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妻子坐上马车,卫湛向青橘打听起具体的情况。
青橘尽量让自己?阐述的逻辑清楚些?:“那花魁是花沁楼的头牌,是个清倌人,与庄府大?公子情投意合,却因身份入不了庄府的门,一直搁置着。不少贵胄花重金想要买下她,都?被拒绝了,今儿锦衣卫指挥使去喝花酒,偶然得见佳人,说什么也不肯放人离开。庄大?公子带人赶过去,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卫湛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锦衣卫指挥使秦菱,御前最得宠的武将,是皇帝的刀与盾,亦是季懿行昔日最想成为的人。
此时,花沁楼内。
秦菱端坐在二?楼过廊的圈椅上,脚下踩着吱哇乱叫的庄大?公子,目光冷幽幽扫过被打到几次吐血的卫昊,接过花楼龟公冲泡的雀舌,双指夹着瓯盖问道:“都?说伯府嫡次子是个身手敏捷的,今日得见,可见传闻有误。”
“呸,少废话,说吧,怎样才能放人?”卫昊拦在庄舒雯的面前,张开手,大?有母鸡护着小?鸡之势。
瓯盖在中碗上刮出声响,秦菱重重扣上盖子,发出一声脆响,“让出花魁姑娘,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仅仅是听见瓷器碰撞声,卫昊就知对方是个武力深厚的练家子,何?况还有这?么多?属下加持。
锦衣卫的嚣张和野蛮,在今日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卫昊扯扯衣襟,自知不是对手,“秦指挥使是前辈,前辈怎好夺晚辈所爱?”
“庄大?公子又不娶她,本督为何?不能夺呢?”
庄舒雯忍不住开口呛道:“总要两情相悦。”
秦菱讽刺道:“姑娘是庄氏大?小?姐,不该帮长兄相看一个门第?相当的妻子吗?怎么也来任性?”
随即又看向卫昊,“提起娶妻,本督才想起,令兄前不久倒是娶了个美娇娘,好福气啊,能体会每晚食髓知味的妙趣了。”
听出他对自家嫂嫂的调侃,卫昊当即就火了,即便与长嫂关系疏离,但长嫂毕竟是伯府的人,怎能被外人调戏!
“你他妈给老子住口!”
被一个小?辈骂了娘,秦菱有些?口干,提起壶为自己?倒了碗清水,大?口喝下,重重掷了盖碗。
无需他下令,到场的锦衣卫无不拔刀相向。
“本督无意与伯府交恶,但二?公子口无遮拦,自是该付出些?代价。”
卫昊彻底被激怒,“到底是谁在口无遮拦?”
相比卫昊的暴怒,秦菱平静得多?,说出的话却霸道无情,“动手。”
话落,两拨人再次大?打出手。
花楼的老鸨和龟公急得团团转。
看着卫昊被数名锦衣卫踩在脚下,不停喷血,庄舒雯担忧地冲过去。
“你们别打了!”
卫昊看她跑过来,挣扎着爬起,“傻丫头,你别动!”
这?一刻,庄舒雯知道,谁也无法令她退婚,她就是要嫁给卫昊这?个毛病多?的笨蛋,嫁给她的小?竹马。
倏然,不知被谁绊了下,脚下一趔趄,她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幸被一女子扶住。
见状,卫昊向她爬去,嘴里骂骂咧咧不服软。
秦菱叩叩桌面,站在一旁的副官大?步上前,拎住卫昊的后脖领。
卫昊用力挥开,又被副官反剪双手,将他整个人丢到秦菱脚边。
“哐”的一声,卫昊被砸在地上。
庄舒雯还想冲过去,又被那女子拦下,女子头戴芍药,像是楼里的姑娘。
“姑娘别过去了,万一被秦指挥使看重掳走,恐清白不保。”
楼里的姑娘都?知,秦菱是个见色起意的斯文败类。
秦菱依旧踩着快要窒息的庄大?公子,不紧不慢地解下革带,狠狠抽打在卫昊的背上,“纨绔子弟罢了,仗着世家身份狐假虎威,也配与本督谈条件?要谈也是卫湛替你来谈。”
自尊心受到严重磋磨,卫昊扭头,背上满是血痕,却依旧嘴硬不服软,“小?爷会有出息的一日!你最好能活到那一日!”
他会有出息,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
“耍嘴皮算得了什么?”秦菱笑了声,连笑都?是轻蔑的。
庄舒雯和卫昊分别带来的护卫武力都?不弱,奈何?对方是锦衣卫,武将的精锐所在。
正当秦菱举起革带,想要继续抽打卫昊助兴时,数道身影同时飞身逼近,逼得秦菱不得不后退躲避。
青岑等影卫落地,手握长刀,将卫昊包围在人墙中。
另一道身影步上楼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可周身的气息比三尺寒冰还要凌冽。他的身后跟着个秾丽女子。
卫湛带着宁雪滢走上来,面向秦菱为首的锦衣卫。
锦衣卫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分工不同,而秦菱培养的这?一支是武力最强悍的。
宁雪滢看向花沁楼中的漏刻,子夜中段将至,于他们而言十分不利,卫湛将要被卫九取代,也不知卫九是否有这?个闲心与锦衣卫指挥使对峙。
卫九是疏放的,举止时常令人捉摸不透。
卫湛淡笑,“与秦指挥使共事多?年,还不知秦指挥使年近三旬的年纪,还有夺人所好和欺负小?辈的癖好。”
话落间?,不动声色地瞥向可怜大?狗一样望过来的弟弟。
秦菱勾过圈椅潇洒落座,“詹事大?人这?话就护短了,明明是令弟不敬在先。来人,看座。”
“不必了,卫某只问指挥使一句,放不放人?”
“二?公子还是庄大?公子?”秦菱笑,“本督还是会给詹事大?人一个人情。将两人都?带走吧。”
卫湛开口:“是那个花魁姑娘。”
“詹事大?人也要分羹吗?啊?”秦菱发笑,可下一瞬就笑不出来了。
视觉几乎没有分辨出卫湛的逼近速度,待到想要抵御时,人已连同圈椅一同被卫湛踹下楼去。
廊道栏杆破裂,足见卫湛用了多?大?的脚力。
秦菱仰倒在一楼大?堂的地上,后背被圈椅折断的木楞刺入。
他面部狰狞,被冲下去的部下扶起身。
锦衣卫们刚要动手,被不知从何?处涌出的一批伯府影卫以刀刃横在脖颈上。
秦菱叫来的下属不多?,显然是没想到卫湛会对他下狠手。
而且,卫氏的门徒和下属,向来名不虚传。
卫湛站在断栏旁,居高临下地俯看道:“把人交出来。”
秦菱还要说什么,忽见卫湛自氅衣下取出个什么,泛着铜质的光,正对他面门。
是火铳!
秦菱大?惊,不等做出躲避的反应,一道刺耳的声音炸开在头顶,耳根嗡鸣,身体顺着冲劲儿向后倒去,玉冠被打得粉碎。
“卫湛,你疯了?!!”
“放人。”
卫湛还保持着持铳的手势,始终波澜不惊。
花魁被放出来时,秦菱被部下搀扶着离开,临走前回头恶狠狠地横了卫湛一眼,无声幻有声,充满仇视。
子夜中段至,宁雪滢快步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以自己?做他的支撑。
卫湛就那么靠着妻子,外人只当小?夫妻感?情好,都?没有看出男子的异样。
花沁楼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不知掺杂了什么,宁雪滢感?觉脑子晕乎乎的,但还是竭力为卫湛打掩护。
卫湛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光幽深,一踢脚尖,挥下层层木屑,洒落在下方还未完全撤离的几名锦衣卫的脸上。
其中就包括上次与他交手的那个。
“醒”来的卫九看向卫昊,“看样子,今年的会试是参加不了了。”
卫昊满嘴是血,傲气一笑,“就算爬,小?弟也要爬进考场。”
当晚,花沁楼被卫氏的影卫包围,卫九摩挲着光裸的食指,将一众老鸨龟公全部丢入雪地里。
又当着他们的面,烧毁了楼里全部姑娘的卖身契。
随即看向战战兢兢的姑娘们,“自此从良,每人可得十两银子安身。还自甘堕落的,好自为之。”
雪色蔓延,卫九带着一行人离开花沁楼时,瞧见上次那个卖花的姑娘站在长街尽头,与一众姐妹朝他深深鞠躬。
卫九知道她们多?半身不由己?,稍稍颔首,提步离开。
第51章
眼看着那抹傲然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卖花姑娘快步上前,手捧一个刺绣袋子,妙目流眄在“小夫妻”之间。
“承蒙恩人救赎,无以?为报,特?献上一个锦囊,可?助恩人和娘子如胶似漆。”
锦囊配以的通常是妙计,卖花姑娘对卫九并不熟悉,不知他在朝中的角色,也不知他处在怎样的暗流中,无法在前程上给予妙计,唯有处理情事最为拿手。
袋子里装着一样可让死对头缠绵悱恻的“好物”,也可?增进?夫妻在房中的乐趣,卖花姑娘知道这种东西登不得台面?,但这是她唯一能为小夫妻做的。
这一别,即便日后还能偶遇,也未必能搭上一句话。身份有别,她出生就?落入尘埃,而他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
卫九咀嚼着“锦囊”二字,抬手接过,没有拂了女子的脸面?和好意,再一颔首,挑帘钻进?马车。
“宁雪滢,上车。”
碍于有外人注视,宁雪滢强忍着某种情绪与卫九一同坐进?马车。
要说她变脸变的是真快。
被嫌弃的卫九嗤了一声,使劲儿戳了戳火盆里的银骨炭。
一路无言。
火盆燃旺,烈火上窜,炙烤了车内的空气,也炙烤出了布袋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中,雪滢觉得意识开始模糊,无意撇下被卫九丢在角落的布袋,心口?一跳,“是花沁楼有问题,还是这袋子里有熏香的迷药?”
卫九这才看向她,凤眸上挑斜飞,“你不是一直在学医,需要问我?”
宁雪滢还真不想?请教这个碍眼的家伙,可?敌不过眩晕,她从?长椅的箱笼里取出水囊,拔掉木塞灌了几口?,才稍缓不适。
卫九瞥一眼,心道?卫湛就?不该将她拴在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
“花楼的熏香里常会添加助兴的药粉,但不至于迷晕一个人。”
所以?是这个布袋子有问题。
宁雪滢拿出帕子沾水,一点点擦拭着发烫的脸颊,“你怎么没事?”
卫九反问,“我怎么就?没事?”
不过是挺硬罢了。
想?起那女子所言的“如胶似漆”,卫九靠在车壁上单手搭额。
还真是小看这玩意儿。
他丢出布袋,卷起窗上的帘子,任清凉夜风吹入,试图吹散燥热。
一刻钟后,宁雪滢明显感觉得到了缓解,不再头重脚轻,“秦菱握有实?权,深得帝宠,得罪了他,你要当心。”
“还不是卫湛惹的麻烦,让我收拾烂摊子。”
又戳了戳火盆,卫九扔下铁钳,双手插在衣袖中向后一杵,懒洋洋的无精打采。
明日上朝的是他,免不了要与锦衣卫那群狗东西唇枪舌战一番。
他啊,最是和气,不喜欢勾心斗角。
甭管是不是对自身的认知存有偏差,卫九总归要替卫湛解决麻烦。
沉思在如何解决麻烦中,卫九伸开长腿,无意碰到了宁雪滢的鞋尖。
微不可?察的触感伴随微妙情绪划过心头,卫九敞着腿没动,却见?宁雪滢快速缩起脚,避开了这份儇佻。
卫九扭头看向窗外,很像是被冷落而失望偏偏又嘴硬不肯承认的犟种。
宁雪滢没理会,闭目凝气,盼着尽快回到府邸,也好与之分开。
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皇城中,先将庄氏一众人送回府。
庄氏主母迎出来,见?长子浑身是伤,方知事情的严重性。
庄舒雯扶住长兄,与宁雪滢点头示意,“劳烦姐姐费心卫昊的伤势了。”
该去拜托的人是伯府世?子,可?庄舒雯也畏惧于“卫湛”强大的气场,只好请宁雪滢帮忙。
宁雪滢颔首,叮嘱了几句,放下疏帘继续乘车。
漏尽更阑,阒静幽深,她在一阵淅淅索索的细微动静中渐渐睡去,歪头向一侧倾倒。
卫九默了默,长腿一跨,跨至对面?长椅,坐在了她歪斜的一侧。
当黑茸茸的脑袋抵在肩头时,卫九下意识攥住长椅上包裹的乘云绣锦垫。
他作何要防她摔倒?
不是多管闲事吗?
矛盾的心理交织缠络,可?他没有折回对面?,而是仰头盯着晃晃悠悠的车顶,薄唇扬起不自知的浅笑。
女子清浅的呼吸喤喤盈耳,卫九在一阵诡异的心悸中侧低下头,轻轻勾起女子的下颔,仔细打量起这张令卫湛魂牵梦绕的脸。
先前,卫九总是会问,卫湛就?那么舍不得放手吗?宁愿重蹈覆辙也要奢求与她在一起?
此刻,他的答案变得模糊,甚至是无解。
“宁雪滢,你是真心出卖过他吗?”
他不确定了。
轻叹一声,他支起一条腿,让女子躺在自己的胯骨凹陷处,如同将人横放在腿上,还提供了“玉骨枕头”。
宁雪滢无意识地调整睡姿,后颈更为贴合在他的胯骨凹陷处。
卫九低头凝睇,不自觉地抬手轻抚起她的五官,从?黛眉到眼皮再到挺翘的鼻尖,最后到柔软的唇瓣。
她的唇小小的,红润饱满,似乎比他吃过的任何浆果都要可?口?。
想?法一经?冒出,发酵出了不可?控的躁动,他深深呼吸,想?要摒弃杂念。
该厌烦她才是。
可?......
真的比浆果可?口?吗?
他舔舔发干的薄唇,慢慢附身,先用呼出的气息试探在她的皮肤表面?,见?她没有抵触,才再次附身,含了一下那小小的唇,迅速撤开。
是甜的,比上次品尝还要清甜。
酥麻感自头皮荡开,窜至四肢百骸。
凸起的喉结不停滚动,他又附身,用舌尖舔了舔女子的唇。
炭火的光照在男人的侧颜,映出他颤颤巍巍的影子,不知是炭火在跳动,还是他的心跳牵动了影子在轻颤。
品尝到甘露般的滋味后,他将宁雪滢稍稍抱起,对着她轻启的唇再次袭去,勾缠住了她的舌尖。
“吱吱”的涩响荡开在昏暗的车厢内,卫九像是醉酒的人上了瘾,对着怀里的女子贪婪索取。
应是布袋里的迷药没有完全散去,沉睡中的宁雪滢感受到异样,虽昏昏沉沉难以?醒来,身体却有了反应,檀口?发出嘤.咛声。
像是做贼心虚,卫九立即拉开距离,扣在她双肩上的大手绷起青筋,胸膛剧烈起伏。
他吞咽起喉咙,盯着面?若桃李的美?人,快要把持不住。
不该这样的。
可?卫湛能得到她,自己为何不能?
将人放平在长椅上,他附身顺着她的下颔一路向上,吻过他想?吻之处,最终嘬住女子的一只耳垂。
宁雪滢愈发觉得躁,哼唧着想?要逃开,却被扣住手腕。
卫九的目光变了,炽热燎原,滋生出影子不该有的情和欲。
可?他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真真正正属于他的人。
燕好是最快能得到她的方式,可?她的心呢?
两者,对他而言缺一不可?。
卫湛全得到了吗?
没有,没有完全得到。
马车抵达伯府时,卫九将宁雪滢裹得严实?,一言不发地送回卧房。
之后,他去往双亲面?前交代?事情。
一来二去降下了突如其来的欲。
次子险些被打残,卫伯爷怒目切齿,“秦菱那厮仗着陛下宠信,不把内阁六部?放在眼里,带领锦衣卫胡作非为,属实?可?恨!”
卫九中肯道?:“锦衣卫内派系众多,也非全然掌控在秦菱手里,并不是全都胡作非为。”
从?朱阙苑离开,卫九又去了一趟珍贝苑。
此时的珍贝苑灯火通明,仆人进?进?出出,端出的木盆里混着血水。
卫馠和肖遇慕陪在卫昊床边,见?卫九进?来,默默点头。
卫昊需要静养。
因背上伤势严重,无法仰卧,卫昊面?色煞白地趴在床上,接受着医治。
不满二十的年纪,纨绔多年,游手好闲,在这个冬夜,被人鞭挞了尊严,犹如剥皮剔肉。
卫九坐在一旁,陪在弟弟身边。
明明在来之前没什么触动,可?这一刻,他由衷希望弟弟这层被生生“剥”下的顽皮,能换来心灵的“新生”,不再以?纨绔的姿态蹉跎韶华。
夤夜纱灯盏盏,宁雪滢从?混沌中醒来,发觉室内空无一人。
她穿上棉靴,吩咐秋荷掌灯,一同前往珍贝苑探望。
卫昊还处在昏睡中,卫九和卫馠守在门外,小声说着什么。
等宁雪滢走过去,卫馠轻唤了声“大嫂”。
隔着一道?竖棂门,宁雪滢不知里面?的情况,小声询问道?:“怎么样了?”
卫馠摇摇头,“伤势很重,恐会留下很多疤痕。”
肖遇慕在旁安慰妻子,“二哥先前太过阴柔,多些疤痕会显得阳刚些,未必不是好事儿。”
卫馠没好气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评价过二哥?”
肖慕遇扶额,好像适得其反了。
坐在鹅颈椅上的卫九看了一眼天色,快寅时了,该来的总会来。他站起身,无意与宁雪滢交汇上视线,想?说些什么,最终不自在地移开,滚烫着耳朵离开。
察觉到他的古怪,宁雪滢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多心。
天儿大亮后,卫昊终于醒了过来,一入眼是母亲的脸。
“昊哥儿醒了。”邓氏本是来镇场子的,以?防子女们叽叽喳喳吵到次子休息,可?一见?儿子醒来,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
宁雪滢赶忙拿出帕子替婆母擦拭,“小叔醒来是好事,母亲怎么还哭了?”
邓氏想?接过帕子擦拭眼角,却被一只手抢了先。
卫昊抬手,小心翼翼地替母亲擦掉挂在鼻翼的泪,“是儿子本事小,让母亲担忧了。”
为保未婚妻的兄长而铤而走险,虽冲动,但也叫人挑不出理儿来,宁雪滢非但没有鄙夷,还生出了敬佩。
至少他是有担当的。
稍许,庄府来人,送了好些珍贵补品。
礼尚往来,邓氏让宁雪滢和卫馠一同携礼前去庄府探望庄家兄妹。
早朝后,正当百官回到各个衙署,就?听闻锦衣卫与东宫六率起了冲突,更有庄御史从?城外归来,马不停歇地直奔御前弹劾秦菱伤人一事。
不少朝臣都已知晓了昨夜花沁楼里发生的事,不由得当做了笑谈。
养心殿内,近来心情甚好的景安帝没有动怒,还主动充当起和事佬。
“秦菱也是误打误撞,撞破了令郎与风尘女子的牵扯,于老?卿家而言是好事,只是手段不近人情了些,朕会替你数落他的,老?卿家消消气。”
景安帝又看向身在养心殿的卫九,“卫卿护弟心切,朕能理解,但也不能使用火铳伤人。你们双方都有错处,一笔勾销吧,如何?”
这话显然是在偏袒秦菱,庄御史胡子一吹,并不买账。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是朝中文武唯恐避之不及的官员,却在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前铩羽,不禁令在场的臣子暗自唏嘘。
秦菱站在皇帝的宝座旁,一副有恃无恐之态,甚至对老?御史有几分轻蔑,只是昨夜被火铳烧焦的几绺头发耷拉了下来,破坏了他的“英姿”。
景安帝咳了几声,再次咳出血,大好的心情轰然塌陷,他冷笑问道?:“怎么,看在朕的面?子上,也不能握手言和?”
秦菱主动伸手,可?眼里的狠劲儿,可?不像是真心想?要言和。后腰上包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碍于皇帝抱恙,庄御史只能与之握了握手。
等到秦菱向卫九伸出手,卫九懒懒理了理衣袖,没有顺坡下的意思,还是东宫和詹事府的官员打起圆场,插科打诨中将事情压了下去。
傍晚,卫九回到府邸,与刚刚回府的宁雪滢在后院遇见?。
没等车夫搬来脚踏,宁雪滢跳下马车走到他的面?前,询问起后续。
那款款走来的模样,像极了妻子在迎丈夫入门。
卫九头一撇,有种莫名其妙的赧然感。
“怎么样?”
可?女子的问话将他拉回现实?。
他板了板脸向玉照苑走去。
宁雪滢追在后面?,费劲儿打听到一些后续。
“秦菱那样猖狂的人,真会握手言和吗?”
即便不了解这个人,也对他的名声有所耳闻,一部?分锦衣卫之所以?臭名昭著,与他脱不了干系。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珍贝苑,立即有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出乎意料的是,夜里还病恹恹的卫昊,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发奋用功。
陪在一旁的肖遇慕忍俊不禁,“二哥非要与我一同读书,我劝都劝不住。”
随后走进?来的卫馠按按眉心。
二哥是被刺激到了?
但愿不是心血来潮。
卫九站在门口?,看着发奋的弟弟,浅勾唇角。
一块顽石被点醒,或许能变成金子。
拭目以?待吧。
卫氏的子嗣,生来聪敏。
半个时辰后,宁雪滢回到房中,看着空荡荡的床帐,忽然想?念起卫湛。
以?后都要十日一相见?吗?
不愿承认自己抑制不住思念,可?在经?历一次次“离别”的煎熬后,心壑真的开始空虚了。
她趴在炕几上翻看医书,在听得脚步声,并未抬眸,“有事?”
“我要替卫湛出去应酬。”换上一身较为素雅的墨蓝色锦衣,卫九稍抬衣袖问道?:“合身吗?”
是想?让她肯定他的衣品吗?宁雪滢诧异地投去目光,发现他腰间系着个流苏荷包,上面?绣着一对大雁。
那是她送给卫湛的生辰礼!
趿上绣鞋,她气冲冲走到男人面?前,伸手去解他腰间荷包。
卫九起初不解,目光还有些躲闪,不知该看向哪里,却在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后,赫然沉眸,紧紧扣住她的腕子,轻轻地丢开。
四目相抵,宁雪滢板着小脸伸手,“还我。”
“什么?”
“你知道?的,小贼。”
卫九偏头抵抵腮,在她嫁入伯府前,卫湛的哪样东西是他不能动的?如今依旧是,除了一个她。
“我替卫湛去应酬,用他的佩饰,不行??”
“那不单单是佩饰,那是我送他的生辰礼。”
是她用了两个月完成的绣品,一针一线倾注着对这段姻缘的认真。她想?与卫湛在纵横交错的连理枝上开出饱满的果实?,如同大雁,对彼此忠贞不二,情比金坚。
深探出女子眸中的认真,卫九说不出的烦躁,“我偏要用呢?”
“你回头自个儿去街市上选一个,夺人所好与秦菱有何区别?”
竟然将他比作那个小人,卫九忍着火气道?:“卫湛哪里值得你认真了?他沉闷、无趣、古板,哪里好了?”
被问得一愣,宁雪滢眨眨眼,这还是卫九吗?
先前的他,口?口?声声做一切事都是为了卫湛,这会儿怎么嚼起卫湛的舌根了?
漂亮的杏眼微眯,宁雪滢后退一步质问道?:“你是谁?”
卫九顿觉无力。
他是谁?
他是她口?中的影子。
重重扯下荷包丢在桌上,他转身大步离开,孤绝的背影汇入夜风,与夜色相融,转头回到书房,换回自己常穿的衣裳式样,又戴起银戒,冷着脸离府。
没理会卫九的情绪,宁雪滢拿起荷包细细摩挲。
觥筹交错的望月楼中,詹事府和东宫的管事们举杯庆贺,庆贺太子殿下?即将归来?。
尹轩被杀,太子监军有功,心腹臣子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气氛和乐,言笑晏晏。
只有卫九兴致缺缺地坐在角落喝闷酒,有同僚过来?敬酒更?是一改往常矜冷,来?者不拒。
一名东宫内侍凑上前,笑呵呵问道:“咱家看大人心事重重的,可是与尊夫人拌嘴了?”
另一名官员醉醺醺地?走过来?,“大人是怕回去晚了,弟妹不给留灯?”
平日?里,谁敢肆无忌惮地?调侃詹事大人啊,其余人也凑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取笑个不停。
卫九长指衔杯,有了几分醉意,褪去自身的乖张,流露出浑然天成的温文慵懒,被打趣也只是扯唇淡笑,没有一点儿戾气。
有侍女端进酒菜,见一群蓄须的臣子里坐着?个俊雅的年?轻郎君,不禁多看了几眼。
酒过三巡,有人问起陛下?对太子的赏赐,卫九唇角的那?点笑渐渐变味儿,放下?酒杯提前离场。
皇帝对太子除了责怪和埋怨,哪有过鼓励?
在偏见面前,努力变得?不值一文。
回到府中,他本打算先?回书?房洗漱,以免一身酒味遭那?女人嫌弃,却见正房灯火全熄,显然是睡下?了。
睡下?也好?,她只有在入睡后才是最乖的。
想到昨晚在马车里的场景,卫九扯扯衣襟,径自推开正房的门。
守夜的家仆们目不斜视,等房门合上,才开始窃窃私语。
青橘对着?秋荷咬耳朵,“世?子一身的酒味,待会儿又要被撵出来?了。”
“我家小姐才不会。”
“敢不敢打赌?”
秋荷不屑跟小孩儿打赌,在她眼里,青橘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殊不知自己?比青橘还要小上两个月。
卧房内,宁雪滢是被一阵酒气扰醒的。
她吓得?顿时清醒,抬脚踹向?酒气袭来?的方向?。
借着?月光,卫九握住她踹来?的右脚,狠狠咬了一下?她的脚背。
宁雪滢惊坐而起,“你疯了不成?”
卫九醉醺醺地?又舔了下?。
脚背传来?湿润,令宁雪滢头皮发麻,她爬向?床边想要唤人进来?,却被卫九摁住腰,趴卧在床上。
卫九将她翻转过来?,定定看着?她惊慌的脸,哑声开口,低沉的可怕,“就那?么怕我?”
与醉酒的男人争辩毫无意义,宁雪滢伸手探向?枕头底下?,抓起之前放置的剪刀,“你回书?房去!”
“我也是你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