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
“是赣南那边一个县级市,他们查到那里没有业务员,以为是空白区域,所以冲了一个标。”那人忙解释:“周总放心,我已经联系过了,这个事情我会跟进的。”
“窜标就是窜标,讲这么多做什么。”王东尼往椅子背一靠:“打个电话就能问到的事,两台超声,应该要全区通报,树个典型吧?”
那人看了眼周鸣初,没敢做声。
周鸣初直接表态:“没那么多借口,按合同处罚。”接着交待:“跟上级代理商做好沟通,要么他们及时派业务员过去,要么我们多签一个代理,做渠道覆盖。”
“好的好的,我明白。”那人忙不迭点头,王东尼又插一句:“所以无视规则就要为规则付出代价,以后签代理眼睛要擦亮点,不能什么公司都签,这种就是装聋作哑,贪利。”
他讲话阴阳怪气的,文禾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点,暗暗想着,要跟自己的代理强调这种事情的重要性。
没多久,又听王东尼发表高见:“至于派督导的事,周总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是太理想化了,忘记评估可行性?还是太久没跑市场,离客户太远,已经对渠道和终端都不那么了解?”他一面转着手里的笔,一面看着周鸣初,于挑衅中露出些许笑意。
周鸣初在文件夹里抽出一页纸:“广西两家代理窜货的事也交待一下,怎么回事?”
合规部的同事回答道:“是桂西的一家代理商,往桂东那边出了台CT机。”说着翻翻资料:“我们查过了,桂东那家之前也窜过桂西的货,具体的,可能要问问二部这边。”指向最开始发言的那个销售。
王东尼一转头,凶光直射那人,把人盯得连忙坐直:“王总,他们之前是有恩怨,但上次我是调节好了的,明明说不计较,哪里知道……”
“那看来是故意斗气,属于报复了。”张尔珍微微一笑:“王总刚刚也说过,无视规则就要为规则付出代价,相信这回,王总也不会包庇任何一方吧?”
会议室气氛有些紧张,文禾转头喝水,有个叫金灵的管培生悄声问:“文禾姐,这种按规定要怎么处罚啊?”
文禾想了想:“应该要取消代理资格。”
金灵问:“两家都取消吗?”
文禾点点头,一台CT机和一台手术内窥镜,单体设备的金额就很高,何况他们窜货是因为斗气。
金灵皱眉:“其实第一次窜货就应该强势点去罚的,不能当和事佬,有隐患。”
她很聪明,只是会议上交头接耳不太好,文禾轻轻嘘了一声:“先听会。”
但金灵分析得很对,原来只是一家有错,包庇来包庇去的,搞到现在各打五十大板也没用了。
王东尼被张尔珍问得一声不吭,但张尔珍跟着又提了一件事:“山东有两家代理商,查过工商信息是同一家公司,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做的信息审查?”
王东尼盯住她:“张经理还没上任,这么快就查到二部的事情了,真尽职。”
张尔珍不管他脸色怎么铁青,扭头望向周鸣初:“周总,我认为目前一部分代理商太霸道,有反控厂家的趋势,这样非常不好。”
王东尼眯着眼想说话,但可能意识到什么,及时收了声。
场中会议继续,到最后定下不仅要派督导,还要对代理商实行考核的决策,低分进入观察区,踩红线直接终止合作。
会议结束前,周鸣初环视场中:“我明白,代理是所有人一个一个跑回来的,但你们也要清楚,任何的恶意竞争都是回旋镖,今天纵容了,明天这股风气就要扎到你们自己身上。不会教育渠道就要反过来被渠道教育,秩序乱了,影响的是在座每一个人,到时候都不用做别的了,每天忙着当判官审案子,或者当卫生纸给代理商擦屁股。”
话都讲到这份上,寂静的会议室没再出现反驳声音,周鸣初站起身:“马上就是团队拉练,全员都必须到,任何人不许有借口。”又望了眼晶晶:“BP找个地方,今晚所有人一起聚回餐。”
晶晶点头:“好的。”
王东尼憋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正好对准晶晶:“看来又要开始增员了,不知道BP能不能招得到?如果有困难可要提前跟周总提,别招不到才开始吐苦水,让周总失望。”
晶晶装没听到,转身跟文禾说话:“你之前说的那家徽菜馆怎么样?”
文禾说味道挺好的:“但我们人太多了,应该坐不下。”
“那去章记吧,他们有大包厢。”晶晶去找章茹订房,文禾则去了趟洗手间,路上接到东莞客户的电话,说设备试用没问题,已经决定购买。
因为这个电话,文禾在公司一直忙到下班,金灵过来找她:“文禾姐,忙完了吗?”
“快了。”文禾关上电脑,张尔珍也从周鸣初办公室出来,看见她们时有点惊讶:“你们怎么还在?”
文禾说:“我刚忙完。”
“我刚刚去展厅看产品,也忘记时间了。”金灵看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张尔珍说:“我车子年检去了,今天没开。”她放好文件,朝出来的周鸣初笑了笑:“那看来,今天我们都要搭一下周总的顺风车。”
周鸣初看了看她们三个,拿着车钥匙走在前面,文禾几人紧随其后。
上车后喉咙有点痒,文禾捂着嘴咳了两声,金灵问:“文禾姐不舒服吗?”
文禾摇摇头:“就是清清嗓子。”可能是下午吃了太甜的面包,也没喝到什么水的原因。
金灵说:“那应该是上火了。”她问张尔珍:“珍姐,广州这边是不是喝点凉茶就好了?”
张尔珍也摇头:“我没喝过。”
“你不是广州人吗?”
“我老公是,我不是,所以也不太清楚这些。”
开到一个路口,前车缓慢在溜车,周鸣初闪了远光没用,直到按起喇叭对方才反应过来,没再继续溜。
两辆车几乎贴一起,前车从驾驶室下来一个人:“不好意思兄弟,刚刚忘记挂档了,没碰到你的车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庆幸不已,但眼睛一扫发现车里全是女孩,他靠近似乎想攀谈两句,周鸣初直接打上车窗,那人吓一跳,挠着头讪讪地走了。
金灵在后排问:“广州是不是全市禁鸣的?”
周鸣初没说话,一直低头回信息的张尔珍回了句:“是全市禁鸣,但特殊情况按一两声没事。”
金灵似乎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看眼文禾,没再说什么。
到酒楼后周鸣初在接电话,她们几个先上去,进电梯时文禾想起张尔珍升职的事,说了句:“恭喜珍姐。”
张尔珍说:“加油,你们也能有这一天的。”
文禾说:“不敢想,每个月能完成任务我就很满足了。”
金灵却笑:“文禾姐不是刚签了一个单吗?你能力很强啊。”
张尔珍也看了她一眼:“没什么不敢想的。”
这话仿佛有后半句,但直到走出电梯,文禾也没听到她后面再说什么。
吃饭的地方很大,应该是两间包厢打通的,销售所有人都亲亲热热,随处可见劈酒和勾肩搭背的,虚伪又热闹。
文禾跟着喝了不少酒,她扶着额头看见周鸣初,他是今晚绝对的中心,去哪都围着人,这会站在另一桌正跟王东尼喝酒,两人并肩站着,似乎关系不错。
“洗手间去吗?”潇潇和晶晶过来约文禾。
文禾摇摇头:“我刚去过。”顺便告诉她们:“去楼上那一间,人少。”
她们一走,文禾又被迫拿起了酒杯,销售们搞气氛找人喝酒的名目多得很,这回是找同一个属相的,文禾被点到,不得不跟着一起喝。
喝完进来一个电话,文禾立即放下杯子,借机去外面透气。
电话是毛露露打的,问她几点回去,说买了舒芙蕾给她吃。
“可能晚点吧。”文禾揉了揉额角,感觉浑身都是沾来的烟味酒味。
讲完电话回去,看见周鸣初站在前面跟人说话。
话别熟人后周鸣初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彼此都能闻到身上的酒气,文禾喊了声周总,周鸣初喝得比她多很多,清清嗓子,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我打火机是不是在你家里?”
文禾猝不及防。
“在就在,脸红什么?”
有吗,应该是喝酒烧的吧,文禾摸了摸脸:“我回去……找一下。”
多喝几杯就上脸,在酒桌上不是什么好表现,周鸣初直直地看着她:“找到了告诉我,我去拿。”
签单永远是充满干劲的,忙完后,又跟姜姜一起在东莞待了半天。
她不图姜姜的回报,姜姜却主动带她去拜访以前的客户, 教她:“多花点精力到招商上面, E康现在名气大了, 你多发展几个优质代理,以后不愁业绩。”
文禾点点头:“我知道。”周鸣初这次改革, 底气是E康的市场渗透率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过了盲目跑量的时候,所以要想往上走, 确实得做招商。
忙完后两人去吃韩料,姜姜已经刚入职新公司, 做医美器械的外企,文禾问:“医美好做吗?”
“大差不差吧, 都是医疗器械, 渠道都是一样跑, 而且现在国内做医美也很挣钱, 我觉得这个行业还是蓝海, 能拼一拼。”见她好奇,姜姜小声指指周围:“你看到没有, 这些韩国人皮肤都很好的, 她们经常去医美,搞那些都家常便饭了。”
吃饭的地方叫雍华庭, 正好是韩国人比较多的地段, 餐馆老板娘也是韩国的, 文禾抬头看了看, 老板娘皮肤很白,又细又滑,让她想到卢静珠,周鸣初那位继妹。
直到现在,文禾都搞不懂她为什么送自己面膜。
吃完饭去取车,姜姜接了个老家一个电话,语气不太好,几乎跟那边吵起来。
文禾听出是相亲的事,果然挂电话后姜姜跟她吐嘈,说家里又说了一些狗屁话:“他们说男人再色也不娶医疗代表和三婚女,担心我名声不好嫁不出去。”
文禾随口问:“那你怎么应付他们呢?”
“有什么好应付的,我一般直接攻击。”姜姜按了按额头倒在椅背,过会说了句:“你在乎的,就是限制你的。”
车子停在闸道口,文禾转头看了她一眼。
回广州的路上说起E康这次的改革,姜姜问:“听说张尔珍升经理了?”又讨论道:“你觉不觉得张尔珍跟周总有点像?”
“哪里像?”文禾有点没理解。
姜姜说:“你不觉得张尔珍也很有距离感么?”
周鸣初身上的距离感是不用说的,但行为孤僻一点,为人难说话一点,他这个条件这个位置,可以避免很多没必要的麻烦。张尔珍也是,跟谁都不太亲热,始终不远不近的。
姜姜分析道:“周总眼光挺毒的,张尔珍不显眼,但很厉害。”她最厉害的地方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该藏着,知事务了进退,是职场的大智慧。
这么一说文禾也点点头,那天开会张尔珍完全是指哪打哪,甚至周鸣初都不用表态她也知道该说什么,更知道重点在哪里:“尔珍姐确实很有能力。”
姜姜笑起来:“以后你也可以像她那样。”
“我还差很远。”文禾摸着方向盘说:“每个月能完成任务我就很满足了。”
“自信点,做销售一定要敢定目标。”姜姜转头打量文禾,她对文禾其实印象不深,高挑的前台靓妹,话很少,经常跟在章茹后面,像一个漂亮的影子。
但腼腼腆腆的前台妹子,仗义起来也很让人刮目相看。
姜姜那会联系她,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别人,销售的旧同事都现实,在职时亲亲热热离职后一拍两散,没谁愿意搭理她,所以当时问文禾,姜姜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但没想到这姑娘爽快地答应了。
下午太阳直射,姜姜把挡板打下来:“这是周总的备用车吧?”
文禾点点头:“已经过户给公司了。”
“哦,听说周总又换了新车?”姜姜抽张纸巾打喷嚏:“其实我之前想过一个邪招。”
文禾问:“什么邪招?”
姜姜说:“打一份推荐信,让周总帮我签个名。”外企喜欢这种东西,一封推荐信绝对强过一个背调电话,况且她入职那会周鸣初已经升职,推荐信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文禾也笑:“那怎么没找?”
“唉,就是呢,还是胆子不够。”姜姜笑哈哈的,等到广州了,下车前跟特务接头一样:“不能让人看到我坐你车,不然等下告到周总那里,给你惹事。”
她故意鬼鬼祟祟的,文禾摇摇头:“不怕的,不会有事。”说完自己都愣了下。
姜姜则若有所思:“也对,我听说他那天给王总出主意,后面又跟王总杠起来不让王总查一部的人,所以周总其实也不总那么不近人情,对吧?”说完,向着文禾笑起来。
她的笑容并无恶意,这么聪明的人,或许只为一点小小的猜测,微微带着一丝了然,可能还有丁点促狭。
文禾开车回公司,也不由想起那天的事,比如她问周鸣初为什么不当众查她,周鸣初反问她,你觉得是为什么?
她居然没敢深想。
或许还是缺乏一点勇气,那天跟他说到王东尼的时候也是,她没太敢相信他,生怕那只是他又一次的反复,等她说出具体的理由再趁机拿话踩她。
到公司停好车,文禾回到销售被经理叫住:“去把会议室收拾一下,文件整理好送周总办公室。”
哪怕有实习生在,支使她也已经成了习惯,文禾只能进去当收台小妹。
桌面散着很多纸张,另一头还有吃剩的饭盒,文禾先把饭盒叠好扔了,清文件时看了眼写字板,这次会议讲了经销商年中会议的事,区域督导的事,还有对代理资格的调整。
文禾大致扫了几眼文件,按这个标准,她过年签的代理商根本不够格。
她想到周鸣初,他当时也是不想要那个代理,最终却还是帮她去谈了单。
带着一点茫然,文禾去敲周鸣初办公室的门,他刚吃完饭,把餐盒扔进垃圾桶,指指文件架:“放这里。”
“好的。”文禾把东西放上去,她动作偏慢,甚至有点犹豫,周鸣初问:“有事?”
文禾迟疑起来。
如果只把那一夜当激情,大可不用这么伤神,但仔细想想,她当时的冲动在于对他不清不楚的征服欲,也好奇他在情欲之下的模样,但他的动机是什么,她始终不太确定,就是因为不确定,才给了她幻想的空间。
比如他最近的一些言行,再比如之前那几次的暗中凝视,和在安徽时他主动说要载她回广州,以及前一秒嘲弄后一秒却又松口帮忙。
行为反复的背后是什么,文禾越想,心越跳,于是最终跳出一句:“打火机我找到了。”
周鸣初抬头看她,眼光无声无息,但年轻女孩子羞赧的情态却被轻易看出。
他视线抬得有点久,她被他看得像要受不住,却还是顶着一张通红的脸迎着他的目光。
周鸣初收回视线,指指桌面一个外卖盒:“这个拿出去。”
文禾不明所以。
周鸣初只说了句:“没动过。”
文禾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抿起嘴,最后一言不发地拿起那盒东西出去。
回到座位,感觉像冷水浇头,浇得她有话说不出。
“文禾姐。”金灵走到她工位看眼打包盒,再看眼周鸣初办公室:“这什么,周总给的吗?”
文禾摇摇头:“不是,他们开会一起叫的,你吃吧。”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份西多士,应该是谁给他叫的套餐,他不爱甜食所以没吃。
金灵叉了一块站她旁边吃,过会周鸣初从办公室出来,站外面跟人说了会话,然后往这头来。
金灵很有礼貌,脆脆地喊了声:“周总。”
周鸣初侧看她们一眼,径直走过。
文禾盯着他的背影如鲠在喉,让金灵把吃的拿去,金灵摇摇头:“我晚上还约了客户,吃多了腻。”说完擦手走开。
文禾打开电脑开始工作,键盘越敲越快,等从工作中抽神出来,她看了眼那盒吃的,起身拿去另一侧的楼道间。
推开门学几声猫叫,一只虎斑猫从拐角的楼梯探头。
“快来。”文禾朝它招手:“有东西吃。”
猫咪从楼梯跃下,看到是她,尾巴马上摇得跟响尾蛇一样。
文禾找了个地方蹲下来,这猫是保洁阿姨养的,她在前台那会经常喂,最近很少在公司,没想到它还记得她,就是长胖了:“是不是这几天吃太多?”
猫很温驯,偶尔用脑袋蹭蹭她裤脚,轻轻地喵一声。
文禾摸摸它后背,撕面包的时候闻到一点烟味,应该是刚刚有人在这里抽过烟。
她挥手赶了赶那阵烟味,摸出手机接电话:“晓诗?”
“恩~呢~”吕晓诗用东北腔问她:“你上次说的那个科主任,我怎么在医院没看着他啊?”
文禾用了一会才想起来指的是谁。为了还人情,她也给吕晓诗介绍过一些客户,有交情和好说话的都会推过去,但吕晓诗忙着谈恋爱,对工作一直不怎么上心,好比这次:“你是不是去的新院区?”文禾猜测道:“你去老院吧,人家这个月都在那。”
“啊?”吕晓诗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文禾无奈:“我之前发过坐诊表,你没看吗?”
“哦……时间有点久,都忘记了。”吕晓诗不太好意思地笑:“我男朋友休年假呢,我刚跟他去土耳其回来。”
出国了,文禾问:“跑那么远啊?”
“没办法啊,”吕晓诗发牢骚:“他整天忙,好不容易能休个假,当然有多远跑多远,省得又给医院抓回去。”
猫咪扭头要喝水,文禾把一次性水杯拿手里喂它,一边说吕晓诗:“那你还找医生当男朋友。”
吕晓诗听不得这话:“其实医生挺好的,你也找一个。”
“我不找。”
“为什么?”
文禾说:“别人病了才找医生,我们是每天要去医院报道,上班对着医生就够了,如果下班家里还坐着个医生,我会感觉自己在加班。”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逗?”吕晓诗在听筒里笑得不行:“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想找个什么样的,年前文禾的答案还是暂时不想这些,但这会她低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看缘分吧。”
讲这话的时候,文禾隐隐意识到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挂完电话看着猫,又听到一阵嗡鸣声,但这次不是她的手机。
文禾站起来找了找,L型的楼道,周鸣初正背对着她在窗边接电话,左手一截烧完了的烟头,讲完电话,百无聊赖看她一眼。
文禾感觉自己被太阳晒晕了,忽然想起来,不是第一次在楼道看见他。
不记得是去年具体的哪一天,那时候杨宇刚追到她,中午把她约到这里送了条围巾,给她戴围巾时说了些体贴的话,趁势要亲她的时候就见周鸣初出现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个,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过,杨宇跟他打招呼他理都没理。
她臊得不行,那天后总有一段时间下意识观察他,生怕从他脸上看到什么鄙夷的神色,但他从来没有理会过她,也没把她和杨宇的事宣扬出去。
此刻再回想,说不出的情绪。
文禾别着劲,喊了声周总。
周鸣初把烟头扔进垃圾筒,蹬着楼梯走回楼上,看向地上的餐盒。
文禾连忙蹲下去收拾,起身的时候周鸣初问:“去哪里?”
“回办公室,我还有工作。”
“既然喂猫都比工作重要,着什么急。”
文禾没理他,伸手要去拉楼道的门,猫也往那边跑,她差点踩到猫,踉跄了一下被周鸣初扶住。
文禾甩开手,却被周鸣初拉到身边,她手忙脚乱去推,周鸣初转过她的肩,把人翻了个面直接吻过去。
这个吻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又好像早就不耐烦,只是不知道对她还是对他自己。
文禾被吻得透不过气,心都像要蹦到他身上,结束后心惊肉跳,本能地要挣:“别,会被看到。”说完愣了下,感觉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但周鸣初胆子比杨宇大得多,他握住她的脸再次吻过来,像故意跟人作对的小孩子,不讲道理又无所顾忌,她越是说不安全,他越是要在这里,她越是挣,他就越要把她掐在身上,不动声色地耍狠。
文禾被他提在怀里吻了很久,分开时都有些喘,等气息均匀下来,周鸣初垂眼看她。
文禾喘着气瞪他,周鸣初问:“你房号多少?”
文禾没说话,周鸣初摸上她的脸,大拇指慢慢移过去,按在泛红的眼角。
他逆光站着,身上很烫,文禾闻到他身上的烟味,眼角被摩挲了几下,报出一个闷闷的数字:“506。”
周鸣初说:“我晚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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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还有工作, 下班后周鸣初先是跟叶印阳去了趟仓库,跟着驱车酒店,参加一场婚礼。
婚礼很隆重,观礼后各自应酬, 一拨拨的宾客里, 江欣也在。
因为跟叶印阳有过相亲的传闻, 这次被同行拿出来开玩笑,两人也都坦荡, 毕竟只是一个没兑现的提议, 因为双方都没这个意思,牵线的人也就作罢了。
但这种场合没什么正经话, 有人笑说他们看起来很配,男才女貌又都是同行, 有共同话题。
江欣莞尔道:“同行是好,但叶总应该不喜欢我这样的。”她想起一个虎虎生风的背影, 好整以暇地开了几句玩笑。
本来讲完就该过的, 偏偏有逮着一个话题就要发挥到底的, 江欣看了看那人, 是个年轻的小同行, 斯文白净看起来也风度翩翩,且时不时要望她一眼。
看似调侃, 却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从小到大这种人江欣见得太多, 仗着几分皮相就以为自己无往不利,敢对一切幻想, 另一种的眼高于顶。
果然没一会, 那人过来要喝她喝酒, 江欣象征性地沾了下嘴, 然后三两句把人说得满脸涨红,自己微微一笑,退出这个圈。
她爸爸说她有时候太不给人留余地,她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喜欢交朋友,尤其喜欢性格有趣的,但不代表她愿意忍下一些蠢得冒泡的试探。
江欣拿着杯酒往后台走,忽然爆了个气球,她被飞到眼前的东西蒙得连连后退,鞋跟踩到什么,回头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
周鸣初移开脚,提起来拍了拍鞋面。
见是他,江欣笑笑:“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差不多,准备走。”周鸣初掏出手机,文禾正给他发来信息,说楼下那个车位装了地锁,不能停。
周鸣初回忆了下那幢采光不太好的出租房,也没多大,却在每一层都隔出几间房。
他随手回复一句晚点到,周围有相识的人过来打招呼,碰碰杯,喜宴也是应酬场。
他喝不多,江欣站在旁边闻不到什么浑浊的酒气,侧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感觉他并没有变,跟学生时代一样,只是眉目在灯下更清晰了些。
她对他印象深刻的第一面,他卫衣外穿了件羽绒服,少年时期已经长得很高,在地铁上直接扶着车顶的横杆,皱眉看着她们几个人被挤得东倒西歪。
不久旁边人散开,江欣问:“听说你们这回拓展又去安徽。”
周鸣初点点头:“去黄山。”
“也是住许明灿那里吗?”江欣以轻松的语调说:“我也一直想去他那里看看,听说装修得很好,还拿了个设计奖。”
周鸣初略微回想:“是吧,不太记得。”不是什么很出名的奖,他不觉得稀奇。
手机震了下,他拿出来看,也动手回复什么。
江欣告诉自己不要好奇,却忍不住想起卢静珠的话,说过年的时候,他主动带了个女孩子回广州。
嘭一声,场中有人打炮,江欣看到周鸣初肩上也沾了礼花,她伸手想帮他摘掉,周鸣初却接起一个电话:“喂?”
“喂?哥。”那边响起宋三瘟鸡一样的声音。“我给人抓了。”
“什么意思?”
“就是,进派出所了……佛山这边。”
周鸣初皱了皱眉,问清事情起因后提前离场,坐上车子去佛山。
出租房这边,文禾正跟毛露露在说话。
她刚拖完地,毛露露知道她洁癖又犯了,不想踩脏地所以站门口跟她聊天。聊天时瞥见摆在桌上的一支红酒,问:“今晚有人来啊?”
文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毛露露却乘机问:“男朋友?”见她脸红,又挑挑眉:“不是说暂时不谈恋爱吗?”
文禾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毛露露大笑:“好了不逗你了,我就说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再说你长这么漂亮又年纪轻轻的,不谈恋爱多可惜?”
文禾无奈:“那你呢,你谈了吗?”
“在接触呢,但还没到你这一步。”毛露露又坏笑起来,抻着脖子看那瓶红酒:“挺浪漫啊。一会儿应该有花收吧,我家花瓶刚好空了,明天找你讨一朵?”
这人太促狭,文禾受不了了,干脆笑道:“你想要什么花,我明天给你买行不行?”
毛露露往门上一靠:“干嘛,着急赶我走,怕我碰到男主角啊?”她好奇地猜:“是房东侄子,梁医生?”
“别瞎猜。”文禾这回真的摇头,毛露露嘻嘻笑:“放心,我今晚不出门,等下就去睡了,看见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想看见什么。”文禾跟她瞎聊几句,等关上门,地面已经干了。
她去了趟洗手间,镜子里看自己的样子,热度下不去的一张脸,闻了闻,还有刻意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