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章突然站住不动。
陶姜顺着他目光看去,一群脏兮兮的小孩正在玩闹。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脖子上套着绳子,被人当牛驱使?,那些大孩子们拿鞭子抽打:“快走?快走?!”
还有大孩子往他身上骑,小男孩被压得趴在地上,脖子被绳子拉得往前,一圈青紫。
“喂!干什么?呢!”陶姜冲过去,大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散开。
陶姜蹲下来,小男孩脏得不成?样子,衣不蔽体,小肚子都露在外面,一张脸抹得看不清,只有两只眼睛柔软,怯弱,睫毛卷翘,水汪汪的,跟小狗似的。
她也不嫌脏,将小孩抱起?来,让他站好。太瘦了?,瘦瘦小小的。
“姐姐~”小男孩突然冲她笑。
陶姜一惊,仔细打量,他的眼睛跟原主很像。
她摸摸小孩的胳膊腿,掀开衣领,看他脖子上的青紫,轻轻吹了?吹:“疼不疼?”
“不疼的。”小孩憨笑,“玩,开心。”
她回头看顾平章,试探道:“你竟然能认出我?弟弟?”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我?又?不是你,谁都不认识。”
陶姜气得吹了?吹刘海儿。
确定是原主弟弟,她又?心疼又?惊讶。
“走?吧,我?们回家,爹娘哥哥们呢?你怎么?一个?人被人欺负?”
小孩低下头,眼泪掉在脏兮兮的脚上,打湿了?泥印子。
“怎么?了??”陶姜不安起?来。
“地里,不在。”
他在陶姜怀里蛄蛹,陶姜将他放地上,小孩高?兴地往前跑,一路跑到自家柴门口,见陶姜还在走?,又?跑过来,跟着她走?。到了?门口,小小的胳膊费劲推开门。
“姐姐。”
他眼睛乌黑明亮,纯粹的憨厚童真。
陶姜打量了?一眼,几?件间茅草屋,破破旧旧,干干净净。汨水村的房屋比不上金田村。
小孩跟个?大人似的,拉着陶姜进屋坐下,小小身子,爬上灶台,去够那个?大水壶,够到了?,抱着跟他一样高?的水壶,要给陶姜倒水。
陶姜惊了?,忙从他手里拿过来,倒了?三碗水,先给小孩一碗,再给顾平章一碗。
小孩抿唇憨憨一笑,一口气喝完。
陶姜闻到了?药味,走?到药罐子旁边一看,里面一堆药渣。
“谁生?病了??”
陶楼眼神暗淡下去,小嘴紧抿,难过:“爹生?病,下地干活。”
陶姜看了?顾平章一眼。
小孩又?跑到灶台上,细细瘦瘦的胳膊,将所有锅碗瓢盆都掀开看了?看。
不死心又?搬着凳子爬到柜子上看。
最后失望地回来:“没有吃的。”
他焦虑地看向陶姜。
“吃的我?有!”陶姜忙跑到自己带来的背篓边,冲小孩招手,“过来!”
小孩趴在她腿上,睁大眼睛往里看。
陶姜一样样拿出来那些食物,陶楼紧紧抓着她。
“楼哥儿饿了?是不是?”
陶姜将他放凳子上,拿出一个?肉包子一点点喂他吃。
小孩狼吞虎咽,三两口吃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陶姜:“姐姐,好香,包子。”
一连吃了?四个?包子,又?喝了?一碗水,小孩瘪瘪的肚子终于鼓起?来了?。
陶姜还要再给他,小孩忙捂住嘴巴:“楼哥儿,饱饱的,爹,娘,哥哥,姐姐留。”
“给他们留了?,还多着呢,宝贝儿再吃一个?。”
小家伙这才?张开粉嫩的小嘴,乖乖吃。还是狼吞虎咽的。
“饱饱的。”小家伙满足地地头摸摸小肚子,笑得憨憨的。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耐心地给小孩喂吃的。
她眼神喜爱,喜欢得摸摸小家伙的头,噔噔噔跑去打来一盆水,细致地给小孩擦脸,擦手,擦身子。
脏兮兮的小家伙,焕然一新,露出漂亮的小脸,傻傻地看着陶姜笑。
陶姜亲一口他的小脸蛋,小孩“咯咯咯”笑个?不停,抱着她的脖子,柔软的胳膊细细的。
“你可?真漂亮呀!你的衣裳在哪呢?”
小孩回头指了?指院里竹竿。
上面挂着洗好的衣服,还没干透。
陶姜只得给他穿上那身破破烂烂的脏衣裳。
说是衣服,跟一块破布似的,随便绑在小孩身上。小家伙的鞋子也没有,光着脚跑。
她忧虑地看了?看这家。再看了?看太阳。
感觉顾平章静静坐在那里有些奇怪,她回忆了?下,自己的表现没有什么?奇怪,于是抬头看他一眼。
顾平章无波无澜的眸子泛起?涟漪,“怎么?了??”
语气竟然有些温和!
陶姜吃惊了?。
她眼珠子一转,将吃糖吃得手里脏兮兮的陶楼往顾平章怀里一放。
小家伙仰头看一眼这个?人,着急了?,冲陶姜伸手:“姐姐~姐姐~”
陶姜弯腰,指指顾平章:“姐夫。”
小家伙在顾平章怀里蛄蛹着,不安极了?。
顾平章抿唇,抓住小孩细细的胳膊,那胳膊太细,他的手显得格外大。
这脆弱的小生?命软软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坏。
他迟疑了?,对陶姜道:“将他抱走?,他怕生?。”
陶姜叉腰,冲顾平章得意:“没想到居然有你搞不定的事情呢!”
陶姜弯腰,亲一口小可?爱的脸蛋,揽着顾平章教他:“乖乖,叫姐夫,姐夫有糖。”
小孩迟疑了?,软软道:“姐夫~”
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摸出一块糕点喂给他。
小孩抱着他的胳膊,张开粉嫩的唇,轻轻凑到他手上,舔了?舔,小牛犊一样。
顾平章视线落在那双乌黑纯真的眼睛上。
仿佛带着出生?的稚嫩。
他看了?陶姜一眼。
陶姜蹲在他脚下,津津有味地盯着看。
看看漂亮的小家伙,再看看顾平章那张脸。
啧啧啧。
小家伙安静下来,看起?来一下子依赖起?顾平章,甜甜地冲他笑。
陶姜拍拍手站起?来:“你看着他,我?去做饭。他们中午应该要回来吃饭了?。”
她一走?,小家伙有些不安,想下去,糕点也不吃了?。
顾平章将他抱起?,眼睛平视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抿唇,淡淡道:“乖乖待着。”
小孩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和不安,他在这张陌生?的脸上逡巡,花瓣似的粉嫩小嘴唇微抿,突然害怕起?来。
“姐姐~”他软软地哀求,试图从顾平章手里逃出去,屁股撅起?,努力往下坠。
小孩开始不安地寻找陶姜的身影,眼睛发红,涌出晶莹的泪花。
“姐姐~”他哀求着,害怕着,颤抖着。
顾平章眉头微皱,将他放到地上,嗤笑一声。
小孩立即撒腿朝陶姜跑去。
陶姜正翻箱倒柜找米,小腿突然被软软的东西抱住。
她吓了?一跳。
“姐姐~”
小孩软软的声音传来,她哭笑不得地蹲下:“怎么?来找我?啦?姐夫呢?”
小家伙指了?指院中的顾平章,紧紧抱着她:“姐姐~”
好粘人啊。
陶姜被他可?爱死了?。
她用对付顾衷的那一套,将他抱到小凳上,给他一块糕点,自己在旁边准备午饭。
她跑到门口:“顾平章。”
顾平章看向她,眼神平静。
“你连个?小孩也看不住,噫~”她做了?个?鬼脸,得意坏了?。
终于扳回一局。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起?身出门去了?。
陶姜找了?半天,终于在柜子深处找到一袋有些霉味的糙米。
藏得严严实实,正好在小孩够不到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总觉得这家人过得很不好。
幸好她料想到一些最糟糕的情形,米面都带了?。
她回到厨房,想要蒸米,对着灶台,才?想起?自己不会烧火。
“顾平章?”她噔噔噔跑到门外,四周唤了?唤,压根看不到影子。
她挠挠头,又?蹬蹬蹬跑回去。
隔着院子,她看见小小的陶楼趴在灶膛口,似乎有火光。
她大惊失色,忙跑进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陶楼鼓起?小脸,使?劲吹了?吹,火苗一下子窜起?,他眼睛弯成?月牙,回过头:“姐姐,火!”
小孩刚洗干净的脸被炭灰沾得脏兮兮,像个?小花猫。
陶姜心里的羞愧达到了?巅峰。
……三岁小孩,已经会烧火了??!
陶楼又?忙拾起?比较长的柴火,一头架在小凳子的横档上,用一只小脚使?劲去踩,几?下就踩断了?,然后又?用小手捡起?来,往灶膛里塞。
陶姜探头往锅里一看,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米,米饭也蒸上了??”
“楼哥儿蒸饭。”小孩仰头冲她笑。
陶姜一瞬间手足无措。
她猛地抱住小孩:“你太厉害了?吧!楼哥儿真是世上最厉害的小男子汉!”
她狠狠亲了?小孩一口。小孩咯咯笑着往她怀里藏。
顾平章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先注意到正在燃烧的灶火,视线扫过。
“三岁小孩都会烧火蒸饭。”陶姜有点子心酸,但还是要刺顾平章一句,“你肯定不行。”
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
他慢悠悠出去抱了?一些木柴,放到灶台旁,坐下,接替小孩烧火。
陶姜傻眼了?。
“不是,胜负欲这么?强的吗?小孩子也要比?”
顾平章无语:“难道让小孩子烧火?”
陶姜脸上涨红,很羞愧:“你烧,你烧,你真厉害!”
最后那句夸奖明显是现想的。
“呵。”
顾平章烧火, 陶姜不时就要偷偷看一眼。
他今日穿的是靛青直裰,是平日干活的衣服。一张脸莹白如玉,眉目如画, 出尘的贵气简直让这间贫寒的茅草屋亮堂了好几分。
他熟练地往炉膛里塞柴火,慢条斯理,懒洋洋的。
真?的很矛盾。
陶姜皱着眉头思索, 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矛盾成这样。
陶楼小小一个人, 怎么也不?肯乖乖坐着。
他跑前跑后, 提水剥葱, 样样都会干。
尤其小孩两只手提着小半桶水, 磕磕绊绊迈过门槛, 一滴水都没?撒,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姐姐, 水。”
让陶姜想起她提水的倒霉样子。
……好丢人。
这小孩子特别黏人, 尤其黏她。
对顾平章则是绕着走。
她乐了,真?不?愧是她弟弟。
陶家厨房里?几乎没?什么粮食, 院子里?晾了几根莲藕,门口种了一垄韭菜, 一垄葱。
她打算做个莲藕炖鸡块,再炒个韭菜鸡蛋。
家里?鸡肉多,她这次带了一只鸡。陶家实在?没?有其他菜可以做。
加起来, 这家一共六口人, 不?知道平日里?怎么吃饭。旧的米吃完了, 稻子又还没?打下来。靠天吃饭, 老天不?给饭吃, 又是饥荒……
过两年还有战乱……她不?由看向顾平章。
正对上顾平章的眼?神。
她狗腿一笑:“夫君,另一个火也可以烧起来了, 我?炒菜。”
顾平章便抽出一根带火星的柴放入右边灶膛,再依次加入柔软的干草、细柴。火很快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真?厉害。”陶姜嘀咕,看着挺简单的嘛。
她想着剧情,将莲藕切块,放在?清水中泡着,小孩撸起袖子立即帮她搓洗。
韭菜切段,鸡蛋打碎,撒上胡椒粉。
鸡肉放入粗瓷盆中腌制。
锅烧热了,挖一勺猪油,融化?后扔进葱花,再倒入蛋液。鸡蛋的香味混合着葱油溢满厨房。
陶楼吸了吸鼻子:“好香呀,姐姐。”
鸡蛋翻一下就好了。
将鸡蛋盛出,她又舀了一勺油,油热倒入韭菜,稍微翻炒几下,让韭菜保持在?最嫩的状态,倒入鸡蛋,调味,出锅。
她喜欢带着心意?做饭。动作有条不?紊,脸上不?自觉带着喜悦。
顾平章视线不?时落在?她脸上,淡淡的,看不?清情绪。
陶楼看向韭菜炒鸡蛋,乖乖的,一点也不?撒娇。就站在?一旁乖乖看着。
那么小,那么瘦。
陶姜夹了一筷:“来,张嘴。”
小孩张开花瓣一样粉嫩的唇,乌黑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充满了湿漉漉的喜悦。
“好吃。”
他小手抓着陶姜衣摆,抿唇笑:“韭菜,鸡蛋。”
陶姜摸摸他枯黄的头发:“姐姐待会炖肉给楼哥儿吃。”
察觉到顾平章的视线,她端着盘子,拿筷子的手迟疑了:“……你也想吃?”
顾平章冷漠垂眸,往左边灶膛里?塞了一根柴。
陶姜:“……”
不?吃就不?吃嘛。
她将莲藕排骨炒至染上糖色,倒入水,加入大料。
“要大火哦。”她笑眯眯凑近顾平章。
顾平章伸手嫌弃地将她脑门拨开
“离远一点。”
“哼,左边火可以熄了,水蒸干了。”她不?满。
顾平章便将左边的柴放入右边。
动作慢悠悠的,说不?出的悠闲淡定。
陶姜跑到院里?,往那张掉漆斑驳还瘸了一条腿的桌上摆放碗筷。
桌子晃晃悠悠的,她便跑到门外找了块石头,估摸着高度差不?多,垫在?桌腿下面,正正好。
她可真?是个小聪明!
正一个一个将碗摆开,突闻门外传来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脚边的陶楼立即道:“哥哥!”
说着就往柴门跑!
陶姜忙跟着跑。
还未跑到,一群人将门推开,为首又高又瘦的年轻男人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着急地跑进来。
后面的人在?哭。
闹闹哄哄十来个人,陶姜傻了。
她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会没?人顾得上她。
背上的人不?知怎么了,疼得脸色煞白,瘦骨嶙峋。
大家一窝蜂将他送进屋里?躺着,另有人吵着要去找大夫,高瘦的青年人满脸疲惫,一脸沮丧。
还有个年龄跟陶姜差不?多的青年,他握着拳头,一脚踢开木桶。
“陶姜,你来做什么?”他眼?睛发红地瞪着陶姜,咬牙切齿,“家里?没?钱给你!”
陶姜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名字,原主那脾气暴躁的二哥,陶水。
她看向那个一脸疲惫沮丧的高瘦青年,应该就是好脾气的陶山。
再看向脚边瞪着她,眼?睛哭红了还警惕地防备她的五岁小姑娘。
陶童。原主的妹妹。
“我?不?要钱。”陶姜道。
陶水嗤笑一声?:“那滚吧。”
大家都去屋里?看爹爹,顾不?上理会陶姜,也没?注意?到厨房的饭香味。可能注意?到了,但想不?到是自家的。
陶楼挂着泪珠蹒跚地往屋里?跑。
陶姜紧随其后。
一群人眉头紧皱,满面难过,大家都很疲惫,她刚要开口,一个妇人进来,骂骂咧咧:
“那杀千刀的,说什么都不?肯再赊药给我?,见死不?救,生儿子没?□□的王八羔子!”
众人一听,眼?神瞬间黯淡,陶楼忍不?住抽泣,趴在?床边:“爹爹。”
中年人艰难地摸摸他的头:“楼哥儿乖,爹爹没?事。”
“阿姜!”吴翠正骂骂咧咧,扭头看见陶姜,眼?睛猛地瞪大,忙小跑过来,抓着她上下打量,“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看看爹娘。”陶姜道。
众人厌恶地看她。
“陶姜?”
床上中年人微微抬起头。
陶姜忙过去蹲在?床边:“是我?。”
她抿唇。
中年人伸出粗糙的大掌,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枯瘦,满是褶子,每道褶子里?都嵌满了劳作的泥与土,整张手发黑,已经看不?出肌肤的颜色。
他的脸同样黝黑,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眼?神浑浊,湿漉漉的,勉强倒映着她的影子。
“怎么了?哪里?病了?”她感?觉心酸,抬头看向众人。
“对,家里?没?钱了,大夫不?肯开药,陶姜你借点钱,救救你爹爹!”吴翠哭着扑上来。
“我?有钱,都拿去,找大夫开药!”陶姜掏出一袋钱,塞进陶山手里?,“快去!”
陶山眼?睛睁大,看着她满是吃惊。
“给我?!”陶水立即拿过钱袋跑了。
陶山忙跟上去。
吴翠一把抱住陶姜:“呜呜呜我?的乖女儿,娘就知道没?有白疼你。你爹他这病拖了好久,咱家没?钱,到处都借了,大夫都不?肯再开药,疼得睡不?着,今儿还在?田里?摔了。”
陶姜拍拍她:“没?事的,会好的。”
这妇人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她的儿女个个都好看。
她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骂大夫,骂那些人见死不?救,要遭报应。
是个很厉害的妇人。
她跪在?地上抱着妇人安慰,视线一瞥,突然?看见顾平章,想起来饭好了,忙道:“我?煮了饭,大家先吃饭吧。”
顾平章走过来,吴翠不?由缩了缩,眼?神避开。
陶姜诧异。
陶童也忙让开。
顾平章走到陶苏民床前,替他把了一会儿脉,眉头渐渐皱起。
陶姜心情蓦地沉重。
“你会看病?”
顾平章没?回。
他道:“拖太久了,最好今日进城找大夫,自己吃药无济于?事。”
他垂眸,看向陶姜。
“那进城,现在?就走。”
陶苏民脸上惶恐,摆手拒绝,窘迫道:“不?用花那个钱,吃两日药也就好了。乡下人哪有那么金贵。”
吴翠也迟疑:“进城里?看大夫,那得多少钱,太折腾了,也没?见谁去,这药很有用,吃了就好——”
陶姜一回头,陶山拿着几包药跑了回来,看陶姜的目光复杂。
“大哥,你背上爹,我?们去城里?看大夫,这病很严重,拖不?了。”
她又对陶水道:“二哥,你快去雇一条船,现在?就走。”
“快!”
陶苏民还在?拒绝,陶水将钱袋子拎到他眼?前,着急道:“爹,有钱,去吧。”
他不?管陶苏民,帮着陶山将爹背上,立即跑下山去找船。
“童姐儿,锅里?有饭,你们吃,吃饱,我?们带爹去县城看病,今儿或许回不?来,别等?。”她将自己的荷包塞给她。
陶童被她今日一连串行为震惊了,傻傻地托着荷包,半晌没?有反应。
陶姜抓起几包吃的忙往外跑,跑着跑着又回头找人,看见顾平章,忙跑回来,抓着他一起跑:“快些!”
顾平章揉了揉额头,甩了甩她的手。
陶姜攥得紧紧的,满手的汗。
他的手一顿,低垂眼?睫,“你很担心?”
陶姜一个劲儿跑,气喘吁吁:“废话,那是我?爹,我?不?该担心吗?”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抿唇,甩开她的手,嫌弃:“都是汗。”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陶姜无语,“我?走了,不?等?你,你自己回去吧!”
她抱着一包东西跑得不?成样子,很快追上陶山一行人,将顾平章远远抛在?身后。
顾平章慢悠悠走着,眉眼?平静,午时的阳光暴烈,晒得肌肤刺疼。
陶姜一个劲儿伸长?脖子往后看,陶水等?人一边等?船公准备。
看见她翘首以盼,陶水嘲讽:“当初不?是将人贬到泥里??难为人家还陪你回来。”
陶姜:“啊?”
陶水瞥过她清澈的眼?神,“倒是比以前会装了。”
他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顾平章,没?忍住:“我?劝你别想着再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除了脸,一无是处,别到时候命都没?了。依我?看,能嫁给他,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知足吧你。”
陶姜终于?听清这是拐着弯劝她好好跟着顾平章呢。
别说,原主虽然?跟了王柳,但王柳这人,喜新厌旧,再加上后宅妻妾成群,原主那点小手段,根本不?够看的,后来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被人害掉了。
再后来,顾平章折磨人的手段……
嘶,她打了个寒颤。
抬头,正好看见顾平章。
浑身冷气。
“啊哈哈哈,夫君,你看,我?们都在?等?你呢。”她忙补救。
顾平章扫了眼?还没?准备好的船,淡淡看她:“你看我?比你傻吗?”
陶姜恼怒,小脸涨红。
坐上船, 陶姜扭头哼一声,坐到陶苏民旁边,离顾平章远点?。
她上辈子也曾办过基金会, 资助孤儿院和贫困山区。但后世的穷困跟如今还不同。
这时候除了地里收的,很少有机会赚到钱。
全?指着?天吃饭。
陶山二?十岁出头,脸上却有着四十岁的疲惫。
陶水十八岁, 眼睛里?还有精神气, 却瘦得?根竹竿似的。
陶童, 五岁的小姑娘, 看起来又?黑又?瘦, 三岁差不多。
陶楼就不说了, 三岁的小男孩,瘦得?跟一岁差不多。
原主爹娘, 更是风霜满面, 头发花白。四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
劳动力是这?个时代重要的生产力,家里?不能缺少孩子。但孩子多, 又?难养活。
吴翠哭爹骂娘骂了一阵,安心了一点?, 拉着?陶姜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爹这?病拖了好几年。一开始摔断腿,舍不得?钱花钱看大夫,自己随便?接上, 养了几天, 能忍得?了疼, 就急着?下地干活。
那?会儿正逢秧苗晒死, 要重新插秧, 全?家都着?急。
等插秧忙完,腿开始疼。但是又?到了灌溉的时候, 于是又?忙着?灌溉,忍着?疼将水灌好。终于疼得?动不了,自己煮的蒲公英、草药汤完全?不管用。
这?才?花了点?钱从?村里?卖药的那?里?买了几副药。
那?段时间休养了几天,药喝完,又?觉得?疼得?不严重,又?开始干活。
直到近来割稻,每日蹲在地上,太阳晒着?,腰佝偻着?,腿压着?,这?样高强度的劳动,晚上一回?到家,就再也站不住,躺在地上闷声忍疼。
割稻是每家最重的劳动,一连要割半月到一月。
家里?粮食见底,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钱再买药。赊了几副,再也拿不到。只能干忍着?。
也就忍了这?么久的疼。
直到今天疼得?晕过去,摔田里?,人事不省。
陶山一脸自责愧疚。
陶姜拍拍他:“没事的,别担心。”
陶山眼神复杂:“你真的长大了。”
陶姜挠挠头。
可能是她的话给了大家安慰。陶苏民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陶姜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了。”她看着?大家疲惫劳累的样子,“我带了吃的。”
她将糕点?和?包子拿出来,每人手里?塞了两个:“快吃,我带了很多,大家都吃饱,不要饿着?肚子。”
“阿姜,你哪来的钱买这?些?又?是看病,又?是买肉包子?”吴翠悄悄看了眼顾平章,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小心顾家有意见。”
陶姜瞥一眼顾平章,咳嗽两声。
救命,娘啊,你的嗓门跟婶娘一样大,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一船人都听到了。
“他没意见。你快吃。”
大家实在太饿,看了看顾平章,扭过头纷纷吃了起来。
就连跟她作对的二?哥陶水,也吃得?狼吞虎咽。那?么大的小伙子,跟八百年没吃饱过一样,怪心酸的。
她将包子和?糕点?都分给大家,给原主爹也留了一份。
最后大家吃剩一块桃花糕,她犹豫了下,看向顾平章:“你吃吗?”
顾平章肯定不吃吧,陶家人吃剩下的。
没想到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缓缓伸手,拿起那?块糕点?,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
陶姜算盘落空,鼓了鼓腮帮子。
顾平章再次伸手。
陶姜瞪大眼睛:“没了。”
顾平章无语:“水。”
“哦。”陶姜身上背着?一个葫芦,是顾薇做给她的。
她解下来,给出去前想到什么,立即拔掉塞子自己喝了一口,抹了把?嘴,笑眯眯地递给顾平章:“给。”
谁知顾平章若无其事地接过喝了起来。
一船人看着?她。
陶姜自己倒是不自在起来。
她看看天,看看水面,清了清嗓子:“今日天气不错。”
陶水目光诡异地看着?她。
陶姜:“看什么?”
“你——”
陶姜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眸子里?都是清澈,再也不见以前的虚荣骄傲。
“没什么。”陶水哼了一声,扭头,伸手摘了一个莲蓬,兀自剥莲子吃。
“我也要,分我一点?呗~二?哥~”她用肩膀碰碰二?哥。
“你不会自己摘?”陶水不理她。
“我这?边没有。”她伸手去够。
陶水哼笑一声,举得?高高的:“不给,自己摘去。讨厌鬼。”
陶姜坐着?根本够不到,站起来,船晃了一下,陶姜没站稳,差点?压着?陶水一起掉水里?。
陶水被吴翠拍了一巴掌:“给你妹妹!”
陶水气愤,瞪了一眼陶姜:“还是这?么讨厌。”
他将莲蓬扔给陶姜。
陶姜瞅他一眼,将莲子全?剥好了,捧在手心里?:“分你!”
她咧着?嘴笑,看起来有点?傻。
陶水看看她嫩白掌心一颗颗圆润的莲子,再看看她满面笑容,傻傻的表情,不由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陶姜对这?个动作过敏,忙用头顶开,闹了:“干嘛,没发烧!”
“嗤。”陶水毫不客气从?她手里?拿走大半莲子。
陶姜瞪他一眼,将剩下的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扔。
准头不行,仰头好几次都没接到。
她感觉有点?丢人,假装不留痕迹地将剩下三颗塞给顾平章,狗腿道:“特地给你留的。”
顾平章看了眼其他人的反应,毫不客气收下。
“不说声谢谢?”
“谢谢。”冰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