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滢儿,外人看着呢,别闹。”
卫九站在门?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家?仆们早对?小夫妻的腻乎劲儿见怪不怪,各忙各的去了。
宁雪滢没理,不打?算开门?,只为耗尽门?外之人的耐心,自己也能清静清静。
可就在她漫无?目的地转悠时,内间的屏风后突然?传来铁链的撞击声,细碎不甚清晰,但还是让宁雪滢听到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仔细倾听,确认声音是从?一面墙体内发出的。
一直知晓书房内装有机关术,恐会有?暗器飞出,宁雪滢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有?时候好奇不是?好的习惯,还是?等?下次“见”到卫湛当面问清楚吧。
他若不愿告知,那或许是?朝廷机密,毕竟内阁次辅的手里,总会握有几桩大秘密。
没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有?关,宁雪滢正欲离开,那道发出声响的墙体突然翻转,呈现出一条暗道。
一抹身影立在?其中。
宁雪滢呆呆望着同样愣在?暗道中的青岑。
“大奶奶怎会在?这儿?”
无意察觉到青岑脸上一闪而逝的慌张,让原本没有?起疑的宁雪滢心里打鼓,她佯装淡然地?指了指门口,“卫九黏着我。”
这话让青岑更尴尬了,他咳了声走出暗道,拧动了下架格上盛放银戒的木匣。
墙体渐渐闭合。
“这是?世子盛放机密公牍的地?方。”
“哦。”宁雪滢点头表示理解,“让我瞧见了,是?否会灭我的口?”
“大奶奶说笑了,里面现在?什么都?没有?。”
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宁雪滢玩笑道:“那能让我进去看看吗?长长见识。”
青岑踟躇了下,又一次打开墙体,率先带头走了进去,“里面暗,大奶奶慢些。”
宁雪滢捏紧指甲,忐忑地?跟了进去,若非确认青岑是?个忠心的护卫,不会加害她,她还真不敢进去探索。
暗道很长,有?些湿冷,两侧镶嵌着数颗类似壁灯的夜明珠。
很小的时候,宁雪滢曾偷跑进过大同镇总兵府的地?牢,在?入口的地?方被父亲拦住,又被吓唬着跑开。
仅剩的记忆里,那入口的设置与此很像。这里不像藏书阁,更像是?监牢。
不过,与青岑说的相差无几,暗道的顶端只有?四四方方的一间石头房,空空如也。
宁雪滢巡睃一圈,觉得无趣,调头折返回暗道,跟在?青岑的身后向外走。
可心底终是?装了疑虑,卫湛擅长机关术,让她很难不起疑,石头房内令有?玄机。
蓦地?,脚下一硌,她低头看去,凹凸不平的石阶缝隙里,夹着一个小小的首饰,看形状应是?单只耳坠。
趁着青岑没有?注意,她快速弯腰抠出,紧握在?手掌中。
走出密道,与青岑不走心地?闲聊了几句,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内里惶惶。
离开书房时,门口已不见了卫九的影踪。
回到正房,合门落栓,她快速摊开掌心,美目如涟轻颤。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在?与贾暄的交流中,她唯一得到的关于俞夫人?的线索就是?一只价值不菲的耳坠,早已将样式牢记于心。
而捡到的这个耳坠样式,与贾暄提供的图纸一模一样。
蛛丝马迹快速在?脑海中串起。
阿顺曾冲着书房狂吠过。
而锦衣卫是?负责调查俞夫人?失踪案的官署,阿顺是?军犬,很可能配合过这桩失踪案的搜查,被带往俞夫人?的家中嗅过气味。
紧挨耳坠的掌心处似凝结出冰,快速蔓延至整个手掌,继而风雪席卷全身。
她抖着手放好耳坠,呆呆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温水。
额头开始发胀,她无力地?坐在?绣墩上,双手撑头。
是?卫湛绑架了俞夫人?,青岑是?帮手。
可卫湛为何要囚禁俞夫人??俞夫人?现在?何处?
“接生,稳婆,闵氏,尹轩,季懿行?。”
她喃喃自语,梳理着头绪。
季懿行?是?尹轩骨肉的事在?高门之?中已不是?秘密,即便不是?卫湛亲口所讲,但从各处听来的风声都?是?一致的,当年是?俞夫人?抱走了刚出生的季懿行?,与季家新出生的婴儿掉了包。
就算事情属实,与卫湛何干?完全威胁不到他辅佐的新帝,作何绑架俞夫人??除非......
除非季懿行?是?先帝的亲生子!
瞳孔狠狠放大,却被一缕光照射再次缩小。
要询问?卫九吗?他会讲实话吗?
他口口声声与卫湛是?一个人?,又怎会讲实话!
可这些与自己有?关吗?即便季懿行?是?皇子又如何?沈陌玉才是?皇家正统的继承人?。
唯一与自己有?关的,是?俞夫人?的失踪案,是?自己苦苦打听却近在?咫尺的真相,是?卫湛对她的隐瞒不透露。
宁雪滢趴在?桌上陷入混乱,只盼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所有?的谜底,都?要等?她与卫湛当面对质才行?。
怀揣着复杂心绪熬到傍晚,她叫来秋荷,一同为卫九施针。
卫九还是?怕针,却不想?在?宁雪滢面前暴露弱点,咬着牙硬挺。
宁雪滢没有?透露耳坠的事,面无表情下针、拔针,之?后拿起药碗,强行?塞入卫九口中。
卫九被呛到,但没有?恼意。
喝完药,卫九盯着女子忙碌的背影问?道:“你何时回来?”
“很快。”
“真的?”
“嗯。”
有?事盘桓心头,宁雪滢已淡了与爹娘团聚的急切心情,只想?早点向卫湛询问?清楚。
也许他有?苦衷。
自己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但父亲好不容易有?了与妻女团聚的机会,自己也不好临时改变计划。
金陵是?要回的,但离开前,她要与卫湛说开。
子夜过后,卫湛大抵会醒来,并不会耽误天明后的行?程。
被完全忽略的卫九坐起身,用?帕子擦了擦嘴上的药汁,丢在?一边,快步走到宁雪滢身后,双手穿过她的腰肢将人?自后抱住。
握药罐的手一松,宁雪滢转过身推他,“我没心情,你别胡闹。”
“跟我,你何时有?过心情?好好看看我行?吗?”卫九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极为突兀地?出现在?这张美如冠玉的脸上,可与他古怪的性子又很是?相符。
被握住腰肢动弹不得,宁雪滢偏头看向一旁,以?冷漠拒绝着他的靠近。
然而,当子夜中段到来时,卫湛再一次没有?醒来!
看着卫九含笑的眼,宁雪滢心凉一截,“怎么还是?你?”
“我明日想?送你。”
因他此刻有?强烈的欲望,所以?抑制住了卫湛的苏醒吗?
宁雪滢绷紧的嘴角和下颔,蓄着愠意,用?赋予卫湛的信任压制着,当信任不在?,她或许真的会闭心锁情,远离一个对她不真诚的男子。
卫湛,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希望再见面,你会对我坦诚你的苦衷。
看着女子淡漠的脸,卫九犹豫着附身,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我会比卫湛对你更好。”
“是?吗?”
“是?。”
“我记下了。”
宁雪滢不自觉地?笑了声,待她询问?完卫湛,再来询问?卫九,若他们口径一致,确有?苦衷,那就翻篇。她不是?褊急的人?,有?隐情的事都?好商量。
当被卫九抬起下巴时,不知是?出于对卫湛的报复还是?怎样的心理,她闭眼接受了这个吻,没有?之?前那样的排斥,只是?身体微微颤动,不适应他的触碰。
卫九受宠若惊,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吸吮,故意发出吱吱声。
他撬开她的唇,勾住她的舌,无师自通地?深陷、沉沦。
她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
被吻得气息凌乱,宁雪滢想?要逃离,可一想?到卫湛的欺骗,又紧紧攥住裙摆,任卫九的贪婪蔓延开来。
卫九将她抵在?妆台边,透过铜镜观察着两人?交颈亲昵的模样,心情大悦。
他揉搓着女子背后的衣衫,故意弄出褶皱,以?显示他对她的占有?。
“雪滢。”他附在?她耳边呢喃,嘴角浮现浅浅笑痕,吞咽着她的口津,不懂女子为何突然这般乖顺,乖顺的让他发狂。
吻,不足以?满足他想?要亲近她的心。
他抱起她放在?妆台上,试探着拨弄她的衣襟。
宁雪滢忍着这股子陌生的感?觉别开脸,默许了他的试探。
卫九欣喜若狂,如同毛头小子,双手左右扯动。
入目皙白一片。
随着女子一声惊呼,铜镜中映出曼妙优美的肩颈和背脊。
卫九贴上她的肩,一下下浅啄,很怕她会突然排斥拒绝,熄灭他高涨的火焰。
如玉的肌肤滑腻柔润,流连其上,激发出了卫九潜藏的野性。
他又剥了一截,抬眼看向女子的脸,在?确认她没有?反感?后,舐了一下。
宁雪滢倒吸口凉气,呼吸断断续续,不知抓起个什么,砸了过去。
卫九下意识躲开,只见镜中女子的小衣滑至腰上。
知道自己急切了,他上前为她拢好衣襟,附身抱住,不停哄着:“好了别气,我不这样就是?了。”
宁雪滢推开他,低头整理衣裙,随后跳下妆台越过他,“我累了。”
卫九知道要见好就收,他没有?跟过去,望着宁雪滢落下帷幔。
悸动犹在?,他碰碰自己的唇,不可抑制地?笑开。
床帐中,宁雪滢用?手背擦了擦唇,深知自己任性冲动了,可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被身边的人?欺骗,而卫湛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接受了卫九。
互相抵消了。
夜黑风高,诏狱内传出凄惨大叫。
不知是?哪个牢房内的囚犯惹怒了狱卒,正在?被拳打脚踢。
季懿行?麻木地?靠坐在?墙边,直到秦菱走到他面前。
“沈陌玉让你来暗中杀我?”
秦菱隔着牢柱蹲下来,“敢直呼陛下名字,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季懿行?抓起一把稻草丢出牢房,“不是?来杀我的,就快滚。小爷懒得看你。”
“懒得看我也得看。”
嗅出一丝意味深长,季懿行?转眸,“何意?”
“你的提议,我同意了。”秦菱故意从衣袖中露出一把钥匙,勾唇看着他。
季懿行?登时来了劲头儿,抓住牢柱眯眼道:“你要救我出去?”
“前提是?,帮我杀了卫湛。”不等?季懿行?回答,秦菱继续道,“明早卫湛的妻子将会启程南下回金陵探亲,咱们伺机抓住她,引卫湛单独现身。”
“宁雪滢?”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季懿行?默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驱策他一个死囚做事,原因只会有?一个,他被卫湛踢出了权臣之?列,在?御前争不到宠,地?位岌岌可危,加上曾经仗着先帝横行?霸道,得罪了一众臣子,已无立足之?地?,亦或是?情况更糟,即将招到杀身之?祸。
抱着试探的心理,季懿行?问?道:“你要同我一起离开?”
“嗯。”
那就对了,这无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季懿反而冷静下来,“与我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
“救你出去,还不够诚意?”
“总要说出你恨卫湛的原因?”
秦菱让自己沉住气,“我替先帝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被卫湛抓了把柄。新帝御极后,与卫湛一同针对我,我再留下,恐性命不保。诚意足够了吗?”
季懿行?邪笑,“足够恨他就行?。”
然而,秦菱也笑了,“不,我的诚意还不够。”
说着,他打开牢狱的门,来到季懿行?跟前,“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前些日子我在?执行?一桩任务时,错抓一名婢女,没多久,婢女的主子前来救人?,让我识出了身份。你猜那人?是?谁?”
借着秦菱的力道,季懿行?站起身,又接过他递来的飞鱼服,“谁?”
“杜絮。”
穿衣的动作一顿,季懿行?扯扯嘴角,“不重要的人?。”
“是?吗?”秦菱替他戴上帽子,笑得讥嘲讽刺,“杜絮是?个男人?,还不重要吗?”
“!!!”
翌日一早,卫九告假早朝,将宁雪滢送出城外二十里。
既是?相送,终有?一别,宁雪滢怀着复杂心情,与之?道别。
卫九叮嘱几句,扶她上车,站在?山坡上目送车辆远去。
随行?五十影卫,个个都?是?高手。
宁雪滢坐进车厢时,甚至没有?看卫九一眼。
与此同时,有?狱卒发现,侧躺在?草垛上背对牢门的季懿行?,“变”成了一个稻草人?,而锦衣卫的指挥使也消失了影踪。
稍一分?析就知是?秦菱放走了季懿行?,只因除了秦菱,无人?再有?这个本事能带着犯人?顺利通过北镇抚司的重重看管。
当日晌午,新帝震怒,派出大批侍卫和信差,快马加鞭将两人?出逃的消息传递到地?方各个关卡。
半月后,宁雪滢一行?人?抵达一处渡口,准备走运河水路。
四月春意盎然,漫山遍野长满紫花地?丁和蒲公英,还有?妖冶艳丽的三?色堇。
宁雪滢站在?客船二层的甲板上,看着被船体溅起的巨大水浪,很像茶面上漂浮的雪乳。
“船家,沏壶茶来。”
一行?人?花费不少,成了这一趟客船上最被优待的顾客。船主热情殷勤,不止沏了茶,还搬来藤椅藤桌,招呼着宁雪滢歇息。
“这是?豆蔻煎水泡出的茶,夫人?请用?。”
宁雪滢坐在?藤椅上,提壶斟之?,浅尝一口,油润茶汤新鲜爽口,像是?新采的茶叶。
秋荷和青橘追打着跑来,唧唧喳喳个不停。尤其是?没出过远门的青橘,瞅哪儿都?新鲜。
烦心事压得宁雪滢快要喘不过气,她嗔了一眼,“再闹,当心掉下船去。”
被小小的凶了下,青橘蹲在?宁雪滢面前,双手托腮,“奴婢刚做了鱼竿,您要不要一起垂钓?”
若是?再附上一场小雨,再身穿蓑衣斗笠,那可太有?意境了。
青橘畅想?着,在?被宁雪滢睨了一眼后吐吐舌头,拉着秋荷跑开。
“大奶奶怎么心事重重的?”
秋荷挣开她的手,脚步未停,显然也是?想?要垂钓的,“你以?为都?同你一样没心没肺?”
青橘回嘴,“你才没心没肺!略略略!”
秋荷又被气结巴了,“懒、懒得理你!”
两人?吵来吵去,惹笑了一群正蹲地?上擦拭甲板的船员们。
还没见过哪户人?家的婢女这般活泼的,可见主子是?个温和的人?。
入夜,星辰映入水面,水天广袤无边,宁雪滢扶着栏杆仰头闭目,感?受潮湿的风刮过面颊、耳边。
另一名船客蹒跚走上来透气,发鬓斑白,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妪。瞧见床尾站着个人?,热情打起招呼,“姑娘是?金陵人??”
出于礼貌,宁雪滢转过身背靠栏杆,“您怎么知道?”
“刚听一个年轻船员讲的。”
船员又是?从何得知的?她讲话是?没有?口音的。
老妪笑道:“干他们这行?的,接触的人?多,时日久了,与船客聊上几句就能猜到对方是?打哪儿来的,要去哪里。”
许是?青橘和秋荷二人?闲聊时,让白日里擦地?的船员们听了去,宁雪滢没多心,与老妪聊了几句,得知老妪与家人?是?从京城来,去往金陵游玩。
七旬的老人?还能惬意游玩,令宁雪滢心生羡慕,想?着等?自己老了,也如这位婆婆一样,走南闯北,游历四海,只不过,不知到那时,卫湛是?否还陪在?她的身边。
想?起卫湛,宁雪滢又气又难受,深深觉出自己是?在?乎他的。
因在?乎,所以?在?意他是?否坦诚。
回到舱里,宁雪滢与两个小丫头挤在?一张木床上。
夜晚的船舱很是?湿凉,青橘事先燃好火盆,可纵使这样,也无法驱赶潮湿。
宁雪滢蜷缩在?最里面,了无睡意,眼前浮过一帧帧与卫湛相处的画面。嫁错的委屈和茫然,在?日常的温馨点滴中逐渐释然,她早已接受了他,甚至还包容了他的一重“影子”,究其缘由,不是?在?乎是?什么?
轻叹一声,她拿出俞夫人?的那只耳坠,呆呆地?凝视着。
夜里狂风大作,客船飘飘荡荡,久久不能平稳,令一部分?船客感?到胃部不适。
在?一阵阵浪打甲板的水声中,宁雪滢终于入眠,梦境中是?同样湿冷的小室,处在?深秋时节,她被绑在?小室里面,身穿大红嫁衣。
嫁衣泛旧,她被囚禁了多日。
“放我出去。”
那是?梦境中的她发出的声音。
一个老妇人?推门进来,铅粉敷面,烈焰红唇,耳垂上戴着一对耳坠子,手里端着一碗热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扭动肩膀试图脱离麻绳的捆缚,却被老妇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消停点,再闹,休怪老身把你丢给太子殿下的随从。”
她吓得不敢再动,一瞬不瞬盯着老妇人?的脸,“俞夫人?,你与家母是?好姐妹,还请看在?这份情谊上,放我离开。我是?季家的三?儿媳,不是?东宫的太子妃。”
老妇人?冷笑一声,“宁嵩不服从太子殿下调遣,已是?佞臣贼子,你是?佞臣的女儿,别说正妻,就是?良妾都?不配了。殿下刚把你休了,你现在?就是?一个女囚,识相点,让老身给你沐浴更衣,好好打扮一番,看看还能不能入殿下的眼,当个通房丫鬟。”
老妇人?拿起勺子强喂她一口米饭,“你是?个不懂事的,太子殿下宽厚待你,你不从,连碰都?不让碰一下,偏要闹到这个份儿上,这下好了,一无所有?。看在?你娘的面子上,老身可以?替你在?殿下那里美言几句,但你从是?不从?”
春风拂面,宁雪滢醒来时,清晰记得她的回答是?:不从。
她呆愣在?木床上,望着摇晃的舱顶。
怎又梦到了俞夫人??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又怎会在?梦里识别出对方的身份?
这时,秋荷端着盛水的木盆进来,“小姐怎么了??”
宁雪滢坐起身,被卷帘外的日光刺了一下眼,她揉揉发酸的肩胛摇摇头?,“没什么,几时了??”
“看天?色,怎么也要辰时了。奴婢服侍小姐梳洗,然后用?饭。”
宁雪滢拍拍脸蛋,拿起刷牙子和?竹筒,“今早不想吃米饭。”
“船家烙了?玉米饼子,就些甜粥也不错。”
宁雪滢点点头?,在梳洗后挑帘走出船舱,沐浴在和?煦暖光中。越往南行,气候越温暖潮湿,除了?夜里在船舱中有些难捱,多数时候都?是舒服的。
没一会儿,她注意?到一个背脊宽厚的船员提着?水桶来到二层擦拭甲板。
船员面庞有些僵,却是一身的牛劲,得了?船主几次赞赏。
“好好好,这趟雇你上船是对的。”
“干这行几年?了??”
“新手啊,难怪不娴熟,但好在勤快,回头?我额外给你加些钱,以后就在我的船上干吧。”
清风徐徐,新手船员穿着?个粗布坎肩儿,露出健壮的小麦色双臂,身形魁梧,宽肩窄腰,让同船的年?轻姑娘们忍不住注目。
新手船员除了?长相差些,其余都?是顶顶的好,手臂上外露的肌肉,富有力量感。
宁雪滢端过老板娘烙的饼,吩咐秋荷先?给影卫们送去。
五十来个影卫分布在客船的各个角落,随时保护着?宁雪滢的安危。
秋荷端起一摞饼,蹦蹦跳跳地?跑开。
深知眼前的女子是这趟船的“金主”,老板娘为宁雪滢舀了?一碗红豆粥,指了?指二层位置最好的船舱,“夫人去那间屋子里吃吧,是个库房,里面没存物品,视野好,还安静,不会有人打扰的。”
宁雪滢道了?谢,带着?青橘一同走向?那间房。
明亮整洁的库房不算大,摆着?一副桌椅。
几名影卫默默来到库房附近,查看周围的情景。
可没等宁雪滢坐稳,库房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喊声,焦急惊恐,是客船的舵手,“漏水了?,船体漏水了?!”
一瞬间,船客们惊慌失措。
客船上有备用?的一只只小木船,船主组织着?船客向?下跳。
宁雪滢和?青橘被影卫们拉着?跑到栏杆处,短短的一段路,被跑来跑去的船客们撞了?几次肩。
一名影卫确认大船下停泊着?一只小船,拉过宁雪滢,将之抱起,“事急从权,属下失礼了?,请夫人先?跳!”
宁雪滢扭头?看向?慌乱的人群,“秋荷呢?秋荷还没回来。”
“夫人和?青橘姑娘先?跳,属下去寻秋荷姑娘!”话落,另一名影卫冲入人群。
这种时候慌乱最是要不得,宁雪滢沉住气,捏起鼻子示意?抱起她的影卫松手。
影卫点点头?,慢慢松开手,眼看着?宁雪滢坠进水中,又立即抱起青橘抛下栏杆,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其余影卫紧跟其后。
噗通噗通如下水饺。
落水的人们互帮互助,纷纷爬上周围的小船。
宁雪滢被最近一只小船上的两名男子拉了?上去,湿漉漉的跌坐在木船中,她顾不得仪态和?湿衣,趴在船边递出手,“青橘,拉住我!”
而她没注意?的是,拉她上船的两人中,有一人就是那名肌肉健硕的新手船员,只见他挤开宁雪滢,朝青橘递出手。
男子更有力气,青橘凫了?几下水,靠近小船,刚想要借新手船员的拉力上去时,那船员忽然收回手,以湿布捂住了?宁雪滢的口?鼻,另一人滑动起船桨,在混乱中远离了?已经倾斜的客船。
青橘大惊,“喂!喂!”
她扑腾着?,鼻腔进水,好在背后划来一只船,有人将她捞了?上去。
青橘擤擤鼻子,指着?划远的小船大嚷道:“那只小船怎么回事?把我家夫人拐跑了?!”
场面极度混乱,每只小船一旦装满人员,就会急速划走,为的是远离越来越倾斜的客船。
大家伙只顾着?逃亡和?捞人,哪有精力顾得上其他。
青橘扭头?张望着?自家的影卫,焦急万分。
影卫们见状相继跳进水中,快速凫游,奈何水里都?是人,阻挡了?前行。而那只小船上的船夫,毫无?顾虑地?划行着?,伤了?不少落水的人。
划远的小船上,宁雪滢挣扎不已,手脚并用?,无?意?发觉那新手船员的脸皮翘起个边儿,她猛地?一扯,瞠大美目。
是季懿行!
被撤掉薄如蝉翼的面具,季懿行用?双腿夹住宁雪滢,防止她逃跑,又脱下坎肩儿蒙住自己的口?鼻,以防被人认出来,可还是让青橘张望到了?。
“是逃犯!逃犯挟持了?我家夫人!”
季懿行磨磨牙,催促起同船的船夫,“趁着?伯府影卫没追过来,快点划!”
“放心吧,已经甩开了?。”船夫转过陌生的脸,看向?宁雪滢,勾唇一笑,“不知该唤你次辅夫人还是宁姑娘?”
额前碎发滴淌下一颗颗水珠,季懿行抬手擦拭,随之松开腿,将还在挣扎的宁雪滢按在怀里,眉眼锋利冷冽,“叫她宁姑娘。”
歪斜在男子怀里,四目交汇,宁雪滢停止无?用?的挣扎,只因视野里出现?另一艘客船,像是在接应他们。
具体说,是接应他二人。
自己被季懿行一伙人绑架了?。
前半个月在赶往码头?的路上,她已看到了?一张张通缉令,是在通缉越狱的季懿行以及协助他越狱的数十名锦衣卫。
新帝登基,有意?削减锦衣卫的职权,甚至废黜这一衙署,约摸着?是以秦菱为首的一部分锦衣卫成了?惊弓之鸟。
他们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新帝和?卫湛。
绑架她,是为了?引出卫湛吧!
自己落在他们手里,哪有好果子吃!
宁雪滢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这种时候慌乱只会让对手更为猖狂。
在被季懿行带上客船后,她垂头?低目,无?视了?船上的一道道视线。
季懿行瞥向?为首的男人,挡在了?宁雪滢面前,眼含警告:“秦菱,告诉你的人,不许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
面具不怎么透气,秦菱一把撕去,越过季懿行看向?衣衫紧贴的女子,故意?舔了?舔嘴,“放心,若是让她有了?轻生的念头?,还怎么引出卫湛?”
宁雪滢一阵恶寒,可此时她能“依仗”的人只有季懿行。
躲在季懿行的背后,她小声道:“我好冷,能给我一身干衣裳吗?”
季懿行摘下捂住口?鼻的湿坎肩儿,罩在宁雪滢身上,拥着?她走向?一间船舱,“从此刻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即便逃亡在外成了?亡命之徒,季懿行还是刻意?放柔语气,为的是不吓到她。
她太?柔桡,不禁吓。
满心满眼不甘的季懿行在终于与宁雪滢有了?同处一室的机会后,用?力扣住她的双肩问?道:“他对你好吗?”
这个他,指的是卫湛。
宁雪滢立即推开面前的男人,紧拢身上的坎肩儿,佯装不知他们是亡命之徒,带着?避嫌的口?吻回道:“甚好,也祝郎君与夫人琴瑟和?鸣。”
季懿行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人,“你不知我的遭遇?”
宁雪滢摇头?,“身在后院,无?人告知。”
“哪有什么夫人!”季懿行上前一步,将她困在墙壁与自己之间,似告知也似解释,“杜絮不过是卫湛安插的棋子,只为制造迎错亲的假象,掩人耳目!”
因浑身湿寒,宁雪滢有些迟钝,反复咀嚼着?他刚刚的话。
杜絮是卫湛安插的棋子,只为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的目的呢?
置换她?
“我不信。”
季懿行抿抿唇,本就窝了?一股火又添新火,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杜絮是个男子,早就卷铺盖跑了?,还拐走季府一个婢女!雪滢妹妹,你被诓骗了?!卫湛从一开始想要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