还有功夫加持,是由邓氏亲自指派。
宁雪滢捏捏秋荷的小圆脸,“好了,下次带你去。”
秋荷靠在宁雪滢背后,像个没合心意闹性子的小狗。从记事起,她还没离开过自家小姐那么久呢。
掌握完地形的概貌,宁雪滢又捧起药典认真辨认起药草。
青橘拎着竹篮走进来,将一篮子干粮堆放在桌上,以显示自己在野外求生的丰富经验,“这是奴婢单独准备的,可否带上?”
能以备不时之需,宁雪滢当然不会拒绝,笑着让青橘装进马车。
青橘点头应“是”,忽又想起什么,“听说这次采摘,皓鸿公主也会前往。”
早在金陵,宁雪滢就已听闻过这位皇女的大名,是位英气和才情并存的骄女,此番有幸的话,还能碰上一面。
屋外天高气爽,有些干冷,庭院丹槛拱桥下的涓流凝结薄冰,逦递冰晶,却经不起脚踩,一触即碎。
宁雪滢裹着浅粉缎面的斗篷站在桥上,感受寒风拂面,已预估到了明日的天气会有多寒冷。
当晚,卫湛宿在东宫,于次日卯时接父亲和妻子离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漆黑的天色中,坐在后面马车中的宁雪滢挑开厚厚的窗帷,看向路边一闪而逝的道道场景,扭回头问向坐在对面的男人,“要行多久的路程?”
“一个半时辰。”
“郎君该去护着太子和公主的车驾吧?”
卫湛戳了戳火盆,让炭火燃得更旺些,以此取暖,“那边有大批禁军跟随,我去了最多是点缀。”
还挺自谦的。
宁雪滢好笑地放下窗帷,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抵御不住旭日升起前的天寒地冻。

第17章
呼啸的朔风吹拂过奔驰的马匹,无情摇曳着车上的风灯和铜铃,车驾所到之处,雀鸟惊飞,打破晨曦静谧。
坐在信期绣的垫子上,宁雪滢不停搓揉着双手,腕子上戴着一只婆母送的累丝金镯。
骤降的严寒天气令人不适,宁雪滢朝相贴的掌心呵气,“入冬后会一直这么冷吗?”
“还会回暖些。”卫湛放下铁钳,朝她伸手,指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如玉石透霞光,“过来坐。”
宁雪滢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靠了过去,没等问出缘由,就被男人拽至跟前,裹进墨蓝色的大氅中。
干燥的温热瞬间席卷肢体,宁雪滢只是稍微扭捏了下,便依偎在了男人怀里,被温热包裹。
为了让她坐得舒服些,卫湛放下搭起的长腿,充当起木椅。
宁雪滢双脚悬空,长长的裙摆打褶皱起,堆叠在卫湛的腿上。
卫湛一手扶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握住她笔直的小腿,“脚凉吗?”
脚尖被冻得生疼,宁雪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哪好意思让卫湛替她捂脚......
“到底凉不凉?”
身上散去沁凉,每寸皮肤都得以舒张,宁雪滢有点贪恋这份温暖,讷讷地“嗯”了声。
握在她小腿的大手有了下移的动作,替她脱去左靴,又换手替她脱掉右靴。
温淡的声音随之响起,“搂住我。”
像是被蛊惑,宁雪滢穿过男人肩头的衣衫与大氅的毛领,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卫湛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以两只大手拖住她冰凉的脚攥在掌心。
隔着绫袜,宁雪滢感到阵阵暖意涌入脚底,彻底驱散寒意。
投桃报李,她搂紧卫湛,与他贴了贴脸,就像在与要好的玩伴表露亲昵。
可小女儿家的交好方式并不适合卫湛,在感受到侧脸传来的温热触感后,那双握在女子脚上的大手慢慢收紧,攥得脚丫变了形。
宁雪滢不解地看向男人,有一股难言的羞意自脚底窜出,她轻吟一声,缩了缩脚,“痒。”
卫湛没放开,一下下肆意地捏揉,一张脸冷峻无澜,一本正经地叫人瞧不出旁的心思。
宁雪滢坐立难安,竟在大冷的天儿感到一阵闷热,身体发生了怪异的变化。
不愿在青天白日被怪异感驱策,她蹬了蹬脚,脱离了那双大手的掌控,借着卫湛的后颈发力,跪坐在男人腿上,随即盘腿再次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好卫湛那双长腿足够结实有力,经得住她的折腾。
掌心落空,卫湛向后靠去,垂眼盯着盘腿而坐的小妻子,“舒服了?”
这话怎么有些一语双关呢?
宁雪滢没应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经过一番折腾,原本盘起的峨髻散落了开,金簪歪歪斜斜坠在发丝上。
卫湛抬手为她摘去,任由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黑锻似的长发细软浓密,擦过指缝触手丝滑,卫湛抓起一捧一大捧,却听怀里的女子小声抱怨道:“你刚碰了我的脚。”
意思是,怎可用碰了脚的手去碰头发。
卫湛好笑地问:“为夫还没嫌弃,自己先嫌弃上了?”
宁雪滢不懂外人眼里风清朗月的伯府世子私底下怎会如此不讲究,还是说,他对她......爱不释手?
一刹的猜测被抛出脑海,宁雪滢只觉荒唐,可不觉得自己能把这个自持的男人搅合得五迷三道。
马车穿梭过一条条长街,在旭日初冉时,跃出城门,朝北郊驶去。
鹰悬高空寻找着猎物,野兔搬食躲入地窟,北郊广袤,万物栖息。
各府的马车相继驶入宽阔的官道,猎犬齐头并进,大有秋日狩猎之势,只不过是将猎物换作了草药。
卫伯爷挑帘看向疾驰而过的一辆辆马车,喟叹一笑,这场采摘宴不知会有多少臣子拼尽全力为博帝王欢心。
鹰飞高空,有些人也将扶摇直上。
当车队驶出官道,驶入崎岖路段后,马车已无法正常前行,需要骑马或徒步前行。
宁雪滢随卫湛步下马车,换坐一匹青骢马。
身为总兵的女儿,宁雪滢没有畏惧蜿蜒陡峭的路段,在卫湛的托举下,跨上马鞍,动作轻盈,系在发髻上的飘带随风扬起。
因着脸生又貌美,吸引了不少视线。
众人心中了然,此女子就是卫世子娶错的妻子。
卫湛跨上马匹,手握缰绳,以双臂环住宁雪滢,“坐稳。”
骏马奔驰,如履平地,甩开了徒步的人们,一骑绝尘。
随行的青岑拉过妹妹青橘,同骑一匹,紧随其后。
有官员瞧见卫伯爷与护卫同行,不免打趣道:“令郎怎能娶了媳妇忘了爹?”
卫伯爷笑骂一句,“嘴贫!”
而走在后方的季朗坤停下脚步,被一拨拨同僚赶超,只为与卫氏的人隔开距离。
倏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轻柔含笑煞是好听,“季尚书可是累了?”
季朗坤转身,见一身简单装束的皓鸿公主握着登山手杖走来。
鲜少有机会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帝女,季朗坤躬身作揖,“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沈茹思扶起他,“出城在外,就别顾及那么多礼数了。本宫从没来过这里,对地形地貌很是陌生,老卿家若是不嫌弃,能否做本宫的一日向导?”
与其他帝女不同,皓鸿公主随性洒落,不拘小节,深得季朗坤赏识。
季朗坤回以朗笑,“公主若不嫌老臣腿脚不利索,那便一道同行吧。”
沈茹思握着手杖原地伸个懒腰,“正巧,本宫走得也慢。”
日光熹微,君臣二人并肩上坡,一路有说有笑。
被撇在不远处的太子凝着君臣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由众多臣子簇拥着前行。
周遭全是禁军,除了自然灾害,几乎不会有其他差池。
但大部分人行进得极其缓慢,加之山脉绵延迭起,一拨拨逐渐拉开了距离,遍布各座山脊、谷底。
途径盘山路时,安全起见,卫湛选择弃马步行,带着宁雪滢、青岑兄妹走在队伍最前头,率先抵达了一座山峰。
山顶狂风肆虐,唯有松柏岿然不动,宁雪滢戴上兜帽,紧跟在卫湛身后,寻找起草药。
家眷前来本就是为了让皇帝舒心,可大部分都禁不住寒风的凛冽,躲进了沿途由山民搭建的小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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