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商品这种东西,竟然能够上升到战略品的高度,以曹操的敏锐和多疑,自然可以嗅出其中的危机。
你老本都有可能握在别人的手里,你怎么轻松得起来睡得着觉的!
——反正曹操不行。
【对,蜀汉出口货币,因为三国之中,确实是它发行的货币最为可靠。
一是因为本身地理偏远,董卓祸害货币的时候它没被卷入太深,尚且保持着一种相对稳定的经济环境,刘璋因此给蜀汉攒下的家底挺厚。
光刘备定益州给手底下人发钱的时候,就能掏出“金各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这样的巨额数目给关张孔明法正四人,给糜竺的更是“赏赐优渥,无与为比”——比五千万还多。
这尚且不包括,刘备对手下士兵们拿下刘璋之后,库房宝物无所保留,全部可以让他们拿走的誓言。
这样的阔绰与豪气,在孙权赏吕蒙千万、一亿钱的记录中还能有几分共通,但在曹魏甚至要被司马家篡位了,都只能掏出来千万赏赐司马昭的记载中,就显得有几分无奈了。
这其中当然有货币购买力和通货膨胀等因素存在,但是当考古证据都显示蜀汉钱出土最多并且制型精美的时候,也只能指向第二个事实。
蜀汉的铸币业是三国当中最完备的。】
“……”
后世人说出那些赏赐的时候,其实本意是想要展现蜀汉的钱币之多,刘备可以理解。
可是现在他们君臣二人气氛有点低沉的相对而坐,感受到身边气压微妙的他,此刻就有点忐忑的坐立难安了。
“主公这么做,是想尽快稳住麾下士兵忠心。”最后,诸葛亮还是叹气,那有点压抑的气氛瞬时一扫而空,“亮当然可以理解,并且支持主公这般的决定。”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是接手经济工作,面对这样局势的难度,哪怕是他也忍不住有点头痛:“库房宝物全部无所保留,那么国家财赋何处呢?”
刘备一时哑然。
【我们之前说过,吴蜀两国都曾经发行过大钱,也就是实际重量和币值并不相符的货币,比如蜀汉的直百五铢,东吴的大泉五百、大泉当千。
某种意义上可以也算是信用货币的一种雏形,本质就是依靠政府的信用力,让百姓愿意认可,这实际价值肯定不值它说的那么多的货币并使之流通。
就像我们现在,纸币说白了本质就是一张纸,使它不是一张纸的价格的因素是什么?是政府在它出台之后为之背书,是对政府的信任,认为它值这个价。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说吴蜀两国发行大钱是在抢钱……
怎么说呢,因为它是突然发行的货币,从这一点来看确实有耍无赖,攫取民间财富的性质所在,但单从货币本身的角度出发,它没很多人想象得那么闻而色变。
如果能够控制得好发行和流通的数目,使得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并没有短时间剧增,超出理当维持的限度,而政府也有着足够与之对应的实际财富,危害也就尚且能在管控范围之内。
其实也未尝不可以把这种现象,看成是当时吴蜀商品经济发展的一种趋势——大宗商品的交换额之巨大,若是没有一种减轻双方交易门槛的存在,那么岂不是要按车来拉载铜钱?】!
信用货币、流通数目、实际财富……
一连串未曾接触过的陌生词汇接连不断地砸了下来,将所有听闻见后世人理论的听众们都给弄沉默了。
复杂的凝滞在空气中蔓延。有人处在身边的,倒是能面面相觑着,望着对方眼中同样的宕机与茫然感到一阵安慰。而没有人身处一旁的,就只能默默将后世人随口的论述记在心中。
这倒不是他们真的完全弄不懂其中的理论——纵然此前可能对经济的了解不够深入,好歹也都是文化水平过硬,脑子足够好使的人物。
只是猝不及防,完全不存在什么循序渐进地就给他们来上一套,后世很明显已经形成了理论,于是不带过多论证过程随口给出的结论。
短时间之内,他们又能给出多少的反应呢?也只能默然记下了。
只有曹操目光晦深地望着后世人揣度的结论,看着它仿佛嬉笑一般提出的铜钱之多只能用以车载的发言,心里多出了一抹夹杂着酸涩的羡慕。
纵然儒家轻蔑金钱,可是谁家打仗修整什么的不需要花钱呢?
没有钱怎么打仗,怎么统一天下啊!
曹操:结束之后就狠狠搞上一笔(咬牙)
不就是整顿货币发展商业吗?
他还不信他们曹、大汉,上下都找不出来哪怕一个精通这方面的人才!
已经很自然地开始沿用后世人口中的称谓,俨然差点忘记要给皇帝留下点颜面的曹丞相如此这般恶狠狠地想着。
【蜀汉的直百五铢,最早是刘备为了兑现自己对麾下士兵,拿下益州之后库房宝物随便拿的承诺,而无奈选择的应急之策。
库房宝物全都给手下人了,那么某种意义上散尽家财的昭烈帝就不得不面对军用不足这个问题,尴尬地选择铸造大钱。】
刘备:……先生果然说得对啊。
想到前面诸葛亮对他的询问,有些尴尬的主公摸了摸鼻翼,然后果断地对着谋士就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我未来,原本应该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上。”
而诸葛亮当然表示谅解,善解人意的臣子甚至为他补充好了理由:“刘璋一日不定,益州便一日不平,百姓便多流离一阵。主公此举,主要考虑的莫过□□速稳定时局而已。”
“至于后续该如何处理,”他笑着,安抚似的拍了拍刘备的掌背:“那是我们谋臣的责任了。”
【也许是这次的效果还算不错,蜀汉此后也就沿用了铸造大钱的传统,依靠蜀锦这一硬通货作为货币背后的支撑,陆续出现了大平百钱、大平百金、定平一百等虚额货币。
这些货币从出土实物来看,虽然也有后期减重的趋势,但考虑到吴蜀两国之间互惠互利的经济交换模式,东吴地区出土了大量蜀钱的情况,应该主要是担忧铜料大量流失而主动做出的改进,而不是货币本身出现了失衡问题。
造型和铸造工艺相当精美,是三国三家中最为优质的货币,在吴蜀两国都存在着普遍的流行。】
孙权:?
疑心病比江对岸某位曹姓男子稍微少一点,但是作为谁看了都想要锐评一句他俩什么精神父子的“生子当如”,某位吴主在战略性资源为人把控的问题上面自然也是敏感到接近尖锐的。
“怎么就普遍流行了?孤和公瑾分明早前就商量过要铸山为铜,煮海为盐,以使境内富饶——我们东吴怎么可能会缺钱缺到要引进他们蜀汉的钱来!”
蜀汉的钱就算确实像后世人所说的,做得是三家中最好的吧。
他也不可能完全这般放任的吧?!
【啊,对,包括东吴地区。
虽然东吴的货币比起曹魏来,其实还是算得上精美成熟的,并且作为我国著名的长江中下游铜矿带,历史上纵跨先秦两汉隋唐宋时期的著名铜产地,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它应该不怎么缺钱。
毕竟是“汉有善铜出丹阳”,坐拥两汉王朝唯一一个专门开辟铜官之职进行开发的丹阳郡这块地盘,东吴的铜矿资源估计不仅丰富,还很优质。】
“丹阳?”刘彻为着这个名字一时陌生,但是看到后面的铜官,当即也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鄣郡。”
不过……他比较了一下两个名字,怎么念都觉得还是前者更为好听顺耳一点。
并且丹阳丹阳,不就是在说,赤色的太阳吗?
母亲梦日入怀而生的孝武皇帝,怎么品味,都觉得这个名称有一种特别为自己而设的独特美感,于是啧了啧嘴,当机立断就下了决定:以后当然只有丹阳郡,没有鄣郡了!
在知道了丹阳/具体是哪块地之后,再重新会看那句俗语,刘彻默默在心中继续骄傲起来:
丹阳原本是吴王刘濞的地盘,在平定了七国之乱之后,才被孝景皇帝果断出手收归中央,属少府管理,收取铜山之利的。
刘彻:我爹爱我,我爱我爹!
同样梦日入怀而生的孙权:我也觉得丹阳在我手下,简直天命所归啊!
【可是,对于东吴政权来说,尽管拥有着这样一大便利,它却不得不面临一个只有像它这样的割据政权才会郁闷的事情:
——铜矿密集的地方可是东吴的核心区域啊,让一群人在东吴的核心地带聚集采铜?
万一混进来什么不坏好心的可疑人员怎么办?与铸造业息息相关的,除了铜钱这种貌似人畜无害人人爱的存在,还有兵器刀剑啊!
再加上山越之民的频繁骚扰,东吴有名的将领都要去和他们过过招,东吴对于铜矿的开采其实算不上一句大规模。
而铜料生产的有限也就局限了铸造业的发展,在原材料数目一定和身处战乱时期的前提之下,东吴政权更倾向于将其和铁一起用以制造武器。
东吴的铸币业也就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这几l个方面的阻碍,并没有大规模茁壮发展起来。
——唔,但是他们铜镜做得蛮不错的,吴镜甚至远销海外在日本都有赤乌元年、赤乌七年时期的遗存,这确实是我之前真的没想到的,非常有江东人擅长手工业制造业商业的刻板印象了(x)】
“这日本到底在哪啊?”
孙权皱着眉:“我原本按着那个顺序,觉得它离中原并不算遥远。但是这都远销海外了,难不成其实隔着一段距离?”
日,太阳;本,原始?
“——难道是在极东之处的国度?所以才会认为自己是日出所在的地方?”周瑜沉吟了一会,也认可了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我们东去是一片汪洋大海,原本以为除了零星岛屿没有什么存在。”
“很可能其实海的那边亦有国度与文明,只不过海洋辽阔,我们此前未曾发觉。”
他们都默契地忽略了那个此时叫做倭国的存在,毕竟日本这个名字含义,听上去多有文化啊。哪里是现在那个碎成一片的岛国想得出来的呢?
并且就那块地怎么能称得上日出之地?和他沟通怎么称得上远销海外?肯定另有其地!
两人兴致勃勃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摩拳擦掌着的兴奋。
“后世人都说了我们东吴的铜镜可以抵达那个叫做日本的地方——”
“——那么我们有生之年一定可以发现那处!”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着,最后哄然笑作一团。
预备计划:向着东方去。
【所以既然东吴自己的铸币业不够支棱,作为一个商品经济也相当繁荣,“浮船长江,贾作上下”,到了后期商人阶层甚至能富有到“货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强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的政权,它对于货币的需求也就庞大到必须有足够的来源补充。】
孙权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听得出来,后世人在讲到那商人阶层生活的语句之时,咬词都带着点辛辣的嘲讽之意。
它确实在夸赞东吴的富庶,富庶到商人竟然能够进行那般奢靡的享受。
可却也并不妨碍它讽刺,不妨碍孙权听见之后,原本都有些沸腾的情绪,霎时被按压下去。
一向倡导朴素节俭之风,未来甚至干出了迁都建业但是并不修筑宫殿,就住在原本的将军府上,直到房子都腐朽损坏了才勉强说把武昌宫的建材拆下来新建宫殿,这样看了都不知道该说他是节俭还是恋旧还是抠门事迹的吴主,这时是真的拳头都跟着硬了。
你说商人有钱,怎么用是他的自由,孙权没法干涉?
——都为了修建房屋兼并巷里了,哪来那么大的理啊,他们配吗?都珠服玉馔了,这是挣了多少钱啊,交足税了吗?
“……后世子孙没用啊。”
反正自己背锅是不可能背锅的,孙权也不觉得自己可能放任一堆大商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过得这么舒服。
有钱有地是吗?国家目前北伐需要赞助,麻烦你给钱支持一下我们至尊的北伐事业,如果事成您将有幸得到在中原地区继续经商扩大市场的机会。
如果失败了?如果失败了那都是我们整个江东的遗憾了你还要什么好处!
理直气壮.jpg!
第82章
【蜀汉的货币也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被东吴政权,也许是有意,又或者只是单纯顺应着市场经济发展的趋势被引入进来,成为了东吴地区也可以通用的一种货币。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其实是比较危险的。
作为货币输出方的蜀汉,相当于直接把握住了国际货币话语权,在货币上面掌握了一种,起码在南方得以保持住的货币霸权。
而身为蜀汉实际掌权者的诸葛亮也并不是什么读书读傻了的儒生,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一个在蜀汉自身自然条件处于相对劣势前提下,依旧能够攒出几次北伐军资来的经济学家。
他当然也不可能轻易就忽视了这种优势。】
原先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孙权的脸色进一步地阴沉下来,那种自身命脉为他人掌控的微妙和不适,如同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刺在吴主的心上,跟着每一次呼吸压抑。
“不要提前开始着急。”
周瑜寒着脸色,伸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后世人的口风,听上去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面容英俊的青年,原先脸上那份因着水土不服而透出的惨白,此刻已然荡然无存。
他沉着眼眸,英气而锋利的神采熠熠着在眼神中明亮。
“他们蜀汉内部,不也有着问题吗?”
一语道破,他极辛辣犀利地开口。
清风随着手中羽扇的摇动,徐徐吹拂着还有些发烫的脸颊,诸葛亮静静地听着后世人的论述,原本平淡无波的表情,最后和缓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
“民生多艰。”
不用彻底点明,他已经在心中给出了答案:
蜀地本就人员稀少,用后世人的话说,粮食种植潜力并未完全被发挥出来,那粮食的供应恐怕本身就有几分艰难。
再加上蜀锦的制作,利润之高甚至足以成为经济支柱之一。
那得是多大的规模——又得是多少的人力呢?
织锦缎的人,你怎么还能奢望,他还能继续参与进粮食的耕种当中呢?
天幕闪了闪,好像应和了他的话语。
【但是蜀汉的人口本就稀少,尽管南征南中之后,得到了包括人口、土地、金属资源等大量的战略性资源的补充,可依旧算不上全然充沛。
在诸葛亮死后,蒋琬、费祎、姜维先后辅政的时期里,蜀汉政府依旧要迁徙人口补充广都、新繁、绵竹,这些成都平原膏腴之地,也就变相证明了,哪怕是土地最肥沃的地区都没有完全开发,处于一种劳动力人口短缺的状态。】
——蒋琬、费祎、姜维。
敏锐的神经一下子被接连的三个人名所刺激,刘备坐直了身,一双认真起来本就带着战场磨砺出的锐气的眼,此刻更是专注。
将每个字的模样都确定地刻入脑海之中,他挺直的脊梁才稍微放松下来。
太可惜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摇头,为什么后世人不能像开始放那曹贼一样,把几人的模样全给展现出来呢?
这大概只能给他做出个参考吧,毕竟实在没办法大海捞针一般去搜寻同名同姓的人才。【再加上纺织业的发展对于劳动力人口的抢夺,蜀汉农业的发展也就更加捉襟见肘。
这也就是诸葛亮哪怕能够意识到货币霸权的重要性,历史上却依旧没什么大的动作,而东吴也敢于放心大胆地引进蜀汉货币的原因。
就算你蜀汉立国之基是商业怎么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只要你粮食生产不足,那就是粮食安全存在大问题,没办法完全独立自主啊!
蜀汉有钱没粮,东吴有粮缺钱。
你说这不是巧了吗?大家互惠互利,天作之合啊!】
蜀汉&东吴:……yue!!
你不要搞得他们很乐意这样合作一样好不好?
大家谁不想统一啊,这样相互牵制着达成的平衡,你真以为是他们真心实意想要维持下去的吗?
别太荒谬!
【我们都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正是因为这样密切的,甚至称得上有些相互依赖着的经济关系,才使得东吴与蜀汉之间,虽然也时常发生大小摩擦,又是荆州问题又是夷陵之战的,可是每次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维持起一种联盟的关系。
所以哪怕刘备前脚才输了夷陵之战,最后白帝城托孤,诸葛亮上台之后,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也还是得捏着鼻子和东吴重新和好结为盟友。
所以哪怕孙权从曹丕手上抠好处骗得如鱼得水,面对坚定不移要他送儿子的曹魏和刚刚被他大败的蜀汉,还是痛快地选择了遣使后者请求联盟。
所以等到最后,司马昭作为曹魏实际掌控者派手底下人去灭蜀汉之时,东吴作为唇亡齿寒的隔壁政权,其实还是果断点兵发兵,准备援助盟友的。】
“夷陵之战,我输给了东吴?”
刘备先是惊愕,随后毫无负担地就投入了紧张的分析之中:“夷陵、应该还是它前面提到的荆州问题。”
尽管荆州眼下并不算他完全拿到手中的存在,只有荆南四郡可供差遣,本来差不多都快要拿到手的南郡,也因为孙权那边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归属而显得有些扑朔。
——是他之后为了统一,在稳住益州后坚持孔明给出的方案,决定夺下荆州,所以和东吴那边开战了吗?
眉头紧蹙着,刘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直觉总认为,这件事的背后仿佛还应该有着一些隐情。
他想到东吴那边有一阵子,表面尽管依旧平和,但总森然地给他一股莫名寒意的表现,始终难以安定下心绪。
而诸葛亮不知道他为自己直觉的困扰,看着夷陵之后的白帝城托孤以及蜀汉最终的灭亡,面色凝重着捏紧了扇柄。
主公夷陵之后,怕是命不久矣。
他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就发自内心地期盼着后世人能够给出那夷陵的更多讯息。
可是没有,并没有。
诸葛亮不知道自己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到底该如何形容,像是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肺腑,控制住了他血液的流动,只能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痛苦和失落,连带着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光幕还在继续。
【只是可惜啊。
刘禅投降得实在太快了。】刘备:?什么?
纵然后世人此前已经有过铺垫,表示蜀汉是最先灭亡的政权,但是心底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刘备尚且以为还算遥远的亡国讯息,霎时猝不及防就扑到了眼前。
刘禅是谁?是他的儿子啊!他那个前面还被提到,被孔明先生好生辅佐过的儿子啊!
大汉在他儿子的手上就灭亡了?!
昭烈皇帝眼前一黑,匆忙地伸出了手,扶住了一旁同样有些摇摇欲坠的诸葛丞相。
君臣二人执手相望,看见的都是对方眼中的恍惚和迷茫。
【蜀汉这边的求助信息是十月份送到东吴的,而东吴这边也知道蜀汉情况紧急,接到消息就立刻派遣丁奉出寿春,打算围魏救赵。再派留平前往荆州商议从永安入川,还派丁封,孙异从汉水入汉中救援。
从战略部署来看,我们必须承认东吴真的很尽力了。基本上是把当时仅有可能救援蜀汉的所有途径都给尝试了一遍,就为了减轻蜀汉的军事压力,继而与蜀汉合作击退魏军。
结果在收到消息,东吴这边赶急赶忙准备了一个多月之后,刘禅就投了。
——焯,一个多月什么概念?
东吴大军可能刚刚动员准备完毕吧。
当时的吴国皇帝是我们前面说过的吴景帝孙休,我估计他听见这消息整个人说不定都麻了。
同盟正欲死战,陛下你何故投降啊!
没办法,来都来了。本来组织大军说救你的,你这都投降了,咱们好歹同盟一场,你家地盘咱也就不客气接收一下,省得便宜魏国了。
然后就去打罗宪了。】
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孙权抬头看了一眼画面,尽管没有孙休本人的出场,但是对于他操作还算满意的吴主还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儿子在这件事情上的眼光。
看起来尽管挑辅政大臣的手腕不太行,但是大局还是能拎得清的。
但一想到孙休,连带着,他就想起自己也许早逝的爱子孙登来,本来平静的心情也就染上几分灰暗。
登儿早逝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但是之后他怎么挑个继承人还那么困扰呢……总的而言不还是坚持稳固淮泗势力和他的关系吗……
想到前面周家兄弟的失踪,孙权的脸色一下子有些苍白,来不及多说些什么,他一把拉住旁边专注听着的周瑜,端详其对面疑惑看来的脸色。
……还行,病色没那么明显了。听天幕动不动来个情绪刺激的,竟然还把公瑾他刺激精神了。
“公瑾,之后还是要多加保重身体。”他语气坚定地强调,眼神中都带了点后怕:“包括循儿和胤儿两个,都要好好注意身体。”
想了想,他再加上一句:“彻儿也是。”
周家作为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淮泗势力领头人,不管是少了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重创啊!
【刘禅啊,这可不是一句只是能力平庸就能遮掩过去的,也不是什么不想看百姓受苦所以投降能够解释得了的。
你真能力平庸但是想要守住国家,就该老老实实守城,等那边东吴援军过来和你里应外合消灭外敌。
你真不想看百姓受苦,那么有没有考虑过亡国之后,蜀地百姓难道就不苦了吗?
所以说为什么他儿子刘谌会痛苦地选择自杀呢?
除了他自己本身所拥有的廉耻心、自尊心与爱国心理以外,很难不和东吴那时的救援没有关系吧?
任谁在本来挺一挺还可能有希望的情况下,面对亲爹选择当个带路党自己还没办法阻止的情况,都会感觉崩溃的吧?
再等到司马昭与刘禅宴会,后者说出了那句“扬名千古”的“乐不思蜀”之后。
谁看了不想说一句,蜀汉的灭亡是真窝囊透顶了呢?】
——破碎的声音。!
刘秀没控制得住自己,伸手拂袖,带到了原先搁置在旁的酒杯。
他怀疑自己也许又被最开始喝下的几口薄酒勾出了醉意,满心沸腾的怒火,在熏腾的酒气中酝酿,挥发而出阵更甚的激荡。
曾被汉帝把玩在掌心的杯盏,沿着圆润的曲线滚了几圈,最终慢悠悠停住,杯中残留的酒渍染湿了地毯的一隅。
黯然的水色顺着纤维的走向慢慢蔓延,极暗沉的,极醒目的,在不算奢侈的皇帝陛下罕见珍贵的物品上,留住不可磨灭的印记,落在光武皇帝同样神色晦暗的眼中。
后汉有着蜀汉昭烈帝君臣为之送行,一个王朝的落幕,最起码还勉强有了一份光辉的遮羞布。
——但是蜀汉的灭亡呢?
刘秀当然不确定那刘备是不是自己的子嗣,可是他看见对方试图承续起后汉的法统,重振起大汉的旗帜。
怎么不惺惺相惜,怎么不心怀些许宽慰呢?
光武皇帝沉默着,按在胸口的手感受到了自己因着蜀汉最后的命运,而激烈碰撞的心脏。
怎么能不哀叹,怎么能不痛惜呢?
他合上了眼。
天幕好像还在叙述着些什么吧。
但是刘备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朦胧与模糊的色块,视觉连带着听觉一齐紊乱,耳畔于是留下一阵空茫,更显得脑海中那句窝囊久久萦绕不去。
他看着天幕,看见画面中已经长成,甚至连发丝中都已经夹杂了些许白发,称得上步入老年的儿子。
他当时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了啊,他的儿子都已经长成,成家立业正值青年了啊!
可是他真正又成熟了多少呢?他在政治上的无能不还是宛如稚子吗?可是世道不允许,他也完全不应该这样无能啊!
“主公……”
谋士的手按在他的掌背,刘备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自己的颤抖。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露出的是诸葛亮同样面色苍白,带着忧虑与痛苦的脸庞。
“主公未来,应该是将少主托付给亮的。是亮没能在辅佐的同时,教好少主。”
他的声音带着游丝般紧绷的生涩,接近难以启齿地开口,如同海浪中只影颠簸的船只般,被滔天的愧疚和羞耻感几近吞没。
——而刘备反盖住他的手。
再怎样的英雄,口头上说着有泪不肯轻弹,面对着子孙不肖的局面,又怎么能真的完全无动于衷呢!
于是性格刚毅的主公也红了眼眶,说出口的每句话语,都带着咬紧牙关的颤动。
“怎么可能该怪先生你呢?”
满腔的火气终于随着字词的吐露全然生发出来,刘备的语气一点点地激昂,悲愤的压抑和怒火在他的齿缝之间摩擦,灼烧着他干涸的喉口。
“这难道不是这儿子的不争气吗?身为人主,本就该承担得起人主所该背负的一切。”
“他若是不是一国的国君,自然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而散漫。”
刘备很用力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眶依旧是红着的,但是却一滴水色都不曾从中滴落下来。只有跟着涨红的脸侧,沿着脖颈的线条暴起的青筋,可以看出他内心难以平静的愤慨与痛苦。
“但他是一国的国君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用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抹平了他们父辈这一代人为了复汉所付出的努力与心血呢!
刘玄德终于合上了眼,痛苦地弯下腰,将身体蜷缩,神经直跳的额头抵住了他和诸葛孔明相互支撑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