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旦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位,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独自承担起父亲开创的事业,却也坚信,这个使命所带来的压力,必须要由他为兄长进行分担。他将成为兄长的心理辅导师,塑造并维护他的形象,辅佐他完成一切的大业。
而他的兄长,周发的使命必须是成为帝王,成为那个有德之君,他必须完成翦商,继而重建人间秩序。
所以在被兄长召唤的每个黎明之前,他都清醒从容,镇定宛如白日。也许长兄的死亡同样曾给他带来阴影,所谓“一饭三吐哺”的传言,亦可能是他用餐时难以自制的失控呕吐。但在周发面前,他从来不会表现出任何异常。
因为他一定要足够自信,足够冷静,才能够稳定住他兄长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做某种意义上周发精神上的支柱。
——直到这一次的召唤,他第一次在大难开始后,在兄长面前破功。】!
第159章 番外1 多观影反应慎重
曹操本不想如此煞风景地只注意到了那个相较于其他信息点,简直称得上有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但是也许是后世人曾经调侃过他们父子三曹诗文的缘故,知道自己对后世不少人而言,也许诗文成就反倒是更能接受部分的曹操,他对于自己的诗词也更加敏感了几分。
曹·写过“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操:……
他含着点说不出来的幽怨,凝视着天幕,试图穿过神鬼和时空的阻隔,将自己内心的情绪传递给后世人。
——虽然您这一段讲牧野之战的时候挺文学性的,搭配着鬼神为你挑出来的画面,整个氛围感也确实烘托出来让人戚戚恍惚的。
但你有的时候真的可以不用那么突然就揭穿什么“历史真相”,让他们这些认真拿典故聊表心意的作者被背刺的啊啊!
他真的不想知道周公吐哺的真相可能是因为他参与过献祭他哥的仪式,甚至参与了整个分享祭品的环节……
他面无表情:是,他们三国是乱世,没有道德底线,易子而食的悲剧见了太多。他自己的麾下也算不上干净,还干出过以人肉为军粮的放在后世被它喷死都不为过的事情。
但他眼中的圣贤美好突然被揭穿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吗,后世人!
痛苦闭眼.jpg
王莽:谢邀,人已闭眼被上古创飞。
同样是以周公作为自己的人生偶像,王莽受创的程度甚至比曹操更胜一筹——不是他的道德比之曹操有多么优秀,只是两人的政治观念出入甚大。
曹操作为乱世枭雄,要在诸侯并起的局面中卷出自己的赛道,其政策是绝不可能保守而陈旧的。他的眼光看向的是当下现实,是变化不断风起云涌的天下局势。他是精明的实用主义者。
而王莽——这哥们向来是个热衷于把古代戏码复刻一遍玩cosplay的小能手,典型的制度唯美主义者,复古流派的支持者。
尽管对外说出去,讲他一个想要篡位的,心里对于古代圣贤竟然还怀揣着莫大滤镜,简直显得可笑。王莽也并不觉得自己真正意义上做错了什么事情。
所以当滤镜崩裂后,一齐破碎的,可能还有王莽那颗在事实面前都显得太过脆弱的心。
捂住胸口,他无声无息向后倒了下去。
一片兵荒马乱。
孙权欷歔着欷歔着,想到了自家哥,心情一下子更抑郁了几分。
谁曾经还不是个被哥关怀得好好的,人生最大理想不过是辅佐亲哥做大做强完成远大目标的弟弟啊!
可他哥没给他这个机会啊!
难受,一想到这孙权整个人都有点难受。
【这一次的呼唤和往日单纯的梦魇并不完全相同。
周发先前刚刚拖着病体离开关中,对于新纳入周朝统治范围的各地进行了巡视,接受完朝拜后,他更是强忍着痛苦登上了太行山。
这趟劳心劳力的旅程简直彻底摧垮了周发的身体,他的失眠已经不再是偶尔的失控,反成为了一种整晚整晚复现的常态。
所以当被留在镐京,并未陪同周发走完整趟流程,尽管知道兄长有着积劳成疾的倾向,却依旧并不清楚对方身体内情的周旦匆匆赶来的时候,他便被周发的憔悴吓了一跳,更被周发的话语惊恐震慑住了全部心神。
——周发是来托孤,或者说,决意传位给周旦的。】
许仲琳几乎抓耳挠腮。
他不像司马迁。后者的时代距离春秋战国,孔子的时期还不算多么遥远。《逸周书》的记录尚且为汉室档案馆保留,于是面对后世人说的这些和正统叙述不同的史料都多了几分从容。
儒家的正统地位,自从孝武皇帝后一代代的有人增强。哪怕没到许仲琳的年代,甚至只要唐宋时期,儒家学说对人们思想的影响,就足以让《逸周书》慢慢退出了大众视野。
尽管并不曾真正意义上失传,可是向来没什么人重视,连以喜好杂学自傲的许仲琳都不曾尝试翻过——实话实说那玩意真的很难读,有《尚书》的难度却没《尚书》的重要,读书人不喜欢它可太正常了。谁会特别关注自己教科书上被划出考纲的内容呢?
所以武王说了啥啊!他说了什么成功让一直能在他面前端住的周公都破防了的啊?!
他承认他没看过《逸周书》,所以后世人你别卡剧情啊!
【他最先提到的,还是对于商朝的担忧。这回是出于宗教的神鬼因素。
他认为,虽然商朝诡异地覆灭了,但是他们的诸神祖先依旧在天界对于周人冷眼相看。而那些曾经追随帝辛的商人,也不会轻易放下对他们复仇的愿望。这样天上人间相交夹,周人的命运也就摇摇欲坠了。
作为周王,他本该找寻到那个让上天保佑他们的办法,本该完成先祖留下的事业。但他的生命实在不会太长,以至于他不得不把这个工作遗留给周旦。
——周旦从听到第一句开始,就忍不住开始哭了。】
司马昭:……
突然就产生了非常微妙的共鸣呢(。)
冷峻的阴谋家没多少柔情同周公那样哭上一场,可是想到类似的命运,因为身体原因遗憾地没有完成父辈留下遗命的兄长,和被托付了大业的弟弟……
司马昭突然就有点迟疑,甚至称得上头疼地摁住了额角。
颇有即视感的存在,再加上后世人对于未来的一点点泄露,终于撬动了些许他心中的犹疑与不安:
周公后来还政的是成王,选择的是将王位传回给自家兄长真正的继承人。
那他呢?
未来的晋武帝司马炎,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晋朝开国之君,且不论和历朝历代其他谥号为武的皇帝们相比,光是和他的祖辈父辈们相较起来,多少都显得有些逊色。
就好像司马家的天赋才能是一种用一点就少一点的东西一样。司马懿和司马师双双消耗了太多,到了司马昭的时候就比不上父兄,再往下一代代的……司马衷到底是怎么做到基因突变的?他儿子司马遹看起来确实挺伶俐并且有点像他爹的啊!
正是因为这一份连司马昭本人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的像,他对于儿子未来死活要立嫡长子和太孙的想法,才勉强多了一分释然,不至于在知道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下一秒就把他的好大儿给活活揍死。
——司马炎痛哭起来那叫个稀里哗啦啊。一边被他打得不敢还手,一边都快神志不清只会颠过来倒过去重复几句诸如:为什么遹儿死了?司马衷你傻啊那是你老子给你安排的啃小的!你他妈年轻时候有你爹我和你妈护着,中间过渡期依赖下你老婆,晚年把朝政托付给你儿子,这皇帝哪里有那么难做啊!——这样的混账话。
呵,衷儿确实是个傻子啊,你生的傻儿子。你也是个傻子,真TM有其子必有其父是吧!衷儿“圣质如初”,你脑子也不清醒!你孙子不还是你挑的儿媳妇杀的?!这皇帝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司马昭被气得肝疼,甚至都没发现这话把他们司马家上下全给骂了一遍。但想想这儿子养都养了那么多年,再想想他未来早期干的太康之治,又舍不得真把他打死,只能眼不见为净,道了一句晦气把人拉下去疗伤。
他自己心知肚明:司马家,最起码他们这一辈对于妻妾的态度,有种祖传的清清白白渣男的直白。所谓漂亮美色迷人眼,家产还得老婆管。
就司马昭而言,他的继承人从来只可能出自发妻王元姬膝下。毕竟这位出身东海王家,祖父曾经是汉司徒王朗,本人又足够聪明能干。司马昭没有废嫡立庶的理由。
可这位大老婆虽然给他生育过五男一女,但其中三个儿子都陆续夭折。最后只留下老大司马炎和老二司马攸,后者又因为他哥司马师没有亲儿子,被好弟弟司马昭义无反顾过继给了亲哥。
所以,司马炎确确实实是他从小养到大,一直带在身边,可以说感情最深,付出心血最多,也是和他最像的孩子。
——他是偏心的,他得承认这一点。
可他偏心的对象从来不是司马炎未来耿耿于怀,始终认为对自己位置有威胁,并且比他更受家长宠爱,最后不惜为了儿子的皇位将其逼上死路的司马攸。
司马炎看不清这点。当局者向来迷惑,坐在太子之位上面对一个比他声望更盛的兄弟,他第一的感受永远是把所有的条件想得对自己不利。
但或许司马攸便清楚地知道,司马昭真的是偏爱司马炎的:
他对司马攸或许有孩子没有长在身边的补偿,可相处的密切始终没有时间加以补全;他知道两个孩子的才能有高下之别,却压根狠不下心舍弃掉培养了那么多年的大儿。
当爹的是这样,当妈的其实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当司马昭反反复复用刘长和曹植的前例告诫司马炎,当王元姬死前拉着司马炎的手,对他说“桃符(司马攸)性情暴躁,我怕他会惹恼你,当哥哥的你不要容不下他”的时候,司马炎或许会难过地觉得这是亲爹亲妈偏爱小儿子的事实吧——他的弟弟向来以君子有方,风度翩翩著称,真正性情暴躁又容不下人的人,只有可能是父母眼中的他司马炎本人。
可事实上,以司马攸的才能、威望,以他被司马懿青眼有加,司马师曾经收养,司马家两大权威级硬核狠人相继认可的履历,他如果当不成皇帝,注定就是会被忌惮的命运,注定就不会拥有什么好下场。
司马昭和王元姬的叮嘱——不过是他们在选择了司马炎后,对司马攸的愧疚心理,希冀补偿罢了。
可是现在,向来偏心的家长也坐立难安:司马炎未来搞出的乱子实在太大了,哪怕司马昭能帮他收拾宗亲藩王,甚至能帮他处理贾充一家,乃至于替他狠下心坚决不让司马衷继位。司马炎自己的问题也是肉眼可见,无法遮掩的。
现在他皮是绷紧了,有危机意识了,不敢放纵自我,决定按照自己前期的执政态度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干活了——等司马昭死了呢?
等司马昭死了,司马炎上位之后那么多年,他真的能始终不忘克己吗?就算有着天幕示警,万一它如同来时那样突兀消失,万一司马炎的正妻杨艳又如既定命运那样死去,还有哪些人敢——
不,司马炎像他,他们都是那种自身才干不够突出,但是擅长听劝的人,不会让人不敢劝谏的,关键是还会有哪些人愿意劝谏他,哪些人能够接近他进行劝谏的呢!
司马昭有点萎靡地放纵了自己的挣扎。
家门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幸呢……!
第160章 番外1 西周
司马昭的破防,甚至开始思考大儿二儿继承问题的崩溃,是他一个人的寂静时刻。
正常人只来得及为这对兄弟的感情深厚唏嘘不已,就听着天幕继续喟叹。
【但面对弟弟的哭泣,武王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称得上冷酷地继续:
“这件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连占卜也不用进行。你如果做不好纣王的工作,以后也无法面对我和列祖列宗。我相信你不会那样。”
比起弟弟向来更为商人思维影响,受鬼神之说左右的兄长,在此刻却是冷峻的笃定。
周必须完成重建人世秩序的责任,因为不这样的话,华夏文明将无法浴火重生。名为周的朝代,也无法长久安稳地持续下去。
周发选择将这个重担交给周旦,因为在他的眼中,只有这个尝试着挣脱商人宗教的束缚,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着冷静和自信的弟弟,不再对于商人的神鬼保持着一种几近顶礼膜拜的态度。
他是新的可能,是走向一条更成熟更理性,更美好更温情道路的希望。
自己无法得到精神解脱的周发,把未来押注在他的身上。】
“——周公做到了。”
孔丘的心头涌起万般思绪,可到了最后,只余下这样一句短促的话语挤出喉口。它单薄的有些脆弱,可背后的力量却如千钧般沉重,洪钟大吕模样的庄重。
“哪怕他其实,本来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自信。”
周旦也是在商人宗教的阴影中成长起来的人,他不可能完全不受鬼神的惊惧。只是为了周发的神经和情绪稳定,他将自己所有的动摇和挣扎悉数掩藏,只表现出浑然天成的从容,欺瞒着他兄长的眼睛。
而因着这份伪装,天命的责任,却是要压到他的肩上了。
孔丘叹息。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文献,自己编入《尚书》中的材料:
当武王的身体日渐衰弱,最终步入病危之际的时候,召公和毕公曾提出要为他举行一场祭祀,祈求在天界的周朝先王们施加福佑,祈祷武王的寿命得到延长。
周公阻止了这件事——在天幕将商朝的残酷祭祀揭开血腥一角之前,他也不是没有为着这种情况的发生感到疑惑,直至此时才明白,那时轻飘飘的祭祀一语背后,满是人骨血肉的残忍。
这是周公试图为了自己以德为核心的学说增强说服力,他试图削弱人祭在最起码周人高层中的影响力。所以他要拒绝召公和毕公的请求,哪怕背负上不算美好,对兄长不够尽心尽力的刻薄名声。
——但他私下里自己另外举办了一场祭祀,没有杀人,没有血祭,或者说,他没有试图去杀害别人。
他试图呈献给天界诸王,冀以换回兄长生命的祭品,是他自己。
——看,他其实也不是完全坚定,完全能够摒弃商人影响的。
在兄长生死这样的大事面前,他宁愿更加保守,宁愿寻求有着悠久传统,也许比他的奇思妙想更为有效的方案。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死亡。
孔丘眨了眨眼,那曾经阅读过的资料,此刻焕发出了一种比之之前更为深沉,清澈,厚重的感情。
——但没有用的,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周发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绷得太紧,最终如同断裂的弓弦,再无任何回旋之地。
【他没有安慰哭泣的弟弟,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后,他几近喃喃自语着,交代了也许是遗愿的向往。
“呜呼,周旦。我想要夷平那殷都,最终只能依靠上天的助力了。”
“我已经考察过了,在黄河的支流伊河和洛河之间,有着一块向阳的盆地。那曾经是夏朝的都城,离天很近。我们可以在哪里营建新的都城。”
“就叫它度邑吧。”
——其意为向天过渡之城。】
【灭商第二年十二月,武王君临天下的第二十二个月,周发病重去世,享年四十五岁。】
武王闭上了他的眼,结束了他的时代。
可对历史有所了解的人却很难不为他的匆匆离世感到惋惜,发出一声长叹。
不仅仅是因着一个不论如何,到底作为着君主,结束了殷商血腥统治的存在与世长辞,更因为他们知道,在周发死后,一场比之他生前翦商之路并不逊色多少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他们看着后来被他们尊称为周公的青年,怀抱着年幼的侄子,宣告着兄长的临终遗命,坐上了王位。
——一个新的时代缓缓拉开了序幕。
【周公接手的天下并不平稳。】
后世人将周朝大致的版图在天幕上铺开,让所有人都能更加清晰地目睹势力的划分,和周公将要面临的凶险。
【一方面,商人遗留的力量还没被完全清除或分化。他们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接受了西土之人的管理,却并不代表他们完全安于这样的现状。他们骨子里流淌着尊重强者的认知。
这也正是周发要求周旦即位称王理政,而非仅仅摄政的最重要的理由:商人也许可以接受一个年青力壮的新王,却绝对忍耐不了让一个稚子位居他们之上。
而除了这些商人自己人,帝辛的遗产——被征服的东夷部族,也不会忘记替他们的主君完成复仇。
当年纣王重用的这些异族大臣当中,恶来虽死,蜚廉仍在。逃遁回远在东方的家乡,他选择率领自己的族人进行反抗。
于是,从外部力量的角度出发,整个东方几乎都在和周公进行着对立。】
老秦人的心情有点复杂。
嬴稷有点微妙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感觉自己的双臂上好像冒出了什么鸡皮疙瘩一样的古怪。
秦国的先祖正是这位可以被称为蜚廉,也可以写作飞廉的将军,和他的长子恶来。
嗯——原本是东夷部族的人,结果被封到西土,这怎么不是一种南辕北辙呢?
而随着这样的迁徙,东西两地的地位竟也发生了翻转——从这个角度来说,谁还不曾经是个东方人啦,东方六国这下没理由鄙夷他们与西戎同伍了?
更何况,嬴稷流露出一丝含着轻蔑的笑意,西土之人征服天下,这样的剧本再上演一次,好像也不是不行?
【外人蠢蠢欲动的同时,周族内部其实也称不上多么稳定。
以驻防殷都的“三监”为首,他的这几位兄弟对于他登临王位一事堪称耿耿于怀。
尤其是管叔,按照《史记》的记载,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三,也就是说,他是被周发和周旦夹在中间的那个兄弟。按理来说,长幼有序,他应该比周旦更具备继承优势。
结果他哥直接跳过了他,选择了他四弟作为真正的继承人。哪怕他四弟再挑帮手,选的也是召公,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管叔最终才裹挟着被他们三人监管的商王武庚,联合东部的力量,发起了轰轰烈烈的反叛。】
“手足相残。”
孔子为身边的学生下意识剖析道:“因为率领商人叛乱的最重要的人物还是管叔,很多周人将之视为自相残杀,并不愿意陷入战争当中。宁愿与之签订条约,划界而治。”
哪怕春秋之时的国界概念还没完全成熟,这样的做法,正常人都会感觉到无力的荒谬。
“周公当然不会同意。”
子路接过了话头,语气是万分的平静。
【周旦花了大约三年的时间,平定了三监之乱,追杀了商王武庚,重新征服并吸纳了东方部族。
周发太仓促的三月灭商,周旦用了三年,终于帮他填补好了所有的漏洞,真正意义上全然征服了商朝。
于是他拆分商人的族群,消灭其军事力量和人祭宗教,他分封各个诸侯国,利用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去开拓、统治、同化新征服的四方疆域。】
曾经的青年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老,唯有一双在登临王位摄政后便明亮锋利的眼眸不改当年模样。
和在武王面前,冷静安静温和亲近的弟弟形象不一样,也和后世人通过无数他所长篇大论阐述德行系统的文献,窥见的甚至有些接近迂腐的谦谦君子并不全然类似。
周旦是自信“多才多艺”的能人,而一个能耐的政治家,他从不可能和迂腐有着什么相似之处。
于是在《多士》中,他说“当初,我从讨伐东夷的战场上回来,曾经给你们发布命令,说我会光明正大地替天进行惩罚。”
“有命曰割殷”啊——这是他兄长临终之前念念不忘的遗愿,这是周人消灭商人最后反抗力量的必由之路,周旦哪里会心怀多余的怜悯呢?
于是他笑,用着商人最熟悉的威逼利诱的口吻:“如今,我让你们搬个家,只不过是为了方便你们侍奉周朝而已。比起你们擅长的杀人,这不是轻微多了吗?”
——周旦其实不爱提上帝。因为商人将其定义的太过危险,残暴,甚至有些难以捉摸。他见证了父亲的玩弄和兄长的无力挣脱,于是选择坚定的敬而远之。
可是对于商人不提这些还能提什么呢?一点神鬼的考量,一点暴力的驱使,再加上一点利益的诱惑,商人最容易理解的交流方式不过是这样而已了啊!
他站在殷都的面前,目睹着周人的军队驰骋其间,明亮的火焰刹那划破了夜空,随着风势开始沸腾。
燃烧、毁灭、掩盖。
富丽堂皇的宫殿只余下灰烬,随着盘旋袅袅升腾的烟气飞向云端,这座曾经庞大的罪恶之城,随着最后一批人的离去,连半点空壳都不被允许保存。
在之后的几百年里,这里都将沦为一片荒野,在时间的角落里独自苍茫,深埋一段历史的隐秘。
【周旦遵循了兄长的意见,他确实营建了一座新城,却没采用周发留给它的名字。
度邑的含义太深沉了,深沉到让周旦一想到它和宗教纠缠不休的干系,便感到无数过往的阴影正在城市的角落中滋长。
于是他将其命名为洛邑,后来的人们称呼它为成周。
在这座武王心中和上帝距离最近的城市中,周公为少年的成王举行了元服之礼。从此,这位年轻的王上踏上了历史的舞台,开始履行他作为王的职责。】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央,张开双手,拥抱住时代的洪流。
【可能是并不习惯商人的习俗,这位长成在道德观慢慢步入正轨时代的王,最后将都城定回了镐京。】
一段差点重蹈覆辙的历史结束了。
在烈火中,有文明璀璨新生。!
天幕出现的时候,李斯原本在和嬴政议事。
自从天幕时不时降世一趟带来前朝抑或后世的资讯以来,秦的中枢决策机构就显得有些匆忙。以丞相李斯为首的一派文武官员,时不时就会因为后世人只言片语中流露出的信息而被迫加班。
可哪怕眼眶上都带上了深重的黑眼圈,却没有多少官员敢于心怀怨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以身作则,争做铁人劳模,让想要摸鱼的官员都自惭形秽;更因为后世人频频提起的秦“二世而亡”这个消息,仿佛声声警钟在这些大秦官员的耳侧回响。
和肯定会因此弹冠而庆的六国之人不同,这些老秦人只要一想到自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刚平定多久还没来得及过上安生生活的天下,最后竟短促倾覆,破防的痛苦就能精准击穿几l乎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所以加班算什么呢?如果加班能够挽救这个帝国最后垮台的未来,能够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不用去承担亡国的后果,他们加班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生死存亡的危机啊,哪里容得下他们太多私人的软弱呢?
君不见自从当今陛下刚一了解到亡秦之祸的两大主力,不论是曾经作为少子还能得到些许陛下慈爱之心的十八……不,陛下说直接喊他胡亥,他不是秦公子了;还是一度为陛下近臣的赵高,齐刷刷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后者那指鹿为马的荒谬行径,更是成功为自己挣来了行刑之日,被陛下勒令文武百官悉数围观,在众目睽睽之下惨死,以为众人前车之鉴的“厚待”。
以当今陛下对于麾下重要大臣始终留有一线余地的厚道来看,这样的残酷和血腥,也确实是独一份的特殊了。
李斯只要一想到那副画面,就感到一阵恶寒。心里本就有的对赵高胡亥二人的怨恨也就更加深沉几l分:李斯虽然是个楚人,理当没有老秦人那么多对于故乡的眷恋,但多年治秦,秦帝国的统一和兴盛,不少的事务都浸满着他的心血,穷尽着他的才智。
——结果他好不容易做出成果了,告诉他未来这些东西都被一对狼狈为奸的昏君奸臣弄没了?
李斯:杀心骤起。
只是嬴政内心的怒火绝不比他来得有半分的轻微,于是李斯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宣泄,就不得不因为仇人的死亡而偃旗息鼓。
——别让他知道是谁帮助赵高胡亥二人夺取政权的。李丞相颇有点恶狠狠地这么想着,他不相信光是这两个货色,就能够操纵王位的传承,让大家心目中板上钉钉的公子扶苏失去他的地位和生命。
要是找到了,李斯发誓自己将让对方好好尝尝什么叫做痛苦和绝望。
而在那位“帮手”的真身浮出水面的前夕,李斯选择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勤勤恳恳当他的帝国社畜。并且虔诚地在天幕每次现身的时候,祈祷说的是秦朝相关的内容。
所以,这次也并不例外。当天幕的声音传来的刹那,君臣两个便停止了交谈,眼神齐刷刷望向了声音的来处。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什么。
【“这一眼的风情,时到今日,犹不觉其古老。”*】
嬴驷谨慎地打出一个问号,转过头,和张仪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对于人心颇有把握的选手,后世人的讲话风格虽然时而有着文学性的修饰和煽情,但说话的语气都是很平直的坦然。于是这一句话音刚出,他们就敏锐捕捉到了不同。
“有点……太过用力了?”
张仪也小心地道出自己的疑惑,并不敢直接阐明内心真正的念头:
——天幕是换了个后世人来播放吗?怎么这次,风格都有点……
矫揉造作了呢……?
【“庭院本已辽阔,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幽远,山水烟桥,庭榭楼台,浑不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