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是座不折不扣的不夜城,哪怕过了凌晨还是很多店开着,他驶在市道,想起今天上午想去找的人,他曾经问她嘴这么利是不是从小爱跟人吵架,她说近墨者黑,扬着脸,一根手指戳着他,意有所指。
于是经常拐错的环岛路这一次也没躲过,笔直往前,又还是到了文禾楼下。
周鸣初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白天打的时候是关机,这个点再打,无人接听。
他把天窗推开几公分,有毛毛雨飞进来又关上,人往后一靠,闭眼不知多久,接到文禾的回电。
“喂?”文禾对着听筒说话,喂了几声后才听到周鸣初的声音:“在不在家?”
文禾气不顺。
她本来不想理,但他从昨晚打到现在,没完没了打得她逐渐想发火:“不在,你有什么事么?”
周鸣初问:“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
“那我等你回来。”
“不用等。”文禾生硬道:“我不会回。”
那边安静很久,听到周鸣初没头没脑的一句:“怎么样你才会回来?”
文禾顿了下:“你什么意思?”
“你在哪里?”周鸣初固执地问。
“我没有义务向你报告行踪吧?”文禾深深喘了一口气,感觉跟他牛头不对马嘴,不由加重语气:“你说过要断个干净的,干什么又做出这副样子?”
那边无声,只听到些微的白噪音。
早班机加长途飞行令人疲惫不堪,文禾揉了揉脸:“你又这样,为什么老是要打扰别人,让别人困扰?”她感觉累得不行:“你要是……真的对我有过感情,能不能尊重你自己说过的话,也尊重我的选择?”
周鸣初打开雨刮:“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想维持我现在的生活。”文禾说:“我现在很好,工作顺利,生活也开心……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什么关系。”
周鸣初问:“跟我在一起就这么难受?”
“不是难受。”文禾抿了下嘴,在一起时当然也有好时光,但是:“我觉得我们总是说不到一起去,我说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说这句话?我说我会想办法配得上你,你也没有听进去,还有你爸爸……”她微微一顿,没再继续说这些,独自握着手机蹲在阳台一角,压低了声音道:“别再找我了吧,我在DC很好,我们没有再缠的必要……我也没有力气再跟你缠了。”
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吵,纵然她也有很多的负气话,违心的,发泄的,她不喜欢那些时候的自己,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事业顺利,她也不差,虽然比不上他,但也在稳稳地往前走。
电话那端一片沉默。
他总是这样,打电话要么不说话,要么轻描淡写讲几句,文禾已经习惯。
“周鸣初。”这么久,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各有各的生活……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久,没必要这样,等你找个新的女朋友就会把这些都忘掉,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没再等他回复,她直接挂了电话。
周鸣初在车里坐了很久。
雨刮一刻不停,他渐渐想起一些事,比如几年前的某一天他开会开得不耐烦,出去楼道想抽烟,却听到公司前台在跟家里人打电话,说和男朋友感情很好,但挂断电话马上流了眼泪,泪中发现他,又强忍着情绪打招呼,红着眼睛,也曲着一条腿。
现在想想,就是杨宇动她的那段时间。
周鸣初点了根烟,降下车窗。
他常想不通,为什么在别人身边温柔怯懦一副依赖样,到了他身边却牙尖嘴利,爪子亮了一次又一次,总要争总要吵,那副倔样让人牙痒痒。
但他明明早就看到她身上刀劈剑砍的痕迹。
人有点困,一口烟进去,思绪勉强清晰了些。
以前总是费解同一个人怎么会变化那么大,但这一刻恍然意识到,大概是他激发了她身上的攻击性,她也越来越像他。
周鸣初想,他可以不在乎很多人和事,没有什么会让他走不出来的,但这一次,她好像比他走得更快。
或许人向来最难看穿的,就是自己。
冷风吹进来,周鸣初把手伸出去掸掸烟灰,很快一根烟烧到底,他发动车子,平静离开。
广州和南美,时差十几个钟。
讲完电话的文禾在酒店补了一觉,她没敢睡太久,几个小时后,又迷迷糊糊地起来工作。
展会永远是销售最忙的时候,文禾打开电脑找资料,看时间差不多,也登上微信跟在国内的同事对接。
忙一会,微信闪起吕晓诗的头像,问她现在有没有空。
文禾以为要说婚礼的事,时间虽然不多但也抽空回了信息,很快吕晓诗发来一段语音,文禾愣中以为听错,又点开听了一遍,这次清楚听到周柏林去世的消息。
她脸一白,耳朵嗡嗡作响。
猝不及防的意外, 文禾脸色发怔,以同一个姿势顿了很久。
她想到周鸣初之前打来的电话,但她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并没听出他声音里的异常。
可她也失去过至亲, 她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文禾心乱如麻, 双手微微发抖地去拨电话, 但盲音一直响,明明不久前才跟她通话的人现在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搞定没, 走啦?”nana也起来了, 收拾完喊她去会场:“叫的车要到了,我们先下去。”
“好, 我马上。”文禾应了她一句,手机还维持着拨号的状态, 再三打不通,只能联系吕晓诗。
好在快要到达展馆时吕晓诗回复了, 说宋川去看过, 人没事, 在家睡觉。
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落下来, 文禾无力地靠向椅背, 却还是忍不住想起周柏林,那天在酒店看到明明还精神奕奕的一个人, 怎么会突然没了?
“怎么了文美女?”范鹏在前排的副驾回头:“没事吧,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文禾摇摇头:“没事。”
“时差没倒过来吧?”范鹏抖抖领子,下车走了。
展馆的布局大同小异, 范鹏在里面走四方步, 说以前第一次出国参展还是和周鸣初一起:“高佬周英语溜, 我那会儿还是跟他后面谈的客户。”但姓范的似乎又并不热衷展会, 山长水远,来就像走个过场,偶尔对人指手画脚。
不过他做直销的生意就做得很好,业绩节节高。
nana悄悄说:“他玩的那一套我们是搞不懂。”
也不是搞不懂,是不敢做。
文禾看眼范鹏,握着手机想很久,给周鸣初发了节哀两个字。
直到展会结束,周鸣初也没回复。
这几天里,文禾极力稳住自己,不让工作上掉链子,影响同事。
最后一天清场,nana过来拍了下文禾的肩,文禾正想事,被吓得一惊一乍。
nana也被她吓到,拍着胸口说:“怎么了怎么了?看你没魂一样。”
“没事……没事。”文禾定定神:“你忙完了么?”
nana说是啊:“刚把这边数据发过去了,谷总说咱们干得不赖,回去要给咱们设宴接风。”
文禾笑笑:“那好啊,没白来。”
nana瞧了她好多秒,伸手摸她脑门:“下午做那个海娜纹身你去不去,可以保持半个月的。”
女同事都去,文禾也不好落单,跟着一起了。
手绘图像,被问到想画什么时,文禾点开手机翻那个命名为宠物的相册,很多麻圆的照片,nana凑过来帮她选,一路划划划,忽然划到一条满嘴尖牙的鲨鱼。
nana吓一跳:“这什么?”
“柠檬鲨。”文禾连忙划掉那几张,选定后收到吕晓诗发来的照片,周鸣初爸爸出殡的黑色挽联,以及送行的悲痛人群。
翻看照片,只见到周鸣初一个背影,高大沉毅,恍惚地看着,跟他爸爸有点像。
宋斯兰也这么想。
她赶回来参加前夫葬礼,看见儿子肩背和行站的姿势,跟她那位前夫年轻时如出一辙。
前夫的遗照就在眼前,宋斯兰对周鸣初说:“你爸爸这辈子也算圆满了。”为了何琳离的婚,又为了何琳女儿没的命,多讽刺。
她恨周柏林,恨他违背他说过的誓言,恨他让她生了孩子却又把她困在围城里,恨他婚前百说百随,婚后却说她浑身是刺,然后转身找了个温温柔柔的,对她完全就是一种羞辱。
也恨他一边出轨一边忏悔,再跟她从忏悔到互相指责,把她逼到一个矛盾的尖锐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
她一直强势,不想当可笑的那一个,于是选择造反,却在造反的过程中被儿子看见,然后余生都要接受儿子冷冰冰的翻检。
当曾经在心里骂过多少次,咒过多少次希望去死的人有一天真的躺在这里,宋斯兰有一种撕裂性的快感,她想他罪有应得,到底栽在了何琳母女身上。
宋斯兰想笑,却潸然泪下。
周鸣初在旁边一动不动,直到卢静珠打来电话。
她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说这回的事是谷志德教唆的。
周鸣初问:“你怎么能确定是他?”
“他跟那个谁认识。”卢静珠说她那个开车的前男友:“他们之前还见过面。”她已经几天没阖眼,慢慢地想起更多细节,比如谷志德跟撞人的畜生常约台球,又比如分手的时候,谷志德跟她说的那些话。
看透她劣根性的那一眼背后,分明也有一丝平静的审判。
他也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说她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但记住要在他身边,不然他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刚在一起的时候也说等了她很多年,是为了她离的婚。
到现在,是卢静珠一想起就毛骨悚然的程度。
周鸣初问:“你诊所的投资人是他介绍的?”
卢静珠说:“是他牵的线。”
“他为什么这么做,你想清楚了?”
卢静珠抖着嗓子说:“想清楚了,他也是个神经病……”但报复的,应该不是她过桥抽板。
谷志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周鸣初点掉电话,仪式结束后跟许明灿几个人商量一些事,各有各的方法和渠道,所有人把头绪一碰,各自去忙。
回家后拧开音响,音乐铺满房子每一寸。
读书时候懒,在家不愿意出去,每次父母一吵架他就感觉房间在扭曲变形,刚开始希望自己耳朵能长一点,听清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后来希望空间能再扭曲一点,最好把他压聋,听不到任何争吵。
再后来音响一开,听不到任何争吵,乐器一吹,连自己的声音也没有了。
躺会,起来去喂鱼。
到缸边时手机震动,周鸣初抬屏看了看,伸手划开,那边传来文禾的声音:“喂?”
周鸣初打开盖,柠檬鲨的嘴立马拱出水面,被他用食盆把脑袋压回去。
终于打通他的电话,文禾在那边听到动静:“你在忙么?”
“在喂鱼。”周鸣初说。
“哦,这样。”文禾犹豫了下,问道:“你……还好么?”
周鸣初只说了一个字:“好。”
隔着听筒,文禾看不到他什么表情,想了想又说:“你爸爸的事,你不要太难过了。”
周鸣初问:“你那时候不难过?”
文禾抿了下嘴角,当然难过,就是因为她也经历过难受过,才更能体会他的感受。
“节哀顺变吧,意外这种事,都料不到的。”她安慰他。
等很久,只等来周鸣初一句:“有电话,挂了。”
从头到尾他语气都很平静,但越是这样,文禾越是一颗心揪得不好过。
父母去世时她才上三年纪,三年级是可以哭得歇斯底里不顾形象的年纪,但周鸣初,她猜他现在只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果然几天后遇见,周鸣初毫无异常。
是在给她们庆功的餐厅,她中途出去接电话的时候看到周鸣初一帮人,文禾都认识,他们也认识文禾。
露台上的周鸣初在抽烟,侧头看她一眼,几秒后收回视线,跟旁边的朋友说着什么。
唐书宜带着孩子过来:“叫姐姐。”
“安仔。”文禾蹲下去跟小朋友玩,伸出一根指头握握手,另一只手点他脸颊逗弄。
玩了会,不可避免地提起周鸣初爸爸的事。
唐书宜跟她也算有交情了,低声问:“你们两个真分了?”
文禾点点头:“嗯。”
唐书宜默默叹气:“怪不得送行那天没见你。”
文禾嘴角微动,想说自己在国外赶不回来,又还是低头逗小朋友,弹他外套上的小挂件。
玩了会忽然想起卢静珠,文禾问了一句,唐书宜表情复杂,说卢静珠的脸刚做完手术,修复手术。
文禾一愣:“是……伤到脸了么?”
唐书宜点点头,事故瞬间受到的那点伤,对卢静珠来说,几乎是毁容了。
她觉得唏嘘,生孩子之前卢静珠还说帮她淡妊娠纹,没想到最后,反而是她帮她修复脸上的伤。
换作以前,卢静珠那张脸就是她自己的活招牌,但一个医美医生自己的脸上却留下狰狞痕迹,对她的事业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文禾听得心都蹦了一下:“这么严重?”
严重么,唐书宜帮儿子擦了擦口水:“捡回一条命,也不算严重吧。”
“爸爸……”小安仔跃了一下,往后面伸手。
麦坤弯腰把儿子抄到怀里:“吃饱没有?”
“饱~”小安仔啵了一下嘴唇,抬头看见周鸣初,又朝他张手,仰着脖子说:“抱!”
周鸣初没抱他,微微垂眼看文禾:“来吃饭?”
文禾嗯了一声,听见他声音有些沙哑,不像平时那么沉。
周鸣初问:“你们谷总在不在?”
文禾点点头:“在的,你要找他么?”
周鸣初跟着她进了包间。
里面正热闹,一群人开火车一样给谷志德敬酒,谷志德喝完看见周鸣初:“老周,这么巧?”
是很巧,周鸣初被他招呼着坐下来,但拒绝了那杯酒:“最近有点感冒,等一下还要开车。”
“今天助理没跟着你?”谷志德一边笑,一边让人给周鸣初倒茶。
文禾找服务员要了壶罗汉果茶,倒给周鸣初的时候露出手背纹的猫尾巴,连忙转手示意:“周总慢用。”
周鸣初眼皮也没抬,直接拿茶来喝。
文禾又给谷志德也倒了一杯,谷志德朝她点点头:“辛苦。”他一向这么客气。
文禾从周鸣初身边走过,收到姜姜的消息,说公司活动,让她到时候别忘记参加。
文禾低头回信息,nana偎过来看她小臂纹身,已经好几天了,纹的那只猫咪还盘那里,惟妙惟肖。
“这个再过几天就要掉了,”nana说:“我上回纹的是坚持了十天,但这个画得淡,应该一个星期就会掉。”她轻轻刮着文禾手臂上的纹身,文禾却有点心不在焉。
nana顺着她的注意力看过去,两位老总在不远处聊天,隐隐约约都是行业上的事。
nana勾了勾文禾,促狭地看看她,再看看周鸣初。
“我是怕要加茶。”文禾随便找了个借口,不自在之作心里又觉得奇怪,对于那边那两个。
一场意外,周父没了,卢静珠也毁容了,当然社交场合不谈这些也说得过去,但文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周鸣初刚刚执意要过来跟谷志德打招呼,又或许是来了之后聊的却尽是一些不闲不淡的话题。
这两个人似乎都在忽视什么,心照不宣,表面客套平淡,却又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涌。
很快,文禾的第六感得到印证。
散场后各自取车回家,谷志德在等代驾,文禾跟他打了声招呼转身欲走,忽然一辆车驶在过道,远光灯就这么打开,直射谷志德。
激光大灯之下,谷志德先是抬手一遮,看清是谁以后反而躲也不躲,就那么站着随它射。
文禾也很快认出是周鸣初的车,他坐在车里望着谷志德,定定的,视线微压。
这一眼,文禾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克制,以及压抑的情绪。
他似乎随时准备冲过来。
文禾心一提,下意识过去挡在车前,生怕他踩油门,眼皮狂跳。
周鸣初仍然望着谷志德,好半晌才把视线收回到文禾身上,灯一关,拐道走了。
文禾却越发不安。
她怎么想,周鸣初都是不对劲的,但又牵不出太多头绪,只能满腹心思地回了家。
开门时小心翼翼,文禾几乎是堵着门缝过去的,生怕麻圆再冲出去。
好在麻圆这回没再冲,后蹲着看她,喵了一声。
文禾把包包放好,换鞋后摸摸它的头,走哪里跟哪里。
文禾去冰箱拿出一包拌好的肉菜煮熟,麻圆一直在她脚边打转,等东西煮好放进猫盆,它埋头吃得吭哧吭哧。
那年周鸣初帮她养麻圆,牢骚很多,总说她把猫养成猪,像这辈子没吃过东西。
当时文禾只想,他哪里懂流浪猫对食物的占有欲,不吃快一点可能就被抢了,但现在看确实麻圆越来越重,所以刚刚煮猫食的时候,她只煮了三分之二的份量。
麻圆吃完不够,又来扒她的脚,文禾站起来说:“可以了,晚上吃太多长胖。”她还计划着,看哪天要带这猫去体检。
麻圆饿得挠窝,它窝里一堆东西,文禾没管。
她走去洗澡,洗完澡照照镜子,想起卢静珠的事。
就算不是医美医生,女孩子脸上留了疤,应该也是一辈子的心理创伤。
又想起她那个前男友,文禾见过他发疯,但没想到会疯成那样,开着车就撞进去,明显是打算要卢静珠的命。
低头洗了把脸,文禾一出洗手间就见麻圆张嘴要吞一颗石子,吓得马上过去抢:“饿死鬼吗,怎么什么都吃?”
她把那石子拿到手里看了看,很圆润的一颗石头,表面有一圈圈的白色花纹,像眼睛,文禾在内蒙的时候也捡过这样的,但没这么透,而且后面被骆驼追还没顾上,全给扔了。
翻来覆去看了会,文禾放进置物盘。
几天后去姜姜公司,搞的周年庆活动,不大但也够热闹,现在招了一批业务员,业绩稳中向好。
姜姜甚至说明年应该就能有分红,文禾笑:“看来我这点投资还是有用的,比放银行强。”
“那你想多了,”姜姜说:“基本也就是你放银行一两年的收益,再多我也吐不出来。”
几人正开玩笑,宋川来接吕晓诗。
临近婚期,以前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也现了沉稳相,只是表情不太轻松,姜姜说他可能是压力大,要当新郎了,吕晓诗却摇摇头,看着文禾欲言又止。
文禾也在看到宋川的时候想起周鸣初那天的反常,她犹豫着,还是跟宋川提了一下。
宋川听完却冷笑:“是我就直接撞上去了。”
他咬牙切齿的,脸上瞬间笼罩着一层霾,文禾直觉中摸到些什么,开口想问,宋川直接骂道:“你们那个谷总,就他妈是个畜生!”
谷志德谨慎,但再谨慎的人,做事也有痕迹。
那个开车的确实有精神疾病,情绪不稳行踪也不定,所以家里人一直在他手表上装有定位器,而到了化疗晚期的人出去次数都有限,于是记录找出那么几个,再找关系调监控,果然看到开业前一天,那人和谷志德有见面。
而且开业当天,有人在卢静珠的店外见到谷志德,他目睹一切,然后淡定走人。
“臭傻逼还以为自己很牛逼,幸好我哥早就……我他妈倒要看他这次怎么死!”宋川一脸恨恨,文禾也在震骇中想起谷志德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时心惊肉跳,浑身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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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谷志德, 文禾只觉得他是个沾满鲜血的恶人,他越淡定,文禾越觉得他面目狰狞,本性凶残。
月会上提到调货和抢客户的事, 一班人又开始吵, 文禾早已习惯这样的氛围, 偶尔看一眼谷志德,他神色正常。
到总结业绩时, 文禾这一组成绩不错, 范鹏还捧杀她,说才来不久就这么厉害, 多两年应该能做到业绩第一了。
文禾很谦虚,功劳全往团队身上靠, 也说了句谢谢谷总:“都靠谷总赏识,希望没有辜负谷总的信任。”
但一个没有底线的上司, 文禾觉得齿冷。
再见周鸣初, 是在DC的周年庆上。
文禾担当主持, 她有过年会的经验, 像周年庆这种固定流程的活动主持起来并不费力, 因为有语言环境,英语也流畅很多。
偶尔的一个转身, 都能看到周鸣初跟几个友商在一起, 作为主家的谷志德肯定要陪着,谈笑风生也气定神闲, 还招呼他们给客人敬酒。
敬完酒, nana压低声:“我刚刚听说个事, 谷总之前那个未婚妻毁容了。”
文禾端着酒, 就听范鹏轻描淡写:“毁容算什么,周总他爸都没了。”
nana一惊,看眼周鸣初:“不会吧,这么大事?”
“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范鹏哂笑着看了眼周鸣初:“你看这种人冷血得很,刚死了爹还这么淡定。”
幸灾乐祸的一张脸,文禾盯着他看,只觉得这是今晚听到过最恶心的一句话,不由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哭丧啊。”范鹏话音刚落,文禾问:“你哭过丧?”
范鹏眯起眼看她,文禾已经跟nana端着酒走了。
经过周鸣初跟谷志德,这两个人还是老样子,直到周鸣初说了句什么话,谷志德神色微变,喝酒的动作也迟疑了下。
nana还在跟文禾说卢静珠的事:“那么漂亮一个人怎么就毁容了呢,唉,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真是世事无常。”
人人感慨世事无常,却没几个知道,这场意外本来不必要发生。
宴会厅人满为患,到处是觥筹交错的身影,文禾也从东喝到西,跟同事,跟团队一起敬上司,敬客户。
DC内斗严重,一半都是假面虎,这酒越喝越上脸,文禾换了杯清口的茶,喝的时候看到周鸣初在灌范鹏的酒。
刚刚还幸灾乐祸的范鹏远远看着像孙子,说不到两句就要赔着笑喝一杯,nana也笑:“老范这臭嘴,活该么。”
文禾看了一会,问nana:“你觉得他对谷总是什么态度?”她问的是范鹏。
什么态度,nana笑:“就是他行,他也能上呗。”范鹏这种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表面不敢得罪谷志德,背地里没少嘲讽他是软饭男。
文禾摸着杯子,慢慢垂下眼。
庆典结束已经很晚,文禾换完衣服走人,下楼发现周鸣初还没走,正跟一个客户在说话。
文禾过去打招呼,也闲聊了两句,等客户离开,张吉安也借口去开车,识相地走了。
文禾没动,周鸣初也没动,过一会文禾问:“你那天,怎么不说呢?”
周鸣初平静道:“我说了会有什么不一样?说再多,人也活不过来。”
文禾蓦地红了眼眶。
周鸣初转头看她:“不是介意他不喜欢你?哭什么?”
文禾摇摇头:“跟这个没有关系。”她不迟钝,也不是铁石心肠,尽管他们总是吵,但也知道不会有人真的连父亲去世都能毫无触动,她一口气在胸口叹不出来,盯着地面问:“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父子缘浅,我能怎么办?”周鸣初像听不懂她的话,叫张吉安开车过来,就那么走了。
文禾也知道,生死面前什么安慰都苍白。
她问周鸣初,是觉得父亲被害,他肯定不会这么算了,又想起他很早就说过谷志德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文禾猜他是不是早就有过什么提防。
可他似乎不愿意跟她说太多。
当然他们现在的关系,她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在想,是不是风雨欲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周鸣初并无动静,文禾对这件事唯一的感觉,就是在某个场合看见那位柳总,他没再挤兑谷志德这位前妹夫,反而对谷志德出奇的和颜悦色。
而三柳的地位是整个行业都无法忽视的,医疗器械全链条都有他们的身影,虽然现在已经不如几年前,但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所以文禾猜,周鸣初应该会和这一家联合起来做些什么。
但等了半个多月仍旧毫无动静,反而是文禾被指派着,跟范鹏一起负责某个国企的大标。
这个标如果拿下,她买房的钱就不愁了。
是机会也是诱惑,消息下来的那天文禾回家想了很久,她还是老毛病,心不静的时候喜欢搞卫生,直到拖把里的一根刺刺进手指,她嘶地抽开手,去找针把刺挑出来。
这种刺在痛到麻木的时候最好取,文禾咬着牙用针反复挑,挑出头后一抽,瞬间痛快。
她坐在沙发上松一口气,抬眼看见茶几上的那颗石子,还是下了某种决心。
文禾没有拒绝这个标,甚至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怎么攻略怎么做关系,她比范鹏要卖力得多。
范鹏渐渐感到威胁,这是直销的大单,而直销明明是他最擅长的,眼见风头要被文禾盖过,他开始耍一些小心眼,比如私下约项目方,再比如询标日期更改,却故意把日期往后报一天。
文禾什么都知道,又装什么都不知情。
月中吕晓诗结婚,她去当伴娘,又一次见证身边的好友走向幸福。
宋川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台上唱了首骚灵情歌:“我虔诚爱你,以灵魂骚动你[1]……”
吕晓诗感动得一塌糊涂,等他揭开头纱,主动吻了上去。
满场的口哨与欢呼,周鸣初站在场中静静看着,许明灿感叹:“还是你表弟动作快。”说过无数次想结婚的人,终于也如愿进入自己向往的婚姻。
麦坤笑:“我早就说过,阿川结婚会早过你……们。”他望望舞台另一边,指给周鸣初看。
射灯的余光下,文禾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新郎新娘,片刻后,伸手抹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