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两人之间的矛盾,宁雪滢伸出?手,配合军医诊脉。
“夫人胃虚气逆,没有大碍,可食用一些和胃生?津的食物,回头?老夫让后厨在粥里加些红枣。”
卫湛彻底放下心来,送军医离开,又坐回桌边,看着宁雪滢用完膳。
用膳后,宁雪滢低眸道:“卫湛,不需要再对我好?了。”
如?果他的真?心掺杂欺瞒,那她宁愿不要。
或许幼稚吧,但她只会一倔到?底,在动心后,无法在感情里得过且过。
卫湛一言不发地收拾起碗筷,直至走到?门口才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不管你,跟和离与否无关。”
次日一早,卫湛又来送饭,得到?的是宁雪滢加倍的冷漠。
一碗红枣粥,两块素馅饼,一碟酸萝卜,几盘咸鱼干,简单的早膳,后厨将船上的食材发挥到?极致。
咸鱼干是腌制过的,有鲈鱼、鳜鱼、鲫鱼、草鱼。
卫湛发现,宁雪滢略过了咸鱼干,一直在吃酸萝卜丝。
他默默记下:妻子不喜欢腌制过的鱼肉。
这片水域游鱼种类丰富,天气好?时,后厨会就地取材,现抓现做。
站在甲板上,望着光膀子下水的将士们,卫湛转眸看了一眼妻子所?在的船舱。
须臾,在一片起哄声中,卫湛一跃而下,身?姿皎皎如?玉树,连入水的动作都?是优雅从容的。
被起哄声吸引了注意力,宁雪滢站在船舱的窗前,看向呈弧线入水的男人,不知他怎会凑这份热闹。
卫湛一向是安静喜静的人,鲜少会在众目睽睽下显露自?己。
这时有叩门声传来。
宁雪滢拉开,见是船上的厨娘,露出?淡淡一丝笑意,“您有事?”
船上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厨娘见宁雪滢整日闷在舱里,不由多了份关切,“卫相在同将士们一起抓鱼,夫人过去瞧瞧,顺便透口气儿。今儿风和日暖,事宜多走动。”
“不了。”
厨娘是个?六旬老人,有些耳背,没有听?清宁雪滢的回答,笑着拉住她的腕子往外走去,“年轻的姑娘,也要多晒晒日光,要不肤色太?过苍白。”
不好?拂开老人的手,宁雪滢不得已跟在后头?,等到?了人多的地方,立即移开视线。
不敢直视一个?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
将士们见到?次辅夫人,立即拢好?衣衫退避开,生?怕被卫相嫉恨上。
全船的人都?看得出?,卫相爱妻如?命。
甲板上瞬间空旷,宁雪滢尴尬地唤了一声,“我妨碍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
“末将有事先行一步!”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嬉嬉闹闹着离开。
厨娘看向浮上来的几名将士,甚觉奇怪,“怎么没见着卫相啊?”
一名中年将领在水里抹把脸,“卫相还没浮上来?”
随即扎进水里去寻找。
宁雪滢扶拦俯看波光粼粼的水面,深知卫湛水性好?不会有事,“没事的,您去忙吧。”
夫人都?开了口,厨娘自?知不便多嘴,默默退开。
日光璀璨,水面浮金璀璨,宁雪滢倚在栏杆上凝着金陵的方向,全然没在意卫湛是否浮了上来。
陆续有将士扶着梯子登上船,可依旧没见卫湛的身?影。
那名中年将领换上干爽的衣裳,搬来躺椅,招呼宁雪滢落座,“刚在水下瞧见相爷了,没有危险,夫人坐着等吧。”
宁雪滢道声谢,闭目感受点点日光跳动在肌肤上。
倏地,有一滴清凉的水珠溅在面颊上,她睁开眼,入目的是卫湛湿漉漉的模样,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中裤,沾在笔直的双腿上。
窄腰之上,两条人鱼线汇入长裤,无法一探究竟,长裤中间却?又因打湿而若隐若现。
宁雪滢想到?一个?词,野性。
水天交接,雪松般的男人以另一种方式蔚然壮硕。
宁雪滢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懒洋洋的不愿动弹半分。
卫湛将装着几只鳜鱼的网兜放在一旁,单膝跪在宁雪滢的身?侧,随着下蹲,腹部?和背脊的肌肉呈现出?更为流畅的线条。
“滢儿,晌午可想吃清蒸鱼?”
“不想。”
“那晚膳呢?”
“卫湛,你能?离我远点吗?”
脸上有水珠顺着下颚滴落,卫湛低头?抹了一把,“我只是想让你多吃些。”
此刻,他甚至没有用“为夫”自?居,只为不遭到?她的排斥。
素来被众星捧月的清冷君子,第一次尝到?被嫌弃的滋味。
宁雪滢甚至懒得再动嘴皮子,尽显冷漠之姿。
似乎再多问一句,她就要回到?船舱不再出?来。
在卫湛面前,历来都?是别?人要识趣,而这次,他识趣地离开,捡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穿在身?上,又将网兜送去灶房。
甲板上陷入宁静,偶尔水鸟声传来,婉转悠扬,交汇在暖风中。
宁雪滢贪图这份宁静,可越贪图其?中,心就越空。
当晚,卫湛没有现身?,厨娘送来一碗鱼片粥,说是给全船的人准备的宵夜。
宁雪滢没有胃口,也不好?拒绝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
深夜潮气重,她在沉睡时忽然脚趾抽筋,疼得冷汗涔涔,打翻了床边的灯架。
灯架倒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一道身?影推门而入,快速靠近床边,“滢儿?”
宁雪滢气若游丝,“右脚抽筋了。”
卫湛掀开毯子,掰起她的右脚脚趾,直到?一声“可以了”才停下。
可他没有立即松开,而是将她的一双小脚揣进衣襟。
宁雪滢想要缩回,“你做什么?”
“别?动,给你取会儿暖。”让那双冰凉的小脚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卫湛抚了抚她的头?发,予以安抚,“睡吧,睡着我就离开。”
语气温柔的像在哄女儿。
之后,他真?的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给她暖脚。
疼痛感消失,宁雪滢渐渐放松下来,凝着黑夜中的暗影,心情复杂。她扭头?撇向枕头?边缘,无声地逐客。
卫湛没有离开,静静坐在床边,一下下按揉着她的脚丫,等察觉到?女子有了睡意,便放缓手劲儿,助她入眠。
稍许,替她整理好?被子,才起身?准备离开。
可投进来的月光太?过温柔,他又折返回来,附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仅一下,蜻蜓点水。
次日天大亮,被子不及日光温暖,宁雪滢动了动眼皮,缓缓醒来,怔怔望着舱顶,不解卫湛怎会在听?到?动静后能?立即冲进来,即便住在隔壁,也无法做到?立即现身?吧。
稍晚,她推门出?去询问,才知卫湛夜里都?是睡在她的舱外。
厨娘指着不远处的躺椅,轻叹道:“这几日,卫相就睡在那上面,一直守着夫人。”
宁雪滢捏紧袖口,有些涩然。
“他去哪儿了?”
“卫相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将领去了另一个?船舱议事,一直没有出?来。”
等厨娘离开,宁雪滢坐到?已感受不到?卫湛温度的躺椅上,望着潺潺淙淙的水面。
明明在朝堂上是个?狠角色,在她面前却?成了锯嘴葫芦,又闷又无趣。
军船靠岸那日,宁雪滢刚步下艞板,就被飞扑过来的秋荷抱个满怀。
“呜呜呜小姐,你没事就好!”
被挤开的青橘焦急地跺跺脚,张开手臂抱住她们两人?。
被团团围住,宁雪滢终于感受到一丁点儿的踏实感,仰头望向苍穹时,被湛蓝的天?色抚平了这些日子淡淡的感伤。
她从来不是会沉溺在痛苦中的人?,有向阳而生?的开朗乐观,也有排解消沉的自我暗示方法。
船舶靠岸,该赶往金陵与爹娘团聚了。
因被劫持一事打乱了原本的计划,宁雪滢没能在靠近金陵城的渡口上岸,只能重新规划路线,乘马车行进。
和离的事,她想要再提,却没再瞧见卫湛,甚至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返程回京了。
卫湛如蒸发一样,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芦苇依依,水鸟啾啾,在卸载鱼虾的渡口,停泊着多艘渔船。
一名年轻的女子拉着驴车走来,想要买些?新鲜的鱼虾回去煲汤,剩余的腌制成酱。
女子相貌清秀算不得貌美,皮肤还有些?粗糙蜡黄,是附近一带的村民,甫一出?现?在渡口,就吸引了不少水手的注意。
可女子喜欢文雅之人?,拒绝了前来家里说亲的媒人?,一心?想找个读书人?,也因此迟迟没有出?嫁。
一名水手光着膀子跨上岸,笑嘻嘻凑近,“春杏姑娘是来买鱼的吗?要多少,我让船主算你便宜些?。”
被唤作春杏的女子嗔道:“别大言不惭,你的脸面?在船主那里值多少铜钱?”
说着扭腰越过傻笑的小伙子,慢慢挑选起?来,当她走到最后一艘渔船前时,余光瞥见远处的芦苇丛里漂浮着一个物体,衣衫上浮,晃晃荡荡,像是个溺水者。
心?下一惊,她拉着驴车跑过去,身姿汇入春风中。
溺水者陷入昏迷,任凭岸上的人?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
四月芳菲尽,山谷落英缤纷,一株株蒲公英点缀青青草丛,更有萸花绽放绚烂。
途中气氛压抑,秋荷和青橘都觉出?异样,但无论如何询问,都得不到答案。
宁雪滢只是淡淡笑开,倔强又?柔韧的性子有时会让身边人?又?气又?无奈。
四月十八,大雨倾盆,车队在穿过一座村落时遭遇暴雨。
影卫跟附近的村民打过招呼,一行人?住进那户人?家避雨。
农户家只有一对?老夫妻,膝下子女要么去了大一点儿的城池做长?工,要么已?经远嫁,家里很?是冷清。
乍见有客上门,老两口甚是热情。
与两位老人?问过好,宁雪滢走进老妪为?她准备的偏房。
“寒舍简陋,委屈夫人?凑合一晚。”
“您说哪里话?”宁雪滢弯眸浅笑,“叨扰之处,还要请二老多担待呢。”
老妪是得了影卫银两的,被阔绰的出?手吓得不敢怠慢,猜出?面?前的女子来自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
偏房只有一张大床和一副桌椅,陈列皆破旧,连喝水的杯子都带有缺口。
秋荷从马车里取出?茶具和小炉,迎雨折返回偏房时,忽然?瞥见什么,登时慢下脚步,恍惚瞧见一道身影撑伞伫立在不远处。
可雨势太大,簌簌成线,拍打在脸上有些?刺痛,她顾不得其他,快步走进偏房,放下东西,拍了拍衣裙上的雨水,“越往南边走,雨水越丰厚,接下来的路途,咱们啊,指不定要被淋上几场呢。”
青橘坐在床边吃甘蔗,牙口极好。
“哪来的甘蔗?”秋荷问道。
“婆婆给的。投桃报李,咱们明日离开时,给婆婆留些?瓜果吧。”
这时,有村民披着蓑衣走来,挨家挨户地告知着:“咱们村的桥被河水冲断了,等着官府来人?修葺,这几日都别去河边乱转!”
老翁隔着门帘子应道:“知道了!”
在另一间偏房的影卫们互视几眼,在这么一间逼仄的小房间内挤上几日可是够受的。
雨水顺着屋檐连成串,润透窗纸,滴溅进屋中的被褥上,青橘关上窗,抱臂摇摇头,“桥修好前,咱们算是走不了了,希望官府加派人?手赶工吧。”
秋荷叹道:“想必夫人?都等急了,也不知老爷行至哪里了。”
宁雪滢坐在桌边煮水,眉眼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面?上丝毫不显,以?致秋荷和青橘都未察觉她此刻的异样。
子夜过半,大雨初歇,屋外潮气四起?,屋内被褥潮湿,比船舱里好不到哪儿去。
蓦地,叩门声起?,吓醒了屋里的三个姑娘,也让对?面?的影卫们提高了警觉。
可当众人?探出?脑袋一探究竟时,赫然?发现?消失多日的世子爷出?现?在农家小院中。
身姿秀颀,锦衣玉带,成为?烟雨朦胧农家小院中最昳丽的惊艳之色。
“是世子!”
青橘赶忙穿好衣裳,拉着秋荷让出?屋子,迫不及待地修复小夫妻间的裂痕,即便不知小夫妻又?为?何闹了矛盾。
“床头吵,床尾和,世子多让让大奶奶嘛。”贴着门板让出?路,青橘嘀嘀咕咕个不停,小嘴儿一刻不闲着。
小夫妻的事,哪有她们掺和的余地,秋荷捂住青橘的嘴往外走,跟老夫妻借了正房的西卧小住。
西卧没有床,两人?搬来长?椅凑合,嬉嬉闹闹的倒也开怀,只要两位主子不离心?就好。
偏房之内,看着突然?出?现?浑身淋雨的男人?,宁雪滢眉眼疏淡,没有表露出?任何欣喜或雀跃。
男人?淡淡开口,比的就是谁更冷然?。
“和离的事,我同意了。”
一句话,吸引了宁雪滢的注意。
男人?居高临下地投过视线,眼尾微微上挑,潋滟中透着桀骜。
气氛凝结成冰,又?被宁雪滢一语道破,“卫九,是你吧。”
难怪卫湛消失了影踪,是自身并不想让卫九趁机出?来挑事吧。
上一刻还在假装冷清的男人?扬了扬唇,主动坐到宁雪滢的对?面?,自来熟地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没开玩笑,你们和离,我同意了。”
他趴在木桌上,试着去碰女子的手,“然?后你和我再拜一次堂。”
想得可真美啊。
宁雪滢提起?壶直接浇向他伸过来的手。
卫九赶忙收回,懒懒笑道:“我做梦都想和你拜一次堂,卫湛帮我大忙了。”
“你也骗了我,你们两个都一样。”
卫九立即端正态度,直起?腰认真道:“你信我,我不知道俞翠春的存在。”
宁雪滢也非好被糊弄的人?,目光清泠泠的毫无触动,“卫九,你亲口承认知晓卫湛的一切事,除了......”
除了房事。
她止了话音,为?自己斟茶,“休要再骗我。”
这个“再”不轻不重,却让卫九提高警觉,意识到她在卫湛那里累积的怨恨有一部分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不是意味,她也是在乎他的?
因在乎,所以?憎恶被欺骗。
倒没有心?花怒放,但比之卫湛,卫九像半个局外人?,虽然?极力想要转变成局中人?。
心?里欢喜,嘴上却抱怨道:“你不能在喜欢卫湛时,把我和他割裂开,又?在与他置气时,把我和他一同排斥,这样不公平。”
感情里有公平吗?宁雪滢默默饮茶,没有接话。
多日没有针灸,心?口早已?有了不适感,好在大仇得报,症状得以?舒缓,但还是不同于寻常人?的心?跳,他趴在桌上捂住胸膛,看上去鲜活又?脆弱。
鲜活体现?在举止,脆弱体现?在脸色上。
宁雪滢觉得他多半是装的,比起?卫湛,他的脸皮不知要厚上几倍。
欺骗一事,宁雪滢的火气源自卫湛,对?卫九从没抱过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见他脸色苍白,随口问了句:“心?悸?”
“有一点儿,但比之前好多了。”卫九侧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笑问,“奔波多日,卫湛拖垮了我,能帮我施副针吗?”
他没有说谎,一路南下,数日不眠不休,风餐露宿,再强劲的身子骨都会吃不消,何况是时而犯有心?悸的人?。
执盏的手紧紧收紧,宁雪滢多少有点口是心?非:“你不是最害怕针灸?”
“那也比心?悸强吧,别打扰秋荷那个小丫头休息了,全由你来,就当练手了。”
提到练手,宁雪滢还真手痒了,技艺是在一次次的磨练中逐渐娴熟,时日久了是会手生?的。
屋外大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撵他出?去淋雨不合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合适,不如练把手打消她的尴尬,“那你躺下。”
卫九凤眸流眄,二话不说,抬手解开腰封。
被灯火映在墙上的影子很?像披着人?皮的千年狐狸,而此刻他褪去湿漉的外衫,快要显出?原形。
年轻健壮的胸膛肌理分明,每块肌肉都饱满匀称,与自身清隽的气韵并不冲突,反而呈现?出?火与冰的完美相融。
宁雪滢取出?银针包,摊开在桌上,“帮我拉一下桌子。”
卫九轻松搬起?木桌挨近床边,随后脱去锦靴,平躺在床上。
昏暗的农家偏房被雷电映得忽明忽暗,宁雪滢想要目不斜视,可施针时又?不可避免要去直视他的身体,没有秋荷在旁,寻常施针变得狎昵暧昧。
看卫九佻达的模样,像是在做一件极其享受的事。
“不许笑。”她轻嗔,面?露不悦。
卫九抿抿唇,瞬间收敛乖戾,木头桩似的一动不动。
宁雪滢按着平日所学,捏起?一银针灼烧、擦拭,随后刺在卫九的膻中穴上。
随即听见男人?“嘶”了一声。
“怕就别扎了。”
“没事,继续。”
正面?施过针,宁雪滢扶他起?身背对?自己,执针刺入他背后的心?俞穴。
男人?的背部生?得宽厚紧实,与那纤纤素手形成明显对?比。
宁雪滢在这副身子骨上得到过不止一次的欢愉,如今再面?对?,即便知他现?在是卫九,还是无法消除臊意,只因屋里太狭小,又?只有他们两人?。
“三阴交穴,在脚踝。”
卫九卷起?裤腿,被刺得磨了磨后牙槽。
她的手法不如秋荷老练,提插、捻转的疼痛感翻了几番,卫九靠在枕头上捏额,掩饰着疼意。
对?他,宁雪滢没有半点心?疼,更不会因手法而自责,但还是暗暗提醒自己要勤加练习,不能荒废了这门手艺,“你何时回京?”
朝中事务繁忙,身为?次辅哪有那么多空闲,可卫九只想与宁雪滢呆在一处,含糊其辞道:“村子里的桥都冲断了,怎么启程?”
“原路返回不受阻。”
“那也要过几日吧,我正好休整一番。”
拔下最后一根银针,宁雪滢点点头,“那这几日,我就用?你练手了。”
“......”
“你不会变回卫湛吧?”
那可说不准,卫九当然?不想变回卫湛,难得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他翻身腾出?个空地,故意用?寻常语气道:“夜深了,睡吧。”
谁要跟他同挤一张床?宁雪滢拿起?他丢在椅子上的湿衣挂在墙上的木橛上,“我出?去后,你把裤子换了,湿漉漉的都濡湿了婆婆的被褥。”
一听她要离开,卫九坐起?身,赤脚光膀堵在门口,高大的身躯瞬间形成压迫感。
宁雪滢一把拧在他侧腰上,手感却是硬邦邦的没有一点儿赘肉,还拧疼了自己的手。
“让路。”
看着女子冷冰冰又?俏生?生?的模样,卫九知道不该惹她生?气,可就是心?里发痒,不想她离开自己身边。
“她们都睡了,别去打扰了。咱们凑合一晚,我不会扰你。”
屋外又?是一道惊雷,宁雪滢是有点儿怕雷电的,还不喜被雨水打湿鞋袜,罢了,夜深了也懒得折腾,她扭头从包袱里扯出?一条裤子,“换上。”
“哪儿来的?”
“出?门在外,随手备了男装。”
卫九拿过明显短了一大截的中裤比量了下,失笑道:“哪哪儿都不合适,要不我别穿了。”
他卷了卷舌尖,自知冒失会惹她不快。
见宁雪滢背过身,一头乌发垂腰,他有些?口干舌燥,快速换上新裤子,走到桌边喝了口茶。
用?的还是宁雪滢的瓷盏。
宁雪滢无视他的举动,踢掉绣鞋躺到床上,抖开婆婆叠放整齐的被子盖住自己,缩成一个球。
“你睡地上。”
卫九弯腰摆好鞋子。
四月不再寒冷,加上体内臊得慌,他指尖一掸,熄灭灯火,单手撑头坐在桌边静默不语。
星月黯淡,雷电交加,他抬起?手,以?视线的错觉,隔空轻轻“拍”在宁雪滢的身上,不声不响地“哄”着女子入睡。
等女子彻底入睡,他悄然?靠近,借着紫电的光亮,细细打量她的睡颜。
怎么看怎么喜欢。
心?口如有羽毛划过,他坐在床边,目光变得愈发认真。
“小滢儿,让我代替卫湛吧。”
轻喃一声,他温柔笑开,如开在雨夜的榆叶梅,妖冶与冷魅并存。
无形的羽毛还在心?口挠痒,他又?靠近了些?,气息游弋在女子的脸上,拂过红唇时,犹豫了很?久,终是没有落下吻。
从未被任何情绪困住过的他,生?来乖张恣睢,奈何遇见了宁雪滢。
宿命,让他收起?利爪,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第65章
辰时碧空如洗,日?暖风和,宁雪滢用过婆婆做的早饭,本?想带着秋荷去后山寻觅草药以打发日?子,可?寻了半晌也未寻到那丫头的身影,打听后方知?,那丫头与青橘一起做了个纸鸢,跑出去撒欢了。
摇了摇头,宁雪滢拿出马车里的药篓,叫上两名影卫同行。
两名影卫刚要出发,见自家世子爷靠在篱笆门前闲闲地看过来,立即不约而同地捂住肚子。
“卑职吃坏了肚子,去趟茅厕。”
“卑职也?是。”
望着跑远的两人,宁雪滢横了卫九一眼,负气离开农家?,朝后山走去。
身?后如影随形。
草长莺飞的时节,宁雪滢背着药篓在山坡上走走停停,采集了不少?用以止血的艾草和解毒消肿的刺苋。
卫九跟在后头,时而帮她提提药篓,时而替她赶赶飞虫,百无聊赖又惬意自在。
行至半山腰,宁雪滢坐在一片狗尾草前,捶了捶小腿。
卫九放好药篓,瞥一眼坐在草丛里的女子,试探着凑近,再凑近。
下了一夜的雨,山上还有?些潮湿,卫九脱下外衫,将?人拽起,垫在她的臀下,“坐吧。”
宁雪滢也?没?客气,坐着他的衣衫,看蜜蜂萦绕在艳丽的花朵旁。
卫九搬来一块大个儿的石头坐在其上,同样望着采蜜的蜂,“跟你说一件卫湛的糗事吧。”
“我不想听。”
“那你捂住耳朵。”
宁雪滢当真捂住耳朵,却没?有?起身?走开。
说明什么?
卫九心里涩涩的,他哪有?卫湛的糗事啊,不过是在没?话?找话?。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一桩糗事,宁雪滢觉出自己被骗了,揪下一根狗尾草丢在男人身?上。
卫九拿起狗尾草,叼住根部,手上不知?何时编出一个草人,塞进她手里,“以德报怨。”
宁雪滢想丢开草人,却见小草人编得实在精致,手腕一转,扔在药篓里。
小草人仰面,与他们望着同一片天空。
风吹草动,清新扑鼻,宁雪滢在不知?不觉中有?些犯困,脑袋一歪一歪的。
卫九搬开石头,席地而坐,等肩头一沉时,微不可?察地提起唇角,继续低头编织着草人,反手丢进药篓。
小草人变成了一对。
睡意席卷,带着宁雪滢穿过陈旧时光,再次拨开迷雾丛丛的前世。
梦里,她又回?到?东宫的偏殿里,然?而这次没?有?被绑缚,而是在宫女的服侍下,浸泡在了浴桶里。
俞翠春坐在一旁,扇了扇遮挡视线的水汽,“别嫌老身?唠叨,你可?要谨记,服侍殿下要温柔小意,不可?造次,否则功亏一篑,白白搭上自个儿。”
浴汤热烫,她掬一把水浇在脸上,使劲儿拍了拍,“我记下了。”
“那就好。”俞翠春抓起玉盘上的碎花,撒进浴桶中,“殿下喜欢你,愿意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要惜福,把殿下伺候好了,还愁没?权没?势在皇城无法立足?”
她点点头,由宫女搀扶着跨出浴桶,以红纱遮住曼妙身?姿。
深夜,一道身?影渐近,伴着肆无忌惮的打量。
她坐在架子床上攥紧裙摆。
太子沈懿行走进寝殿,看着床帐中静坐的美人,柔和了目光,弯腰握住她一只柔荑,“雪滢,你终于想通了,来,起身?让孤瞧瞧今夜这身?打扮。”
她顺着力道站起身?,红纱长裙垂落脚背,挡住雪白的赤足。
沈懿行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眼底得意至极,对她亦是势在必得,“垫脚,吻孤。”
她忍着恶心踮起脚,仰面送上吻。
沈懿行低笑,刚要附身?一亲芳泽,胸口徒然?一痛。
他睁开眼,肃了面容,紧紧攥着女子刺下的簪子。
被一记耳光掴过,她倒在床上,嘴角渗血。
沈懿行拔下簪子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爬上床,撕扯起她的衣裙,“哪里来的心眼子敢用美人计刺杀孤?”
她攥住衣领,怒目而视,“是不是你派人杀了我爹?!”
沈懿行没?否认,紧紧捏住她的下巴,“那又怎样,你想替宁嵩报仇?以卵击石?”
“是!”
沈懿行加重手劲,“可?有?想过你的母亲田氏,她此?刻正在来京的路上。”
宁雪滢心口震荡,瞠圆美眸,“你骗我娘来京?”
好生卑鄙。
这样的人怎配做储君?
沈懿行也?不否认,“这回?,你还要抵抗孤吗?”
布帛的撕碎声响在深夜中。
她放弃挣扎,像个颓然?易碎的琉璃娃娃,母亲是她最?后的软肋。
倏然?,殿外传来余翠春的声音:“殿下,内阁来人了。”
沈懿行停下撕扯,面色极差,“让他们等着!等孤......”
“殿下,卫相也?一同过来了!”
俞翠春算是沈懿行的恩人,在东宫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说话?自是有?些分量。
一听卫湛前来,沈懿行一点点收敛起火气,推开衣衫凌乱的女子,掩好胸口的伤,拂袖离开床畔,“俞尚宫,好好管教这丫头!再有?下次,连你一块罚!”
她紧紧攥着衣襟,倒在床上扭过头,看向珠帘外一道道走进外殿的绯衣身?影。
个个威严冷肃,不苟言笑,皆是内阁高官。
其中一人挺拔冷峻,个头儿比旁的老臣都要高些,年纪很轻,比起旁人,要松弛有?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