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by阮阮阮烟罗
阮阮阮烟罗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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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烟宁被千刀万剐而死?,也不愿受此侮辱死?去,就要咬舌自?尽时,却被皇帝一手捏住下颌。皇帝漾着笑意的双眸空洞地映着她,幽漆如深海将人吞噬其中,“黄泉相会,你未免也想得?太美。你若死?了,朕即刻就叫人掘了燕太子的坟,将他遗体?曝晒鞭打,在启朝的每一座城池游街示众。朕会命天下所有道士摆阵做法,驱散他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在炼狱永受折磨。那些?收殓他遗体?、给他立坟祭祀的愚民?,那些?在心里?怀念他的人,朕会一一都杀干净,你若敢死?,朕即刻就做这样?的事。”
见少女闻言绝望地瞪大了双眼,原坚定的死?志被陡然从天而降的重压碾得?破碎,无尽的痛苦与愤恨在她眸中如海水将她淹没,皇帝心头却没有半分快意,那痛楚绝望的海水仿佛也流着剧毒,深深地淹没了他,刺痛的毒素流浸在他的血液里?,淌遍他四肢百骸,令他的心浸满了毒汁。
他将她身上残留的衣物扯去,就似在撕扯她的面具,从上元夜相遇以来一直戴在她脸上的面具,她用来欺骗他、编织了一场虚假梦境的美丽面具。他们终于都赤诚相见时,却是那样?的丑陋,没有一丝柔情蜜意,只有互相的憎恨,欲置对方于死?地而不能的绝望与折磨。她叫他如何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就通通施还?给她,一分都不少。
近丑初时,夜静到了极处,屏风前?暴烈的狰狞与绝望渐渐沉入了渊下,阴冷的死?寂中,唯能听得?殿角偶尔的铜漏滴水声,皇帝冷眼看着落凝在凌乱褥毯上的刺眼红痕,嘲讽地道:“怎么,你是没来得?及向?燕太子献身,还?是纵自?荐枕席,燕太子也不屑幸你一个小小宫女,你所谓的忠贞,全是你一厢情愿?”
犹被束绑在身后?的双腕,在狂风暴雨般的折磨下,痛得?似乎摧折,然这痛楚与身下相比却是轻微,那仿佛将身体?撕裂成两半的剧痛,那来回无止尽的磋磨,才?真?如人间炼狱,不仅令她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将她的尊严一分分磋磨成齑粉。身体?每一寸都似遭过凌迟,使不上半点力气,慕烟虚弱到嗓音几乎轻不可闻,但言辞犹似利刃狠狠刺向?对方,“一厢情愿,是在说你自?己吗?”
皇帝却是大笑起来。清晏殿外,周守恩已在夜色中忐忑侍等许久,听到殿内突然传来圣上的笑声,愈发心惊难安时,忽听圣上传他入内,连忙推门躬身快步入殿。
见屏风小榻前?的地上散落着女子亵衣等,近前?的周守恩连忙将眼垂低。他眼角余光处,见圣上边从榻上起身,边慢慢披穿着寝衣,圣上身后?的小榻上,少女伏着的身形一动不动,漆黑长发凌乱如水草披散在她的肩背上,使她像是从水里?捞出的溺水之人,奄奄一息。
周守恩不由疑心姜烟雨是否已经死?去时,转念又想,姜烟雨如这会儿已经死?亡,对她自?己倒是解脱,若还?活着,依圣上怒火,令她受十大酷刑恐也难泄心中之恨,她必是生不如死?。
周守恩边暗暗想着,边近前?恭声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圣上缓系着衣带,瞥看榻上少女的眸光,轻蔑如看路边的野草,“这种卑贱女子,如何能留在这里?,脏了朕的御殿。”
周守恩“是”一声,又问:“陛下要如何处置?”
周守恩以为少女有九成将要承受千刀万剐之类的酷刑,剩下那一成是圣上若破天荒地宽宏些?,也要将她绞死?或是毒杀,然而却听圣上冷嗤道:“将她扔到后?宫去,卑贱之人,到死?都只配做个采女。”

第28章
因皇帝下令封锁消息,宫女姜烟雨行刺一事?,知者仅周守恩、季远等寥寥数人,于是在帝宫之?外的人看来,就只是一夜过后,圣上后宫多了名采女罢了。
一宫女承幸受封采女,在历朝历代的后宫都只是件芝麻小事?,但在启朝后宫,却是有些不寻常,因圣上后宫全是登基选秀时的“老?人”,从?那之?后几年下来,圣上后宫再未新进过女子,犹如一潭死水,这名为姜烟雨的宫女,实?是圣上这几年的第一个“新人”,纵她?出身卑微,只似是枚砂砾,落在死水般的后宫里,也惹起了一阵涟漪。
不过这涟漪很快也就平静下来了,因后宫妃嫔们暗中关注多日?后,见圣上不仅仅是不宠爱这名新人,在封其为采女后就再未召幸过,还甚至似乎是有些厌恶这新人,将其扔到后宫最偏僻冷清的幽兰轩,责令闭门思过。
圣上对姜烟雨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而这姜烟雨也未能抓住往上爬的机会,刚承幸就惹得圣上不快,这一生大?抵要老?死在采女的位份上,无福再伺候圣上了。后宫妃嫔们如此心想时,皆认为弘福殿失火那夜的事也不必再多想深想,都在心中看轻姜采女。
采女之?事?如是微风,在后宫略掀涟漪就被众人搁在脑后,转眼时间?过去七八日?,时节也已是晚春近夏,白?日?里骄阳越发炽热,漾着花香的空气镇日?浮着燥意,各宫冰盘风轮等物都已用了起来。
这日?永寿宫中,内官摇转风轮,宫女轻轻打扇,太后在习习凉风中边用着一碗冰蜜拌甜瓜,边问皇帝道:“那姜采女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怎么到今日?还在闭门思过。”
太后凤座下首,萧珏持匙的手悄停在碗畔,他微抬眸看向对面的皇叔,见皇叔神色淡淡地?回答道:“她?打碎了儿臣的琉璃樽。”
太后闻言笑?道:“哀家还当是为什么厉害的事?,原来就只是为这个,一个琉璃樽有何要紧,大?启如今已广富四海,皇帝难道还缺几个琉璃器物使吗?!”
萧珏正犹豫是否要附和皇祖母的话,为姜烟雨美言几句,请皇叔宽恕她?时,就听皇叔再说道:“是儿臣素日?使惯最?为钟爱的,纵工匠能再做出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原先那个了。”说话时神色虽淡,眉宇却似微拢冷霜。
太后仍是笑?道:“再怎么钟爱,也就只是件器物,比不上人,皇帝你该在意的不是什么琉璃樽,而是子嗣。姜采女既是你这几年纳的头一个新人,想必你心里对她?是有几分喜爱的,既如此,就当给她?几分恩宠,好让她?早些为你诞下子嗣。”
皇帝持着银匙,慢搅得碗中碎冰浮沉,唇际微衔笑?意,“她?出身卑贱,不配为皇家诞育子嗣。”
薄瓷碗壁的缠枝蔓草纹,仿佛隐秘地?生长缠结在他心底,萧珏垂眼看着碗中渐渐融化的碎冰,耳边仿佛是那日?群芳林中,她?坚定地?说要至死侍奉陛下,又仿佛是清晏殿里,皇叔说要与她?赌书泼茶。既是两心相悦,为何皇叔要如此轻贱她?,被禁足在幽兰轩中的她?,依然对皇叔至死不渝吗?
融化的碎冰和着碗中蜂蜜稠重地?似乎淌不动,萧珏暗自心境沉郁复杂,听皇祖母和蔼地?对皇叔道:“你嫌姜采女出身卑贱,不配做皇子公?主的母亲,可后宫多的是高门出身的妃嫔,也不见你经常召幸。你今年二十三了,寻常子弟在你这年纪早当爹了,你是天子,一言一行天下人都看着,在子嗣事?上更该上心些。”
皇帝颔首道“是”,“是儿臣从?前为朝事?疏忽了,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升平,儿臣定在子嗣事?上多上心,好让母后早日?含饴弄孙。”
就从?此日?起,淡待后宫数年的圣上,似对众妃嫔多了几分热切。从?前那几年,妃嫔们自在后宫相伴度日?,圣上总独来独往的,而从?今年春夏之?交起,圣上开始时不时召妃嫔伴驾,且是雨露均沾,今日?召此妃陪膳,明日?召彼嫔游园,好似轮转下来,后宫无论?位份高低,人人都能得到这份恩典,只除了那个被幽禁在幽兰轩的姜采女。
这一日?,正是敏妃陪侍圣上用膳。夜幕降临后,她?亲自布菜,万般温柔体贴地?陪伴圣上用着晚膳时,听到殿外滚响了几声雷鸣后,就有风雨声呼啸而起,不由心中窃喜。
宫人将用完的御膳撤下后,圣上拿起了一卷书,坐到了屏风前的小?榻上。敏妃守等了片时,仍等不到圣上开口?留她?过夜,只能依依走至圣上身边,娇声主动求请道:“陛下,臣妾今晚留在这儿陪您好不好?外头风雨这样大?,臣妾若是冒雨回宫,或会着凉的。”
圣上掀了一页书,虽未抬眼看她?,但语气还算温和,“坐轿回去就是,若还怕着凉,披件披风。”
敏妃虽因出身独孤氏、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在初入宫时就位居三妃,可却是个空架子,坐了几年妃位,仍如守活寡般,难得圣上近来对后宫热切不少,她?也跟着沾光能常至御前,如若不抓住这机会快些邀得圣宠、怀有龙种,谁知道下一次圣上亲近后宫是什么时候,又或者仪妃、纯妃等人先抓住这机会、怀孕生下皇子,到时候就是太后娘娘偏袒她?,她?一无所出之?人,想坐上皇后的宝座,也是困难重重。
心中的忧虑与焦躁压过了敏妃素日?对圣上的畏怯,她?屈身坐在小?榻脚踏处,一手柔柔地?牵着圣上衣角,美目盈盈地?仰看向圣上,双颊浮起羞涩的红晕,“臣妾……臣妾欺君了,臣妾其实?不是怕着凉,臣妾就只是想留在这里,陪伴陛下、伺候陛下。”
圣上目光从?书卷移到她?面上,问:“为何?”
敏妃双颊羞红更浓,“自是因为……因为臣妾爱慕圣上。”她?微微一顿,眸光越发含情脉脉,“臣妾早就爱慕圣上,从?还在魏博时就是,臣妾尚是不知事?的小?女孩时,就在心里喜欢圣上,喜欢……表兄……”
敏妃是为能给自己?争取怀有龙种的机会,而将心一横,大?胆唤圣上为“表兄”,然心中实?是忐忑。但她?在忐忑唤了这一声“表兄”后,见圣上非但没有嫌她?娇缠或是越矩,眸中薄淡的笑?意在灯火映漾下还似竟渐深浓。
敏妃见状,如何不心中欢喜,就越发大?胆起来,柔软的身躯几乎要靠在圣上身上,声亦娇柔得似能滴出水来,“表兄,就让臣妾伺候您吧。”
初夏的第一场雷雨来得迅猛,幽兰轩地?方狭小?偏僻,雨下急了庭院来不及排水,阶下白?茫茫一片积水越来越高,几有要淹至室内的风险。然而幽兰轩的掌事?太监郑吉,这会儿也无暇去管积水,他在雷电交加的夜色里候守在房门前,见宫女茉枝出来,立即问道:“主子怎么样了?”
“情形很不好,主子烧得越发厉害了,浑身滚烫,似都没知觉了”,茉枝忧虑地?看着郑吉道,“郑公?公?,主子身子本就孱弱,是熬不住的,这样下去,若不请太医来用药,恐怕……”
话未说完,茉枝就不由默默咽声。姜采女本就只是宫女出身,又不知因何事?惹怒了圣上,一直被关在这里,说是主子,处境却比他们这些人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他们这些奴婢行动自由,在后宫既是草芥般的存在,又因惹怒圣上尚是被幽禁的戴罪之?身,如何能请得来太医。
可若由着姜采女这般病重、甚至病死,茉枝又于心不忍。她?原是敏妃娘娘宫中的粗使宫女,一次在擦洗花瓶时,不小?心将几滴水点子洒在了敏妃娘娘的罗裙上,被掌嘴赶出了延熹宫,来幽兰轩这等偏僻之?地?做洒扫宫女,在姜采女被分住到这里后,就成了姜采女的侍女。
幽兰轩通共就四名宫人,除掌事?太监郑吉与她?外,就只两个粗使小?太监。也许在旁人看来,敏妃娘娘的延熹宫是好去处,做姜采女的侍女是坏差事?,但真要茉枝来选,她?宁可留在幽兰轩。敏妃娘娘御下严苛、责罚也重,她?在延熹宫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做错事?被惩戒,而姜采女莫说责罚她?,就对她?没有任何吩咐。
姜采女就不说话,也摇首拒绝她?近身伺候。从?来到幽兰轩的第一天起,姜采女就没有主动说过半个字,以至茉枝起先都不由在心中猜想姜采女是不是不会说话,直到有天夜里姜采女似从?噩梦中惊醒、哀凄尖叫了一声,茉枝才知姜采女不是哑巴,就只是平日?静默到一个字也不愿说而已。
因为这静默到极点的性情,茉枝与郑公?公?起先都没看出姜采女是抱病在身,只以为她?是身子孱弱而已,只是见她?镇日?倚窗独坐,从?朝至暮,好似在看窗外那狭窄的一方天,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眼里空无一物,见她?一日?日?地?消瘦下去,脸色越发苍白?,似是还未绽放就要凋零的花骨朵儿,了无生气。
直到今日?黄昏姜采女虚弱到昏倒在地?,终于能近身伺候的茉枝忙上前将其扶起时,才知姜采女浑身发烫、病得有多厉害。简单的清水擦洗如何能使姜采女退烧,可除了这个,她?还能做什么呢。
茉枝虽是怯弱但心地?善良,终究还是忍不住对郑公?公?道:“奴婢去太医院求他们来看看主子吧,主子……主子虽然只是采女,但好歹也是陛下的女人,太医……太医们总不能真就袖手不管……”茉枝这般说着,自己?却也十分底气不足,一咬牙就要走时,却听郑公?公?在后拦道:“等等。”
郑吉心里也是为难。不同于进忠等御前内官是总管周守恩明面上的徒弟,郑吉其实?也是周守恩的弟子之?一,只是未落在明面上,也未在御前伺候,而是在司宫台内织染局衙门里担着实?差。十几日?前,师傅悄悄传他到跟前,说会寻个办事?不力的由头将他撵下现在的职位,令他被“贬”到幽兰轩做掌事?太监。
原本有师傅在暗地?里照应着,他努力在内织染局做事?晋升,是颇有前途的,突然就被贬到幽兰轩来,要跟着姜采女这毫无前途的主子,无异是摔在了烂泥坑里。郑吉完全想不通师傅为何如此行事?,但也不敢问,就遵命道是,说自己?会尽心伺候姜采女。
却见师傅当场冷了脸色,似是十分厌恶姜采女其人,说不必尽心伺候,只密切关注她?一言一行就是,若有异动,及时回报。好似令他为幽兰轩掌事?太监,就是为监视姜采女。
然而姜采女镇日?不语不动,是“一言”“一行”也没有,遂这十几日?来,郑吉从?未向师父禀报过什么。现下姜采女病得昏躺榻上,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异动”,可如果她?真病出了什么事?,而他未及时禀报师傅,好像也是不妥。
另一方面,虽不知姜采女是为何事?触怒圣上而被禁足、师傅又与姜采女有何过节,但听师傅那日?语气,是颇为厌憎姜采女的,可能倒会希望姜采女病重甚至病死。如若师傅真如此想而他却贸然请太医来为姜采女诊治,岂不是忤逆师意?!
郑吉左右思量,总觉得不管为何缘故,这事?都要先禀报师傅,由师傅裁夺是否要为姜采女请太医。他在心内拿定主意,就将茉枝拦下,令她?留在屋内照料姜采女,打开一把油纸伞,冒着滂沱大?雨,匆匆往圣上的紫宸宫去了。

第29章
戌正?时雨犹未停,一道道闪电撕裂漆黑长空,风亦狂啸,敏妃刚从清晏殿出?来,即被冷风挟吹的雨点扑到了面上,她下意识想斥责随侍宫女打伞不及时,但?想尚是在御前,又硬生生忍下。她本就心情糟透,这一忍之下心中郁气更是深重,只觉心沉沉地坠在胸口,难受极了。
今日来陪侍圣上用膳前,敏妃在延熹宫足足妆点了一两个时辰,以?确保自?己?面圣时万无一失。她也确实做到了万无一失,身上是最鲜丽的衣裙,面上是最娇美的妆容,每一寸肌肤都涂抹着润泽柔腻的玉容膏,裙袖轻摆间便有甜香幽幽逸出?,沁人心脾。在来到圣上身边后,她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娇缠邀宠,可圣上明明并不厌烦她的邀宠,明明有对着她笑,却还是没有留她侍寝,令她自?回?宫歇下。
敏妃实在不明白自己是何处做得不?够,她百般不?得其解之下,甚至不?由想或许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是圣上确实无法恩幸妃嫔。也许那传言真的,圣上确实在某方面是力不?从心,行军打仗是风险事,太宗皇帝就是因在战场上受伤落下病根而英年驾崩,圣上早几年也曾御驾亲征,也许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伤。
可若圣上真是因有隐伤而不?近女色,十来日前又何必纳了个采女呢?敏妃心中疑惑之多就似是夜幕下落不?尽的雨水,却也无法?当面询问圣上,只能在风雨夜色中泄气茫然地坐轿离去了。
敏妃娘娘的轿辇远去后,按规矩面壁避在一旁的郑吉,方转过身来,擎着雨伞匆匆往紫宸宫宫人庑房走。他非紫宸宫宫人,不?能到御前清晏殿,只能请正?未当值的进忠师兄,将姜采女染病的事速速转报给师傅,自?己?就在外头雨中宫墙下等待师傅的指令。
周守恩在得到姜采女染病的消息时,只觉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今夜刚得到了有关?姜烟雨其人的重大密报,感觉手里握着的那卷绫锦沉甸甸地似乎拿不?住,这时又突然听到这事,想自?己?入殿后要向圣上禀报两件关?于姜烟雨的事,不?知要面临怎样的龙颜大怒,脚步僵沉地似都迈不?动。
那夜姜烟雨行刺失败后,圣上就命人秘密详查姜烟雨在前燕宫中经历。姜烟雨无亲无故,这短短十几日里没能找出?与她相关?尚在人世的前燕旧人来,但?在庞杂如?海的前朝旧物里,寻到了关?于姜烟雨的一卷诏书。薄薄地一卷绫锦,却似有泰山之重,周守恩暗给自?己?鼓了鼓气,才敢硬着头皮走进了清晏殿中。
殿内圣上正?在一道描金花鸟屏风前斜倚凭几看书,身形慵懒,意态闲适,好似是从前的魏博二公?子。然周守恩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虽然自?姜烟雨被封为采女扔到幽兰轩后,圣上没再?发过半点火,每日里照旧做着太平天子,但?圣上越是平静,周守恩就越是不?安。
“陛下,绣衣司的人查到了这个,是关?于姜烟雨的。”周守恩躬身趋步近前,双手捧着那卷绫锦奉与圣上,眼角余光见圣上慢慢放下了手中书,接过绫锦诏书展开。
周守恩已看过这道前燕诏书的内容,因为知道上面具体写了什么,所以?他心中才惶恐无比。这道前燕诏书,虽未加盖前燕天子、太子玺印,但?内容已写得明明白白,是册封姜烟雨为燕朝太子妃。
虽然那时燕朝已是日落西山,但?一王朝再?怎么衰败,也不?至于尊一花房宫女为太子之妻。姜烟雨是如?何能被册封为太子妃?周守恩对此感到十分震惊茫然时,也知这诏书并不?是做伪,因其上字迹在与许多前燕奏报书画对照后,确定与前燕昭文太子字迹完全吻合,这卷诏书乃是昭文太子亲笔所写。
前燕昭文太子至死未婚,孑然赴死时身边无妻无妾,世人根本不?知晓他竟还曾差点大婚,差点有一花房宫女出?身的太子妃。但?既已写下诏书,说明心意十分坚定,又为何最终没有盖下玺印,正?式册封姜烟雨,昭告天下?
周守恩想不?明白其中因由,但?想不?管是因何故使得昭文太子最终没有正?式册封姜烟雨为太子妃,这道诏书的存在,都已说明昭文太子对姜烟雨是情深似海、史所罕见。
他默默思量着并悄瞥圣上神色,见灯光下正?捧看诏书的圣上,指节紧绷,唇际却浮有一丝笑意。那一丝薄淡泠然的笑意仿佛是琴弦紧勒在周守恩颈下,让他越发胆颤,大气也不?敢出?。
“她死了没有?”许久后,圣上放下了那卷诏书,声亦冷沉沉地落下。
“姜采女仍活着”,忙回?禀圣上的周守恩,在一顿后又含着小心说道,“幽兰轩宫人来报说姜采女病了,请示是否要传太医诊治?”
紫宸宫宫墙外,郑吉已在雨中守等许久。他以?为他会见到进忠师兄出?来转达师傅的指令,又或者是师傅本人亲自?过来吩咐他,却不?想见夜色中一溜宫灯冒雨出?了紫宸宫的宫门,侍卫内官扈从拥簇着明黄御辇,竟是天子仪仗。
姜氏女刚被封为采女就被幽禁,明显是不?仅没有圣宠,还惹得圣上厌恶。近些时日来后宫颇为热闹,然而圣上仍未解姜采女禁足亦对其不?闻不?问,可见对姜采女依然甚是厌憎。因是如?此,郑吉半点不?敢将此时的御驾出?行往幽兰轩上想,只以?为圣上此时是去某位娘娘宫中,忙侧身避在一旁。
然而他侧身避没多久,就感觉有人拉了下他衣袖,抬头见是进忠师兄,正?眼神示意他快些跟上御驾。郑吉心中一惊,颤着唇欲问时,进忠师兄已知他要问什么,就点头示意他快走。郑吉忙跟走在仪仗最后,惊颤心绪似是融在雨水里的灯光,晃晃沉沉。
茉枝也似郑吉被惊得六神无主?,当见圣上突然驾到幽兰轩,她忙与轩中两名?粗使小太监跪地迎驾,努力克制心中的怯弱恐慌,颤着声为姜采女说话道:“主?子非是藐视君上,是病得昏过去了,不?知圣上驾到,无法?起身迎驾……”
圣上未理会她,径抬步走进了内间寝居。茉枝见周总管朝她使了个眼色,忙起身侍随圣驾跟走进寝居中。幽兰轩是后宫中最冷清偏僻的所在,内里陈设自?是也十分清简,寝居仅以?寻常青石砖铺地,一道素洁无绣的垂帘后,仅一榻一几一灯架而已。
榉木灯架上擎着一盏绛烛笼纱灯,并不?明亮的灯光为碧色纱帐轻拢,落在帷帐里更?似冬日里浅淡的月光。凉薄的微光下,榻上少女面上晕着病态的潮|红,像是有火正?在她身体里灼烧,却又烧不?出?来,只在她五脏六腑里煎熬着她,她紧蹙着眉尖,像正?被一场噩梦纠缠侵扰着,不?得解脱,一只撂在被外的手死死抓着被面,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榻畔,手腕纤若无骨,雪白的手背亦是晶莹剔透,似是薄透的冷玉,若再?向下垂些,能直接坠碎在地上。
皇帝第一次见到这双手是在西苑花房,那时这双手肿红得生着冻疮,几乎就要溃疡。他怜惜她,呵护她,使她到他身边来,令她摆脱了艰苦的劳役,令她的手渐渐光洁如?玉,不?用再?受痛痒之苦。然而她是如?何报答他的呢,她用这双白皙如?玉的手来杀他。
望着榻上沉在梦魇中的少女,皇帝心中冷笑连连。前燕太子妃,原来她还有这身份,原来她在刺杀他失败后丝毫不?畏死,是因盼着去地府和昭文太子当一对死鸳鸯。他岂会便宜了她,他要她活着,要她和昭文太子生死相隔,他要拿这一生,慢慢地折磨她,报复她。
皇帝在未出?紫宸宫时就已令人传唤太医,这时季远已冒雨匆匆赶至幽兰轩。在寝居门外略整仪容后,季远快步走进室内,向圣上如?仪行礼,听圣上在令他上前诊看榻上人时,只淡声吩咐了五个字:“别叫她死了。”
季远为少女隔纱把脉后,再?细看她面上病色,想她不?是今日方才高?热,在那之前应已病了十来日,许就是从在清晏殿刺杀那夜开始病的。关?于少女病况的话,在季远喉咙中略微一滚,就咽了下去,他眼角余光瞥见圣上神色冷淡,明显并不?在意少女究竟病得如?何,只是要他将她治得死不?了就成。
回?想在紫宸宫西偏殿第一次为少女把脉诊治时,圣上是何等上心,不?仅细问少女病况,还担心他诊治出?错,贻误了少女的病情治疗,季远不?由心中唏嘘。然而这少女是自?作孽,明明能倚着圣宠过活,偏要亲手将圣宠砸得稀烂,季远这般想时,又想起那夜少女所说的话,想她与前燕昭文太子情深,处在她的立场上,只能舍命刺杀圣上。
姜烟雨行刺是因她心中重情,而圣上如?此处置一刺客也已算是宽仁,从他二人各自?立场上似乎都没有错,要说有什么错,怕是姜烟雨不?该成为圣上的侍女,他二人不?该有此一段孽缘。季远默默想着,向圣上一躬身,就退下熬药去了。
约两刻钟后,季远将新煎好的药端入寝居中。茉枝为了给昏迷中的姜采女喂药,想在姜采女颈下垫高?一只软枕。然而她塞枕头的动作,令姜采女原先枕下藏掖着的一只紫砂陶埙,无声地向外滚了数寸,落在了圣上的眸中。
被喂了几勺药后,姜采女咳嗽着微睁双眼。茉枝忙将药碗搁在榻旁几上,一边拿帕子为姜采女擦拭唇边的药汁,一边见姜采女眸中初醒的迷茫在看到榻边的圣上后,立冷凝为彻骨的恨意,似淬闪寒光的利箭狠狠刺向大启朝的天子。

第30章
慕烟沉沦在漆黑的梦魇中,这梦魇似乎是从她虚弱昏倒时侵缠着她,又似乎是从刺杀失败的那一夜,从惊闻皇兄死去的那一天,从许多年前父皇提剑刺向她心口的那一瞬就如冰冷潮水将她包围,将她缠拖进无尽的深渊,要?她永不见天日。
她拼命伸手向渊外的最后一缕天光,却是离它越来越远。满心绝望地醒来时,她唇齿间尽是酸苦之味,而眼前就是毁去那缕天光的人,他手里正拿着她的埙,见她睁眼看来?,唇际凝起一丝冰冷的微笑,似就要?微一用力,将埙捏得粉碎。
“还给我!!”虚弱的身体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慕烟拼命扑前抢去,却还是扑了个?空。
皇帝微一侧身?,看她在竭力拼抢后陡然失力,那一瞬间的爆发像是透支燃烧了她的生命,将她微弱的生机烧得所剩无几,她更?加虚弱地伏在榻畔,披散的长发凌乱地落在肩颈处,双颊灼红洇着病态的湿潮。然而她纵是已似奄奄一息,仇恨瞪视着他的双眸依然冷利如刀,眼底红丝像是洇出的血又似正燃烧着的恨火,能在他脸上灼剜出两个血窟窿来。
茉枝半点不知圣上与?姜采女的纠葛,只知姜采女曾为御前宫女,见姜采女醒来?后对圣上如此无?礼,心中十分惶惧之时,见圣上竟未动怒,而是缓缓笑了。圣上拿着那埙,眸光看着榻上的姜采女,像是寻着了有趣的游戏,衔着笑意,淡声吩咐她道:“继续喂药。”
圣上微笑着看姜采女的眸光,似是在看囚笼里被拔去尖牙利爪的小狐,“你主子很能讨朕欢心,别让她病死了,朕舍不得她死,她死了,朕很难再寻着这么能叫朕高?兴的人。”
听着似乎是宠爱姜采女的话,可茉枝不知怎的,总感觉圣上这话像是浸在冰水里,听得她后背寒意森森,明明正值夏夜却似在冬夜里骨子发冷。她不明所以,但?赶紧端起药碗拿起药勺,就要?遵圣命继续喂姜采女喝药,然而姜采女死死地咬着唇,眸光依然冷灼地剜着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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