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脸蛋恢复血色的女子,卫九莫名?不是滋味,对卫湛是有多信任才会在虎口脱险后沉沉睡去。
卫湛真的值得你?信任吗,宁雪滢?
他隐瞒你?的事,可不止错娶一桩。
夜幕拉开,途中崎岖,宁雪滢在醒来时,身体没有半点颠簸。
她被男人绑在背上,严丝合缝。
揉揉眼皮,她从墨氅里探出脑袋,随后又?缩了回去。
好?冷啊。
“夫君冷吗?”
在前面纵马驰骋的男人闲凉开口:“冷。”
“那你?穿着氅衣吧,别冻着。我有你?挡风,不需要的。”
“不用,你?穿着吧。”原本是句温情的话,奈何后面又?加了句,“你?娇气。”
宁雪滢气不过,拧他的侧腰。
卫九吃痛,“这儿能乱掐?”
“......”
第45章
纵马行驶到河边,卫九背着宁雪滢跨下马,解开绑缚的?麻绳,分开彼此,又拿出马背上褡裢里的斧头和铁罐,径自走?到冰冻的?河面上,用力凿开一个窟窿洞。
看着男子撸起袖子独自忙活的?身影,宁雪滢拢好氅衣走?过去,“要做什么?”
用铁罐打上水,卫九头未抬地解释道:“水囊空了,还有一段路程,怕你......”
怕你口?渴。
舌尖抵了抵上颚,卫九止住话音,凤眸微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诧异。
默不作声地灌好水囊,他又拿出褡裢里的?馒头,不由分说地塞进宁雪滢的?嘴里,丝毫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像是在?用粗鲁抵消内心泛起的?异样。
宁雪滢拍开他的?手,背靠马匹小口?吃起来。
毕竟是馒头,吃了几口?就觉口?渴,宁雪滢看?向?卫九,“夫君,水。”
这是要他喂她?
真娇气?。
腹诽一句,卫九拔下塞子,掐住她的?下颔灌入一口?水,气?势汹汹的?,手上动作倒是轻柔了不少。
馒头硕大,宁雪滢吃了一半自然而然地递到卫九嘴边,“夫君帮我吃。”
馒头被咬成月牙形,边缘留有淡红的?口?脂印,卫九呵一声,向?后避开。
他从不吃剩饭,何况是她的?。
被当面拒绝,宁雪滢有点淡淡的?失落,但?面上不显,又小口?吃起来。
别浪费。
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丈夫与刚刚有些不同?,甚至有些陌生。
可他不会是卫九,卫九是不会来救她的?。
看?她香腮鼓鼓,卫九夺过来,三两口?吃了下去,又重重揩去她唇角的?馒头渣屑。
吃猫食的?,吃个馒头都这么费劲。
宁雪滢并非吃不下一整个馒头,而是因受到惊吓没了食欲,还有些反胃,才勉强咽下几口?果腹。
投桃报李,她也替男人揩掉唇上的?渣屑,眉眼弯弯的?,温柔婉约。
卫九觉得刺眼,转过身不再看?她。
灶房暖黄的?灯火下,长鬓短须略显粗糙的?中年男子挽起衣袖,在?灶台旁忙前忙后,用寨子里最后一点儿面粉亲自做了碗手擀面。
季懿行被绑在?柱子上,被强行喂下一碗面。
“你敢喷出来试试?”尹轩捂住他的?嘴,哼笑地威胁着?。
粗粝的?手背满是皲裂和冻疮,眼尾的?笑纹也比同?龄人要深得多,当年那个富有书卷气?的?悍将,是如何一步步变糙的??
季懿行吞下一口?面,扭头看?向?空旷的?橱柜。
“你吃什么?”
“很久没的?吃了。”
季懿行轻嚷道:“没的?吃先喂饱自己啊,喂我干嘛?!”
“你是我儿子。”
“我不是!”
像是个对待混小子的?慈父,尹轩眉眼温和,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着?面条,之后解开麻绳,拉着?人向?外走?。
双手被缚,任凭季懿行如何拧腕都无济于事。
这时,有饿肚子的?部下冲过来,挡在?两人面前气?势汹汹道:“咱们都没的?吃了,寨主还每日给?这个囚犯好吃好喝,莫不是想借此巴结禁军?!”
除了尹轩,无人知道季懿行的?身份。
其余部下也看?了过来。
悍匪心狠是出了名的?,难驯,又随时会起内讧。
“杀了这小子,让宁嵩和禁军看?看?咱们的?厉害!”
“拿这小子向?禁军换粮,要么直接剥干洗净给?兄弟们做下酒菜!”
听此,季懿行深深意识到,若非没有尹轩多日的?庇护,他早被这些凶狠的?悍匪剁肉充饥了。想到此,他有些反胃,弯腰干呕起来。
尹轩替他拍拍背,又看?向?最先冲过来的?部下,猛地抬腿踹向?其肚腹,毫不留情?,出其不意。
部下飞出一丈远,趴在?地上咳出血。
“老子想对谁好,用得着?你们同?意?识相的?就散去,不识相的?......”尹轩扣了叩手腕,“要么滚出山寨,要么杀了我另立寨主。”
部下们面色各异,当真有人转身离开,身后跟着?三五个喽啰。
尹轩高声道:“寨中缺粮,已?不足以维持生计,人各有志,你们想走?就走?吧,但?兄弟一场,老子想给?你们一个忠告,咱们虽是匪,却也是人,昔日劫富济贫是为了生存和道义,如今即便落魄,也不该反噬良知去祸害山下的?百姓!违令者,就算拼了这条命,老子也不会放过你!听清楚了吗?!”
警告声回荡在?夜风中,无一人应答。
季懿行看?着?落寞的?尹轩,心口?积压的?大石沉甸甸的?。
原来,这座山寨的?人是劫富济贫的?山匪。
原来,他从不祸害贫苦的?百姓。
他不允许部下掳掠民女,是因为感同?身受吗?
是夺妻之恨促使他落草为寇吗?
当晚,季懿行躺在?草垛上了无睡意。
尹轩真是他的?生父吗?不是的?话,为何掏心掏肺地对他?
正沉思着?,左腿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传来剧痛,他“嘶”一声撸起裤腿,腿肚上赫然多了个血红的?牙印。
季懿行从昏睡中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窗明?几净的?居室中,床畔烧着?火盆,里面传出芋头的?香气?。
一人坐在?床尾,正在?为他清理伤口?。
“别!”
尹轩吐出一口?黑血解释道:“山上有毒虫,若不及时吸出毒液,你会残废的?。”
又吐出一口?黑血,尹轩挤出药膏为他涂抹在?患处。
季懿行头一次在?忠孝上倍感煎熬,“跟我一同?上山的?两个人呢?”
“放心,有我在?,他们暂且无事,过两日就没准了。”
“何意?”
尹轩漱了漱口?,惨白着?脸躺在?床尾,“我手底下的?人全是莽夫,是匪,匪哪有忠义可言?寨中无粮,他们早晚会食肉的?。”
并非鸡肉、鸭肉、鱼肉,而是......季懿行品出了不同?的?含义。
胃部再次不适,季懿行费力坐起身,看?向?倒在?床尾的?尹轩,“你手里还有火铳吧,我劝你快些摧毁掉,以免寨中内讧,引火烧身。”
“好。”
季懿行哪会想到对方能如此爽快,“真的??”
尹轩苦笑,“听儿子的?准没错。”
季懿行偏头,既气?又无奈。
尹轩单手捂住额头,眼底深处潺潺涟漪,卷起狂澜。
大年初七,皇宫养心殿。
新入宫的?巫医为景安帝把脉后,提了几点意见,其中最重要的?是尽快服用养生丸。只是......
“小民所制养生丸,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但?需要采集未婚女子的?心头血为引子,促进药效的?发挥。”
景安帝在?服用过巫医的?其他丹药后,确有缓和急咳之效,他倚在?宝座上,一手敲打着?膝盖。
未婚女子不计其数,可他历来是个挑剔的?,不会接受不知底细的?女子的?血。
“宫妃都非完璧,宫女又太过卑贱,你们说,朕该挑选哪个未出阁的?臣女?朕会在?事后封她为县主、郡主,甚至公主。”
候在?养心殿的?重臣们全都默不作声,无论选中谁家的?女儿,对那女子而言都是重创。
心头血岂是能轻易取的??操作不慎很可能丧命。
景安帝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季朗坤的?脸上。
听说他女儿多。
季朗坤垂眼躲避,膝下无论嫡庶,都是至亲骨肉,他做不出卖女求荣的?勾当。
景安帝又看?向?卫伯爷,卫伯爷同?样回避开视线。
景安帝呵笑,“老卿家怕什么?朕还不屑选取你府上的?庶女呢,朕要嫡女!”
府上有未出阁嫡女的?臣子们纷纷跪地,无一人站出来谄媚。
景安帝心中不快,最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皓鸿公主沈茹思。
“你们的?掌上花,哪有朕的?明?珠娇贵?茹思,过来。”
众臣无不惊讶。
沈茹思睫羽轻颤,低眉顺目地跪倒宝座前,没等?景安帝发话,主动开口?道:“女儿愿意为父皇献出心头血。”
景安帝大悦,抬手覆在?女儿发顶,“不愧是朕养出的?明?珠,货真价实,不枉费朕的?偏爱。”
沈茹思笑了,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卫世子早就提醒过她,皇家亲情?薄情?,何况她从来不是皇家的?血脉。
若有一日真相揭开,她会成为皇帝心中的?污点,或许会被赐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消失得彻彻底底吧。
景安帝收回手,看?向?巫医,“尽快安排取血事宜,连夜制药。”
巫医大喜:“遵旨。”
众臣散去时,季朗坤悄悄走?到巫医身边,“那是帝女,取心头血的?事,可不能有闪失!”
“尚书大人放心,只要公主身体?康健,就不会有闪失。”
季朗坤叹口?气?,调转脚步之际,见沈茹思看?了过来。
他看?懂了女子眼中的?泪光,是恐惧的?凝结吧。介于臣子的?身份,他没有上前安慰,只稍稍颔首,耷拉着?肩膀离开。
一直缄默的?卫九走?出养心殿,与自己的?父亲并肩离宫。
“吾儿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夜从城外回来着?凉了?”
“昨日没休息好,父亲不必担忧。”
卫九坐进自己的?马车,摸了摸滚烫的?额头,靠在?车壁上闭眼嗤笑。
做每月逢九的?那个自己时,甚至不知发热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做卫湛真累,要把日常中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都品尝一遍,还要收敛心性以防被人看?出破绽。
暮色四合,卫九回到玉照苑,见宁雪滢正在?霞光里读书,出声咳了声。
宁雪滢抬眸,“你嗓子哑了?”
本是为了打声招呼,却不想被听出异样,卫九背手,“有吗?”
宁雪滢走?过去,发觉他脸色苍白,便抬手捂住他的?额头。
滚烫一片。
宁雪滢二话不说,拉着?人走?进东卧,又唤来秋荷。
把脉过后,秋荷肯定?道:“姑爷体?内气?血运行不畅、阳气?不足,是着?凉的?症状。”
宁雪滢随即写?下药方,拿给?秋荷过目。
秋荷欣慰地点点头,“小姐都写?对了。”
可谓对症下药,进步着?实不小。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坐在?软榻上的?卫九意味深长地轻哼了声:“我当是被人关心,合计是拿我练手呢。”
宁雪滢示意秋荷尽快去煎药,弯眸道:“关心和练手,两不耽误。”
卫九扯过毯子裹住自己,一副脆弱相,有点子弱柳扶风之态。
宁雪滢好笑,陪在?一旁,但?也不耽误翻看?手里的?医书。
书都比他重要是吧。
卫九抽走?她的?书,“啪”的?合上。
“好好好。”宁雪滢无奈,纯粹地陪在?一旁。
大年初七,本该针灸的?,宁雪滢与秋荷商量后,打算推迟到明?日,视情?况而定?。
喝了药,卫九倚在?如意枕上假寐,裹在?身上的?毯子被压到身下,官袍也被压出了褶皱。
宁雪滢取来新的?毯子为他盖上,之后就百无聊赖地守在?一旁,每隔两刻钟摸一下他的?额头。
歪倚在?榻围上很不舒服,陷入浅眠的?男人挪动起位置,横躺在?榻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穿过炕几,搭在?了女子的?腿上。
腿上沉甸甸的?,宁雪滢无奈地戳了戳他的?小腿,温柔笑道:“以前怎么没发觉你睡觉不老实呢?”
发热会头胀,宁雪滢拿开他的?腿,向?一侧挪了挪,替他按揉起头维穴,力道不轻不重。
潜意识里没有察觉到危情?,卫九没有醒来,沉浸在?一片暖香中。
夜幕拉开,檐下灯火燃亮,宁雪滢做得腰疼,只好附身凑近男人耳边小声道:“夫君醒醒。”
纤薄的?眼皮微动,卫九慢慢睁开眼,有些恍惚。
在?意识到自己陷入沉睡后,他转过脸,对上女子温柔的?眸,有那么一瞬,竟忘记自己置身何处,还以为是通过卫湛的?视野看?着?宁雪滢,否则怎会觉得她温厚体?贴又柔媚娇俏?
自知失态,卫九浑身不自在?。
宁雪滢捶了捶腰,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夜里秋荷又为姑爷诊了一次脉,“明?日后半晌若是不烧了,就应该无碍了。”
等?秋荷离开,宁雪滢还是不放心,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摸一次男人的?额头。
虽因发热意识昏沉,可卫九还是感受到来自她的?善意。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滋味,很受用又很排斥。
大年初八,尹轩赤着膀子一跃而下,游入厚厚的冰面上抓鱼。
山上无粮,山匪在河面上砸出一个个窟窿洞,河中的鱼也快殆尽。
许久不见尹轩冒头,被困在岸边的季懿行突然心慌。
人在饥饿时下水抓鱼,本就危险,何?况河水冰寒刺骨。
“尹轩!你上来,我才?不想吃鱼!”
“尹轩,尹轩!!”
河面无波无澜,季懿行彻底慌了,奋力向前探身,挣扎着想要摆脱地钉的桎梏,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麻绳勒红了皮肤,他毫无知?觉,只想下水将人捞起,也暂忘了对方是?个钦犯。
“尹轩!!”
山脚下回荡着他的叫喊。
倏然,远处的窟窿洞里探出一条高高举起手臂,手里抓着一条鲢鱼。
尹轩咧着嘴冒出脑袋,光裸的膀子被冻得通红。
日光照在他湿漉漉的脸庞上,显得单纯无害。
季懿行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大声嚷道:“谁要吃鱼啊!自以为是?的臭老头!”
尹轩抹把脸,嘴角依旧上扬,看?起来畅畅爽爽。
当?日,季懿行吃上了肉,也是?当?日,山寨发生很严重的内讧,有?山匪想要杀掉季懿行三人泄愤。
尹轩挡在季懿行的面前,身上血淋淋的都是?伤,依旧面色如常,“有?老子在,没人能动你。”
满嘴的鱼肉变得苦涩,季懿行鼻尖发酸,呢喃了句“疯子”。
后半晌,宁雪滢在数不清次数的试温后终于放下心来。
“卫湛”彻底退烧了。
主仆二?人着手准备针灸事宜。
卫九坐在软榻上单手支颐,兴致缺缺道:“我才?退热,今日就算了吧。”
宁雪滢劝道:“明日初九,卫九醒来后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夫君还是?老实?针灸,以免心悸加重。”
看?着又尖又细的银针,卫九呷口茶汤。合计在她心里,他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祸害呗。
秋荷捻着银针靠近的一瞬,他险些呛到,“轻点。”
“奴婢还没扎呢。”
小胖丫头不禁在心里嘀咕,姑爷怎么变娇气了?先?前的几次,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她瘪了瘪嘴想笑,却在对上姑爷严肃的目光时,压平了嘴角。
害怕疼的姑爷,还挺接地气的。
人都有?弱点嘛。
巨阙穴被刺入时,卫九无意识地握住了宁雪滢的左手。
左手被紧紧攥住,宁雪滢拧起眉尖,也跟着疼了起来。这人怎忽然害怕针灸了?烧糊涂了?
一副银针下去,卫九不知?“嘶”了多少次,他冷着脸呷茶,很快让一壶茶水见了底。
这时,绿萼苑来了人,是?名管事,看?样子是?有?急事,“大姑奶请大奶奶过?去一趟,说是?大奶奶最关心的事情。”
才?刚施过?针,还未拔下,宁雪滢略有?沉思,拿起斗篷披在身上,吩咐秋荷照顾在房中,作势要随那人前去。
卫九抬眸,“宁雪滢,你最关心的不该是?我吗?”
“谁拔针都一样,夫君别耍小性?子了。”
房门一开一翕,人已消失在房中。
被留在房中的秋荷挠挠鼻尖,笑嘻嘻道:“委屈姑爷了。”
卫九示意秋荷去开窗,他要看?看?那个狠心的女人是?如何?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冷的天?开窗子,不是?找罪受吗?秋荷心里不情愿,却还是?乖乖推开窗,倏然,一只狗头蹿上来,吓得她连连退后。
“阿顺!”
阿顺搭上两只爪,伸长舌头向里看?。
卫九扶额,又让秋荷赶快关窗。
蓦地,他心口一振,徒然生出不可言说的痛楚,那个“他”即将破心门而出。
“拔针。”
“还没到时辰呢。”
卫九抿紧唇,兀自拔下所有?银针。
这时,宫里来了人,请他入宫见驾。
信差刚刚送来密函,以尹轩为首的山匪活捉了三名禁军,其中包括季懿行。
禁军被山匪活捉,皇帝大发雷霆,直说是?奇耻大辱,拔剑刺穿了季朗坤的官帽。
这会儿,季朗坤正跪在御前,请求奔赴大同镇为剿匪出力。
可户部尚书能去做什?么?
不少老臣相继入宫为季朗坤求情,皇帝余怒未消又燃新火,当?场吐血。
卫九从?宫里出来时,心口剧烈跳动,他加快脚步想要回府,无意瞥见走在斜前方的季朗坤。
风光无限的正二?品大员被皇帝当?堂挑了官帽,长发披散,颓然狼狈,没了脸儿也是?人之常情。
“季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朗坤犹豫了下,夹着官帽停下脚步,“贤侄有?何?指教??”
听得“贤侄”二?字,卫九稍愣,忽然想起雪山救援一事,“令郎一事风波还会再?起,伯父若是?看?得起小侄,不妨听小侄一句劝,先?将宗亲中老弱病残孕者送去远方安顿,等陛下降罪时,也能保他们不受牢狱之苦。”
季朗坤皱起浓眉,“贤侄是?否言重了?犬子虽被山匪抓获,但绝不会屈服,说不定还能破釜沉舟啊!”
“尹轩狡黠,是?不会被令郎反攻的。”
“即便如此,只要不屈服,陛下应该也不会将怒火波及到整个季氏吧。”
“伯父还请听小侄一劝,尽快送走羸弱的家人。”
看?在前世季朗坤忠于太子沈陌玉又宁死不屈于新太子沈懿行的份儿上,卫九给予了提醒。
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在他,也尽是?季氏的造化。
微微颔首,卫九提步离开。
回到府中,季朗坤犹豫再?三,听从?了“卫湛”的建议,当?日就送走了一部分家人和宗亲,之后独自坐在冰凉的庭阶上,叹息连连。
照理说,季氏不至于被抄家,但陛下暴躁癫狂,指不定会拿他们泄愤。
“卫湛”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坐在了他的身边。
听见动静,季朗坤扭头瞧去,内疚道:“你若想走,府中人不会阻拦。为父可以替老三写一封放妻书,虽有?些牵强,但令尊是?手握兵权的都指挥使,陛下不会为难你。”
杜絮静默,没有?回答,递过?一个手炉,陪着他望了会儿月,随后起身离开。
于当?晚拿到放妻书。
在这出大戏里,是?时候退场了。
杜絮笑了笑,没带走府中一件宝贝,连嫁妆都尽数留下了,唯独敲晕扛走了服侍在旁多日的侍女阿枳。
小丫鬟甚合他心意,舍不得留下,即便她是?季懿行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另一边,来到绿萼苑的宁雪滢被卫馠拉进书房。
“大嫂坐。”
肖遇慕正坐在桌前的轮椅上,桌上堆放着科举用书。
已有?了三分猜测,宁雪滢按捺住激动,不自觉绞起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有?消息了?”
莫不是?这对夫妻为她寻到了薛老子嗣的踪迹?蛛丝马迹也好啊。
肖遇慕摇着轮椅来到宁雪滢面前,有?着宁雪滢暂时看?不透的深沉。
卫馠站在轮椅旁,单手搭在丈夫的肩头,“大嫂,你要找的人,我们大概找到了。”
大概......
比蛛丝马迹还要令人心潮澎湃。
宁雪滢站起身,颤着嗓音道:“算我求你们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卫馠褪去平日的傲慢,红着眼睛拿出那幅临摹的画像,指了指二?岁幼童穿着的小袄,“遇慕说,他被养父养母带回家的那日,就是?穿的这身衣裳,现在还留存在肖家的衣柜里。我已让人去请公婆过?来,还叮嘱他们将那套衣裳一并带来。”
宁雪滢彻底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仰着脸的肖遇慕。
苦苦寻找的人,近在咫尺。
宁雪滢忽然情怯,转过?身深深呼吸,待转过?身时,非但没有?冷静下来,也红了眼眶。
“妹婿对两岁的事还有?印象吗?”
鲜少有?人能记住两岁时候的经历,但确有?一些人,会记得某些零碎模糊的画面,成为弥足珍贵的记忆。
肖遇慕摇摇头,遗憾道:“我唯一记得的,是?被爹娘带回肖家那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关于生父生母,我毫无印象。”
薛老与儿子也是?走失在冬日,宁雪滢再?看?肖遇慕,竟真?的有?种再?见故人的错觉。
在绿萼苑等到深夜,宁雪滢终于得见了那身两岁小童的旧衣,与画像中的一模一样。
肖氏夫妻在看?到画像后,惊讶得说不出话。
血脉使然,缘在千丝万缕中。
肖母眼含热泪,“初遇那日,遇慕就是?这副打扮,老身不会记错的。”
一旁的肖父也跟着点头,“虽已过?去十八年,但我们老两口偶尔会回忆那日的场景,早已烙印进脑海。”
宁雪滢闭闭眼,自知?不必再?纠结。
云开,月已明。
肖遇慕忽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站起身,吃力地走向宁雪滢,作势要跪下。
宁雪滢赶忙扶住他,“这是?做什?么?”
“大嫂恩情,无以为报,愿以此生效犬马之劳。”
关于身世之谜一直是?肖遇慕的心病,面前这个女子,不仅为他缓解了腿疾,如今又解了心病。
是?他的恩人。
看?着这一幕,卫馠默默逼退眼中泪意,从?今往后,她真?的欠下宁雪滢一个莫大的恩情。还好,没有?与恩人交恶,及时回了头。
当?身世一事传遍伯府上下时,邓氏泪潸潸地擦拭起眼角,“我就说,雪滢是?旺咱们家门的。”
卫伯爷连连感叹,特意让姜管家端上一壶酒小饮起来。
肖遇慕的痹症还未被控制住,不宜长途跋涉远赴金陵。卫馠与爹娘公婆商议,打算在迎春花开的时节南下。
届时,会试和殿试也已结束。
而肖遇慕或许会带着进士的功名,祭父祭母。
深夜回到玉照苑时,宁雪滢与秋荷在卧房内聊了许久。
“我嫁入伯府后,一直都在寻人,如今终于了却了一半的心事。”
“小姐还要继续寻找俞夫人?”
“锦衣卫没寻到人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虽机会渺茫,但总要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吧。”
秋荷拉住她的手,“无论小姐做了什?么决定,奴婢都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宁雪滢闭目浅笑,忽然想起一件麻烦事,“姑爷呢?”
“姑爷从?宫里回来,就一直闷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宁雪滢赶忙催促秋荷收拾细软,忙了一整日,差点忘记逢九的日子,卫九又要出现了。
“叫上青橘,咱们去府外住一两晚?”
“啊?如此仓促吗?”
主仆三人连夜收拾细软,带着两名护卫一名车夫外加阿顺“逃离”了府邸,离开前只与青岑打了招呼。
临近子夜中段,青岑看?着书房珠帘内哂笑的男子,十分不解,“小伯爷?”
“出去。”
“......”
“要我说第?二?遍?”
青岑不会违抗卫湛的指令,没再?多言,默默退出书房。
坐在太师椅上的卫九手捂心口,弯腰面朝下,脸色煞白,“卫湛,你在愤怒?记住,我们是?一体的,休要背叛我。”
子夜中段来临的一刻,卫九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下一息,男子坐起身,疏狂瞬间收敛个干干净净,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雅温淡。
他抬手按在眉间,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是?何?原因,会让自己与卫九交换了支配身体的顺序?
“青岑。”
青岑走进来,试探问道:“小伯爷有?何?指教??”
听得称呼,卫湛淡淡道:“是?我,不是?卫九。”
青岑瞠目,面带惊喜地走向书案,“世子能压制住小伯爷了?”
卫湛还保持着按揉眉心的动作,不是?压抑住,而是?情况变得不可控了......
“滢儿现在何?处?”
因先?前被小伯爷欺骗过?,青岑不是?没有?防备,但不知?为何?,当?真?正的卫湛出现在眼前,他可以清楚肯定,此人是?世子,而非小伯爷。
“大奶奶只说她会下榻在城西的客栈。”
既锁定在城西一带,大大缩小了全?城寻找的难度,卫湛垂下手,“派人挨家客栈打听。”
等青岑退下,卫湛拿起卫九留在桌上的手札,上面清楚记述着廿九之后发生的事,唯独跳过?与宁雪滢有?关的事。
可能连卫九自己都不知?,如今为何?要隐瞒自己与宁雪滢之间的事。
明明之前为了气卫湛,还故意与宁雪滢做出亲昵的举动,甚至有?过?亲吻。
连夜下榻在城西一家客栈,宁雪滢简单洗漱,与两个小丫头挤在一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