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by阮阮阮烟罗
阮阮阮烟罗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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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听太后如此说,应稍心安些,但仍有忧虑沉甸甸地悬在沉碧心头。
她边为太后按摩着双鬓,边目光忍不住瞥向内殿,可?重重垂帘相隔,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听见?,里头静得似是夜色下的深海,静得让她……愈感不安。
内殿佛龛前?,青玉炉中檀香无声?轻袅细烟,似是山巅云雾在缥缈,遮掩着菩萨的慈眉善目。
萧珏仍是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握着手中的药瓶,凝视良久,唇际渐渐凝出一丝浅笑?。
宽恕非恕,只?为不苦,业障难消,若种种都能因他终结,那是他之幸事。
他缓缓移身?至佛龛前?,跪于蒲团上,将药瓶合于掌心,俯身?拜下。
夜深时,太医院所有御医都被圣上召至永寿宫。尊贵的太后娘娘被圣上命人看守在偏殿,夜色中只?听其嗓音沙哑的呼号,一时恨声?咒骂皇帝萧恒容,一时带着哭腔地唤着永宁郡王的名字,渐渐似有疯癫之意?,咒骂皇帝萧恒容正带着太医在谋害她的孙儿,不停地呼唤永宁郡王,说她就要来救他,让孙儿不要怕,不要怕。
深殿帷帐垂拢的暗影,似死亡的阴影罩在少年?的苍白的面庞,所有太医俱神色凝重,在圣上必须救活的御令下,都是愁眉难展,只?能尽己所能,而?后,听天由命。
忧悔已无用,只?能令人心如受千刀万剐,皇帝望着榻上的少年?,脑海中是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他时,少年?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兄长让他抱一抱婴儿,说他从此就做叔叔了,不应再顽劣,他抱着婴儿,想这是兄长的孩子,想他在这世间的亲人又多?了一个。
若太后真密谋兴兵,若他不得不以?谋反定罪,纵是能保下太后与萧珏的性命,圈禁也?已是最?宽容的结局,他如何?对得起兄长临终之托。
他以?为他已一让一让,他以?为他为这事做下了最?稳妥的安排,可?将一切摁在水面下,翻不上明面,纵太后恨他、萧珏怨他,也?可?尽可?能地对得起兄长的嘱托,可?最?终的结果却像是上苍在嘲弄他,嘲弄他是在痴心妄想。
若是萧珏真的醒不来,再也?醒不来……皇帝张口时声?音哑得已不似他自己,他也?好像是在听别人说话,“让她过来……快让她过来……”
周守恩自然知道圣上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忙就命人飞快去请。
殿角铜漏滴水的一声?声?,似是催魂的步声?,皇帝对时间已失去感知,像是一副失去魂灵的空壳,也?不知自己站在榻前?多?久忽,忽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身?看见?了她,她似是疾奔而?来,气喘吁吁,长发散乱,披在身?上的大氅摇摇欲坠。
她望向榻上安静似已无气息的的萧珏,眸中碎裂的痛楚似实形的寒冰刺向了她,使她不能承受。
她手紧紧攥着帘拢一角,身?体似站立不住之前?,先有鲜红的血液流滴在了地上,她眸光颤颤地望向他,碎裂的痛楚与绝望,似冰冷的海潮一同彻底淹没了他。
寒冷的夜晚似没有尽头,永不会天明。

第69章
启朝雍熙六年的春天,在世人眼中如云遮雾罩般看不分明。这一年初,先是有太后病重的消息传出,后又有永宁郡王病重的消息传出,至暮春时,那个惹得天下人热议纷纷、被传是花妖花精的姜采女姜烟雨,竟突患急症病逝,随着春末繁花飘落时消失在人间。
好似启朝宫阙都被病气所染了,也不知是不是因这缘故,圣上下了一道旨意?,令后宫众妃嫔都移居至皇家别苑九华宫中。
太后娘娘于永寿宫中静养,永宁郡王于重明宫中静养,皆未再出现在人前,也不知病情可有缓解,而幽兰轩中已无姜采女的身影,偌大的宫阙里?,似就启朝天子孤临天下,伴着日升月落。
也只周守恩等天子心腹知晓,幽兰轩中死去的只是一个被称做姜采女的壳子,真正?的那名女子,近两月里?都在重明宫中,陪伴照顾着病情危险、昏迷不醒的永宁郡王。
若非那夜太后娘娘的心腹婢女沉碧,因心中不安,在遵命呈上催魂散前,自作主张地?悄将那瓶中毒物倒了大半,永宁郡王那夜定?会当?场毒发?身亡,神仙也救不得。
只是尽管毒药分量减少了许多,尽管太医救治及时,永宁郡王的情形一直处在危险中,直到最近,才在太医们的全?力祛毒下,脱离了致命的危险,情形稳定?了下来。
虽不会死去,却也没有醒来。关于永宁郡王何时能苏醒,太医们都说不准,可能几日,可能几年、几十年,一直这般昏迷到老死的那一天。
从永宁郡王被移回重明宫中,姜采女,即现在的慕姑娘,就一直留在重明宫陪伴照顾。
从前圣上赐给慕姑娘的那瓶药,慕姑娘虽未饮下,然她因平日心事过重、忧思过度本?就身体虚弱、胎儿不稳,那夜陡然见?到永宁郡王生?死难料的险况时,极度惊痛之下,腹中胎儿小产,圣上与她的孩子就这般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在那之后,慕姑娘就一直陪在中毒昏迷的永宁郡王身边。似原就该如此,如果没有那许多世事牵绊,慕姑娘原就该与永宁郡王相守,人事变易,时光兜兜转转多年后,又回到了原点。
圣上几乎每日都到重明宫,在忙完一日朝事后的傍晚,到重明宫中看望永宁郡王,和慕姑娘。
圣上与慕姑娘几乎是每日都会相见?,可二人之间?却没有说过一句话,常是慕姑娘在门外熬药,圣上在门槛处坐着,而门内榻上的永宁郡王安静地?像永远不会醒来,酸苦的药雾弥漫在暮色中,慕姑娘手中的扇子一下下地?轻扇着,暮色天光一分分地?暗下去,一日又尽。
直到这日黄昏,慕姑娘在喂永宁郡王一碗药后,用湿毛巾擦了擦永宁郡王的手臂,站起身来,对站着榻边的圣上道:“我要走了。”
圣上仍是未语,但唇微微颤了下,无声地?凝看着慕姑娘。
慕姑娘说:“我从前……就像是一个坠入水中的人,一次因变故坠入水中后,就由?着往下沉,似是有自己也不知道的自毁的心念,被命运打沉一下,就一直一直沉下去,没有向上的心气……”
慕姑娘看向圣上,暮色中眸光澄净,没有半点爱恨怨憎,“这最后一句,是他对我说的,他昏睡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不希望他醒过来时,看到的还是这样的我。”
圣上没有阻拦慕姑娘的离去。令姜采女在人世间?消失时,圣上就没有阻拦慕姑娘的离开,只是那时,圣上大抵以为?慕姑娘离开幽兰轩后,会一直一直待在重明宫中,无论永宁郡王能否醒来。
紫宸宫与重明宫,到底还不算远。
“那,萧恒容,再见?了。”
这是慕姑娘对圣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慕姑娘离开后,从重明宫回紫宸宫的路上,圣上没有如来时坐辇,就在暮春夕阳下一步步地?走着。
日色西?斜,两侧高耸的朱红宫墙随着暮色愈深阴影愈重,圣上身后跟着许多人,绵延的天子仪仗、望不尽的人影,而圣上身边空空,只他的倒影颀长地?延展在他自己的脚下。
回到紫宸宫后,圣上取出了一方叠着的帕子。那帕子随圣上动作展开,是残缺的一半,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幸存的雪白帕身上绣着红茶青叶,圣上执帕在窗下坐了许久,最终低首轻轻吻上了红润的茶花。
天光尽敛,昏黑的夜色沉沉压向宫阙,圣上将帕子折好放回匣中,连同匣中启朝皇后的金册金宝一起,永远封存在寂静的夜中。
纵是夜最深时似会令人感?觉黑暗永无止尽,也会有日升天明的一刻,一日日日月交替、四季轮转,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过去两年光阴。
曾经引起轩然大波的姜采女已被人遗忘,深宫中太后娘娘与永宁郡王依然病着,但因似无性命之忧、因已拖了两年,世人皆有各自的烟火人生?,曾经与之有关的阴谋流言也不再流传在市井中,近来市井中热议最多的是即将到来的端午佳节。
启朝在圣上治下四海太平,京城作为?启朝中心最是富庶繁华地?,每逢佳节,自然是十分热闹。
除赛龙舟、吃粽子等过节习俗外,因端午前后正?是花繁叶茂时,京城民众还会佩戴修插当?季花草,如菖蒲、石榴、栀子等颇受欢迎。
京城民众热闹采购花草时,宫中各处也都以花草装点。只是宫中别处的花草都是宫廷花匠置办的,唯独紫宸宫中的菖蒲、石榴、木槿等,乃是采自民间?一家名为?惜春时的花庄。
紫宸宫中四季的鲜花,皆是采自这家花庄。圣上令人化名前去采购,紫宸宫的春夏秋冬便随着惜春时的四季花草变化,花开花落间?一日接一年。
这家名为?“惜春时”的花庄,乃是慕姑娘与数名女花商所合办的,位处京郊南山脚下青萝村畔。
在花庄诸事步入正?轨后,每隔十日,慕姑娘都会入京到重明宫看望依然昏迷的永宁郡王,并带来她花庄中的鲜花,一边修剪花枝插瓶,一边和榻上的永宁郡王讲说她近来都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讲花田里?的鲜花,讲花事的乐趣与烦恼。
起先这般时,圣上只是在旁安静听着,渐渐过去两三?个月后,安静旁听的圣上,开始和慕姑娘搭话,问她诸般花事、问花庄的经营、花草的种植等等。
再渐渐,圣上会似闲聊家常般,向慕姑娘讲述他朝事上的烦恼,如同慕姑娘的花事有欢乐有烦恼,圣上的朝事也会有好有坏。
随意?聊说这些好的事坏的事时,圣上与慕姑娘之间?的相处似是友人,氛围似是和缓的风,没有昔日激烈的爱恨纠缠,平和地?令旁人不由?在心中感?到惊叹,惊叹他们此生?竟能这般。
可此生?,可圣上与慕姑娘此生?,似乎也就仅能这般了。

第70章
这日端午,官员休沐,皇帝也无需上朝议事,在将手上折子批看完后,换了?件常服,来到了?永寿宫。
细细询问永寿宫宫人,太后?今日用膳用药的情形与身体精神的状态后?,皇帝走进永寿宫祥和殿中,太后?正在殿内看戏,见他过来,立笑着招手让他近前。
“外边很热么??瞧你额头上都有汗。天热就不必过来看我,小心被日头晒伤。”
太后?嗔责的语气里满是关心,她拿起帕子为儿子擦拭面上的汗,道?:“来了就坐这儿歇歇,陪为娘看会儿戏,这会儿是晌午,日头最烈了?,别出去挨晒。”
皇帝依言在与太后?相隔一几的圈椅上坐了?,道?:“儿子听底下人讲,您今早的药又没喝。”
太后?道?:“又没什么?大病,只是有时头疼身上没力气而?已,总喝药做什么?。”见儿子默默地看着她,又笑道?:"好罢,你安生?陪娘看一折戏,娘就把药喝了?。"
皇帝就令底下人去熬药,边坐着陪太后?看戏,边拿起几上果盘里的荔枝,剥了?放在太后?手边的白?玉碗里,供太后?边听戏边享用。
太后?笑吟吟地看着皇帝的动作,“我儿真是孝顺,不枉娘平日疼你。”
皇帝微微笑着,道?:“待会儿娘喝药喝苦了?,可吃些荔枝润润。”
太后?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含笑抿吃了?会儿清甜甘美的滋味,面上又露出忧虑的神色,“也不知韫玉在燕宫过得怎样??这时节燕帝那老东西舍不舍得给他几碟荔枝……”
太后?说着怨看向儿子,“都怪你非要把韫玉送去做什么?驸马,就没其他法子了?吗?!燕帝刻薄寡恩,那清河公主的性子定也十分刁蛮,韫玉性情和软,被那清河公主欺了?怎么?办?”
“不会,儿子派人探查过了?,那清河公主性子很好,不会欺负韫玉的”,皇帝道?,“据报,韫玉和她玩得很好,两小无猜。”
宫人端了?新煎好的药过来,皇帝伸手接过,一勺勺地舀吹着,亲手喂太后?喝药。
似因?见儿子这般孝顺,苦药喝在口中也没那么?苦了?,太后?边喝着药,边想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道?:“等时势好了?,还是得想法子把韫玉接回来,韫玉只有回到我身边,我才能真正安心。”
“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若为成?大事,连家人生?死都不管不顾,这样?的人令人心寒”,太后?看向儿子,郑重嘱咐道?,“恒宸,你答应娘,无论?如何,韫玉的安危都是第一位的。”
皇帝对望着太后?的眸光,答应道?:“是。”
夏日午后?容易困倦,太后?用完药后?不久,渐渐困意?上来,连戏也听不进去了?,皇帝就令宫人扶太后?去寝殿休息。
两年前在萧珏生?死难料时,太后?就得了?疯病,此后?萧珏病情虽稳定下来,但太后?已不能知晓此事,她已在极度的痛悔刺激下记忆混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会将他认成?她唯一的儿子萧恒宸,会以为萧珏还是个几岁的孩子,现作为质子和驸马,身在遥远的燕宫中。
太医束手无策,只能为太后?开些日常调养身体的药方,这两年里,太后?每日都是这般。
却也似乎并非坏事,如今的太后?除了?日常惦记燕宫中的孙儿,并无其他烦忧。她不必再处心积虑、日夜不安,她没有逼害了?她的孙儿,她疼爱的儿子恒宸常来见她,她没有一个讨厌的叫萧恒容的小儿子。
对太后?来说,什么?都记得太清楚,反而?才是痛苦的根源。
太后?被扶往寝殿休息后?,戏台上唱戏的伶人暂止了?歌声?,都退了?出去,留下台上姹紫嫣红的布景,兀自热闹非凡。
皇帝走出了?繁华而?空荡的殿阁,想他事事皆记得清楚,若是上天?令他似太后?忘却,是否他也会似太后?,快活许多。
不,不会,他这一生?真正的舒心快乐皆是因?有慕烟,尽管他与她之间的牵绊也有着许多的痛苦纠缠,可没有她,他连真正的快活也不曾体会。
她将刀子抵上他心口,将刀插入他胸膛时,皇帝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似跌沉进了?不见底的湖底,冰冷的湖水淹没了?他的口腔胸膛。
不是因?她再次欺骗他,也非因?她竟似是这样?无情,而?是因?她选择亲手割舍、亲自毁灭。
即使真有情意?,她也会选择亲手毁去,毁去她对他可能有的动摇,毁去他对她的爱意?和执著,毁去她与他之间成?为眷侣的可能。
一次不成?,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他再靠近她,再抱着想要和她续缘相守的心念,她会一次又一次这样?做,人心能承受多少次自毁,那一刀刀会否最终刺向她自己?的胸膛,他不敢再试,既她心结难解,那他便心死。
他就应心死。
夏日里天?气变幻无常,往永寿宫时日头犹烈,待来到重明宫时,已是阴霾遮日,空气燥热闷热地令人感觉呼吸不畅,像是将要有场雷雨。
重明宫的殿门上悬着艾叶与菖蒲,皇帝知她来了?,撩起帘拢,见她就坐在内殿离榻边不远的桌几旁。萧珏床头花觚里的花换成?了?凌霄,应是她带来新插的,她正在桌边编织着五彩缕,端午习俗里腕系五彩缕可以驱恶辟邪。
皇帝记得她曾为他编过一条五彩缕,但被他一时负气,扔进临风榭的莲花池里。扔后?没几天?,他就私下命人去寻找,但宫人几乎将池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着。
亲手丢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如同她每次来时,同她聊几句闲话,问她花田收成?、花庄经营等。他问的话总是大同小异,她的回答也总是没多大区别,而?后?他说说朝廷方面的事,说些国事民生?,她就听着,偶尔轻轻问一两句。
似也只能说这些,就以花商慕烟和皇帝萧恒容的身份,别的都不要碰、不能碰,若碰了?,恐怕连这每十日能有一次的半日安宁都不能有了?。
比不能有这半日相见更令皇帝畏惧的,是他害怕会击碎她现下的安宁。两年前的她,安静之下是死水般的心,而?现在,她的心是真正的平静温和,是月色下如镜的清溪,澄澈空净。
皇帝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在这两年的时光里,感觉到她一点点地敞开了?心胸,在谈及花事时面上淡淡笑意?的真切。曾在他面前惊鸿一现翩翩起舞的慕烟,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她走进了?烟火人间。
而?他,好像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有时,皇帝心中还忍不住存有一丝幻想,不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她离他越来越远,想要快步上前,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然而?那榻上沉睡不醒的人,那暗夜里曾冰冷闪掠的刀光,都会立即粉碎他的这丝幻想。愧悔与畏惧,不容许他痴心妄想。
回回她会在申正左右离开,但这日她将走时,殿外阴沉许久的天?气,在一声?骇人的炸雷声?响后?,猛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骤然暗得仿佛是黑夜,狂风将掩着的窗吹开,殿内鎏金树上的灯火在猛一晃动后?全都熄灭。
皇帝记着她畏黑的怪疾,心陡然一提就不禁将手攥紧,也不知是要赶快走到一旁将灯点上,还是不能离她半步,防她因?怪疾发作摔倒碰伤时,忽听她在黑暗中静静地道?:“无事,我不怕黑了?。”
她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好了?。”
她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到灯树旁,将灯点燃了?一盏,一盏火光不足以驱散室内暗色,却温暖地映着她的面庞,她在火光中看向他,皇帝紧攥着的手,不由就缓缓松开了?。
雨停后?她就离开了?,原先闷热的夏日天?气为这场雷雨洗礼,空气清凉,暮时的天?际映有一道?彩虹。
令人舒适的凉风,习习吹拂着殿内的帐幔,榻上人安恬地睡着,手臂上系着一道?驱恶辟邪的五彩缕。
目送她身影远去再不
可见后?,皇帝回走进殿中,见桌上还有一道?五彩缕。他将这道?颜色艳丽的五彩缕拿在手中,似是彩虹静静地落在他掌心上。

第71章
最先与慕烟相?识时,惜春时花庄的大老板柳氏柳大娘,就感觉这姑娘虽然年纪轻轻的,可心事却像比她这三十几岁的人还要重。
尽管慕姑娘并不会露出忧愁神色,但日常看她莳花弄草的背影,看她言语时神色淡淡的模样,总觉得她心中并不快乐,很?难快乐。
也许是因年纪轻轻就失去所有亲人的缘故,慕姑娘在这世间?没有亲人,但好在还有一名友人在京中,每隔十日,慕姑娘都会亲手采摘花田里最好的鲜花,带入京中赠予那名友人。
那友人似对慕姑娘很重要,也能使?慕姑娘开怀,随着?入京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两年时间?里,柳大娘感觉慕姑娘的性?子逐渐在变,尽管外在似还和从前并无两样,但内心似正逐渐松弛,有时看慕姑娘从京中回?来?时,步伐像都比从前要轻盈些。
在花庄两年合作?相?处下来?,柳大娘看慕姑娘早如看自家妹子,径以长姐自居,唤其为“二娘”。既把慕烟当亲妹子看,又知她无其他亲人看顾,柳大娘便不由关心起妹子的终身大事,着?人为其留意打听适合的英杰才俊。
然而慕烟知后,却婉拒了她的好意,道无意于男女婚事。柳大娘本就是为妹子着?想才想着?为她牵系良缘,二娘既婉拒说无此心,柳大娘自不会强人所难,坏了原先的好意。
只是在停止为二娘留意打听英杰才俊后,柳大娘也不由在心中暗自嘀咕,想二娘是真?无意于男女婚事,还是已?心有所属,想二娘会否在心中思慕着?那个常抱花去看的友人。
柳大娘曾问过二娘那人的事,知那友人是名年轻男子。出于好奇与关心,柳大娘还想再多问些那年轻男子的事时,那人却似自己先来?了。
因二娘说那人一直病着?、迄今没有病愈,柳大娘就以为会是名病恹恹的青年,脸色苍白?,走?几步路就要咳嗽喘息,可是,那日到庄上来?找二娘的年轻男子,却毫无病色,身高颀长,容貌俊朗,虽并不骄矜拿架子,但举手?投足间?自有种?不凡的气度。
二娘似未想到那人会来?,怔了片刻后方将人当客人迎入庄中沏茶招待。主客用茶时,二娘与那名自称姓萧的公?子也不说话,一个慢慢地抿着?茶,另一个也是,明明他们之间?应十分熟稔,却又都很?拘束的模样。
柳大娘思量片刻,想二娘这怕是近情情怯了。既将二娘当妹子,她这当姐姐的自然要为她把把关,柳大娘就先说笑了几句,打破了过于安静的气氛,而后将话题引到这位萧公?子身上,打探他的为人家境等等。
柳大娘为人直爽,也不同那萧公?子弯弯绕绕太多,说些京城米贵的话后,就询问萧公?子在京中如何生计,她可不想二娘跟着?人吃苦。
“每日里……写字为生……”
听萧公?子慢吞吞地答了这一句后,柳大娘想这人是做文书的不成,又问他在京中有宅院几间?。
见萧公?子沉默着?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神色,柳大娘想难道他在京中租房居住。又想男子这般年纪,大多都已?有了家室,这人会否也早就娶妻纳妾,是否因此二娘才拖延着?未嫁?
若这什么萧公?子早有妻妾,却还哄拖着?二娘,耽误二娘的大好年华,那可真?该死了。柳大娘想得心中一沉,径就问他可有妻妾。
“……曾有妾室,但都遣走?,妥善安置了……妻子……”萧公?子欲言又止,似是抬眸悄看了对面的二娘一眼,“妻子……走?了……”
柳大娘因自比二娘的娘家人,在询问萧公?子这些事时,都带着?强势意味,这时陡然听愣住了,脱口就问道:“走??什么意思,跑了?跟人跑了?”
未得到萧公?子回?答,就忽听二娘轻轻笑了一声。二娘手?捧着?茶杯,低眸莞尔时,萧公?子神色间?的窘迫也渐渐地退去了,微笑地看着?二娘。
虽生计像是挣不了大钱、也没几间?屋舍、还曾有过妻妾,但二娘喜欢,就都罢了,毕竟这人生得好皮囊、举止有风度、谈吐也得体?,做起丈夫来?应也赏心悦目,到时让他赘入惜春时花庄就是了。
柳大娘因体?贴着?二娘的心意,不再有几分咄咄逼人地追问萧公?子家世,而是笑提起在他病中时二娘常抱花去看望他的事,叫他不要忘了二娘的心意。
也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原正笑着?的二人面上笑意忽就渐渐淡去了,气氛似无形中重了几分,仿佛空气里凝结着?雨珠。
此后九、十月的时间?里,这位萧公?子开始常来?,来?就到花田中去寻二娘,帮着?二娘做事,二娘也并不逐客,会请萧公?子用一盏茶,甚至,偶尔留一顿饭。
在柳大娘看来?,这二人明显是对彼此都有情的,可不知为何就这么一日日地耗着?,并不挑明,并不趁着?大好年华结为夫妻。
就像有层玻璃纸隔在他们之间?,这层纸透明,他们互相?都能看得见对方的心意,这层纸也很?薄,只需轻轻一捅就能捅破了,可他们谁也不伸手?去捅破这一层。
柳大娘看不明白?,只能静等其变。又一年春到来?风轻日暖时,她见萧公?子来?到惜春时花田,立撩起嗓门,向?正在田里采花的慕烟大声喊道:“二娘,他来?了!”
慕烟从绚丽的花海中抬头,见熟悉的身影在风中衣衫轻扬。她欲近前迎时,皇帝已?远远地朝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动,自己踩上田埂,向?她走?了过来?。
因昨夜有雨,地上有些泥泞,皇帝走?到慕烟跟前时,脚下靴子都沾上了湿黏的泥土,还有青草的气息与几片落花的芬芳。
暖阳暄晒下,已?忙碌多时的女子额头微有汗意,双颊浮着?健康的红晕,活泼的颇有生气的色彩。
皇帝凝看着?日光下的慕烟,抬指朝她唇角旁指了指,道:“这里,有泥点。”
慕烟一手?抓着?花枝,另一手?抬起手?背揩了一下,却没揩对地方。
皇帝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欲帮慕烟拭去那泥点时,略一顿,手?腕微凝,又将帕子递给了她。
慕烟将脸擦净后,皇帝问她正做什么,就要帮忙。即使?慕烟说这里就要结束了,没多少事了,仍是跟走?进了花田里。
却也正如慕烟所说,小半个时辰后,此处就无事了。无事可做的人当就离开了,在那之前,或许可以得到她一盏茶的招待,他一有空就来?,这辈子,大抵就是一盏茶续着?一盏茶地度过了。
慕烟一手?遮在眼前,朝天上日头看了一眼,道:“去庄中坐坐吧,有些渴了,你要喝茶吗?”
皇帝应了一声,同她一起走?上了田岸。由于地上泥泞不好走?,他和她都走?得要比平日慢一些,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因为田岸不宽,每一次的并肩而行,他们都离得很?近,可再近,他们各自的手?也都垂贴在自己身边,哪怕只要稍稍一抬手?,就可牵握住对方的。
使?他们步伐缓慢的,似不止有脚下湿黏的泥土,还有各自的心事,抑或是相?同的心事。
皇帝指尖微动时,唇亦微动了动,却仍是没有开口,目光微移,看向?了另一侧的花田。慕烟亦是略略侧首,许是因日光耀眼,阳光下眉头微微皱着?,眸底是碎阳的流光。
花鸟不懂得人世间?的心事悲喜,兀自盛放,兀自飞翔。春风温暖地拂吹着?掠过他们身边,年轻的男女一步步慢慢走?着?,目光没有交汇,许久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莺雀清脆的啼叫,风吹过花海摇漾如波浪,挟着?阳光下暖热的馥郁的花香。
花香鸟语中,忽有隐约的人声远远地传来?,慕烟与皇帝抬首看去,见高处河道堤坝上,似是周守恩的身影在疾奔而来?,并大声地说着?什么。
“公?子……公?子……醒了……”周守恩努力大声喊了几句后,见圣上与慕姑娘似都没听清他在喊什么,欲再提高声调时,嗓子却忽然一哑,他焦急之下,等能再开口时,径拼尽全力喊道:“陛下,永宁郡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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