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句话听着就是不太对,文禾没理他:“我想洗就洗。”
周鸣初也没再催,坐旁边打开电视,文禾看见他握遥控器的手,修长,也够灵活,是当外科医生的料。
她听宋川说了他外公的事,以前是医生,后来差点被一个病人捅破脾脏,才转去做科研。
又想起熊美仪曾经说过的一件事,说她们医院有位老医生年轻时特别热心,跟病人都是事无巨细地关心,后来差点被病人家属砸断一只手,人慢慢就变得冷漠,变得惜字如金,该做的做,不该说的坚决不说,变得什么都以自保为先。
所以人的善良和真诚有时候就跟弹簧一样,拉断了就是断了,续不起来。
文禾把盒子装回去,忽然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当医生?”她想他应该是受了他外公影响,只是自己不想承认而已。
周鸣初转头看他:“你很喜欢医生,还是有什么职业情结?”他以淡淡口吻,问得文禾结结实实哑了两秒。
这人永远不会好好回答问题,他擅长反问,要么想让你知道自己说了句多余的话,要么就是引导着你自问自答。
文禾微微抿嘴,东西收拾好准备去洗澡,蓦地又问一句:“你帮我养几天猫好不好?”
周鸣初说:“我不养猫。”
“那你帮我喂几天,每天帮我放点猫粮就行。”文禾把头发挽起来,见他不应,又问:“你外公以前养的那只猫去哪儿了?”
周鸣初抬头,文禾边扎头发,边故作好奇地问:“你不会真怕猫吧?”
周鸣初靠在沙发背看着她,文禾浅浅一笑,走去浴室洗澡。
浴室里有他刚刚使用过的痕迹,他用的一直是同一款沐浴液,很像清风湿巾的味道。文禾用的自己沐浴液,洗完想去找浴巾,忽然里面灯闪一下,毫无预兆地灭了。
顿时漆黑一片。
这里本来就静,年关连外面经过的车子都少,文禾顿时僵硬起来,透过门底看外面也没有光,凝神听了听,连电视机的声音也没有。
文禾没带手机,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走向门边,手才抬起来,门忽然从外面拉开,文禾吓得差点跳起来,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周鸣初问:“你怕鬼?”
他声音比鬼还吓人,文禾惊魂未定:“你干什么?”
“停电了来看看你,我干什么。”
这里怎么可能停电,文禾不信:“你故意的。”
周鸣初没说话,揽着她等了一会,果然嘀嘀几声,灯又重新亮起来,应该是小区停电换电。
文禾没穿衣服,顿时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周鸣初低头看她:“有这么怕?”顶尖都起颗粒了,还是太敏感。
文禾又臊又恼,恶声恶气地推开他去拿浴巾,周鸣初直接照着她后面啪啪打两下:“水全蹭在我身上,还擦什么。”他把浴室门完全推开,就那么把她抱回卧室,灯光亮堂堂,他粗大的手指骨节扣在她腰上,一路往下握住她浑圆的大腿。文禾很快满脸潮红,她难耐地想动,差点踹到他脑袋,也几乎化在他热刺一般的呼吸里。
这年过年,文禾去了趟湖南参加毛露露的喜事。说是订婚,但和结婚是前后两天的事,文禾就干脆在她那里住了两天才回的安徽。
很简单的一个年,喝了几杯喜酒,奔波间,假期匆匆而过。
年后返岗,文禾晋升成了组长。
会议上还有一位新人,一部新上任的经理任敏君,她留着利落短发,一看就是性格干脆,做事果决的人物。
开完会后陆陆续续走出去,文禾跟小蔡打算去逗利是,见大兵跟在任敏君后面,套近乎叫君姐。
任敏君平静地看着他:“你可以喊我任经理,或者Rebecca。”
大兵张半天嘴也喊不出这串洋名,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喊一声任经理,灰溜溜地走了。
小蔡说:“这位新经理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啊。”
才一面哪看得出来,文禾说:“可能管理风格是这样。”
小蔡嗯嗯地笑,数完红包里的票子,又看了看那位任经理:“听说周总招她来就是为了弄出口的事,应该挺厉害的。”不过人家外企出身,名牌大学毕业,也是烫金履历,又是空降的中层,傲一些也正常。
刚开年, 马上投入工作的紧迫感中。
为了年中的冲刺,文禾没少往钟总那边跑,跟着谈单划业绩,跟着激励团队, 就差没直接去那边上班。
结结实实忙两个月, 拿到一个金额不小的单子, 接到报喜电话时文禾刚好在开部门会,顺便把这个消息给说了。
汪总问:“是他们那边的资源, 还是我们的?”
“是我们这边的。”文禾说:“那位科主任您记得么, 就是上回粤东那间医院的……我们冲过标的那家,他跳槽去了新医院, 刚好有采购需求。”不仅是大设备,还另外介绍了一个金额不低的标。
这个小蔡记得:“就是害文禾姐被扣绩效的那一回!”
文禾点点头。
她当时就说不后悔, 虽然得罪了一间医院一个同行,虽然被当众挨一顿批也扣了一回绩效, 但她最终等来了一个好结果。
所以再来一次, 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算是开年的一个好消息了, 会后文禾说:“晚上我请吃饭, 大家给点面子, 抽抽空一起吧。”
“去啊,我肯定去啊!”小蔡第一个响应, 她收拾东西跟着文禾出去, 正想跟她讲讲手上客户的事,就见一部那边, 大兵正在收拾座位上的东西。
文禾看着不对:“兵哥怎么了?”
大兵朝她苦笑, 说要走了。
文禾微微有些愣, 看他背着个包离开, 背影满是无奈和落寞。
晚上聚餐才知道,大兵是被新来的任经理给开了,原因有几个,一是他本身跑医院比较多,取消直销以后这部分业绩没了,就有点吃力,二是任经理说他手上烂帐多,不会管代理商;三是他年纪也大了,不再像以前那么能喝,而任经理带来的那几个人又年轻又能干,会说会喝的,一下就把他们这些老人给比出了差距。
小蔡说:“任经理就是不愿意给机会嘛,看不上兵哥这样的,觉得比不上她手里那几个精英呗。”说开就开了,挺狠的,兵哥还养一大家呢,这下不知道去哪喝西北风。
老段笑笑:“但人家确实是精英,个个能讲英文,又能谈业绩的。”
小蔡撇撇嘴:“会讲英文了不起,我也会啊。”她见过那几个人,都跟天鹅下凡了一样傲得要死。
汪总轻轻叩了叩桌面:“任经理对我们也有帮助。”
文禾知道他谨慎,不愿听见下面人大肆谈论任何一个管理人员,接话问:“是上回新加坡接触的客户么?”
汪总点点头:“周总让我们以后有什么问题,多跟他们请教。”
“好的。”文禾顺势问了一些出口相关的事,再讲点别的玩笑话,下班时间还是放松为主。
比如调侃张吉安吹萨克斯的事,大家问为什么学,张吉安说是觉得自己性格太内向了,就学点乐器,想让自己看起来开朗一些。
“那有用么?”同事问:“会吹这个,过年相亲肯定顺利吧?”
张吉安摇摇头:“人家说我吹这个不正经。”但他说话的样子又一本正经,逗得人哈哈大笑。
文禾笑时想起自己,她上学的时候也一度很内向,但并没有发展过什么兴趣爱好,但现在上了应酬桌,也会被人夸一句开朗灵活,几年销售生活,足以改变人的性格,甚至人生走向。
喝到一半去给汪总敬酒,汪总说:“你来三部的时候我确实犹豫过,因为我对你不了解,但我们共事这么久,我对你不仅有了解还有信任,所以你放手去做,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文禾点点头:“谢谢汪总。”谢他的提携,也谢他的信任。
文禾知道汪总压力比她大得多,虽然来了e康一年,但还不敢说多稳,尤其以后监护仪如果要划成一个事业部,他肩上担子更重。
但总体来说,他们都是在往上走的。
汪总鼓励她:“年中还有时间,加油冲。”
文禾笑起来:“好的。”
因为有好事,文禾多喝了几杯,又因为气氛到位,喝得人都有点飘,等打车到达目的地,才发现来的是周鸣初家。
电梯上行有些头晕兼耳鸣,她居然一时想不起周鸣初在不在,他最近老出差,国内国外都跑。
等打开门进到家里,才发现人真的不在,只有海缸开着灯,两条鱼在里面悠游摆尾。
屋里静悄悄的,文禾没开灯,站在缸前看着它们,忽然也觉得没那么可怕。
鱼再大也只是鱼而已,它们吃的东西,她家猫也可以吃。
文禾静静盯着,逐渐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时,那条老柠檬鲨忽然又撞了下缸,血盆大口一张,吓得文禾心里一跳。
是真的血盆大口,文禾想起那天在地板上捞它,想起这鱼沉重的身躯,她毫不怀疑它一口能咬断她一条手臂。
吃肉的东西,还是有些可怕的。
文禾团了个纸巾砸到缸上,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她捡回纸巾,低声骂那条鱼无聊,走开打算去洗澡。
拿衣服的时候接到电话,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喂?”
另一边是周鸣初的声音:“你不在家?”
“嗯。”
“还在外面?”
文禾没做声。
果然周鸣初又不耐烦:“说话。”
文禾靠着他家的衣柜,过了会才说:“我在你家。”
周鸣初反应比她快,说了句等着,撂了电话。
文禾拿着手机伏在柜子边,卧室没开灯,她在窗户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周鸣初回家时,人已经躺在床上,被子里悄无声息,像已经睡着。
他拿了衣服去冲凉,出来后直接把被子揭开,装睡的人睁眼瞪他,他把她翻了个身:“趴着。”
文禾不肯,偏要躺着,还要去抢被子,周鸣初直接往地上踢,她伸手去勾,反被周鸣初扯到腿上。
她穿着他买的睡裙,随手下的单,没看款式,但他知道她穿得来。
周鸣初扶着她的腰,衣服没剥,床头柜拿了个套就把她推在枕面,稍微润一润,不带停顿地直入壁内,蛮横不可商量。
文禾抓着他的手臂,酒劲儿一度被他激发得上头又上脸,细细地呜咽,勉强绷着一口气。
周鸣初在最后时刻低头,汗水落在她脖子里,跟她身上出的汗一滴滴交汇融合。
结束后周鸣初揽着她休息,淡淡沐浴液的味道围绕着,文禾把他一颗扣子放在旁边,撕打的时候不小心抓下来的,居然就这么握到完事。
太热,周鸣初踢开一点被子:“你奶奶多大年纪了?”
“快八十了。”文禾有点累,声音潮潮的。
周鸣初在她身上打了个圈:“看起来还很精神。”
“她经常下地干活,当锻炼身体。”文禾慢慢想起来:“我奶奶说你帮她搬了门口那个水缸,还提了她在地里择的菜。”
“太久,不记得。”周鸣初像失忆了,闭着眼,手里慢慢团着她前面。
文禾感觉磨得痛,打开他的手问:“你怎么知道我爸妈的事?”
“看见照片了。”就摆在她家厅里,还有一位白须老人,他猜是她爷爷。
手机在震,周鸣初拿来边回信息边说:“你跟你妈妈不像。”
文禾说:“我像我爸。”她微微支起身子看他,手朝他头顶比了比:“我爸也有你这么高,他外号叫莽子,莽就是高的意思。”
周鸣初一只手回信息,另一只抓住她比划的手往下压。
文禾手腕一翻去摸他的脸,周鸣初直接揉胸搓乳:“瘦了。”
文禾今天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问他:“出差顺利么?”
周鸣初说:“还可以。”
她总摸他的脸,周鸣初被她摸得痒,扔了手机抓住她那只手:“有好事?”
文禾说:“我那个客户,钟总,他们签了一个大单。”她望着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我介绍的。”
周鸣初看着她,稍微问两句,就问出单子从哪里来。
是被他罚过的那一回。
文禾说:“那个科主任人特别好,听说我因为那个事被扣了绩效,还又帮我介绍了一单,又带我去参加他们同行会。”她瞟着周鸣初:“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周总。”
阴阳怪气的,周鸣初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支起一条腿说:“小人得志。”
文禾心里不舒服,哼了一声:“我是小人,没见过世面,比不上周总这么淡定,我一点小成就都要得意半天。”忽然又想起她签第一个代理商的时候,也是正觉得飘飘然,被他一眼给盯冷了。
手机又震,周鸣初拿起来看,文禾伏在他身上,忽然想起来,她打车的时候填的他家里地址,潜意识里就是想跟他炫耀什么的。
其实就该飘,凭什么有了成绩不能飘一下?她就是俗人,会因为一点小成绩沾沾自喜,很正常。
她不信他永远淡定。
缓了已经有一会,文禾心跳得没那么厉害了,她看看周鸣初,见他心思似乎完全在手机上,伸手摸了摸他脖子旁边的筋,激烈时,这里会绷起来。
文禾提起被子把自己盖住,抽回手往下走,含碰到他时,口腔微压,看了眼周鸣初。
周鸣初的注意力也从手机上抽回来,靠在床头看着她,眼神不明。
文禾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稍微一会就想走,周鸣初却不买帐,伸出手按在她头顶,也把她压回被子里。
文禾埋首时想,原来他失控的时候是这样的。
转天起,又各忙各事。
离年中越来越近,文禾更加频繁地往钟总那边跑,那些个业务员看到她都怕,偏偏她还总是笑眯眯的问着单子进度,请他们吃饭喝酒都大方豪爽,让人不好拒绝。私下里,业务员们形容她揣着一把温柔刀,催着他们去签单,让他们想歇一歇都不行,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这个对赌赢了,获益的是所有人。
一天又一天,文禾心里其实着急得不得了,但业绩表上的数字每往上蹿一次,她就感觉曙光更明显一些,因此更加的不知疲惫。
至于周鸣初,两个人也度过了相对和谐的一段时间,各忙各的,偶尔过夜,在他家或者在她家都有可能。
文禾想,如果这回的对赌赢了,她一定要在周鸣初面前好好炫耀一下,省得他总是看不起她。
到五月,文禾接到一个猎头电话,说在给某家医疗企业找销售主管,问她有没有兴趣聊一聊。
这是文禾第一次接到猎头电话,她没说太多,大概问了问,讲几句就挂了。
姜姜喊她:“蛋糕到了,快来吃。”
文禾走过去,姜姜把叉子放她手里,顺便八卦一句:“谁电话,周总么?”
文禾摇摇头:“猎头的。”
“挖你啊?”姜姜问多两句,听到那边公司的名字,想了想说:“不是什么大公司,你要跳槽也找差不多的,小公司管理不规范,其实没多大发展空间。”
文禾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你还真想跳槽啊?”姜姜促狭地看她:“周总在,你跑哪儿去?”
文禾没理她,端着蛋糕在这间办公室走了走,她们创业搞得像模像样,有前台,有展示柜,留了单独的洽谈区,还招了几个业务员。
“怎么样,还可以吧?”姜姜领着她转完一圈,文禾问:“晓诗呢?”
姜姜说:“她家里装修,今天好像铺瓷砖吧,她去看看。”又问文禾:“你想好了,你的钱要给我们入股?”
文禾嗯一声:“想好了。”
“你不怕我们干砸了?”姜姜提醒她:“这钱如果你当借我的,我以后会还,要是入股,一分钱没得还,亏了就是亏了。”
文禾很干脆地笑了下:“不怕,干砸了就当我看走眼。”但她想,以姜姜的胆魄和能力,应该不会干砸。
投资就是投人,她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句话,但觉得很有道理,况且她那点儿钱也不多,放银行没什么利息,不如拿来搏一个机会。
因为还要回公司,文禾没在姜姜那里待太久,她下楼去打车,却在楼下广场碰到唐书宜。
唐书宜推着辆婴儿车,她儿子戴了顶鸭舌帽,两条腿翘在一起,正嘬一个棒棒糖。
文禾一下就被吸引了,蹲下来看那小孩:“他好可爱。”
“不可爱,吵得要死,等一下吃完这个糖就要开始哭了。”唐书宜戳了戳儿子的脸:“BB,叫阿姨。”
牙牙学语的小朋友讲话还讲不清楚,但会把棒棒糖抠出来给文禾吃,文禾笑着说:“谢谢,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她还记得周鸣初给这小孩拍的照片,还说人家脸大没耳朵,明明长得很可爱很正常。
她想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比周鸣初讲话还不讨喜,问唐书宜:“我可以给他拍张照么?”
“当然可以,随便拍。”唐书宜把儿子从婴儿车里抱下来跟她玩了一会,心里猜测着她跟周鸣初的关系,试探着问一句,文禾说:“他去成都出差了,应该过两天才回来。”
就这一句,唐书宜明白了。
回家后她跟老公麦坤说了说,麦坤转手就发信息给周鸣初,那星期的海钓,周鸣初带了文禾过去。
他们从深圳的码头出发,包了船到珠海海域,这边鱼货丰富一些。
去时还很早,海边日出没落,文禾拿到鱼竿研究怎么甩,宋川怕她把自己眼珠子勾掉,站得离她有点远,直到周鸣初过来指导。
文禾在周鸣初的指导下放线收线,但运气不太好,坐了半天才钓上来一条小鱼,周鸣初说是芝麻斑,看了一眼说:“带回去给你猫吃。”
文禾觉得他在看自己笑话,也觉得他没给自己安排好位置,换到他那边蹲了会,果然有大收获,钓上来一条石斑。
麦坤说这鱼大:“可以带回去清蒸。”
隔壁船的钓友大喊:“美女好手气!能不能借我们拍一下照?”
“可以啊。”文禾把杆子往那边移了移,船漂过来,手机也探过来拍她线上的鱼。
周鸣初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跟人谈笑风生,而他的听筒里,谭海龙正让他劝一劝宋斯兰不要离开广州。
周鸣初说:“她想走就走,没什么好劝的。”
谭海龙苦口婆心:“阿鸣你听我的,你妈妈要是走了,你肯定会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谁要走都可以。”周鸣初挂了电话。
他从不后悔,也不留谁。
杆头有动静,周鸣初正想收线,听到文禾一声短促的惊叫,旁边的宋川连忙解释:“海鳗海鳗,不是蛇。”
文禾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侧着坐,一阵海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周鸣初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来:“叫你多穿点。”
文禾抬头看了看他:“太阳这么大,等一下就热了。”闷声说完,周鸣初的外套脱到她身上,文禾嘴硬归嘴硬,却还是立马伸进袖子里,刚穿好杆头就有了动静,她拉了拉感觉很沉,周鸣初说:“先别扯,跟着它走。”
拉力很强的一条鱼,文禾站起来,按周鸣初说的慢慢拉到船边。
钓鱼要有耐心,不仅是等的时候需要耐心,上鱼的时候更不能急,她本来还有点晕船,拿着杆子一点一点地收,最后弄上来一条黑鲷,估了估应该有五斤,深圳这种海钓环境,很不错了。
不久收杆返程,靠港后麦坤儿子跌跌撞撞跑过来,一脑袋撞到周鸣初腿上,满嘴的口水也全黏在他裤管。
周鸣初蹲下去,小孩儿在他墨镜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伸手去扒他镜片,周鸣初脑袋往旁边偏,文禾嫌他太凶:“你对小孩能不能有点耐心。”
“你有耐心,你来。”周鸣初把孩子给她,自己低头拍拍裤子,一片黏糊糊的口水印。
分完鱼后去吃饭,文禾跟唐书宜尽跟着小孩子转,在酒楼的海鲜池边半天不愿意回来。
周鸣初跟麦坤在楼上聊天,麦坤说:“你那个妹妹好像辞职了,打算出来单干。”他问周鸣初:“你爸给的钱?”
“应该是自己找的钱。”周鸣初点了烟,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打火机,海鲜池那边,文禾正给小孩子擦口水。
麦坤用手肘碰他:“你也生一个,你要是生了,你爸妈该抢孙子。”
周鸣初弹了弹烟灰,毫无反应。
晚上回广州,文禾被他搗得头发都汗湿了,感觉像乘着海上的浪,时起时伏,声音也渐吟渐弱,充塞到周鸣初耳朵里,他更像肆虐一样把她扣在怀里,又提起来。
文禾房间里有一面穿衣镜,他就把她拽到镜子前,逼她直视镜子里的自己,文禾眼睛都没地方藏,只能恨得拼了命咬他,缠斗得没完没了。
白天拉了一早上的杆,这下更加手酸腿乏,洗完澡出来看到周鸣初坐在沙发讲电话,朝她拍了拍膝盖,她坐下去,听到他讲话,胸腔震动的感觉很奇怪。
讲的是工作电话,文禾听出来电话那头是一部经理任敏君,他们讲的是粤语,文禾半懂不懂的,鼻尖在周鸣初胸前蹭得发痒,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他。
电话那边似有片刻停顿,两三句后,很快就挂了。
文禾看着周鸣初,眨了眨眼,周鸣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低头吻她。
那个月的月会上,一部出尽风头。
任敏君有能力也有资源,才来几个月就频频有单签,只是开人也毫不手软,陆陆续续清掉两三个老销售,都是还在转型路上摸索的。
文禾庆幸自己已经不在一部,也庆幸她早就不跑医院,不然一时半会她业绩也不好看,说不定同样要被干掉。
她因为忙着对赌的事,开年这几个月跟任敏君接触不多,倒是小蔡总往那边跑,因为小蔡拿着几个出口的单子要跟那边请教,但似乎不太顺利,她总是发牢骚,说一部那几个新人很排外,很不好接触。
“会不会是因为不熟?”张吉安说:“不然请他们吃个饭,拉近一下距离?”
“没用。”小蔡撇撇嘴,说自己特意在饭堂跟他们拼桌,人家也是聊他们自己的,搞得她热脸贴了几回冷屁股。
那天中午去展厅,正好看见任敏君带着几个外国客人在看产品,周鸣初也在,他讲英语的声腔跟粤语一样低沉。
文禾同样带着客户,两边穿插着参观和讲解,中途在实验厅碰到一起,她没留意有一条设备线掉下来,过去时绊到,踉跄得被周鸣初护了一下。
周鸣初托着她的手臂,视线瞧了眼她手上的手表,又调转视线去看她。
文禾耳朵隐隐泛红,她飞快地道了谢抽回手,带着客户往另一边走时,撞进任敏君的视线。
“任经理。”文禾朝她礼貌地点点头,任敏君却淡淡地收回视线,并无回应。
文禾似无察觉,领着客户去了监护室那边,自然地介绍着公司产品。
那个周末,她又一次跟着周鸣初去深圳,这一回不是海钓,而是跟他去他爸爸家里吃饭。
比起上一回去见宋斯兰,这一次,文禾莫名觉得紧张。
-------
文禾之所以紧张, 是来之前听了太多关于周鸣初爸爸的事,大多跟他的背景相关,比如是一位知名的室内设计师,title很多, 什么陈列会会长, 协会主席之类的, 哪一个搬出来都很光鲜。
她也见过他爸爸设计的项目,从酒店到商场, 很大气很显档次, 让人望而生畏。
又或许是毛露露的关系,文禾心里对宋斯兰的印象是有点怪, 但整体比较和善的一位长辈,对于周柏林, 则觉得是位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人物。
果然看到本人,有同样感受。
周父气场很强, 刚进去时看她那一眼, 文禾已经隐隐感觉到什么, 上桌后问的几句话, 更让文禾觉得礼貌但疏离。
虽然也跟宋斯兰一样对她不作打量, 但周柏林这边,显然是不太关心的表现。
饭后, 周父把儿子叫进茶室:“你妈妈要离开广州?”
周鸣初点点头。
周父再问:“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走?”
“不知道,呆腻了吧。”周鸣初很平静。
周父看着这个儿子, 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你妈妈这个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 你就没有想过问一问原因?”他提醒道:“她是你亲妈, 不是别人。”
“这么想知道, 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周鸣初没兴趣做他们之间的传声筒:“你们明明一直有联系,打个电话的事,再不清楚就约见一面,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你们坦荡,也没有谁会误会。”
周父努力克制。
他已经不是年轻时那个暴躁到去摔儿子手机的父亲,人上了年纪也不适合大动肝火,于是压着脾气说:“这个安徽女孩子谈谈恋爱可以,进一步没必要。”
周鸣初问:“什么叫没必要?”
周父的观点是:“我不认为这个女孩子能在事业上给你什么帮助。”
周鸣初反问道:“何琳能在事业上给你帮助?”
周父顿了下,当然不行。
他认识何琳时,何琳只是一间建材店的销售,孤身带着一个女儿,过着几乎是东食西宿的生活。
他那时正跟宋斯兰闹矛盾,因为一时的恻隐和怜惜犯了错,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人生的第二段婚姻,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事业上也做不到齐头并进。
离婚前,周柏林以为自己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好好说话,愿意和他安安静静吃一顿饭的妻子,但再婚后才知道,经历经济和见识都不对等的婚姻,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负担。
他凭着一份责任心走到现在,对何琳母女,甚至对何琳那个家都问心无愧,帮里帮外这么多年,什么滋味他心里清楚,就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才想让儿子进入一段轻松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