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by阮阮阮烟罗
阮阮阮烟罗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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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清甜多汁的,但慕烟食不知?味,她虽垂着眼抿嚼着橙肉,但能感觉到皇帝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针毡。强忍一阵后,慕烟听皇帝忽然问道:“还记得昨天那几个字该怎么?写吗?”
慕烟害怕若自己说不记得,皇帝又要?似昨日握着她的手、几乎将她拢在怀中、手把手教她,但也?知?一本来“目不识丁”的宫女,不该这么?快就能学会?那几字,就折中回答皇帝的话?道:“奴婢还记得一点。”
皇帝将一只手摊开朝她,“写个‘容’字给朕瞧瞧。”
慕烟看皇帝示意她在他手掌上写,虽心中生厌,但心道如此总比皇帝握着她手写好,就将琉璃碗搁在一边,作恭顺状,用食指在皇帝手心书写。因怕显得过于伶俐会?惹得皇帝疑心她先前是装不认字、进而疑心她的身份动机等,慕烟就在皇帝手心写“容”字时,故意写错了两笔。
皇帝边看着她写边轻笑了一声,“‘容’字是这样写吗?”
慕烟正要?说“奴婢愚钝”,就见?皇帝伸手向她,将她刚缩回的手拖到他面?前,令掌心朝上,笑着道:“该是这样。”
皇帝一手握着她指尖,一手用食指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地端正书写着,似乎力道很轻,像羽毛拂得掌心发痒,又似乎很重?,像要?将这个“容”字刻在她的手心,慕烟忍耐着等皇帝慢慢写完,看他抬眼问她道:“记住了吗?”
慕烟为皇帝能早点放开她手,自是恭谨颔首道:“奴婢记住了。”
皇帝看着少?女认真点头的模样,心中漫漾开丝丝笑意,想她定?会?记住的,因为她心里有他。而他也?是,握着她手不想放开,想再继续这般教她写字,或似昨日那般,将她拢在身前握着她手一字字教她书写、一点点教她知?书达理?。
他想与她长久,从上元夜迄今,他与她相识的时间如此短暂,连一个春天还没过去,却已想得长长久久。从未有过的感情,起初不过似小芽生根抽枝,却在明?媚蓬勃的春意催发下,不多时就在暮春时候盛开了满树的繁花。情意来得汹涌浩荡,却又非一时心血来潮,竟是想朝朝暮暮,从一笔一墨开始,长久地远至一生。
然而皇帝是启朝天子,无?论他有多想与她朝暮相伴,每日里都要?上朝批折子见?大臣、被诸多国事缠身的他,无?暇亲做她的教书先生。皇帝就只能特许少?女每天可离御前半日,往宫中文思堂读书认字。
文思堂是宫中宫人受教之地,堂内讲师由通晓诗书、在宫中有一定?地位的内官女官担任,能够进入文思堂读书的宫女太监也?需经过严格的遴选。慕烟既早扯下不识字的谎,就不能半途露馅,只能谢皇帝恩典,每日里有半日不在御前当值,而往文思堂去。
明?明?认字却要?装得胸无?点墨,慕烟每天在文思堂面?对讲师时每时每刻都得演戏,自然心累,遂就有时会?寻个找书的由头,避开讲师,躲进文思堂的书库中。
这一日她人在书库,看似是闲逸游走在书架丛中寻找书籍,实则满心焦躁,因皇帝仍未转变对她的亲近态度,而她自己每天耽搁在文思堂的时间无?疑是在浪费光阴。自上次试图行刺泡汤后,她迄今还没能想出新法子,既无?法弄到可贴身藏匿的利器,也?无?法弄到致命的毒|药。
又是深深焦虑难安又是深深自责无?能,因此心神不属的慕烟,未能认真看路,在转弯时不慎撞了下书架,将架上一本书碰落在地。她弯身要?将书捡起时,目光落在翻开书页上描画的人体穴位图,忽然心中一动,感觉脑海内如有灵光霎时闪过。
就倚靠着书架,将这本《针灸图经》从头翻阅。当看到书上写着,风府穴和哑门穴位于颅颈交界处,这两处穴位在用针时要?万分小心,如长针刺入过深,重?能使人瘫痪甚至丧命,慕烟不由攥紧了书角,心中暗暗激荡涟漪。

第23章 (二更)
已是三月初,宫苑百花争放,在晴暖的晚春时节尽情?绽芳吐蕊,令熏风中萧珏一路行来,只觉衣裳似都浸染了馥郁的花香。正?是万紫千红的时节,暮春花事热烈喧闹,他书室后的几树清寒绿萼,这时候早就零落成泥。
萧珏今日?入宫,是为向皇祖母和皇叔请安,因先前在龙首池马球场摔伤,皇祖母与皇叔免了?他多日?的问安礼,令他务必在脚伤完全痊愈后再下地行走,故他已有十来日?未进宫。
是为见皇祖母和皇叔而入宫,然而萧珏心底深处实际最牵念她。在重明宫养伤时,他听说了?她先被?逐离清晏殿、后在弘福殿险些被?施杖刑的事。他耳中听到这些事时,时间都已过去了?一两日?,她已安然无恙地回?到御前,可随侍向他这般回报时,他却无法安心。
他担心她在御前并不能真正安然无恙,他担心他向皇叔讨要她的这一错误举动,反会为她招来麻烦。应已招来麻烦,若不然她也不会在马球赛当天被逐离御前。如今她再度回?到御前,处境又?如何呢?
因?心中牵挂,萧珏未先往皇祖母的永寿宫去,而是先往天子宫中。临近帝宫的群芳林中,萧珏正?走着,抬眼却见另一条白石径上,她也正?捧着几本书往紫宸宫方向走。隔着暖风摇曳的几丛花影,她看到了?他,微微一怔后,垂低眼帘,捧着书微屈膝向他行礼。
萧珏近前虚扶她起身?后,目光凝在她的面上。他心里原有许多的话想问想说,可一时却似涌堵在心口说不出来,就只是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她清澄的眸光与他目光微微一接,就垂低下去,声?亦低低的,“奴婢一切都好,谢郡王殿下关怀。”
一问一答后暂时的沉默中,萧珏还在犹豫要如何说出心里话时,她已再向他微一低身?,说道:“奴婢需回?御前当差,先行告退。”
见她转身?就走,轻柔的裙裳在风中袅贴着身?形如纷飞的蝶,萧珏记忆忽回?到与女孩相见的最后一日?,她转身?离去的身?影似乎就是眼前。明知她不是她,可心底陡然冲涌的感情?,还是使他径就快步拦走至她的身?前,在她微惊的目光中,萧珏情?难自控地望着她道:“到孤身?边来,好吗?”
那样?纷乱庞杂的心里话,原一个字也不知该怎样?说,这时却在这一句后立即清晰明了?,心也澄亮如镜。原来即使已明知皇叔态度为何,他还是想要她,他不想看她背影远去,离他越来越远,他想要她在他身?边。
宫中乃是非之地,圣恩更是雨露雷霆难以捉摸,他不愿她陷在不安的处境里,他要她到他身?边,他不会责罚苛待她,不会对她喜怒无常,他会一直一直待她好的。
“到孤身?边来,孤会再向皇叔求请”,虽仍以“孤”自称,但萧珏语气诚恳,更似在和友人说话,“孤会好好待你的,孤向你承诺。”
尽管不解萧珏为何突然有这念头?,但慕烟相信他的话,相信余生即使在他身?边做名洒扫宫女,都可安宁度过这一世,而不似眼下每回?需去御前当差时,她心底都害怕皇帝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害怕自己会遭到侮辱。可是,可是……
“我……奴婢……”纠缠的心绪如是薄利的冷刃,无声?在她心中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慕烟沉默须臾,终是低声?回?说道,“多谢郡王殿下厚爱,但恕奴婢不能从命。”
“为何?”萧珏问,“你是害怕皇叔怪罪吗?莫怕,孤会一力为你承担。”萧珏所说是真心实意?,他从前事事谨慎,但此次明知是在违逆圣心,亦愿为她承担一切后果。
他心诚挚无比亦坚如磐石,可却听她平静而坚定地回?答道:“因?为奴婢不想离开陛下,奴婢此生至死只想待在陛下身?边。”
绚丽花树后的假山阴影里,周守恩目光从不远处的少年少女身?上,默然移近至身?前的圣上身?上,不禁在温暖的春风中感觉身?体有点发冷。
寻常申正?时候,宫女姜烟雨都已从文思堂回?来,今日?却迟迟未归,于是圣上似乎就有点坐不住了?,说是批折子久了?、坐得乏累,要出殿走走散心,但周守恩看来,圣上更似是想去文思堂附近,去接姜烟雨下学。
然而才?走离紫宸宫没?多久,便见着了?这么一幕,虽隔着繁茂花树,但永宁郡王与姜烟雨的对话,可随风清清楚楚地传至耳边。周守恩不由暗掬一把冷汗,也不知是为永宁郡王是为姜烟雨,还是为可能成为出气筒的自己。他悄觑圣上神色,却见圣上就沉静地看着花树后的二?人,面无表情?,根本瞧不出什么。
圣上未现身?在永宁郡王与姜烟雨面前,而是悄悄地走侧路回?到了?清晏殿。圣驾回?殿后没?多久,永宁郡王来向皇叔请安,周守恩就看圣上在永宁郡王行礼问安后,如常留永宁郡王吃茶闲话,待永宁郡王一如从前态度亲和。
边侍在侧殿垂帘外,边暗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周守恩瞥眼见姜烟雨轻步入殿来与凝秋交接当值,犹豫要不要仍令她侍在外殿,这会儿别叫她进内殿伺候时,圣上却已看见了?薄帘外的姜烟雨,并就唤她入内。
“今日?怎么回?来得晚了?些?”皇帝未等宫女回?答,就似打趣轻笑了?一声?道,“是字没?学好,被?先生留堂了?吗?”
慕烟回?来得迟些主要是因?在文思堂看《针灸图经》看得出神,和萧珏在清晏殿外花林里说话倒没?耽搁太久。为了?掩饰借《针灸图经》的真实意?图,她还另借了?几本插图颇多的舆服志地理书等,想着万一被?查问,就说自己因?认字少而喜欢看这些图画书。
但最好还是不要被?查问。慕烟不想说出自己借书的事,但也不想将迟归的缘由推在萧珏身?上,她是御前宫女,萧珏身?为郡王却在清晏殿前同她说那样?的话,是十分不妥的。
慕烟迟疑着嗫嚅“奴婢”,犹还未回?答皇帝的话时,皇帝却似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就笑看向萧珏道:“朕近来令她在文思堂学字,朕小?时候怕被?人逼着念书,如今却在做这样?的事。”
萧珏道:“读书可修心明理,皇叔待宫人天恩浩荡。”
皇帝却微笑着道:“若是寻常宫人,朕也懒得赐这恩典,但她不同。”轻撇了?撇茶上浮沫,皇帝呷了?一口茶道:“朕从前不解赌书泼茶之趣,有她在身?边后,却想试上一试了?。”
明明小?巧轻薄的一只白瓷茶盅,却似沉甸甸地有些捧不住,萧珏就将送茶至唇边时,手臂又?觉无力地缓缓放下,日?光透过窗棂洒下一束束细密的光柱,他垂眼看向身?前自己的影子,心中涩然如有自嘲的回?音。
日?近黄昏时,萧珏来到皇祖母的永寿宫中
。皇祖母关心询问他的身?体,他好生宽慰皇祖母,陪皇祖母坐了?一阵后,见时辰不早、宫门快要下钥,就要告退时,听皇祖母似是忽然想起问道:“对了?,上次你说有想要的女子,是哪家的?”
萧珏看向皇祖母,见皇祖母和蔼地嗔说道:“你提也不提,难道是以为马球赛输了?,祖母就不成全你了??傻孩子,既是你中意?的女子,祖母为你能高兴,为你能多子多福,自然会成全。”
萧珏看着皇祖母慈爱的神色,却不由想皇祖母此时同他提这事的用意?,想弘福殿失火之事那样?凑巧,真就只是巧合吗?他心头?浮着疑虑,却倦怠深思,疲倦的感觉仿佛羽毛,很轻很轻,可这些年一片片一重重地压在人心头?,会使人感到喘不过气来,连呼吸也成了?一件疲惫之事。
“那日?孙儿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想要的女子。”萧珏淡淡回?答皇祖母,心道,两个人的关系里,容不下第?三个位置,他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通常慕烟只在白日?当值,但今日?却到夜里仍被?留在御殿伺候。已然夜深了?,皇帝还未歇下,仍在案后批阅奏折,她就在旁伺候笔墨,边轻轻研磨着手中的墨锭,边眸光悄悄落在皇帝颅颈交界处,寻找那《针灸图经》上所说的风府穴和哑门穴。
因?从前不通医理,今日?又?只在文思堂书库匆匆看了?眼针灸穴位图,慕烟这会儿寻找穴位并不顺利,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找对了?,一会儿又?不由再生疑虑,于是悄然打量皇帝的目光,长久地凝落在他身?上。
正?批阅奏折的皇帝,其实是一心二?用,他虽低首垂眸,但能感觉到少女已偷偷看他许久。此为大不敬之举,不过皇帝并不介意?,就似那日?她趁他“睡着”偷偷牵摸他手时,他心中没?有半分恼怒,只觉心涟如春日?湖水悠悠漾漾。
不自觉悄然微抿唇角时,皇帝并因?神思悠悠,不自觉将御笔批复写成了?少女的名字。“烟”字刚一落笔,他即醒神,忙用朱笔将这字在奏折上涂掉。皇帝微慌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抬眸瞧少女看见没?有,见她仍看他容貌看得出神,在他眸光望来后,怔愣片刻,才?慌忙回?神低首。
皇帝既知她胆怯性子,也知她真挚心意?,如非心中爱意?难掩,怯弱如她,岂敢违背宫规、频频做出“犯上”不敬之举?!思她今日?在群芳林中坚定拒绝萧珏,说她不想离开他,她此生至死只想待在他的身?边,皇帝心中如有热流淌过,幽凉深夜里心头?俱是暖意?。
怎会治她不敬之罪,皇帝为她不惶恐,连语气都极力温和,“在想何事,这样?出神?”
慕烟先前因?假想刺死皇帝,心中激荡地不由面颊浮起几丝燥意?,这会儿皇帝陡然看来,她慌忙低首,边暗悔方才?看得出神,边急想搪塞的理由,在心中躁乱下脸颊处燥意?越深,如面上腾出热汽熏出两抹绯红,越发似少女羞红了?双颊。
明滟流光的灯火下,少女羞涩低首的模样?无限动人。皇帝在知自己喜欢她后,因?不知她心意?一直未真正?表露,至今日?终知她对萧珏并无私情?,眼里心中唯有他,愿将此生奉与他,本就已因?此情?难抑制,这时又?见她如此娇羞动人,心中一漾,终任强抑在心间的欢喜爱意?在恬静深夜里悠然流淌,轻轻握住她手道:“朕知道你的心。”
像是有毒蛇缠绞在她手腕上,慕烟垂眸看向皇帝那只手,心中恨意?如狂潮汹涌,却因?不得不隐忍只能僵身?不动,满心的厌恶痛恨令她难耐地微微颤抖。
这一丝颤抖,于皇帝看来,是少女可人的惊羞娇怯,他心中愈发春意?荡漾,就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拉,令她身?子软软一弯,跌坐在他身?上。
身?体被?迫靠在皇帝怀中时,慕烟惊得几乎要原地弹起来,然而皇帝在将她拉坐在他怀里时,另一只手已绕上她的腰,令她如被?困在笼中的鸟,没?有丝毫挣逃的可能。
近来皇帝虽对她愈发亲近,但还从未如此刻这般亲密,况且这会儿还是深夜,慕烟心中骇极,因?俱被?侮辱而心砰砰跳得似乎要从胸膛中跃出来。
因?挨着极近,皇帝不仅可嗅到少女衣下的淡淡幽香,也能在这安静深夜里,清晰听到少女跃动的心跳。他以为少女动人的心跳声?蕴着惊怯、欢喜与娇羞,想他自己心中亦浮着甜丝丝的欢喜,原来两心相悦是这般感受。
皇帝情?难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面庞,语气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温柔,“朕知道你的心,莫要惶惧,朕知道,朕允许”,皇帝轻轻吻上她的脸颊,低声?说道,“而且,朕很欢喜。”
尽管只是颊边轻轻一吻,但慕烟犹似被?黄蜂蛰刺,骇得几乎魂飞魄散。她已是心魂欲裂,见皇帝似乎还要在她面上落下更多的吻,慌忙将头?垂低得几乎贴在膝上,“奴……奴婢出身?卑贱,不配得陛下垂怜……”
轻触少女脸颊的一瞬间,仿佛触碰着春日?里最柔软的花瓣,皇帝心神悠漾之时,又?不由想自己怎不早些抱她吻她,想自己先前的糊涂与迟疑是多么可笑,似早拥有至宝却不知晓。食髓知味,皇帝刚体悟了?些许亲密之妙,还欲索求更多时,却见少女将头?垂得极低,像若此刻地上有个裂缝,她会毫不犹豫地逃跳进去。
皇帝无奈轻笑,一手拢着她的肩背,一手扶正?她的面庞,令她看着他,并说道:“出身?不算什么,朕只在意?人,朕只想要你。”

第24章
一个“要”字叫慕烟毛骨悚然,强权的重压与极度的恐惧,令她一时想不出拒绝皇帝的话,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惶急地道:“可……可是……”
皇帝只当少女羞怯,还欲再轻轻吻她脸庞时,见少女怯怯“可是”了两声后,忽然间红了眼眶,眸底濡着湿润的水意,像是着急委屈地快要哭了。
情?急之下,慕烟终于想到了说辞,她微哽咽着道:“奴婢从前只想着伺候陛下起居,从未敢贪心想过其他……奴婢以为能?伺候陛下就已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曾向?老天爷发誓,此生定尽心服侍陛下,若再敢奢想其他,天打雷劈。”
皇帝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他怜惜地看着泪目滢滢的少女,道:“朕是天子,朕说那誓言做不得准,就做不得准。”
慕烟低声道:“奴婢谢陛下圣恩,可是奴婢长久以来都守着誓言,突然……突然间要违誓……心里一时也难改。”她微顿了顿道:“奴婢……奴婢需要一点时间。”
皇帝听少女言之有理,可他自己此刻都情?难自抑,如何?能?长久等待,就摩挲着她的脸颊问?:“需要多久?”
慕烟想尽可能?往后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好,就看着皇帝试探着说道:“两三?个月?”
皇帝这会儿搂着她都不想撒手,只觉等过今夜都嫌漫长,如何?能?忍等两三?个月的时间,就道:“两三?天。”
慕烟完全?不懂针灸,两三?天的时间不足以使她私下习练得“一针即中”,就恳求道:“奴婢从来陛下身边就不敢妄想,实在无法在短短两三?日内就转变心念。”她感觉泪水似对皇帝有点用?处,就越发逼红了眼眶,楚楚可怜道:“陛下可否给奴婢二十日的时间?”
皇帝看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同他“讨价还价”,神色娇怯可人越发使人生怜,忍不住在她眼角亲了一下,笑着道:“最多十天。”
慕烟心知只能?这般了,十天是她所能?争取的最后时间,十天内,无论成功机会有多大,她都必须对皇帝动手。十天,也是她生命的最后光阴了,慕烟默默在心底为自己定下了死亡的倒计时。
皇帝只以为少女是怕违誓遭报应而不敢承恩、而要和他索要时间转变心念、而在这时似是仍有担忧地默默不语,就边抬手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意,边温声笑对她道:“若是誓言有用?,古来乱臣贼子直接就应誓而亡,哪里还需征讨。就是真有天打雷劈,朕个子高,还可给你挡着呢。”
或许应配合皇帝风趣的话语,露出一点笑意,但慕烟想着十日时间紧迫,心念沉重,且这会儿皇帝还将?她搂在怀中,尽管没有进一步更可怕的举动,但手臂仍牢牢地箍着她腰,也使她身心难受至极。慕烟没有多余心力再同皇帝演,就垂着眼轻声道:“奴婢谢陛下恩典。”
皇帝道:“莫再自称‘奴婢’,你在朕心里不是‘奴婢’。”看少女只“是”了一声,未再言语,皇帝想看来这件小事她也需要时间转变心念。
十日,十日弹指即逝,如今他只不过对她微吐心意,只不过将?她搂在怀中,心就这般欢愉,不知到时候与她真正情?浓又会是如何?欢喜。光华流滟的灯火下,皇帝凝看着怀中人,只觉心如舟楫行于溶溶春水中,想到真正相悦情?浓的那一日,怕不是欢喜如春水漫漾,满的要溢。
柳垂莺娇,锦宫花满,暮春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周守恩眼见圣上心境也似乎日日晴暖,如热烈夏时正在等与晚春交接,像是也有更好的消息正在前方等着圣上。
这一日早朝前,圣上在被?内官们伺候着换穿上玄金龙袍后,就要目不斜视地走出殿门时,步伐忽在侍在一旁的宫女身前微停了一停。于斜斜透进殿窗的清亮晨阳中,圣上略低身如蜻蜓点水亲了下那侍女脸颊,而后直身继续向?前,神色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清晏殿。
周围宫侍早将?头垂得极低,周守恩跟走在圣上身后,在将?跨过门槛时,悄侧首瞥看了那侍女一眼,见她仍低垂着头,身形一动不动,金丝垂帘的山水绣影随阳光披拂在她的身上,因风影影绰绰如涟漪轻漾,而迷乱光影中她神色沉静如雪。
这姜烟雨倒是个沉住气的,周守恩心中暗想,若换了别的宫女,全网最,新完结纹都在蔲裙四尔咡珥午旧幺亖齐能?得圣上如此厚爱,纵能?强抑着不骄矜,日常眉眼间多少也要流露出点得色,可这些时日来姜烟雨在面对圣上恩典时,没有半点浮躁之气。就连起先的怯弱惊惶似乎也没有了,姜烟雨如今对圣上的种种恩泽,表现安然,安然地几乎要使人刮目相看。
不过圣上对此是甘之如饴,若不然这些时日也不会因姜烟雨心境颇佳。只不知圣上对姜烟雨究竟是何?打算,既已这般厚爱,为何?圣上还不给姜烟雨一个名分呢?周守恩不明白内里,但见圣上心情?好,他这伺候之人自然也跟着欢喜。在侍随圣上至宣政殿上朝时,听八百里加急捷报传来,周守恩见圣上龙心大悦,更是跟着高兴不已。
幽州大捷,意味着中原版图的最后一块也从此姓萧,意味着圣上真正一统江山,成为中原之主。朝堂上诸大臣就已说了无数歌功颂德的话,下朝后周守恩侍走在御辇旁时,依然不住地贺喜圣上,在御辇停在清晏殿外后,周守恩边弯身扶圣上下辇,边陪笑着凑趣说或可在宫中举办庆典,普天同庆、君臣同乐云云。
经年?夙愿得偿,皇帝自然心中欢喜充盈。从前不管心内深处是扭曲的欢愉还是深切的痛楚,他总是习惯忍在心中、一人面对,然而这时当心情?无比舒畅时,他却似迫不及待地想与人分享,明明耳边周守恩在说着些举办宫宴、普天同庆的话,他心里却只想到一个人,他满心的欢悦似潮水在涌推着他往外走。迎着晚春灿阳,皇帝步伐轻快,径往紫宸宫宫人庑房走去。
因慕烟日常正学字,皇帝特许她在他不在时,不必侍在清晏殿,可自回房中练习写字,慕烟这时候就在自个儿的宫人庑房中。
自是没有装模作样?地书写,门窗皆闭的庑房内,慕烟正在练习“针刺”。她所使的是绣花针中最长最细的一种,在彻夜熟读《针灸图经》又暗自仔细观察多时后,她已准确掌握风府穴与哑门穴的位置,所要习练的就是力道与准度的一击即中,她只有一次机会,她需要那一针刺向?皇帝时没有丝毫偏差。
她已暗中习练多日,她知今日就是皇帝所说的第十天。十日前她还会为皇帝的种种亲密之举惊慌失措,但在定下死期后,她似心就已提前死去,先埋葬了所有无用?的惊惶恐慌,身体在面对皇帝时亦如封闭五感的行尸走肉,心内唯剩刺杀一事。
正专心凝神,假想要将?针狠狠刺入皇帝哑门穴时,突然窗户竟被?推开,晚春金色的阳光灿烂地照在来人身上,他所着锦绣织金龙袍光华流转,光照下明烈地几乎不可直视,而面上神色似是打马经过她窗下的少年?。
他像是有话要对她说,又像是在见到她后,具体说不说那话也无所谓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绣花针上,笑着问?道:“在做什么?”
慕烟虽因皇帝突然驾到而被?惊震地一时回不过神,但手下意识就扯过一边的绣线素帕等,回答道:“奴婢想绣方帕子,正挑丝线。”话说完,才略醒神地如仪站起身来。
皇帝问?:“为何?不写字,却做女红?”
慕烟回道:“奴婢……奴婢想再为陛下绣一方帕子。”
极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使阳光流动在他心上,阳光里又像浸了醇酒,如能?醉人,将?皇帝的语气也烘得温暖轻软,“到朕身边来,让朕看着你绣。”
慕烟原是计划将?绣针悄悄贴身藏着,见皇帝突然驾到、以为这会儿无法藏针时,却听皇帝有此吩咐,就趁势将?绣针同丝线素帕一起光明正大地带到了清晏殿。
皇帝对她的绣活表现地颇有兴致,不仅含笑问?她想绣什么花样?,还在她随口回答说要绣对蝶纹样?后,和她一起挑了会儿各色丝线。在择定纹样?与绣线后,慕烟这一日大都时候,就默默坐在内殿屏风小榻处,低头认真刺绣。
这天将?近暮时,慕烟手中帕上的对蝶纹样?方成形一半,她是为能?将?绣针等物留在清晏殿中,而有意将?绣活做得极为精细。她身边不远处,紫檀御案后的皇帝,已将?折子批完,如小山堆叠的奏折后,他正执笔在纸上落写一字字,每写一字,都不禁抬眸望少女一眼。
想她性情?娇柔可人,皇帝在纸笺上写下一“柔”字,想她对他情?意忠贞,皇帝又在纸笺上写下一“贞”字。一方花笺渐被?美好字眼写满,皇帝又抽出一张洒金芙蓉笺时,又一次抬眼看向?少女,见窗外斜阳拂照在她身上,金红色的暮光中她螓首微垂,纤纤素手引线刺绣如蝶舞花间。
皇帝心念一动,忽地想起一桩往事,是他幼时一次去兄嫂房中时,见兄长正处理文书,而怀着孕的嫂嫂正亲手为腹中孩儿绣做衣裳。十分家常的情?景,亦无甚特别之处,可年?幼的他在见到那一幕后心中似有莫名触动,久久不能?忘怀,甚至一直记到如今。皇帝边想着,边不由?在洒金笺上写下一个“俪”字。
“俪”字落笔,皇帝似从记忆里回过神,又似犹想着兄嫂琴瑟和鸣的画面,他望着眼前不远的少女,忆着与她的初见,说道:“且先歇会儿,别累坏了,取埙来咱们吹着取乐。”
却见她轻轻摇头道:“奴婢不想吹埙。”
皇帝问?道:“为何??”
她在暮光中抬首望向?他,眸中映着余晖若光华流转,“埙音太悲了,奴婢不想吹悲曲。”
自是因在他身边、与他情?投意合,而心境不再悲苦、无法也不愿再作悲声,皇帝闻言岂不动容,起身穿过金色的光尘走向?她。他在她身边挨坐下,牵握住她一只手,感受到她手平静安然地待在他的掌心,不似从前他握她手,她总是碍于身份誓言等,羞怯惶恐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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