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这毕竟是很重要的事。”
裴陌母亲见她如此痛苦,心里也不由得一软,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又接着说道。
“他的意思就是……”
听到她说起裴陌,阮莹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下意识地抬眸凝视着她,目光焦急又专注。
“他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他昨天半夜不睡就是在查询各类资料,希望能找到解决方案。不过他也说了希望渺茫,如果在三天之内他还是找不到彻底的治疗方案的话,他就打算……”
听到这里,阮莹已经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了,心里既觉得有点甜蜜,又觉得有点忧愁。
甜蜜在于他如此在乎自己的生命,想要拼命为自己争取,而忧愁又在于……她心里知道这种争取必须付出莫大的代价,更有可能成为他们关系的终结。
“我和他爸爸也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件事,都很支持他的想法。”
“毕竟你现在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时光可以去把握,很多经历有待去体验。”
“你今年才十几岁啊,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我们都很喜欢你,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就此……”说到这里,裴陌母亲的话语中不由得有些哽咽,竟然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的,你们是为了我好。”阮莹连忙柔声安慰,连忙从钢琴架上的面巾盒中抽了一张纸巾,递给裴陌母亲。
她点点头接过了,捂脸擦拭着眼泪,一时之间也没有再说话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就这样沉默了半晌。窗外的阳光透过采光较好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一片冬去春来时独有的明媚。
“我会好好的考虑一下……”
“你其实不想回去,对不对?”裴陌母亲阅历非常丰厚,已然一眼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阮莹欲言又止,最终垂下了眼眸。她生性敏锐,也可以体会到他们身为裴陌父母的心情。
“但是你们都希望我能去治疗,是吗?”
听到这话,裴陌母亲就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就和你直说了。如果从父母的角度来考虑,我们当然希望他的另一半能是一位正常健康的,可以与他共度余生的人。这是属于父母的私心,可能对于你们来说太残忍了。”
“我理解的。”阮莹轻轻的说道,声音温和平静。她也很高兴裴陌母亲能用这样坦率的方式与她沟通,尽管这场对话的内容必定是让她心碎的。
“但是,这毕竟是属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们任何一个人。”
“所以最终作出决定的还是你自己。”
阮莹安静的听着,不经意间,微微抬头时只见到窗外一片耀目的阳光。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早晨到正午时分了吧……她漫无边际的想着,只觉得眼前的万物都将从冬日的绝望里走出来,焕发生机,而她却要与此同时在越来越和暖的春风里慢慢走进绝望了。
她明白裴陌母亲的意思。她背着裴陌来找自己,为的也无非是身为人母的可怜的并不强势的请求——希望她能够放过他。
“我知道了。”
半晌之后,她鼓起勇气重新与裴陌母亲四目相对,勉力扬起一个甜美轻松的微笑。
“我也想能活得更久一些,多看看这个世界。三天之后我就回养父母家吧。”
“真的很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感谢裴陌父母给了她家庭的温暖,更加感谢裴陌……他给了她一整个崭新的世界,五光十色,斑斓多姿,让人为之心荡神迷,流连忘返。
——那是一个拥有他的世界,由两人的灵魂一起牵引着交织而成,即使身处一片空地也能感到无比满足、富裕。
但是她却马上要失去了。
阮莹我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花园门口,而推开门,对面是一片昏暗的荆棘森林。
来晚了,对不起!今天实在是太忙了,三次元的事情有点多QAQ
元宵过后,冬日远去,初春萌芽。
在渐暖的阳光里,裴陌摇下车窗,让空气透进来,然后俯下身动作轻柔的为阮莹系好了安全带。
最近几天阮莹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时常伴随着头晕恶心的症状,因此坐在车上很容易晕车,必须开窗通风才行。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心里发疼,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待会儿会开慢一点的。”
“没关系啦。”
阮莹感受到来自他掌心温暖的力度和安抚感,顿时觉得那眩晕着的,轻微麻木的额头似乎也好转了许多,像是在混乱中找到了支撑点,从此安静下来。
“你开的快一点也没事的,这辆车子很稳,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微笑着说道。
“好。”裴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晌之后才恋恋不舍的讲目光移开,对着玻璃窗前的路。
他踩下油门,动作中规中矩。车子随之慢慢启动,然后开上了路。
不知不觉中,他今天开车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不少。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是感到不舍——尽管明知道这样做是对阮莹负责,是为了她好,他不能自私的以她的生命为代价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但是当这分别的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心中依旧会感到一阵钝痛,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喘不过气。
不过,当想起将她送过去之后,她便能逐渐接受治疗,恢复健康以后,裴陌的情绪就好了许多,这种有所希望的感觉甚至压过了离别的负面情绪。
“不用紧张。回到家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要听他们的摆布。”
“嗯。”
阮莹甜甜的应了一声,目光却带着几分贪恋的偷眼望着他的侧脸。
“我们和你的养父母交涉过,所以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除非真的想让他们的下半生就此葬送。”
“而且你的养父答应我在房间里装上全方位的摄像头,我每隔一段时间都可以随机抽某个时间段检测监控,确保他们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不利的事情。”
裴陌详细的叙述着这些,分毫不觉得厌倦。他从来都不是多话的人,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自己心中那一股复杂的感情,像是担心,想要把所有事情都为她铺垫好,又像是乐此不疲地叙述着两人的希冀——在这样一片向好的未来之下,她就可以慢慢痊愈,然后两人从此健康快乐的在一起了,再无任何阻挠和顾忌。
“你养父说治好目前的病疗程,大概在两个月到半年左右,并且要求我在这段时间里不以任何方式联系你。”
听到这里阮莹不由的心中一紧,随即将情绪压得下去,脸上依旧带着期盼的微笑:“我听养父说过了,这是他提出的硬性要求。”
“养父的性格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这种要求,也许是为了报复我吧。”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养父就是那样随心所欲的人,自己做出了背叛他的事情就必然会遭到报复,这点她心里早有准备。
只要他的报复不会波及到裴陌就好……这是她的最低祈求。
提到几个月不能联系这件事,裴陌也不由得感到几分难过。假如不是他经过一番谈判,最终拿到了查看监控的权利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凤倾的这个请求的。
“他最好只是用这一种方式报复你,如果他敢在你身上做其他手脚的话……”
“我知道的,你一定不会放过他,对不对?”阮莹不由得笑起来,只觉心中无比温暖,因病弱而暗淡的目光中难得的带了几分璀璨。
这生机活力的神色让裴陌心里不由的一颤,随即感到一片柔软。
车窗外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白里透着金黄,似能给人带来无限来自春天的希望。
“嗯。亏心事做多了,总是有把柄留下来的。”
“何况我让那些摄像头全都连了网,可以直接将数据同步到云端,如果我一旦发现有哪里不对,就直接去警察局报案。”
“他或许可以修改……”说到一半他察觉到自己不可以透露和逃生游戏相关的内容,于是改口道,“或许可以瞒过一部分警察,但是一旦视频传到了公安的网络上,让各个公安机关都可以看到,他即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了。”
“嗯!他肯定不会敢的。”
既然在最开始裴陌想带她走的时候,养父就放弃了强行挽留,那么说明他对被流传到公众平台上的事情确实是无能为力的。
只是阮莹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隐隐的感到担忧。既然养父在摄像头的监控下不可能做其他手脚,那么还有什么方式是他可以利用来折磨自己的吗?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路,她拼命说服自己这是一件好事,只是却难以掩盖住心里控制不住产生的不良的第六感。
最终车子停在了那个她从小居住了十几年的小区门口。
阮莹和裴陌说了再见,然后便沉默着推门下车——但她的手腕就忽然被他拉住了。
随即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淡好闻的味道。
裴陌的手臂不由得微微收紧,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离她的耳朵很近,就那样带着磁性的撩拨直直的传入她的心底。
“我们仅仅是不联系几个月,等你治好出来之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如果你偶尔想我的话,你要记得,我就在你身后等你,一直都在。”
阮莹将身子放松的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脸颊轻轻的向后仰半贴在他的脸颊上。
她闭上了双眼,享受着最后的一分安心与幸福。
“我会一直记得的。”
她轻轻的说道,可是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酸涩。
阮莹何尝听不出来,他对她痊愈一事抱有非常大的希望,充满信心的期待着他们能再度重逢相恋。此刻对他而言既是离别又是希望燃起的地方,那份憧憬甚至盖过了痛苦。
而她却全然不是……她心里生不出半点期待,只有那预知到的绝望。
但他却不忍心打碎她那一份美好的期许——她宁愿让他相信,心中带着信念,多开心一刻便是一刻。
至于半年之后,她如果真的不能健康的回来……那半年的时间,或许,也应该够他忘记自己吧?
阮莹细细想来,才发现他们从相知到相恋也不过仅仅过去了一个半月而已。也许这片刻的恋情没有那么情深意笃?也许……任何一个恋爱中的人都不想对双方的感情妄自菲薄,然而此刻的她却异常希望裴陌对她用情不深。
因为她是那样明白真正的结局呀。
她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额前的碎发,蹭过他的鼻梁脸颊,耳鬓厮磨。
风和日丽,春色静谧。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我一定会好起来的,然后回来找你。”
她睁开眼睛笑着说道。
“要是我不回来找你,那说不定是因为我病好了以后喜新厌旧,又喜欢上别人了。”她半开玩笑地悄悄埋下伏笔。
“你不会的。”
“就算你会,我也可以重新把你追回来。”
阮莹转过头去,视线落入了他那深邃动人的黑眸里。
此刻他眼中闪着期许的光华,而她心中虽一片灰暗绝望,脸上却也笑得灿烂,满含希冀的样子。
有人敲了敲车窗门。
“好久不见,我的女儿。”
那道低沉迷醉如红酒的调笑声,听上去是那样耳熟,贯穿了阮莹的每一个噩梦。
“还有我的准女婿。”
“辛苦你将我的宝贝送回来了。”
凤倾背对着阳光而站,面色沉在一片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唇角边挂着一丝上扬的弧度。
“欢迎回家。”
他拉开解开了锁的车门,向阮莹伸出手。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卧室里。
“这段时间你做的怎么样?我和你妈妈都很担心你呢。”
阮莹骤然之间睁开了双眼。
剧烈的头疼和记忆缺失感,让她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场景。
“你又给我做心理催眠了?”
“别着急,这是治疗的一部分,”凤倾耸了耸肩,用余光示意她看摄像头,“在监控之下,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阮莹在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警惕心却依旧没有放下。
她可以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似乎是比之前好了一点。也许养父说的是实话,但是……
“真是想不到呢,我们从小养在与世隔绝的真空里的小公主居然也会对世俗产生渴望,甚至会和一个普通人类陷入爱河。”
“真是太有趣了。”
她心中的那根弦抽紧,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我从你的心声里听到,你很不愿意回到这里来,你最终的答应完全是出于对爱人的妥协,是吗?”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做的就是为爱妥协,很快,你就要后悔了。”
凤倾的话果然应验了。
在心理干预和骤然服用的大剂量药物的双向作用之下,阮莹的精神状况进入了短暂的混乱期。出生以来所遭遇的全部痛苦本来早就应该让她心理扭曲,只是被她的善良和理性所压制住了,而它们在这种时刻终于全部发作。
她的自控力和调节能力完全被破坏,心中最压抑和负面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被挑逗了出来并无限放大。
为什么他要抛弃她?
她明明不愿意回来,明明知道回来了没有什么好结果,但是为什么又要答应他呢?为了让他安心,让他父母安心,为了他将来不用承受痛失恋人的苦,能遇到一个健康的完善的女孩做爱人……但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她不愿意啊,她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们?而他们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牺牲了什么。
在失控的情绪之下,她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有时候看见他来了,不由得欣喜若狂甚至想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是下一刻视线一花,又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视野里唯有房间里那四堵徒然站立的白墙。
为什么他就没有发现呢?没有发现自己其实不愿意,不想和他分开,不想回到了这个牢笼里……她可以少活几年,甚至可以明天就死,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过哪怕一秒钟的快乐生活。
在这种悲伤与绝望的冲击之下,阮莹的行为开始不受控制。
她偷偷拿出那个裴陌为她买的手机,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打电话。
有时候养父经过他的房间,也会看到这一幕场景,他却只是微笑,神色间竟有一种难以捉磨的鼓励和欣慰。
“恨他吧。”
他用一种和蔼长辈的语气说道,声音温柔,向在循循善诱。
“你应该恨他的,这世界上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恨她了。”
凤倾一边这样说着,观察着阮莹的表情,狂热的想从她身上获得点什么反应。
他想要确认他在她心中埋下的欲念种子是否发挥了作用,是否会侵染她神格最原本的构架,随着她人格的苏醒而但容易产生恨意。
他乐得做这种实验,生活漫长而无聊,他喜欢从这种事情上寻求一些新奇的满足感。
阮莹知道他不怀好意,所以并不理他。
她只是坚持着给裴陌打电话,这件事几乎穿插在了她的整个生活中。
然而无一例外,全是无人接听。
偶尔清醒过来,恢复几分理性时,阮莹便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助和绝望,后悔自己怎么能恶劣的骚扰他,后悔那决堤而出的崩溃情绪。
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加强量的心理药物副作用也非常明显,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处于错乱状态。
尽管消息宛如石沉大海,但她还是锲而不舍地在各个有可能的平台上试图联系他。
她疯狂的给他发短信,从手机里一切与他有关的软件里给他发消息,无论是社交软件还是联机游戏……她又登上互联网把所有邮箱都登录了个遍,给他发各种各样的无言的空白邮件。
但她得到的便是那意料之中的杳无音讯。
而有些平台上,她甚至于连消息都发送不出去,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弹框[您已被对方拉黑],在理智正常的时候她尚能接受,明白这只是裴陌受到父亲要求之下的无奈之举,但在濒临崩溃之时,这样的拉黑却成为了最后的一根稻草,让她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只觉身上忽冷忽热,脚下忽重忽轻,也不知身在何处。
或许在天堂吧,也有可能是在地狱。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半死的人,浑浑噩噩,分辨不出这世间的各种色彩。
其实……死了也可以?
她的笔袋里就有好几把精致小巧的美工刀。养父母虽然不会明着挑逗她这么做,但是在给她制造自残的机会这件事上,他们还是非常积极的。
在混乱的意识的支配之下,阮莹伸手推开了美工刀的刀片,银色的刃口在室内的冷光灯下折射出一道道诡谲的光芒,像她脑海中不断跳动的神经,又像在幻视时眼前出现的雪花。
在冰凉的刀片贴近皮肤的一刹那,骤然感受到的凉意让她清醒了一瞬。
仅仅是那电光火石般的一瞬。
她忽然想到了裴陌,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和他所有的请求——
他希望她能好好的,健康快乐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像其他人一样,开心时能开怀的笑,伤心时能无所顾忌的哭,想要登高望远就可以爬上山巅,想要看极光就能背上行囊去极地。
他是那样珍惜生命,自己的,他人的,她的。假如他知道自己甚至想要伤害他拼命保护着,未知奔波操劳,诚心祈愿的身体,他该有多难过啊。
她不愿意看到他失望,更不想让他的付出毁之一旦。
自杀,自残……让他们仅仅存在于一个不会不付诸实践的念头中吧,她会接纳他们,抵触它们,将它们最终融化……她会保留着上天恩赐的,完整无瑕的身体,和那历经苦难的脆弱却坚忍的灵魂。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终于放下了刀片,将他们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久坐之后忽然站立使她感到一阵供血不足,又软软的跌靠在了旁边的柜门上。
好在这难熬的混乱期终于度过了。
随着疗程进入正轨,阮莹的身体状况一日日的好起来,意识在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清醒。
凤倾果然信守承诺,精心的为她设计这疗养方案并一丝不苟的实施,中间没有做过任何手脚。
而阮霖风向来是凤倾的狂热追随者,他说什么她都会毫无保留的听从,因此也配合凤倾的治疗,不再对她恶言相向,有时候甚至会表现出一个正常母亲的关心。
在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循序渐进的治疗之下,她慢慢的可以与外界接触了,甚至在父亲的安排下重新回到了学校。
但她并不上学,做作业只是偶尔听课,在旁边自习。
听说这件事是母亲的强烈要求。她似乎受不了她天天待在家里占据父亲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她会感到嫉妒,想把她赶出去。
生活是那样平静,像把一天的日程拍成视频每天重复放映一样,这种平顺滑过的时光拥有一种奇异的治愈功效,让她恍惚之间似乎忘记了之前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时光,仿佛它们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但是思念,却依旧牢牢的扎根于她的心底,渗透在每一呼吸中。
也许她真的可以重获健康,也许养父偶尔良心发现饶过她了一回。
随着一粒粒药丸的服下所带来的舒适的生理反应,阮莹慢慢的开始积攒起信心,也在无意中申请了几分期盼。虽然当停止服药的时候,她的症状会反弹出现,继续让她倒向混乱,但她毕竟感觉自己有好转的迹象了。
几个月的时光就如白驹过隙那样一闪而过。
人也许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会在现在的环境里淡化回忆里的一切。她时常想起裴陌,然后在心里悄悄的想,他现在会不会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会不会淡化了对她的感情?
在情绪敏感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但想起他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心里就立刻安定了下来。
理论上她总会有种种忧惧,但是当她真正的把那些想法落实在她所爱的具体的人身上去设想,它们都不足以称之为忧惧了。
他是那样好,值得她全心全意的爱和信赖。
阮莹时常会看像客厅角落里的摄像头,然后朝那个方向微微一笑,或是趁父母不在悄悄的走过去那里说一会儿话。她知道他在那边,也许就在镜头前,也许就可以看见她。
这样缓慢向好的生活在高考前一个月的时候却被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打破。
5月1号,当全国上下都在庆祝着劳动节的三天长假时,她的养父母双双出了车祸,医院传来的消息是他们不治身亡。
像是镜头戛然而止一样,她的生活被按下了暂停键。
阮莹茫然的面对着这没有任何征兆的意外,懵懂之间感受到了几份命中注定般的悲剧。
没有了父母的监控后,她走出家门自己购置了电子设备,开始重新接触网络。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从招生组的老师那里得知裴陌已经在5月1号去国外做交换生了。
她这才忽然想起,裴陌调取监控的时间限制是半个月,如果他刚好在去国外之前看过一次监控的话,那么接下来的15天里他都没有办法获知自己的情况……而养父给他限定的查看监控时间似乎正是每个月的1号。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阮莹那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之前不良的预感在此刻得到了应验。
凤倾……果然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啊。
番外:荆棘森林5(虐)
因为疗程的忽然中断,阮莹的身体迅速的衰弱下去,不到三天身体就已经开始出现接受治疗前所遭受的病症了。
之前恢复的身体状况,因为突然性的全方位断药而复仇性反弹,来势汹汹,甚至比寒假那几日更为猛烈。
阮莹知道父亲的治疗极其特殊,几乎没有规律可循,而那些瓶瓶罐罐上没有任何标识物,让人连蛛丝马迹都寻找不到。
阮莹只好凭借着超凡的记忆力和第六感,随机排列组合搭配了几种更趋于正确答案的药物,然后尝试着少剂量的服用。
在某些幸运的时刻,她推测出的搭配果然起了效果让她那岌岌可危的性命又多延了几日。但在某一次,她服完药品之后便觉眼前一片黑白斑点交替闪现,密密麻麻。心知不妙,她当机立断拨打了120,然后果然在不到5分钟内便倒地昏过去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满是消毒水的急诊室病房里,身边放着一些心跳测试仪之类的。
医生神情凝重地告诉她,根据她的身体机能比正常人削弱了一半,根据临床经验,她的身体器官都极有可能正处于迅速衰竭中,因此建议她做一次全方位的大检查。
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这些时,阮莹依然忍不住心中钝痛,悲伤难以自已。
她从前并不觉得死亡有什么特殊的令人恐惧的地方,觉得她的生活本就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心有不甘,伤心难耐,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当她逐渐开始热爱,留恋这个世界时,她却要被迫与它分别了。
她被留在医院里观察了一天,然后就办了出院手续。
临出院之前,将单子拿给医生签字时,他最后一次劝告她去做医院大检查。
“你的身体情况很危险,”他推了一下眼镜,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说话就比较直了。你这种情况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得了绝症还是家族遗传病,然后有的治就赶紧治,没得治……心里也有个数目,就好好的规律作息,多享受一下生活吧,也别给自己留遗憾。”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会认真考虑的。”
虽然如此说,但她心中已然放弃了。
她不需要通过体检,知道自己还有几天可活,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从父亲的笔记本里翻出了一张纸条。
[to 我亲爱的宝贝:
这是一张用隐形笔写的纸条,当她显现字迹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这时我和你母亲应当已经去世了,不要牵挂不要惦念,有心的话买两盆花放在家里,便算是你对我们的祭奠吧。]
看到这里时,阮莹不由地感到身上一阵恶寒,似乎能从纸面上看见父亲微笑着的浮影,令人心生恐惧,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翻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受过了病痛的折磨,企图在我的笔记里面找到些许解决方案,但是很遗憾的告诉你,在旅行之前我曾经收拾过一遍东西,将真正有用的资料全都带走了。]
[所以接受这个现实吧,我亲爱的宝贝,你活不过7天,就要去阴间与我见面了。祝好。]
在纸条的末尾他还画了一个三道弧线的简单笑脸,彰显出他愉悦的心情。
[你的父亲 4月30号]
水笔显示的时间是三天……那也就是5月3号,而凤倾又算准了,自己只能活不到7天。
阮莹恍惚间想起今天的日期,仿佛是……5月8号。
还有五天,只剩下五天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念头一下子击中了她,让她浑身颤动过一种灵魂撕裂后碎片摩擦而出的电流。
她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死亡便会降临。她以为生来在病痛中折磨的自己已然做好了准备,然而在真正面对这一刻时,她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舍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