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近了,清池才嗅到了他?身上那浓郁的酒气。
清池闻着,没大发现,他?站在她身后,几乎已?经把半大个身体都倚靠在她的身上,他?嗓子有些沙:“嗯?”
大概是爱面?子,他?是很少?在人前对她这样?亲近的。
就?连般般也不敢看了,眼?睛垂下看脚。
清池对她说:“你去准备热水吧。”
般般这才松了一口气。
清池这才有空发觉顾文知的不寻常,今晚的他?,格外?的奇怪?他?右手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心,因?为他?人站在清池的背后,那酒气和?贵重的熏香融在一块儿,到了她的鼻子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气味。
“夫君,你先去沐浴?”清池放软语气。
他?大半个人挂在她身上,让她压力挺大的。
“好。”他?回。
她松了一口气,拉着他?去浴室。浴室里,热水已?经备好了,热气氤氲之中,如云雾缭绕。清池暗暗对般般使了一个眼?色。
般般为难地回她。
“夫君,你自己可以的吧?”清池也只好这般问。
“可以。”
清池松了一口气。
成?婚一年多了,他?们说起来更像是宿友。清池不知道也不管顾文知平日里是怎么?处理洗澡这个问题的,反正从来不会在晴雨阁。可能是在书房吧。书房那边,是有卧室的。顾文知一个月倒有大部分时间待在那儿。
“夫君?”清池想要离开时,才发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清池催促。
顾文知仿佛才回神过?来,松开了手,也不再看她,声?音有些沙哑,似笼罩在这热水的雾气里,显得朦胧。
“你出去吧。”
清池抬眼?看了他?一下,暗咽了咽口水,顾大人过?于蛊人了。
当?然,一出浴室,她的脑子立即就?清醒了过?来。
今晚,总给她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顾文知披着长发走进了内室时,达到了鼎盛。
顾文知这个时候,在夜色下,没有了平日那种拘着的正经严肃的气度,眉眼?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清爽风流。
他?眼?瞳似有些散开的样?子。
还带着醉意。
一只手捏了捏眉间,“清池,方才我醉了。”
“我知道。”清池请他?坐,为他?倒了一杯养生茶。“春天夜里凉,喝点这个。”
顾文知从她手里接过?了粉彩莲花杯。
清池在另外?一边坐下,翻着画本。她似乎正在等他?说话,所以翻起来也是漫不经心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烛光下,她耳廓上细细的柔毛都明辨可见,耳朵白白软软的,叫人想要触摸一下,是不是真的有想象那样?的软。
顾文知瞧了一眼?,喝了一口茶,视线落在了一畔的墙壁上。
奇怪,从前他?都没有注意到,原来在那地方还挂了一副画。
“昨天画的,裱了以后,就?挂在这儿了。”清池发觉他?的目光,随口搭了句话。
顾文知从那画上收回了目光,那双一贯深沉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攫住了她。
清池被这一眼?瞧得心房战栗,就?像是被豺狼盯着的羚羊。
“夫君……”清池颤着的声?,不自然地把此刻的心情露了出来。
顾文知闭了闭眸,又喝完了茶杯里的养生茶。“难怪这般眼?熟。”
清池没听懂他?的话。
但她和?死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敏锐地发觉顾文知很不对劲,也很危险。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甚至不由地让她开始想多。
可不等她想下去,他?忽然按住了她放在画本上的手,盯着她看:“清池,是不是我年龄大了?”
嗯?就?奇奇怪怪。这道送命题也叫清池更加迷糊了。
她看向?烛火下的男人,那种上位者独有的成?熟贵气,自然是一般人所不具有的。更别说顾文知本来就?长得端正英俊。这个年龄就?如一坛酿得甘醇的美酒。就?连她都好几次动摇了。
清池无奈地笑,任他?的手压住自己的手,热度漫移,她脸颊有些微热:“夫君,为何这样?……问?夫君年少?有为,抵为国之大器,盛京当?中谁人说起您,不得赞上一句。”
顾文知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摩挲着她的手,温度却更热,正如这室内攀升的暧昧气氛。“可守拙那样?的年轻人,似乎更得大家的喜欢。”
“姜大人……”清池还没说上一句,就?见顾文知盯着自己,半边带着阴影的轮廓,有些复杂的情绪。
“夫人倒是好记性,一下就?想起了守拙的字。”
这阴阳怪气的。
清池不知道他?这发难是缘何而来,今夜宴会上,她和?姜曜芳根本就?没说上几句。
当?然,清池不觉得顾文知在吃醋。
清池心中的热淡了些,男人嘛,这种劣根性,只要是认为是自己的东西,不管喜不喜欢,都不喜欢被人多看一眼?。
“姜大人有些奇怪。”清池拂开他?的手,淡淡地道:“这是第二次见面?了,我不喜欢他?。”
“清池。”他?的手拖住了她的肩膀,拉住了她的手,“看来今晚我有些醉了。”
清池一哂:“夫君席上贪杯,确实不妥,往后很是少?喝点。”
“我听你的。”他?放软了身段。
清池也不好在端着姿态,就?当?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早了,夫君入寝吗?”清池见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挂在墙壁上的画。
他?回眸,那双深邃的眼?里带着些复杂。
“嗯。”顾文知起身,牵着她的手,几步而已?,清池倒也没有硬是要他?松开。只是上了床,幔帐落下,花露香气里,锦被摩擦的细碎声?音。清池贴向?里边睡,忽而听到男人道:“我看那画挺好,可为我画一幅?”
清池从朦胧的睡意里醒神,对上了顾文知那双沉静的眼?睛。
“……好。”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下半夜,清池被闷得喘不过?气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发觉自己被顾文知的手臂压在怀里,他?环着她的腰,不给她一丝挣脱的机会。
清池郁闷地放弃了。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发觉被人盯着的感觉袭来。
顾文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看着她的一双眼?睛在夜里很凉。
清池被他?看得心头起了毛,阴恻恻的冷。
顾文知宽大的手覆盖了她的眼?睛,“睡吧。”
清池动不敢动,那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惧怕。或许是她的身边出现过?太多的奇怪的男人,她本能地知道,现在,她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最近的顾文知, 那就是他转性了。
清池不知从何说起,就是某天开始。不再像过去的他,对她也多了些亲密行为?, 不避着。
这天,顾文知用了午膳后, 便?问她那晚答应她的画。
“这……”清池当初就只是随口答应了下来, 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
她眸子这一跳闪, 回避着他的视线,闲靠着榻的顾文知嘴角就抿成了一条弧线, 那种目光落定在她的身上,简直就像是严格的西?席先生, 在瞧着一个不交作?业的顽皮学生。
“呃,夫君, 我这不是一直没有?时?间问你。”清池灵光一动?, “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画嘛。”
“我只?擅长山水, 若是人物,恐怕就……”
顾文知鼓励着她说下去, 只?是眸色有?些冷冰冰的。
清池整个人都像是被他看?穿一样?。
“我于人物上, 的确是不堪造就。”
顾文知眯了一下眼睛, 然后对她笑:“无妨,我教你。”
这笑叫清池觉得自己仿佛是跳入了虎口的绵羊。
顾文知不是说说而已,当即就示意清池准备。清池好脾气地在晴雨阁窗下的书?案上准备好了作?画的笔墨纸砚、丹青颜料。
虽然是便?宜夫妻, 不过顾文知敬她一尺, 清池也不得不还一丈。况且,最近的顾文知有?些奇奇怪怪的, 她觉得还是别触霉头较好。
“你坐这。”顾文知让她坐在贵妃椅里,又让般般拿了一把宫扇给她拿在手里。
清池便?知道, 他这是要画她。
嗯,她乖乖地坐着。
一刻钟后,顾文知落下了笔。不得不说,作?画当中的顾文知是最赏心悦目的,清池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在顾文知招手下,走了过去。
桌案上的软宣上画着一位意态飘逸、风姿楚楚的美人,她垂目正瞧着宫扇。
说不出有?多像清池。
只?是观其神态,一定就知道是她。
这便?是古人画中的传神一说。
清池赏玩了一会儿,真诚地赞叹:“夫君不仅是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在这小小书?斋里,亦是风采飞扬。”
顾文知道:“方才用的是吴带当风的白描法,你爱道法自然,我想简笔水墨你更喜欢。”
他提笔,唰唰地花了一只?狸奴,圆鼓鼓五短身材,憨态可掬。
顾文知示意她,将笔给她。
这是清池一贯用的梅家的兔毛笔,在顾文知手里用得更行云流水,仿佛往日在清池手里全都是将就了。
一时?间,清池真有?一种从前在宁司君那个假仙手下上课的错觉了。
清池硬着头皮,也画猫,不过画的从前在安定伯府里的洛神,她用的技法是结合了西?洋技法的画法,将波斯猫儿洛神画得栩栩如生,色彩之艳丽,形象之逼真。仿佛洛神就要从画里跳了出来。
其实,早在宁司君的教导之下,她便?擅长水墨画法,只?是不知为?何,在顾文知的面前她不想这样?画。
一画完,清池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顾文知。
顾文知却在认真瞧着她的画,回眸,正和她碰了个正着。“怎么不画水墨?”
清池笑着清了下嗓子,“水墨虽然传神,但简简单单、朴朴素素,不如这样?热闹漂亮。”
清池语气里都拖着些委屈了。“夫君,我还是学吴道子、白伽的画法?”这也是盛京当中闺秀们最常用的技法。
顾文知按住她搁笔的手,语气淡淡:“水墨也容易。”
他靠近,一只?手定住了她的腰,她整个人都在他的笼罩里,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有?些缥缈不定的。
“难道你曾经在宁国师的教导下,不曾涉及?”
清池的一颗心都被这句话狠狠地啃啮了一口。
不安的情绪开始扩散。
扭头却见?背后的男人正望着他,那双眼睛像是两口看?不透的深潭。
他一只?手挽着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手。
他身上的温度有?些灼人。
清池斟酌地道:“夫君,自然是学过的。”她不太?确定,顾文知是随口问而已,还是在怀疑什?么。她来顾府其实是一个意外?,不过她藏着那么多秘密,她并不想顾文知知道。更不想顾文知发觉后,又是什?么一副态度。
“夫君若是愿意教,我自然愿意学。”清池苦恼地道:“只?不过我怕耽误夫君太?多时?间了。”
“你这样?聪慧玲珑,不会的。”顾文知低声说。
清池想,也许顾文知只?是随口问问。不过,靠得这样?近,这样?亲密,继续维持下去,总不会是一件好事。清池试探着挣脱出来,放在腰上的手却没有?松下一分。
顾文知看?着她:“趁着今天有?空,不要浪费了。”
他有?些严厉地指责着她。
清池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平息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在顾文知的按图索骥下,用水墨技法把顾文知笔下的猫给重?现了出来。
在过程当中,画得太?顺,就连清池自己都忘记了他是什?么时?候放开了手,走到一边的。只?是那瞧着她画的神态,仿佛在遮掩着什?么情绪,又像是一场阴暗的暴风雨袭来。
“夫君?”他已风收雨霁,对着她的画,品味了一番。
“就用这样?的画法,画我。”他对她说。
清池迟疑了一下,回应了他。“好。”
顾文知端肃的面容上出现一个浅浅的笑。他拉住清池的手,在她面颊上浅吻了一下。清池回过神来,才发觉他刚刚吻了她一下。他却像一个没事人一般,仿佛这样?的行为?再?寻常不过。
“不急着画。”语气几分宠溺。
他牵着她的手,临窗坐下,今天的他似有?很?多空闲的时?间,也不急着出门或是去书?房,反而是陪着清池在晴雨阁里消磨时?间。
一段时?间而已,清池自己都觉得自己头上多了一个领导。
好在,顾文知到底是朝廷重?臣,也不总是有?空的。清池想,他恐怕是最近在外?边遇上了什?么事,不然不会如此反常。
清池还因此把他的女儿顾芹新招来问问。
顾芹新显然也没遇见?过顾文知这样?反常的样?子,带着少女的促狭瞧着她。
“爹爹,恐怕是想和你亲近了?”也只?有?在清池面前,顾芹新才敢说这样?大胆的话。
清池敲了她一个爆栗。
顾芹新朝她扮了一个鬼脸,飞快地跑了。
顾芹新和她相处得久了,也就是一个骄矜的孩子,把全然大不了她多少的清池更多当做是同龄人。
清池对般般说:“顾大人最近是不是很?奇怪?”
般般看?着清池,“……姑爷能陪小姐,小姐……不喜欢吗?”般般是清池的贴身丫鬟,比小薇更加知道得多她的事。
虽然也知道这桩婚姻也来得突然,可一年过去了,清池和顾文知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举案齐眉,倒像是盛京里的恩爱夫妻了。
有?时?候假的也成真的。
般般就是不知道这点?。
清池想了想,说:“不知道。”
般般难得见?清池这样?迷茫的样?子。
不过,这一年多来,的确也是清池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了。当然,清池也知道,这种局面,是不可能一直维系下去的。而她只?是一直在追求一种稳定舒适的日子,渐渐地忘记了,她的目的。
不管顾文知是真的想要和她成为?夫妻,还是发现了什?么在试探她。清池想,她似乎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顾文知对她的亲近,其实她也并不讨厌。或者说,顾文知很?多时?候,也并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男人。
清池格外?用心地把送给顾文知的画准备好。
她画的是大相国寺牡丹丛里的顾文知,前几日,顾文知陪她去踏春过,已经开得全盛的牡丹,远比在暖房里养出来的牡丹更加国色天香、艳丽逼人。
牡丹的艳,对比顾文知的沉静严肃。
一身紫袍的他被暖风吹得袍角飞扬,簪着玉簪又多了一抹从容的文气。
在这春日丽景里,他是一抹深沉的颜色。
清池亲自裱好了画,让人送到了书?房里。
这几天他在忙,经常忙到后半夜,为?了不打扰她的睡眠,常常是在书?房里将就了。在她送去了画的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在酉时?过来陪她用了一顿晚膳。
顾文知说:“画得很?好。”
清池脸上扬起骄傲的笑。
却见?顾文知凝视着她,说:“往后的日子,我们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游玩。你不是还喜欢大雁塔的桃花,陈山的梅林,落月台。”他眸子里有?些温情流露,缓解了身上那种夺人的气势,不像是一位位高权重?的相爷,更像是一个为?了讨好妻子的丈夫。
清池被这种荒唐的猜测搞笑了,也许人家不过是礼尚往来,她是不是太?自恋了?
“好啊。”当时?,她也只?不过是随口答应了一声罢了。
清池见?了玄冥一面,从他哪里知道了情报,蒋元,不,谢琼玖如今和荣安王周无缺走得很?近。他野心勃勃,似乎也在周无缺手下做事,正是最近半年在整个盛京都掀起浪涛的新法提案。清池有?点?搞不懂他,就连她都在顾文知隐约的态度下,知道今上对荣安王的态度暧昧,谢琼玖跟着他,岂不是自断前程?
不,这小变态挺聪明的。
清池从他的角度看?,一个从民间回来的皇子,当然不能和其他的皇子相比,而他想要拥有?权势,自能抄近路了。周无缺是一个很?好的开口。权力从来都是靠自我去争,去抢,小变态就是深谙这一点?。
看?来,他如今是没有?空闲来找她的。
清池这样?一想,放松了下来。
至于另外?一个危险人物,哦,如今的姜编修,短短日子里,她就在盛京的贵妇圈里得知这位姜编修心高气盛,拒绝了吏部侍郎宋大人的招揽。不愿为?宋家贵婿。宋纯思在家闷了几天,茶饭不思,眼泪都要流干了。
清池应宋夫人之邀,去看?过她,好不容易把宋纯思哄了过来。可她脸上却不再?有?过去的笑容,多了些典雅的柔弱忧郁。
当然,清池心知,这样?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若是纯思姐姐真的嫁给了姜曜芳,那样?的日子才更痛苦。
三月中旬,比起宋家和姜曜芳这件八卦,盛京里当属安定伯小姐大闹都督府这件事更惹人瞩目。私下里,多的是长舌的人在议论说,李蓉蓉恋慕长兄,破坏了伦常。
就连清池也不得以回了一趟安定伯府,安定伯夫人更憔悴了,自从李蓉蓉回来以后,她过去保养的容颜都开始有?些衰老了。这大概是她欠李蓉蓉的。或许是有?了对比,每回见?到清池的时?候,安定伯夫人都比往常更加唠叨。
清池安慰道:“蓉蓉现在就是小,等大兄去了西?北,慢慢地,她总会扭转过心思来。”
安定伯夫人就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草,“池儿,你说的是。她总会明白我的心。”
清池有?点?腻味。
她是不会在安定伯府落脚的,暮色四合时?,便?上了马车回顾府。
在车上,清池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有?些发懒。
马车行驶在路上,很?有?节奏感?,过了一会儿,外?面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停了下来。
陪同她的般般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她还没掀开帘子,就有?人从窗户里翻了进来,冷酷的声音对她说:“去外?面。”
般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眼睛有?些张大的弧度,她没有?动?。
很?快,清池有?些怔然,清醒过来,“般般,你出去。”
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一个幽暗的街道,这是一条很?少有?人会走的路。曾经有?大官被抄家后,周围都荒废了下来,至今那大门上还有?大理寺收押的条子在贴着。
透过疯长的树荫,黄昏朦胧的光鬼魅地透过了掀起的车帘子。
随着般般的离去,车帘子又合上,留给这车内晦暗的气氛。
清池看?向不该来到这里的男人:“大兄,你怎么来了?”她心里有?些难得的惊恐,什?么时?候,就连顾府这一直以来跟着她的车夫,也成了他的人。
“别怕。”李叹已看?透了她骨子里的软弱,他嘴角的笑,就像是在食人的鲨鱼,很?残酷。
“我只?是来和你说一声,我要离开了。”
清池心底松了一口气,她口吻不太?确定地问:“是因为?蓉蓉……?”
“我听三兄说过,大兄你要去西?北做经略官,这是个好前程……”清池的话说到一半,就听到了李叹不以为?然地发笑。李叹大马金刀地坐在她身边,那双冷峻的眼瞧着她的伪装,“清池,不过一年多的日子,看?来你已经强迫自己在忘记?”
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清池挣脱不开,反而被他牢牢覆住。
他不给她一丝机会,“清池,你很?乖。”他在嘲笑她一年以来,都不敢对顾文知说那个秘密。
清池暗暗恼火,她要是真的说了,恐怕现在她早就不能动?了。
不管如何,他是前朝余孽,还是叛逆贼子都好,她都不想得罪他。
可他现在看?着她的眼底,冷酷里透着打量,就像是权力动?物在衡量着什?么。
手心里都是他的温度。
清池脖子起了一层战栗。
她心里隐隐猜得到,他很?不确定该怎么处理他。
或许,她需要主动?点?。
“大兄,无论如何,你始终是我的兄长,我还记得年幼时?,你教我习字,带我吃梅花糕……”清池想起了很?多美好又温暖的往事,她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似乎被她轻柔的语气带到了岁月往事里,慢慢地,他冷峻的面容上也泛起了涟漪。
“是啊。”
“不过清池,你这是在怕我吗?”他看?懂了她这点?小心机,却又不以为?然,甚至像是一个大哥哥一般地摸摸她的头,惯常冷漠的语气放柔了些:“我怎么会伤害你。你这么乖。”
李叹意有?所指。
清池真想狠狠给他一拳,当然,她忍住了。
清池在他盯着下,笑容娇俏灿烂,“那大兄这一次离开,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有?些依恋的语气。
李叹很?满意她的态度,“下一次回来,我会亲自来接你。”
他语义暧昧地说出了这句话。
清池僵硬地笑着。
两人一时?之间,反而没话说了,清池很?是没忍住,这几辈子以来,最好奇的一件事。她语气压低了些,“大兄,你恨安定伯府里的人?”
李叹看?她的目光很?冷,仿佛她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在他眼瞳深处,似带着一片灼灼的血色。
就连他身上,也出现了让清池畏惧的杀机。
转瞬即逝,李叹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贴近了,两双眼睛靠近,呼吸在一块儿交融。
“清池,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他忽而拉开了距离,有?些克制地说着。
这句话不就是让她别问。
李叹离开了。
清池的一颗心在心房里剧烈地跳着。
这个秘密,其实她早就该知道了。
车夫驾着车,般般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在清池身边遇见?的这些反常的事情。她每次都会选择自己默默承受。
般般握住了清池冰冷的双手,她的温暖仿佛给她一种可以抗拒的力量。
“没什?么。”清池说。
她看?了一眼车夫,车夫的脸很?陌生。
她知道,李叹为?什?么选择放弃报复安定伯府。也许是为?了她。又或许是,现在,还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她知道他这一次离开,真正的李叹不会再?回来了。谋反之路,不会那么容易。大夏,已经从建国初渡过了一百年,没有?人还记得前朝。
他如果失败了,会不得好死。
清池心情略有?些复杂。
李蓉蓉离奇病死, 未嫁而夭。
清池怎么也想象不到,那样一个?有?活力的人, 竟然?就这样死了。
作为已嫁女, 清池不得不亲自回府安慰丧女的安定伯夫人。
“我?和你一起过去。”顾文知看到她自接到这个?消息, 就一直发白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将她拥入怀里。
顾文知身?上的温暖慢慢地令清池振作了起来。她还是?下意识推托道:“夫君, 近来不是?在忙?”
他仿佛已经?洞悉了清池的脆弱。
从般般手里接过了一盏君山银针,安在清池的手里:“不差这一天。什么事若是?我?不在就做不了, 那他们真当是?不用吃官粮。”
清池勉强一笑,也觉得顾文知和自己一起回安定伯府更加合适。
安定伯府并没有?大办这次丧礼, 只?是?把灵堂设在了珠绕斋。珠绕斋里的丫鬟们头顶都戴着一朵小白花, 表情木楞, 眼睛发红,倒更像是?累的, 或是?怕的。
清池和顾文知一同过来了, 坐在灵堂那口金丝楠木馆旁边的安定伯夫人眼睛红红的, 一见到他们,就马上要起身?,“清池, 我?的儿啊。”
“夫人, 夫人……”周围围着她的丫鬟婆子?们,纷纷劝阻, 盖因她从昨天大半夜就没吃食了,贵妇人身?娇体弱, 怕出事啊。
清池只?能主动地过去,还差点被安定伯夫人给扑倒。
“你妹妹可怜啊,回府这才几年……就去了。”清池从未见过安定伯夫人如此?伤心的样子?,在她眼里,这位贵妇永远秉持着盛京贵妇那一套典雅高贵,生活里的每个?步骤都是?一板一眼,这样伤心,连带着清池也被感染了。
“娘,娘。”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对上安定伯夫人那双空洞美丽的眼眸,客套话就咽在了嘴边。
清池眼圈也红了。
似真似假。
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就羡慕起了李蓉蓉,起码,在她死后,还有?人为她痛哭。而她呢?不管几世,一遍遍重来,也许为她哀悼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娘,妹妹……蓉蓉,到底是?怎么去的?”清池在翡翠姑姑的帮助下,把压在她身?上的安定伯夫人给扶着坐下。
清池明?显能够感觉到,在她问出这句话后,安定伯夫人眼底的悲哀更浓了。翡翠姑姑更是?开始回避她的眼神。周围的其他丫鬟婆子?就活像是?木偶般低着头,没有?一丝的情绪。没有?什么时候,这个?灵堂更像是?一座死沉沉的坟墓。
“你妹妹……”安定伯夫人有?些艰难地对清池苦笑,“她是?昨夜去的。”
她手里拿着湿淋淋的手帕,用力得指甲都要刮破那生丝,“她啊,命不好,才不过十八啊。”
安定伯夫人脸上扬起一个?有?些疯狂的笑,但?这笑比哭还要悲哀。
“你是?她姐姐,她死前还念叨着你,你去给她上一柱香,叫她知道,你还是?记得她的。”
清池对安定伯夫人的话不以为然?,不觉得李蓉蓉会?记得自己。
不过,逝者已矣。况且那样一个?鲜活的女孩子?死了,她的心里也难免地泛起了苦涩。
线香的灰烬落在了清池颤抖的手上。
顾文知捉住了她的手,令她的目光迎向自己:“清池。”
清池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色有?多么苍白。
她也许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玫瑰色的脸颊丧失了活力,就连唇瓣也抿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