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灯—— by在逃白桃
在逃白桃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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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斯峘视线转过去,注意到立牌上的小字,写着宁好的名字。
这名字出现频率太高,连陶如敏都?产生了好奇,问闻斯峘:“状元出在你们学校,你有没?有见过?平时学习好吗?”
“她一直是年级第一。”闻斯峘说的时候甚至带了点自豪。
“长得怎么样?”
闻斯峘停顿须臾,对这问题有点意外:“还行。”
宁好当然不止“还行”,他只是难以预估自己说“非常漂亮”之后母亲的反应。
陶如敏会错了意,以为?“还行”是“丑”的婉转表达,感慨道:“这么会读书,长得又?不好,不知是祸是福,以后恐怕很难嫁得出去。”
闻斯峘被她那杞人?忧天逗乐了,她思想太老派,他也懒得和她辩论,一笑而过。
随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邮件中规定报到的日子是九月三日。
闻斯峘誓要?在家里赖到最后时限,他知道宁好肯定会在江城过完生日再北上。
哄哄闹闹的两个半月,宁好实则待腻了,对于?应付各种祝贺升学的亲戚也累。
闻斯峘虽然知道她家地址,但?还是出于?礼貌多问了一遍。
[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宁好还有点期待:[可以见面了吗?]
闻斯峘避而不谈,答非所问地回:[准备好了通知你]
宁好拿他没?辙:[你又?搞神秘主义]
生日前夜的晚上十点,宁好接到了神秘主义来电,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到窗边来。”
宁好屏息凝神,靠近窗,窗外一片漆黑,她还努力地张望,企图找出线索,但?没?能成功:“窗边什么也没?有。”
“抱歉,我不知道你房间在别的方向,我在大门?这边。”
宁好换了个朝向家门?那边的房间,这回看见了,地上的电子蜡烛组成“生日快乐”四?个字,在夜里发出荧荧微光。
“我生日是明天。”她笑起来。
“我知道。明天晚上你家可能有庆祝活动,可能找不到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所以就?提前了,这些?灯能亮到过零点,也算在第一时间给你过生日了。”
“你在哪里?”
他正背靠她家大门?,藏在她的视觉盲区:“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宁好声音冷了一点:“还是不能见面吗?”
他说:“这个时间,你不要?出门?,不安全。礼物我扔进你家院子了,就?在门?口,可以明天再拿,不会过期变质,是一包给小狗的发声毛绒玩具和配套的牵引绳。”
“过分……只有狗的礼物没?有我的吗?又?不是狗过生日。哪有这种人?!”宁好不满地嚷嚷。
闻斯峘有点不知所措,本来只是爱屋及乌投其所好,没?想到竟然有人?和自己的狗计较礼物。
“……对不起,我……我不太知道女生喜欢什么东西,而你……你正好有一只狗……所以我想……”
宁好在电话那头嘻嘻笑起来,原来她不是认真在生气。
闻斯峘刚松一口气,一点异响又?让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宁好从家里出来了,从台阶上下来,走到院子里,与他只隔了院门?。
一时间脑海中天人?交战,要?不要?立刻顺墙根逃离。
宁好蹲在地上把礼物拆开,不带讽刺地说:“好可爱,闹闹一定会喜欢的,它最喜欢红色。”
“那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你猜猜看。”
“黄色。”他平静下来,想起她扎高马尾时造型各异但?永远是黄色的头饰,画画也喜欢用黄色,肯定地说。
“你对我了解比我对你了解多多了。”她孩子气地发抱怨,“你就?在门?后面对不对?不能见面吗?”
有时候,宁好聪明敏锐得让他心惊。
“我这个人?没?什么可了解的,不像你那么开朗,也不像你那么优秀。开学之后我们就?不在一个学校了。你要?去北方,”他撒谎道,“我要?去南方,都?有新身份新生活。没?必要?像之前那样联络,不如保留一点美好的幻想,你说呢?”
宁好有点失望,但?也被他说服了:“谢谢你。”
隔着门?,他想,确实没?必要?像之前那样联络,他能以新身份走到她面前去重?新认识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 校园之大超出了高中生的想象。
尤其宁好的学校,路又长又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 汗流浃背时才顿悟,难怪这一路上绝大多数学生都在骑车。
为了使用共享单车和及时接收班级通知?,他不得不买了个?便宜的智能?手机。
短短几日, 闻斯峘意识到?自己就像沉沉黑夜中在广袤大洋上今飘零的一叶舟, 抬头虽见漫天星辰,犹如明日希望似的闪烁,却难以寻得独属于他那一颗。
他根本找不到?宁好了……
真是始料未及的劫难。
北上之前?, 他还以为和宁好见面就像和隔壁高中的学生见面那么简单, 只消掐准上学放学两个?时间段在校门口蹲守。
现在涨了点知?识,一个?高校有八个?门,几十栋学生公寓,课是自己在选课平台选的。同级同班同学,哪怕同宿舍,大部时间都不在一个?教室上课。
而他作为一个?外校人,进她?学校还得认识学校里的人,他跟着大学室友去隔壁逛过一圈,要?预约要?登记,她?学校的学生“接客”次数还有限制。
闻斯峘自怅自悔, 前?些天把话说得太满,什么“都有新身份新生活”, 眼下只有悲伤小丑的新身份新生活, 又出尔反尔地用旧sim卡去撩拨人家, 他脸皮没厚到?那地步。
如此?,大学生活开始得并不愉快, 像新婚夫妇大张旗鼓做足一切备孕事宜折腾三年却毫无孕气,虽说领养的孩子也能?养,但毕竟是下策中的下下策。
他每日反复把那下下策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回去,拿出来,放回去……拿不定主意,又不能?死心。
谁知?第二周周五,“孕气”竟突然造访。
闻斯峘下了上午三四节课,由于五六节没课,赶在较早的时间就近到?农园食堂吃午饭,从二楼窗口打饭之后?一回头,眼角余光瞥见个?熟悉的声音。
非得盘点闻斯峘有什么特异功能?,在人群中锁定宁好肯定排第一。
也就盼了十来天,再看见宁好,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他竟无法自持,端着餐盘怔在了原处好一会儿。
宁好上身polo领T恤,下身百褶裙,全身一套纯白,领口袖口裙摆和胸前?都勾着深红色双重锻线,面料是捎带厚度地硬挺,肩背是板正的线条,学院风却很贵气。
目光刚遇到?她?时,她?正和另外三个?女生一起找位置,回过神时,她?们已?经摆好餐盘坐定了。
久别重逢若是具象,
堪比克苏鲁神话中不可名状之物,让好好的一个?人丧失心智。
闻斯峘放弃了一贯的安全保守路线,没有像高中那样?总跟在她?后?面,而是转到?她?侧前?方隔了两排座椅处落座。
他经不住想看看她?脸的诱惑。
宁好梳着高马尾,脸和脖颈连着一块很大的裸露面积,午间的强光把那块白净皮肤照得发亮。她?吃饭时话语少?,听得多笑得多,笑时掩嘴,眼睛弯在纤长的手上方,一切的动作都好像切了升格镜头。
同时他也注意到?,她?衣服红边上的金纽扣有些刺眼,左胸前?绣着品牌而不再是江川二中的校徽——两颗五角星之间五个?字母,奢侈品是她?的常服,这又让他回到?了现实。
热烈的高温和制冷剂气味的凉意缠斗得难舍难分,这就是每个?超一线城市人们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夏天。
与皓月当空、蝉鸣蛙叫的那一种?不同。
现实感回来,他发现坐在宁好身边格外开朗那位是陆昭昭。
自然,就像他会和朋友去隔壁学校,
宁好和陆昭昭,她?们这些新生也会过来串门。
闻斯峘形容不出对这种?偶遇的感受,心脏周围涌起一股酸涩,同时又精神高度紧张。不是细究感受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探知?宁好的行踪,至少?得知?道她?住在哪栋宿舍才能?给日后?留下机会。
冥冥之中,他认定这是命运给自己的安可。
不能?再错失最后?一次机会。
宁好她?们刚一起身,他马上扔下吃了一半的饭跟着下楼。
在食堂门口,四个?女生站着说了会儿话,分了两组散伙,一个?女生往南边宿舍方向?去,另一个?女生和宁好、陆昭昭一起往北边教学楼方向?走?,不过没走?几步,她?们被一个?身高一米七出头、样?子挺老成的男人截住搭话。
闻斯峘不便也停在路上,只能?先从他们身边经过。
耳朵里漏进寥寥几个?关键词,什么“博士”、什么“微信”,大概是科研项目需要?调研人群样?本?
他在前?方路边共享单车扎堆处逗留,拿着手机装作研究扫码,实则在发微信找舍友紧急救援,问他们邻校的朋友今天还有没有拜访名额,答案让他失望。
舍友热心地告知?:[你可以买张艺博门票,过闸口后?从右边进艺博文创店,文创店旁边那条路照直走?就能?进校。没进艺博大楼参观还能?退票。]
对别人来说是好办法,对现在的他却不是。
宁好肯定不会经过艺博那个?门进校,那么即使他能?进去,也必然把她?们跟丢。
此?刻情急一时,居然一点出路也想不出来,心脏跳得重,像急得跺脚。
过了一会儿,三个?女生结束了对话,也朝这片共享单车走?来。
闻斯峘埋头漫无目的操作手机,“研究”得很是仔细,那三个?女生就在与他隔了四五辆车的地方停住,边扫车边聊天。
“真是怪人,搭讪要?微信还特地强调读博,怎么着?博士有优先交友权?”
“你听漏了,不仅强调读博,还强调有房。呃……一点人格魅力都没有。”
“人可鸡贼呢,开始只想要?宁好微信,要?不到?才问你,打算曲线救国。”
“搭讪的人都很讨厌。”
“我也讨厌,说了不给还死缠烂打的那种?最讨厌。”
原来刚才那一本正经的家伙是去搭讪的,可真能?装。闻斯峘暗自嗤之以鼻,追宁好的人怎么总那么自不量力!家里没镜子也不知?道找个?车窗照照!
不过现在幸灾乐祸也不合时宜,自己都火烧眉毛了。
本来直接上前?搭话套近乎也是条出路,可宁好刚说完“讨厌搭讪的人,更讨厌死缠烂打的”,这时候往枪口撞不是傻子?
话是这么说,可这也是唯一的出路。
闻斯峘回过神,自己已?经走?到?她?们面前?,陆昭昭反应最快,厌恶的眉头已?经拧起来,也许她?情绪还受前?一位搭讪者影响,眉头就没放下来过。
他赶在另两人开始方案之前?开口:“同学,你们是隔壁的对吧?冒昧问一下,你们还有预约进校的名额吗?我过去找我朋友,可他次数不够了。”
不是搭讪,陆昭昭松了口气,眉头也跟着舒展开。
她?身边那位没见过的女生热情地率先接过话茬,拿出手机开始操作:“我有我有,你是现在要?去?”
闻斯峘有点失望,
宁好见没她?的事,去一边继续摆弄app扫单车了。
不过人不能?奢望太多,在那女生的帮助下,他填了申报信息得到?入校资格,能?远远跟着她?们进校,已?经是可喜的进展。
三个?女生想不到?,来借进校次数的男生进校就是为了跟着她?们。
他也想不到?,路上她?们两次在单车上集体回头是因为那位不知?名的好心女生发现“刚那男生是个?帅哥”,陆昭昭和宁好完全没注意看脸,听她?这么说才回头看。
闻斯峘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没给她?们俩看清脸的机会。
他更加想不到?,她?们这一路的话题都与他有关,陆宁二人怂恿她?们那位朋友勇敢掉头去找他要?联系方式,完全忘了刚才自己刚表态“讨厌搭讪”,驰名“双标”。
但是到?底女生脸皮薄,笑闹一路,最终没付诸实行。
闻斯峘跟她?们到?学生公寓前?,混入了四面八方聚来散去的人群。远远看见,宁好和好心女生一起和陆昭昭道别,陆昭昭去了另一栋楼的方向?,宁好和好心女生放车进楼,有楼里出来的女生和她?们两人打招呼。
他猜好心女生是宁好的室友,替他高兴,这么快就交了新朋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没和新朋友发展成闺蜜,虽然专业不同,她?还是更习惯与陆昭昭一起行动,一起去卖场采购生活用品,一起在图书?馆或校外咖啡馆自习,一起逛书?店、逛商场,一起频繁地被各种?男人搭讪一起吐槽。
他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每逢双休日,他就早早蹲守在宁好宿舍楼下等她?出门。
她?做什么,他的假日计划也变成什么。
跟随成了常态,唯独没法子融入她?的生活。渐渐他安下心来,退而求其次,只要?宁好在他的视野里好好生活着就行。
可是,进入冬天后?,他莫名感觉到?宁好变得不太开心。
她?很少?像从前?那样?跑跑跳跳了,也许是他多虑,人到?了年龄自然会成熟。
她?有一阵脸色憔悴,老咳嗽,可能?只是换季感冒了。
不过有个?迹象似乎进一步证明了他的猜测——
宁好和陆昭昭进了学校马路对面一家房产中介,她?们在看房,准备搬出学校住。至少?说明宿舍让她?不满意。
闻斯峘犹豫片刻,考虑到?这里可能?是她?以后?的落脚点,只好跟着她?们在各栋住宅楼间徘徊,看了一整天小区。
搬家进行得飞快,没容闻斯峘琢磨怎么帮上忙。
后?一个?周末,她?们叫了辆货拉拉,司机帮忙把不多的行李给她?们送上楼了。
他看见电梯停在第九层之后?许久不动,她?们俩应该是决定合租住一起。
陆昭昭平时网购多,快递多。他有两次在快递员送隔壁楼栋快递时在快递车上看见有她?的快递,署名陆美?美?,地址是910室。陆姓并没有那么大众,同一层楼出现两位陆女士概率不高,应该是她?没错。
他没有上过楼,只是默默搜集着信息以防和宁好失联。
搬到?校外后?,宁好双休日就不太去学校了,时常整日在小区北门外临街的咖啡店自习,一学学一天。
闻斯峘找离她?较远的位置坐,同一空间里各学各的,倒不用担心她?发现“这人老在自己身边晃”,学习时她?通常很专注。
几个?月,宁好没换过发型,总是梳高马尾,头发剪短了些,似乎没什么心情打扮。
她?不仅看起来郁郁寡欢,临近圣诞,随着高校周围节庆氛围渐浓,她?反而愈发焦躁,在咖啡馆自习仍不大看人,却开始频繁地看手机,频率大概是每隔半小时一小时就要?翻一翻,看过手机之后?脸色就更加难看。
闻斯峘很想知?道她?到?底遇了什么事,仅凭每隔周末见她?几面得到?的线索不足以形成猜测。
但很快他就自顾不暇,二姐来电希望他能?回一趟江城。
妈妈病了,医生建议尽快手术。
大姐和二姐的学校都在江城本地,只有他考了外地,如果不是事态严重,两个?姐姐应该不会开口要?他回家。
算起来,离期末考试周只有半个?月时间,必须早去早回。
他找辅导员请了假,在周五中午下课后?立刻离校,乘高铁回了江城。
陶如敏这病不大不小,能?治,需要?钱。
两个?姐姐平时也会做点兼职,前?期看病的钱她?们勉勉强强垫了一些,但真要?开始做手术,就得住院,病房都是一天天连轴转的烧钱,此?外还有一口气付出押金。
闻斯峘回到?江城,才知?道事态严峻。
陶如敏账上几乎没什么钱了,最后?一笔较大额的支出就是八月份转到?闻斯峘账上的八千元,其中5750是学费住宿费,剩下一点给他吃饭。
今年股票全线套牢,两个?姐姐虽然都有奖学金也自己赚点,母亲还是每人都给了两三千。这一万三是她?“割肉”取出来的,再割也不剩多少?了。
闻家昌的抚养费减半已?经两年,陶如敏一直没说,其实她?心里明白原因——
他依然在跟她?为了闻斯峘的出生赌气。
老大闻人语本科毕业后?抚养费就变成每年五万。其实在闻家昌眼里,只认那两个?女儿,只尽义务养她?们到?大学毕业。
后?面这两年时间,陶如敏隔三差五向?闻家昌单方面汇报儿子的成就,又是“竞赛拿奖”啦,又是“考上北大”啦。闻家昌没有回过她?。不过陶如敏总抱有希望,老头其实私下会约儿子见面,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也许硬撑着不给钱只是对她?有怨恨。
至于今年,本来临近年关时应该是个?转折点,老二闻笛赋也大四了。
他还会不会继续付抚养费,就看今年。
谁知?意外提前?来临,姐弟们聚在一起商量,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去向?父亲要?钱——哪怕是借呢?
二姐带来点些外围情报:“我看到?说他做的那个?度假区,别墅一栋过亿,酒店住一晚最低就好几千美?金,那些顶流明星到?了江城就住那里。跟他借钱不比跟银行借钱方便嘛!”
方便是因为比起银行铁面无私的借贷审核,能?跟闻家昌讲情分。
可闻家昌认不认这情分?
之前?那点零星的交集都来自闻斯峘的编造,
如今借钱任务落到?他肩上,他难免心虚。

这也从此警示着他?, 不要痴心妄想,高估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价值。
对于父亲冷漠的态度他?不愿多提,尽量简明扼要地在姐姐们面前说明了他?的态度。但对于这态度的起因, 他却不得不给出交待。
毕竟,他?是那个拿到过父亲名片,并隔三?差五带给全家更多希望的人。
“我撒谎了。他?对我避之不及, 我也没有迫切想认亲的需求, 这些年我们其实没什么联系,那都是我编的。”老破旧的走廊里?,他?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倚着楼梯而立, 坦白着。
江城的冬天相较于北方并不算冷, 只是这栋楼年久失修,物业也不专业,楼道里?窗是破的,往里?灌着来冷风,叹息浓郁得?稠,呼出来就成了白雾。
楼梯狭窄,姐弟几个错着身位,张口欲言又止时呵出的气断断续续叠在?一起,好像连生命都在?一点点带走。
闻斯峘暂搁对闻家昌的恨意,有自知之明, 此刻闻家昌不算第一罪人,骗了人的他?才是。
沉默像某些微生物一样不受控地膨胀发酵。
许久, 大姐不甘心地问出第一句:“可他?不是还过年给我们红包加餐吗?”
“那是我买的, 那是我打工, 雇主给的红包。”闻斯峘不想再粉饰,给她?们留下胡思乱想的空间, 现实近在?眼?前,早不是虚构童话得?过且过的阶段。
大姐又一阵沉默,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眼?睛泛着潮雾。
二姐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上,火机打响声在?深夜的楼道显得?格外?突兀。
“你别?这样,姐。”他?失措地劝,伸手想从她?唇间摘走那支烟。
“我一直都这样。”二姐别?开脸,愤恨地瞪他?,自己把烟摔在?地上,冷笑着下了楼,不知所踪。
他?想去追,大姐把他?拦住摇摇头。
大姐弯下腰,把被随手扔在?台阶上的烟捡起来,在?铁栏杆上擦擦烟头,又在?自己外?套上擦擦烟嘴,好像还想再利用似的。
“你别?管她?。抽烟算什么,跟喝咖啡一个性质。别?那么‘爹’,你智商可能还不如她?。”大姐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包餐巾纸,用纸把烟细致包起来,一边说,“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一个家,老二最聪明。她?还有她?两?三?岁的记忆,妈妈对我感?情更?深,可爸更?喜欢她?,说她?脑子贼精,说她?最像他?,说她?‘别?看是女孩子,讲不好将来给她?个公司她?能当家’。”
听这话风,闻家昌根本没那么重男轻女?
那为什么……
闻斯峘神?思略微停顿,没有错愕那么夸张,只是看向大姐的目光有些茫然。
大姐明白他?想问什么:“嗯,非要生个男孩只是妈妈的执念,他?们曾经确实做过一番努力?,但没有儿子绝对不是主要矛盾。爸都已经变心了,多一个小孩儿又能挽回什么?”
就为了这种?原因……
遭了感?情背叛的女人不甘心,想要握住最后一线机会去争取,就草率地决定多带一个孩子来这个世界吃苦。
很?难不觉得?荒谬。
原来自己过去十几年每一个咬牙坚持的日子,本来都没有必要。
他?有点想苦笑,却笑不出来,神?情变成单薄的一片,有种?不可抑制的虚无感?从心头缓缓升起。
闻家昌那些冷漠的言语不知在?耳道还是脑海里?回响——
“从你母亲宣布怀孕到你出生,我不止三?五次地明确表态叫她?不要生,我说‘你生下来,我不会认,你自己养’,她?偏要一意孤行?……”
“本来她?带着两?个女儿,我不会放任不管,基本生活保障我会提供。可她?非要跟我当仇人,明知道我再婚了她?还要生……”
“这些年她?过不好都是她?自找的,我养了我两?个女儿,仁至义尽。她?弄成两?份钱四个人花才变成今天这样,谁都过不好全赖她?……”
“你很?聪明,能考上北大确实不错。你要是有什么需求,只要是正当的,可以跟我提,我平时一对一赞助优秀贫困学生慈善也做了不少……”
“但是陶如敏生病别?来找我,慈善不对仇人做,她?死了我也不想多看一眼?。”
归因没了落点,恨也变得?虚无。
闻斯峘甚至觉得?,站在?闻家昌的角度,虽然冷血,但最不正常的并不是他?。
事到如今,在?追究旧情恩怨也不合时宜,
燃眉之急还是要筹到这笔手术费。
闻家昌这边话说绝了,已经无望。
第二天姐弟三?人分头把要好的朋友们电话都打了一遍,朋友们也都是学生,只凑出三?千,带母亲先去做术前体检,但因为交不出押金,还不能住院。
忙了一下午,三?个人坐在?医院走廊里?等一项报告单。
闻斯峘才突然想起正事,正襟危坐,问闻笛赋:“姐,你今天不是考研吗?”
大姐还是经过提醒才想起来,蹙眉望向妹妹。
二姐神?色倒很?平静:“不考了,不读了。”
“不、不读是什么意思?”
她?无奈笑笑:“没钱,没条件,不读了。我准备早点出来工作赚钱。”
“干嘛呀你?”大姐带出哭腔,“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换到她?那边把人揽进?怀里?,“干嘛好好的不读书了?钱我们会一起赚啊。”
闻斯峘也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怔在?过道上。
“兼职总归赚不了多少,得?有人正经养家,妈生病了好一阵也需要人照顾,就这样吧。”二姐受了大姐情绪感?染,泪也在?眼?眶里?转,说的话理性,她?应该考虑很?久了,“我们三?个受困于钱,不可能都一直读书还都能飞黄腾达,一边兼职一边读书精力?也顾不过来。姐姐再坚持两?年读完博好留校;我学校、专业都不如斯峘,还是女的,这个社会本来给女人的机会就比给男人的少,谁该退出战场不是明摆着么。”
闻斯峘半蹲半跪在?她?面前:“姐你别?这样,我会想办法借钱……”
“你别?天真了,怎么可能三?个人没有经济来源,全靠借钱读书。就算申请助学贷款、拿到奖学金,妈妈呢?她?没有生活费啊。”二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给你八年时间,你好好读书,将来往死里?挣钱,八年后妈妈归你养,知道了吗?”
闻斯峘把二姐的手握在?面前,眼?睛蛰蛰地痛,发不出声,只能拼命点头。
她?说多话仿佛累了,重心倾过来,把手肘搁在?他?肩上小声啜泣起来。
大姐把他?们俩一起抱住,用拥抱叠上另一重拥抱。
二姐在?中间,哭声由小转大,逐渐变成无所顾忌的嚎啕。
闻斯峘一直没有抬头出声,浑身都紧绷着,只怕会暴露顺着鼻梁淌下来欲落不落那颗泪。
这画面,在?医院好像也司空见惯,只有零星路人谨慎地望往这边望一两?眼?。
能借钱的朋友所剩无几,闻斯峘才想起了徐笑。
他?知道徐笑跟自己考进?一个学校,但开学至今没有特地去联系。专业不同,学校那么大,没留意她?也正常,他?心思总在?宁好那儿。
不过这时他?想起来,徐笑那么会赚钱,也特别?会攒钱,说不定是他?认识的人里?面个人财产最多的。
当然他?也知道,一旦朝徐笑开口,就不只是还钱,还得?给她?做牛做马,走投无路时也没那么多骄傲了。
高中时徐笑看他?有手机——那个非智能机,强行?和他?交换过联系方式,自己把他?手机抢去,自己输入联系人,又自己拨出电话把他?号码记走了。
闻斯峘是她?宝贵的“奴隶”,她?笑着拍拍他?说“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找不到人使唤。
所以,虽然没联系,闻斯峘不必担心跟她?失联。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旧手机他?也随身带了,现在?只需要找地方充上电。
一开机,闻斯峘脸色陡地变了。
十几条短信涌进?来。
还能是谁?会给这号码发短信的人只有宁好。
可她?居然在?没有回音的情况下发了那么多条?
闻斯峘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勒住,蹙着眉发着懵往上翻到他?给她?发过的最后一条短信,从那里?为起点往后看。
宁好主动发来的第一条短信是9月6日。
3号才开学,她?开学第三?天就联系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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