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随浪晃动,宁雪滢背靠墙壁稳住身子,联想起俞夫人的事,已无?法坚信卫湛的初心。
可卫湛为何要设计这一切娶她进门??
很多事情解释不通。
头?胀感袭来,她无?力滑坐在地?,环臂曲腿抱住自己,快要失去知觉。
季懿行蹲在地?上,想要乘胜追击,却见她抖的厉害,立即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干爽的衣裳。
是一套尺寸偏小的男子衣衫,是他特意?为宁雪滢准备的。
将衣衫塞在她手里,季懿行转过身,“我不看你,你快换上,别着?凉。”
这个时候的确不能着?凉,可也不能相信他不会随时转身,宁雪滢抱住衣衫左右瞧瞧,无?可遮挡之处,“你能出去吗?”
季懿行握握拳,压抑着?转头?的冲动,“不能,你不能离开我十步之内。”
“那能借柜子一用?吗?”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只要不离开这间房,季懿行不会过多限制她,“可以。”
宁雪滢抱着?衣衫走到衣柜前,拉开门?,将里面几件叠放整齐的衣衫拿出来,随后钻了?进去,合上柜门?。
可季懿行是武将,即便看不见,还是能通过耳力听见衣柜里传出窸窸窣窣的更衣声,甚至能听清她因空间狭小磕到手臂发出的微痛声。
微妙的情绪划过心头?,让久燥的心稍稍得以滋润,季懿行想,在杀了?卫湛后,他要带着?她远离尘嚣世俗,归隐田园。
即便她不情愿,但他相信日久生情,何况他们在昔日的书信往来中对彼此已有了?了?解。
换好衣裳,宁雪滢窝在衣柜里快速将随身携带的银针藏进袖管。
出门?在外,总要带些东西防身。
适才?在小船上没有拿出来,是因对方是两个成年?男子,她没有胜算。
银针也只有在与敌人单独对弈时,才?能发挥出出其不意?的效用?。
希望自己能学以致用?,刺对敌人的穴位吧。
第61章
推开柜门之际,宁雪滢瞧见落在柜底的耳坠,她快速捡起来?装进袖中,这才慢吞吞走出去?。
“可以?换个船舱吗?这里没有隔间,不方便。”
看着布衣松垮的女子,季懿行的视线落在她系紧腰带的细腰上。
能有多粗?两只手差不多就能握住。
许是觉得自己的目光冒犯到了她,季懿行忍住悸动?,拿起另一件干爽的外衫罩在自己身上,“跟我来?。”
如同狼窝的船上,他需要时刻看着她方能保她安全离船。
在听完季懿行换舱的要求后,秦菱再次看向换了男装却嫩得快要掐出水的宁雪滢,目光不掩贪欲,“行啊,先让宁姑娘给兄弟们跳支舞看看。”
也不看看是在何种境遇下,伯府的影卫说不定马上就会追上来?,其余人?并没有欣赏歌舞的兴致,但又不敢出言反驳。
季懿行从没惧怕过谁,哪管秦菱有何癖好!他拉过宁雪滢护在身后,“她不会跳舞。就问你,给不给换?”
秦菱最讨厌季懿行那股清傲劲儿,要不是自己,他现在还是死囚犯呢,但系在一根绳上,也不好自相?残杀,“瞧你,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果然还是夺取他人?的妻子有意思。”
说完,也不等季懿行呛声,用力踹开一间船舱,“这间最大,足够你们共度良宵了。”
宁雪滢又是一阵恶寒,快步跟上季懿行走进船舱。
门外传来?秦菱的口?令,是对下属讲的。
“即刻派一人?去?给卫湛送去?口?信,就说他女人?在咱们手里?,让他单独来?救,否则,等着戴绿帻吧。”
他们将?会在最近的渡口?停靠,再给卫湛送去?消息。
“距离靠岸还有多久?”
“风向不变的话,最多七日。”
听完他们的对话,宁雪滢看向带有隔间的船舱。所谓隔间,不过是多了一间简陋的湢浴,整个船舱内还是只有一张木床。
季懿行打开衣柜翻找了会儿,拿出一包发面饼,“过来?吃吧。”
陷入陌生困境时,补充体力格外重要,宁雪滢不打算激怒这个绑匪,走过去?道了句谢。
她声音轻柔悦耳,似能抚平人?的不安,季懿行捏着发面饼的一头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眼中透着清晰可见的眷意。
宁雪滢装作没有注意到,走到角落闷头吃起来?,婀娜的身姿纵使套在粗布衣裳里?,也制止不住贪婪者的目光。
季懿行直直看着她,不再有适才的避讳,一点点将?她视为?己有。
“你过来?。”
宁雪滢脚底生根,想要继续装傻,可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你过来?”。
咽下又干又凉的发面饼,宁雪滢走过去?,站定在男人?跟前?,一步之外。
季懿行抬头,看着女子那张绝色的脸,慢慢伸出手握向她的腕子,却在触碰到的一瞬落了空。
宁雪滢向后退去?,右手握在左肘上,“郎君自重。”
不知她是否是在卫湛身边呆久了,身上多了点儿清雅出尘的气韵,拒人?千里?不足,百里?有余。
“我弄丢了咱们之前?往来?的书信,雪滢妹妹可还存着?”
“抱歉,郎君说的话,妾身听不懂。”
“这个时候还要装傻避嫌吗?”季懿行笑?了,面庞不再稚涩,有着饱经风霜的沧桑,“卫湛欺骗了你,你还要为?他拒绝我?”
宁雪滢想说,即便与卫湛和离,她也不会再接受他,从出嫁至今,短短数月,物是人?非,他们都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季三?郎,悬崖勒马吧,你改变不了什么。”
天?空不知何时晕染开一片灰蒙蒙的云雾,又淅淅沥沥掉落起雨点,拍打在船舱外,渐渐转成豆粒大的冰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季懿行攥紧床上仅有的布单子,黧黑粗粝的手比身上的肤色深了不少。他不傻,听得出宁雪滢话里?话外都在维护卫湛,可那语气像是在劝说迷途上的朋友,激不起他的怒火。
“我只有一个目的,让卫湛死。没有他,我不会与你错过。没有他,我不会失手被抓。没有他,我不会失去?本该拥有的一切!”
他颓然仰倒在床上,痴痴的笑?了,讷讷絮叨着。
宁雪滢窝在墙角,没接一句话。
五日后,清早。
一觉醒来?,船舱外传来?秦菱的骂声,愤怒而激动?,“妈的,有船只追过来?了!让兄弟们抄家?伙准备接招!”
季懿行猛地坐起,推开船舱,被豆粒大的冰雹砸了脸。
薄雾之中,三?艘大船顺风而来?,是附近一带水师的帆船。
莫非是附近水师发现他们的行踪,前?来?追缉?
对方的船只装备豪华,水手训练有素,没一会儿的工夫就从三?个方向包围了季懿行所在的船只。
直对船头的那艘军船上,一人?身穿甲胄,肩披玄黑斗篷,头戴兜鍪,手握长刀,仿若湍流中停在侧柏的鹤,展翅之际,鸣啭九霄。
秦菱认出那人?,正是应该身在皇城的卫湛。
下属也认出来?人?,大惊道:“头儿,是卫湛!”
秦菱扭头看向季懿行,气急败坏地踢开船舱,拉出躲在墙角的宁雪滢,“妈的,这是一个陷阱!卫湛拿他女人?为?饵,引咱们现身!好生歹毒!”
头发被抓住,宁雪滢吃痛,被迫向外走去?。
季懿行想拦,却不是时候。
生死攸关,儿女情长只能靠后。
但卫湛真的会以?宁雪滢为?饵事先布局吗?
他是在宁雪滢启程的前?一晚越狱的,卫湛再多智近妖,也来?不及布局下饵啊!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狱卒上报后,卫湛预判了他们一伙人?的预谋,主动?请缨,沿着与妻子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一路追缉,又奉旨调动?了附近水师配合他缉拿他们一伙人?。
有熟悉当地水域的水师协助,寻到他们不是难事。
季懿行痛恨于卫湛的智谋,不懂自己怎会与如此强大的对手交恶,往日的记忆里?,自己从未主动?招惹过他。
比起季懿行的慎重,秦菱激动?得多,大有孤注一掷之势,扯过宁雪滢,架起钢刀,“卫湛,你女人?在老子手里?,不想做鳏夫,就一个人?游过来?救她!”
对面的军船上,水师将?领走到卫湛身后,“卫相?冷静,不可单独涉险。”
三?艘船上的弓箭手张弓搭箭,蓄势待发,等待命令随时击穿客船上的歹徒。
卫湛望着薄雾中被挟持的女子,以?拇指顶住护手,推出一截刀身,随即使刀身回鞘,“秦菱,你敢伤她分毫,本官会让你以?及你的妻儿老小十倍奉还。”
秦菱嗤笑?,“我不像卫相?有软肋,妻儿老小之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锦都没了,还花何用?!少废话,一句话,过不过来??!”
“我过去?可以?。”卫湛看向面色苍白的宁雪滢,深眸看不出情绪,“但你要答应我,放了她。”
“成交!”
被刀刃抵住脖颈,宁雪滢不得不向后仰头,半眯着眼看向对面军船上的丈夫,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会冒险只身过来?。
他们之间,好像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否则怎会存在欺骗?
可下一息,卫湛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卫某水性?不好,只能走艞板,可行?”
宁雪滢心微动?,他当真要为?她涉险吗?
此刻的他,是卫湛还是卫九?
见对方服了软,秦菱大悦,只要活捉卫湛为?人?质,还愁摆脱不掉水师吗?退一万步讲,与卫湛同归于尽也算出了口?恶气。
“小的们,放艞板!卫湛,别耍花样,否则我让这美娇娘当场毙命!”为?保险起见,秦菱让卫湛卸下身上的甲胄和兵器。
两个艞板连接在两船之间,卫湛在水师将?领担忧的目光下,一一照做,身着单薄的衣衫步上其中一个艞板,缓缓走向客船。
云雾不知不觉中散开,雨过天?晴,冰雹融化在甲板上。
季懿行望着卫湛越来?越近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声质问道:“卫湛,你是不是打一开始就喜欢宁雪滢,所以?才会夺娶,才会针对我?!”
否则怎会孤身涉险来?救一个娶错的妻子?!
宁雪滢稍稍侧眸看向嘶吼的季懿行,复又看着艞板上的丈夫。
走到一半,卫湛停了下来?,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沉沉一笑?,始终从容,“你猜对了一半。”
这一刻,宁雪滢确认这个人?是卫湛,而非卫九。
男人?再次迈开步子,不疾不徐道:“秦菱,履行诺言,放她去?对面的船。”
“你还未过来?,我怎能放人??”
卫湛看向被挟持的妻子,目光幽幽深邃,含了万千言语,他稳稳走过最后一段艞板,踏上了客船。
秦菱发出瘆笑?,大吼一声:“快,抓住他。”
对面的水师将?领朗声道:“先放卫相?夫人?!否则,本将?同样会射杀你们!”
做了多年的指挥使,秦菱怎敢大意,很担心独自过来?的卫湛还有后招,他勒紧宁雪滢的脖子,示意下属奔向站在船头的卫湛。
察觉到秦菱的注意力集中在卫湛身上,宁雪滢眼疾手快,以?偷偷夹在两指间的银针刺向了秦菱手臂上的穴位。
秦菱感到一阵抽痛,下意识松开手的瞬间,一道身影轻盈飞旋,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客船,坠入深水中。
噗通一声,激起水花。
见势,卫湛随之翻身跃下。
仅仅一刹,水师将?领大手一挥,“放箭!!”
客船上的歹徒如靶子一样被一支支箭矢刺穿胸膛。
秦菱举刀的瞬间身中数箭,脸上横肉轻颤,轰然倒向甲板。
季懿行以?刀挡开数支箭矢,因早一步做出了撤离的准备,比其余人?更快跑到栏杆处,跳入水中。
一部分弓箭手调转拉弓方向,射向水面。
另一边,宁雪滢在跳入水中后,左脚忽然抽筋,无力向上浮游,被窒息感包裹。
恍惚间,瞧见有两道身影在水中扭打,其中一道用力蹬开另一道,浮现大量气泡,随后,那道身影在水光交接处泅渡,划过一大段距离来?到她的身边。
腰肢被圈住,身体借外力向上浮去?,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她启唇用力呼吸。
模糊的视线中,是卫湛被水打湿的面庞。
水师将士们步上对面的客船细致搜查。
宁雪滢从整洁明亮的船舱醒来时,听得门外传来将领向卫湛的禀报声。
秦菱等人一部分毙命,另一部分被?抓获,只剩下季懿行消失了影踪。
将领分析,很可?能是让水浪冲走了,亦或是被?水下的大型游鱼分食掉了。
卫湛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继续找。”
“诺。”
舱门发出“咯吱”一声,一道墨蓝身影推门走进。
宁雪滢懒懒眨眼,眼看着?那人快步走到?床边。
卫湛倾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慌张。他一向是情绪不外?露的,这会儿却难掩担忧,“没事了,有为夫在,别怕。”
宁雪滢虚弱问?道:“秋荷她们呢?”
“他们被?送上岸了。你们乘坐的那艘客船被?人蓄意砸开?了船兜,有部分船客受伤,好在无性命之忧,被?送往医馆了。”
宁雪滢点点头,总算安下心?来。她收回手,翻身面朝里?,疲惫地合上眼。
身上的衣裙不知?是否是经卫湛之手更换的,丝滑贴肤很舒服。
卫湛为她掖好被?子,静静陪在一旁。在卫九送她启程后的隔日,诏狱那边传来消息,说季懿行在狱中凭空消失,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秦菱及其心?腹部下。
卫湛反复思忖,确实?预判了那群人的预谋。
季懿行和秦菱共同仇视的人是他,而他的软肋是家人。妻子远行在外?,成了他们最好下手的突破口。
他向新帝请旨南下,一路追击,还是慢了一步。
在严审秦菱的部下后,得知?妻子没有受到?虐待,不禁松口气。若妻子真的因他受到?伤害,他此生都将活在自责中。
“滢儿,是我疏忽了,抱歉。”
对手狡猾,宁雪滢不会因此责怪他,但一码归一码,对于蓄谋错娶、囚禁俞夫人的事,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两大问?题。
她抬起手,指尖上衔着?一只耳坠,“认识这个吗?”
卫湛怔住。
看他的反应,宁雪滢悬着?的心?碎了一地。把耳坠塞进男人手里?,她费力坐起身,将枕头垫在背后,“我是想把婚后的日子经营好的,可?你一直在欺骗我,将我耍得团团转。”
她仰头悲戚一笑,苍白的脸色掺杂疲态,若说俞夫人的事是导火索,骗娶的事就是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说吧,为何?囚禁俞夫人?又为何?设计娶我?”
卫湛缓了半晌,放下耳坠,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送到?宁雪滢的唇边。
宁雪滢抿一口润嗓,安静等待着?他的解释。
两人都不是急性子,吵是吵不起来的。
卫湛重新坐下来,眼里?多?了几许无奈,“有些事,我是骗了你,可?以向你坦白。但有些事,我不希望你知?晓背后的缘由。”
难道要他亲口对她讲出前世血腥的真相?说她联合季懿行杀害了他?
真要那样,她是否会处在自责中无法解脱?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他白头偕老吗?
可?他越不解释,宁雪滢越心?寒,“先说说你想说的那部分吧。”
“软禁俞翠春是因她心?生贪念,以掉包皇子的秘密,在先帝那里?换取富贵,导致储君被?废,朝野派系纷争,伤亡不计其数。”
“何?时的事?”
卫湛闭闭眼,“前世。”
“什么?”
搭在床边的手慢慢收紧,卫湛望向女子的清瞳,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前世,我被?新太子设计,死于景安二十七年三月初九,重生在景安二十六年的同一日。”
宁雪滢僵住,非但没觉得离奇,还觉得吻合了她的梦境,“新太子是何?人?”
“是被?认回皇子身份的季懿行,后改皇家姓氏。”
听到?不可?思议的秘密后,宁雪滢心?思百转,将一桩桩事件联系起来,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所?以,季懿行不是尹轩的骨肉,而是先帝的亲生子。”
“是。”
“你阻止他认回身份,是在避免前世的覆辙。”
“是。”
“那你为何?娶我?”
这与季懿行是不是皇子有关吗?
卫湛眼底划过一抹痛色,故意略过悲戚的回忆,“前世我倾心?于你,怎奈世事无常,无法与你夙缔良缘。”
“前世我嫁给了谁?”
问?这话?时,她因一次次的梦境,已有了答案。
卫湛淡笑,“你还没有议亲。”
听得回答,宁雪滢的眸光冷了下来。
他在说谎。
在关于前世的梦境中,她与季家三郎大婚当日,季家三郎寻回皇子身份,流露出潜藏的野心?,步步为营,夺取沈陌玉的太子之位,铲除异己,又因父亲宁嵩不愿屈服,一怒之下,囚她在东宫,废正妻之名。
梦里?那一身泛旧的大红嫁衣,说明她自跨入季府的大门后就被?冷遇,也就是说,大婚当日,季懿行已经知?晓自己的皇子身份,也得知?岳父宁嵩不会顺从。
之后的事,她无从得知?。但梦境中发生的事,几乎都对得上。
觉得头脑快要跟不上思路,又无法从卫湛口中得到?真相,宁雪滢双手撑头,不想再纠结其中。
她一直想要的是夫妻互相扶持与信任,绝非隐瞒与欺骗。
“卫湛,你说谎了。”
卫湛拧眉。
“咱们到?此为止吧,我早就在你和卫九之间疲惫不堪。”忍着?源源涌来的心?酸和痛楚,迎着?卫湛冷冽的视线,宁雪滢轻描淡写道,“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卫湛竭力控制着?情绪,“你需要冷静。”
“我很冷静!”
“你不冷静。”
卫湛扣住她的肩,逼她直视他,“我是骗了你,可?我有我的苦衷,不能让你知?道真相。”
因为太过残忍。
将她翻转过去,卫湛自身后贴在她耳畔,“非要我一件件帮你回忆起来吗?滢儿,你承受不起。”
宁雪滢扯开?他的手,失望上涌,“可?我不想知?道你的苦衷了。卫湛,我没爱过你,之所?以能包容你和卫九,只是因为我嫁进了伯府,不想轻易和离,想要试着?经营,可?我累了,不想再周旋在你和他之间了!”
卫湛,我没爱过你。
没有爱过。
没爱过。
这话?似辗转前世今生的一根针,重重刺进卫湛的心?口,比第九把刀留下的伤害还要大。
按了按颞,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微晃,“我不会和离,想都不要想。”
与她白首,对他而言,比复仇还要执着?,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舱门被?关上时,宁雪滢抱住自己,忍不住抽泣起来。她说了违心?话?,在很久之前,她就爱上了卫湛,否则怎会在面对卫九的一次次刁难时,毅然?留在伯府!
可?她忍受不了被?喜欢的人欺骗。
船舱有窗,她拉开?疏帘,发觉大船改变了航线,不知?要在哪一渡口停靠,也不知?将要航行几日。
肚腹的饥饿,加之提心?吊胆多?日,她倍感虚脱,躺回床上蜷缩一团,刚想再小睡一会儿补充体力,忽听房门再次开?翕。
饭菜的香味徐徐飘来,肚子十分配合地发出咕噜声,她捂住肚子佯装入睡,被?卫湛叫了一声。
“用饭吧。”
男人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没有发生过摩擦。
见她没反应,卫湛将香菇鸡肉酱拌进米饭里?,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嘴边。
因她是侧卧,卫湛不得不倾身绕过手臂,以致在她抬手挥开?时,混合酱汁肉粒的米饭撒在了床上。
宁雪滢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一举动对她来说已是极为无礼了,她慢吞吞坐起身,低垂眉眼地问?道:“有抹布吗?”
卫湛放下勺子,从外?面取来抹布,避开?她伸来的手,默不作声地清理起褥子上的食物。
洁白锦褥上留下一小块油污,宁雪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不语。
卫湛没有责怪,坐在一旁,又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尝尝合不合口味。”
宁雪滢避开?,拿过他手里?的勺子和瓷碗,闷头吃起来。
即便被?劫持,她都会尽可?能果?腹,何?况是此刻。
比之多?日的干粮,热乎乎的拌饭可?谓美味可?口,但咸味有些重,以致吃到?一半,甚觉口渴。
看她慢下进食的速度,卫湛走到?桌边,碰了一下白瓷壶,又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少顷,端着?温热的水进来,递到?她面前。
宁雪滢接过,小口抿了下。
卫湛替她顺背,却被?躲开?。
有意疏离的女子,面无表情地闷头用饭,不言不语。
卫湛看着?她,不自觉握住双拳,面上仍旧平静。
用完饭,疲累感消失大半,宁雪滢瞥了一眼坐在桌边默默切水果?的男人,发觉他的刀工极好,切出的果?块四四方方,大小均一。
换作往常,她非要笑着?夸上几句,可?如今只觉得痛心?。为何?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你......在只身走向季懿行他们所?在的客船时,可?有后招?”
若是没有,不是白白搭上自己?
可?以为她搭上自己,都不愿讲实?话?吗?
将一盘五颜六色的果?块摆在她面前,卫湛原地解起腰封和衣衫。
宁雪滢向后退去,甚是不解,“你做什么?”
“我穿了金丝软甲。”停下解衣的动作,卫湛又从皂靴里?取出一把火铳摆放在桌上,“就这些。”
“你不必全都摆出来让我看。”
“除了那件事,我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
可?他口中的那件事,已阻隔了他们本该拉近的距离。
将果?盘递还回去,宁雪滢小声道:“我很累,想休息。”
语气虽柔,却拒人千里?。
看着?不被?问?津的果?盘,卫湛默默接过,转身离开?,轻轻合上舱门。
翌日一早,宁雪滢从浅睡中醒来,捂嘴冲向桌下的篓筐。
刚巧卫湛端着早膳叩门,听?见里面的动静,快速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桌上,蹲下来替她拍背。
长期的惊恐加上晕船,宁雪滢干呕了几下,吐不出?酸水,难受的浑身?无力,脆弱的如同水中一叶无依无靠的扁舟。
卫湛眸光发滞,在她不再干呕后,扶住她一同站起身。
握在她小臂上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托盘上有温水,他拿起递到?她的嘴边,“润润喉。”
宁雪滢捧起杯子灌了几口,“我没事的。”
“滢儿,让船上的军医为你摸摸脉吧。”
宁雪滢没有听?出?卫湛的暗示,只摇头?道:“真?没事,不用管我。”
卫湛没再劝说,走向铁架铜盆前倒水,“来洗漱,然后用膳,饿肚子也会反胃。”
宁雪滢照做,之后坐在桌前安静用饭。
看她披散着头?发,衬得脸蛋巴掌大,卫湛取来木梳和玉簪,想要为她绾发,可刚碰到?缕缕青丝,就被躲开了。
曾经触手可及的枕边人,变成近在咫尺的“幻影”,抓不住,握不牢,不禁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又试着触碰了下,指尖穿插过细软的发丝,他放轻呼吸,慢慢捧起垂在女子背上的长发。
早已僵住的宁雪滢垂了垂眼,默许了他的动作。发根连接皮肉,每被触动一下,卷翘的睫羽就会随之轻颤,握筷的手也变得不受控制。
两人被无形的心墙阻隔了爱意。
会绾的样式不多,都?是男子的发髻,卫湛按着平日对妻子发髻的印象,绾起一个?高髻,斜插入簪,又轻轻扯出?些碎发,平添慵懒。
“绾得不如?秋荷。”
他试着找话儿,拿捏着尺度,清润的眉眼隐现一丝小心翼翼。
清傲从不低头?的他,终是败给了情肠。
宁雪滢扶扶髻,刻意没有过多留意,继续低头?用饭。
卫湛坐在一旁,剥好?一颗颗松仁,放在小碟里,推到?宁雪滢的手边。
“我吃不下了。”宁雪滢推开碟子,躺回小床。
收拾起碗碟,卫湛提议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船舱外走走。”
“不用了。”
“滢儿,你该晒晒日光,不能?总躺着。”
宁雪滢略有些烦躁,“我说了不想出?去。”
卫湛默然,安静离开。
舱门闭合时,宁雪滢扯过被子蒙住自?己,脑袋空空,一多想就会头?胀。
舱外响起欢声笑语,是将士们在互相打趣,热闹欢洽。
依稀可闻将士们对他们这对夫妻的赞美之词。
“卫相年轻俊美,夫人婉约清丽,好?一对璧人,叫我好?生?羡慕。”
“羡慕就快点成亲,兄弟们也能?喝上几杯喜酒。”
多数将士还未成亲,对船上唯一的夫妇多了打量和好?奇。
可本该被羡慕目光围绕的她与他,成了船上最尴尬的存在。
晌午时,卫湛又端来热乎的饭菜,还有开胃的冰糖山楂,以及一盅炖到?软烂的羊蹄汤。
在靠岸前,宁雪滢不打算因为和离而绝食逼他做出?决定,那样太?亏待自?己,也太?为难他。
拿起瓷勺,她舀起汤汁品尝,被烫了舌头?。
“唔。”
卫湛递过一碗冰糖山楂。
宁雪滢擦擦嘴,礼貌而疏离,“我吃好?了,多谢。”
“吃些山楂。”
“不了。”
卫湛也不逼迫,目光柔得快要沁出?春露,“可还反胃?能?让军医看诊下吗?”
“我不干呕了。”
“可我不放心。”
忽然意识到?什么,宁雪滢面露异色,笑着摇摇头?,“放心,没有怀上,三月下旬我来过月事。”
卫湛微顿,点点头?,看不出?失落,但还是在晚膳时带来了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