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绸缎,几包莲子糖,还有一匣子银票。
赵佐凌一直都记得,在小院子里她从身上掏出了几枚铜板时的艰难,知道她不愿意接受嗟来之食,但他能给的只有这些了。
愿她在无法挣扎的苦楚中,不用再被这些俗物所困。
碍于身份,他不便与她多说,只立在台阶下,目送她往前。
太子妃送她到了马车旁,也驻了脚步。
沈明酥退后两步同两人蹲了一礼,“这段日子多谢娘娘和殿下的照顾。”
太子妃没阻拦她,受了这一礼,笑了笑,“想进宫了,便同封大人说一声,让他带你进来,园子里除了芍药,牡丹,月季,还有许多秋冬季才开的花儿。”
沈明酥点头,“好,下回再来娘娘这里赏花。”
沈明酥先上车,封重彦后进来,帘子一放,狭小的空间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沈明酥往边上挪了挪,侧目看着被烈日穿透染出明黄光晕的车帘,并没有去看封重彦,有些心不在焉。
封重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沈月摇很快就出来。”
沈明酥转过头,目露诧异。
封重彦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没去解释自己怎么认出的沈月摇,拉过她的手,适才她忙,他没能好好看她,如今细细地打探了她一番,“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明酥没应,问他:“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封重彦缓声道:“赵佐凌一直担心身份暴露后,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气氛,与你相处之时小心翼翼,怎可能犯那般明显的错误,食盒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以此让你识破赵佐凌的身份,好让你利用他,或是直接杀了他。”
以月摇今日对她说的那些话,如此行为,倒是能理解。
沈明酥没说话。
“凌墨尘能藏人的地方,不难猜,只有宫中。”封重彦翻开她的手腕,手指剥开她贴着皮肤的佛珠,“她这里也有一道伤痕。”
自己拿刀子划的,事后哭着跑来找师父,师父腾不开手,还是他给她包扎处理的。
“留她在东宫,只会生事,适才我已与太子妃和殿人把人讨了过来,无论她愿不愿意,以后我都不会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如何?”
他那句‘只会生事’的话虽不讨喜,但道理是对的。
她不能留在这儿,能出去固然是好。
沈明酥点头,“多谢封大人。”
马车不徐不疾碾过脚下的金砖,封重彦看着她转过一边的侧脸,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垂下目光,手指轻撩起了她的袖口,往上推去,查看了她胳膊上的几处伤痕。
养的挺好,伤口已掉了痂,长出了嫩红的鲜肉。
那日她当着封家长辈的面与他退婚,说两人虽有婚约在身,却从未有过逾越之举,这话他不赞同。
指腹轻抚过那些新肉,不知道这样的算不算?
若是算,两人之前便算不上清白,她的手他早就牵过,人也抱过,两人之间的关系细算起来,一点都不纯洁。
瞥了一眼她扭过去的脖子,封重彦缓缓地低下头,唇瓣轻轻地吻在了她的疤痕上。
雨夜里那一场博弈,只有他自己知道,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后果。
只有一个念头,谁碰她谁就该死。
温热的触感从手臂上传来,沈明酥身子一颤,惊愕地回过头,便对上了封重彦正抬起来的目光。
他眼眸漆黑,看着人时总是带着一股坚定,无论那眼里是何种情愫,都能灼穿人心,让人不敢同他直视,下意识地想要去避开,尽管过了这么久,沈明酥还是做不到与他对视太久,偏开目光,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想起自己的身份,便也作罢,顺势问了一句道:“封大人的伤如何了?”
听太子妃说,他抱着她在雨里与禁军厮杀,伤得不轻。
封重彦顿了顿,唇瓣终于离开了她,直起身来,侧目看着她微闪的眼角,抿唇一笑,“阿锦终于想起问我了。”
那笑容掩饰住了眼里的落寞和悲伤,出声道:“值了。”
沈明酥没接他的话。
两人的婚姻,不再是最初的相爱而成,而是她一人在挟恩图报,说多了,容易揭穿,只会让彼此尴尬。
封夫人接到消息,早就立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停稳,封重彦先下来,转身扶住了沈明酥。
朱漆大门,两根气派的阀阅立柱,封府的牌匾,无一不熟悉,两个月前,她一纸退婚书还给了封夫人,潇洒地离开了这儿,没成想自己还会回来。
那日送她出来的只有封佛兰,今日迎接她的人倒是不少,除了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来了。
能走到这一步,沈明酥早就预料过这样的局面,倒不怕人笑话。
提步往前走了两步,封重彦胳膊往后一伸,回头牵住她的手。
自沈明酥走后,这段日子封重彦做出来的事,后宅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
谁能想到,这放在府上一年多,不闻不问的沈家娘子,竟还是颗眼珠子。
封家大公子为了她,可谓是不要命了,不仅不要命,连封家都差点搭进去。
今日人终于回来了,能不重视吗。
个个都来了门口迎接。
二夫人倒是真心盼着沈家这位大娘子能回来,先前有一个荣绣,如今自己儿子也说了一门低门户后,她哪里还有资格拿身世说话。
佛兰说得没错,他封家这么大的门户,还用得着去高攀,那是别人来高攀他们......
“人回来了就好。”
众人等着人到跟前,准备好了要嘘寒问暖一番,沈明酥却没像以往那般,一一同人见礼。
既是一桩形式上的婚姻,她便不会在意谁喜不喜欢她,更没必要去讨好谁。
封夫人早就注意到自己儿子一直牵着人手,看到沈明酥,比起之前态度也温和了许多,笑着道:“天气热,赶紧回屋吧,还是之前的那个院子,我已经让人打扫好了,明酥先住着,有要添加的,尽管同我说。”
沈明酥点头,“多谢夫人。”
路她记得,自己过去就好,封重彦却没松手,“不用麻烦母亲,她同我一道住静院。”
耳边忽然一静。
这,怕是不合规矩。
还未等封夫人开口,封重彦又道:“没什么不适合,要传闲话,她住哪儿都会有闲话,尽早会成亲,住静院方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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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也觉得此举有些不妥, 倒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怕自己会打扰到他。
毕竟这地方,她在府上住了一年多, 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像是一块禁地, 神圣不可侵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染指。
门口多人, 她不好说, 被他拉着到了静院门前,才止住脚步,“封大人的院子, 我住进去确实不太适合, 封大人还是让我住回原来的地方, 大人有事可随时让人通传。”
没有不方便一说。
就像往日那般,彼此扮演好角色, 井水不犯河水挺好。
手被她抽了回去, 封重彦回头看着她,那面上平静如水, 竟寻不到半点旁的情绪来, 无怨也无恨。
不由想起她出来封家时, 自己的这扇房门都被她拍烂了, 严先生还曾打趣道,“属下还以为省主当真听不见, 原来省主并未失聪。”
他面露疑惑。
严先生这才道:“省主的书拿反了。”
一年里, 他那扇门关住的不仅是她, 还有他自己。
绣阁轻抛, 浮萍难驻。
两年前回到昌都时,他甚是想念在沈家的日子,但纵然他如何思念,心里却知道再无回不去了,如今她也一样,回不去了。
就连与他之间的牵绊,也被他亲手拉着一道淹没在了岁月的消磨之中,可谓把从前的一切抹得没了半点痕迹。
他便再也不能用‘过去’二字,将她捆绑。
封重彦轻咽了下喉咙,“今非昔比,往后有许多要同你说,你住在这儿,我懒得再让人来回跑。”
听他如此说,沈明酥便点了头。
她还等着他替沈家伸冤,自然希望他能多上心。
于她而言,实则住哪儿都一样,只要他不觉得打扰便是,“好,我会尽量不打扰到封大人。”
封重彦没再说话,转身领着她进了院子。
今日去东宫接人之前,他便让福安收拾好了,两人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住东暖阁,他住西暖阁。
‘过去’丢失了没关系,他重新再捡起来。
重新开始。
伺候沈明酥的还是之前那两位婢女,连胜和婉月。
领着二人到她跟前时,封重彦当着二人的面,同沈明酥道:“你要是不满意,再换。”
沈明酥没什么不满意的,从前两人伺候她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又何必换来换去。
两人留了下来。
都是老熟人,沈明酥也没同她们打招呼,甚至没抬头看她们一眼,像往常一样,她们干她们的活儿,她忙她的,各不干涉。
连胜见她迟迟不给吩咐,主动上前道:“车上的东西,奴婢这就去替沈娘子卸下来。”
她不说,沈明酥险些忘了,自己两手空空进来,身后还有一辆马车,点头道,“有劳了。”
婉月一道去帮忙。
两人很快回来,婉月手里捧着一个匣子,一进屋,便走到了沈明酥跟前,高兴地道:“太子妃娘娘赏赐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一车的缎子,那颜色市面上可见不着,待明儿奴婢拿几匹缎子,先给沈娘子做几身衣裳,夏季来了,就该穿得明艳一些。”
沈明酥自小对穿着便没什么讲究,随口应了一声,“嗯。”
婉月将手里的匣子递给了她,“沈娘子可要瞧瞧?”
沈明酥已经在马车上瞧过了,一匣子的银票,赵佐凌是有多怕她穷,东西给了她总不能又退出去,“先搁着吧。”
太阳快要西沉,婉月看了一眼她手里画稿,轻声问她:“天气热,沈娘子走了这一路,擦擦身子吧,奴婢去备水。”
她沐浴后习惯了立马躺着,见天色尚早,也不急,没去麻烦她们,“天时大,免得洗完又是一身汗,晚些再去罢。”
“成,奴婢先去给沈娘子拿些凉饮。”
她无事做时,喜欢画影人。
屋里的笔墨纸砚都有,还有一排书架,虽不熟悉这里,但也来过几回,知道她住的这间暖阁乃封重彦之前的卧房。
为何要腾出来给她,大抵也是觉得亏欠了她许多。
往日两位姑姑,做事时从不会同她搭话,今日却屡次三番地同她搭话。
用完了晚食,婉月把一碗燕窝捧到她跟前,“夫人刚让春素送来,嘱咐沈娘子趁热吃。”
沈明酥含笑道了谢。
天色一黑,连胜伺候她沐浴完,将其领到了床榻边,笑着同她道:“知道沈娘子要回来,省主还在病榻上便让人张罗收拾起了屋子,床上被褥和枕头的花色,都是省主自己挑的,说沈娘子喜欢花,特意选了这套绣着芍药的云锦。”
沈明酥瞧了瞧,依旧含笑点头。
连胜瞥了一眼屋外,窗外廊下似乎有灯火映来,见她往床上坐去,轻声道:“娘子,要不要再坐一会儿,省主快回来了......”
沈明酥理解她们。
如今封重彦看重她了,她自然也就成了府上的香饽饽,底下的奴才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将她晾着,尽可能地要哄她高兴。
这其中最能逗她开心的,便是撮合她与封重彦的感情。
但她并不喜欢。
连胜没察觉出她的神色,继续道:“奴婢适才让人煲了汤,上回省主的伤还未好利索,娘子.......”
“姑姑。”沈明酥轻声打断,“我乏了。”
连胜一愣,床前燃了一盏罩灯,昏黄的光晕在她脸上,只见她微皱着眉,眉眼之间冷冷清清,已与以往那抹淡淡的落寞大不相同,确实有一抹倦色,忙道:“是奴婢没想周到,娘子先歇息。”
沈明酥本不想说,又怕还有下回,还是叫住了她,“我知道姑姑们的想法,想为我好,但以后不必同我说这些,往常你们是如此伺候我的,如今便一样,不用刻意来讨好我。”想了想索性挑明道:“也不必再为我做什么打算,我与你们省主之间并无情意,我不想,也不会去讨好他。”
夏季一到,蝉鸣声便不绝于耳。
白日里捉干净了,夜里又飞来。
屋内的说话声一落,耳边蝉鸣声愈发清晰,一双金丝绣云纹的筒靴,也被那话拦住了珠帘外,没再往前。
福安手里的灯笼还未灭,沾了一些闹市里的落花,斗胆抬头打量了一眼怵在那久久不动的主子。
灯火太暗,照得他一张脸也跟着没了血色,手里还攥着牛皮纸包着的酱牛肉,热气腾腾,沁人的香味时不时地钻进鼻尖。
午后接完沈娘子,省主便去了一趟省内。
匆匆处理完事务,傍晚回来,非得要去一趟闹市,买了这么一块牛肉,还同他提了一句,“这么多家卖幽州酱牛肉的,唯有这家正宗。”
福安再次低下头,不敢出声。
片刻后,屋内灭了灯,眼前一黑,只余了福安手里的灯笼,夜色更静了,前面的人无声无息地转过身。
沈明酥睡得早,翌日起来得也早,热了几日后,早上又有了阴雨。
见连胜撩起了东暖阁内的珠帘,西暖阁这边才有了动静。
两人同一个屋檐,虽不房间同榻,饭菜却在一块儿,沈明酥洗漱完出来,封重彦已经坐在了木几前,福安摆着早食。
见沈明酥出来了,封重彦一笑,“醒了?过来坐。”
沈明酥对他点头行了一礼,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封重彦没让福安伺候,自己拿勺子替她盛了一碗粥,搁在她面前,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气色不错,轻声问:“昨夜歇得可好。”
沈明酥点头,“多谢封大人,挺好。”
从他离开沈家后,两人似乎还是头一回单独坐在一起用饭。
封重彦替她夹了不少菜肴,她跟前的小碟堆满了。
沈明酥早上吃的不多,没什么胃口,喝完一碗粥后,便搁下了筷子,却也知道礼仪,等着封重彦用完了,才跟着起身。
早朝的点已过,想必他今日不用上朝。
昨日自己那番相劝,月摇依旧执拗,不肯与她一道出宫,就算被赵佐凌逐出东宫,怕也不会轻易上门。
沈明酥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法子把人接过来。
正欲问,封重彦先道:“我去接人。”
沈明酥点头。
外面在落小雨,有凉风,气候一瞬反了寒,福安见他往外走,忽然道:“主子等等,外面风大,奴才先去拿件大氅。”
封重彦在门外檐下顿了脚步。
福安忙同连胜使了一个眼色。
往日都是福安伺候主子,如今不一样了,屋檐下多了一个女主人,这等子体贴人的细活儿,便不用他们来做。
连胜会意,转身取下一件春秋用的大氅。
沈明酥还立在门槛内,连胜走过去,脚步停在她身侧,手里的大氅轻轻地递了出去,却见其双手叠在腹前,并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目光寡淡,平静地瞧着屋外的阴雨,耳边的事和人,似是都与她无关。
连胜再次愣了神。
可有了昨夜沈明酥的那番话,连胜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封重彦身后,正要往他身上披,封重彦自己伸手接了过去。
有凉凉的斜雨飘入廊下,贴上他的手背,带了些微寒,心下空落落一片,封重彦回头,唇角抿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看向屋内的人,“今日变天,多穿一些,要是无聊了,架上有医药书籍,可随意翻来看。”
说完转身上了长廊,一直到门外,手里的大氅到底是没往身上披,上了马车后,撂在了一边。
乔阳受了伤还在养着,这几日都是卫常风在外跑,严先生则当起了贴身侍卫。
知道他昨日已经把人接了回来,一上车便同他道:“那夜许临川也不知道给高安说了什么,让他突然对沈娘子下了死手,前段日子无论刑部怎么审,高安死也不张口,最后竟宁愿咬舌自尽,不过,以高安的态度来看,属下以为那块雲骨八成还在沈娘子手里。省主这般护下来,治标不治本,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从沈娘子那问出雲骨的下落,才能做好下一步打算。”
高安死了,还有第二个高安,只要那块雲骨还在沈娘子身上,她就永远不会安全。
这回是康王,维持住了封家和皇帝之间的平衡,下一回呢?
他莫非还要闯一次内宫。
“沈家恐怕压根儿就没有雲骨。”封重彦没去理会严先生的惊愕之色,不提这个,问他:“陛下昨夜可有去见过季阑松?”
“陛下没去,凌墨尘去了。”严先生见他丝毫不意外,又道:“是皇帝让他去的。”
高安一死,封重彦那夜的‘疯癫’,谁不害怕?越是这时候,皇帝越离不得凌墨尘。
封重彦要做的,就是要砍掉皇帝所有想要培养起来的依附,只能靠着他封家。
“说了些什么。”封重彦又问。
“倒是滴水不漏,季阑松似乎一心想要扑死,大骂凌墨尘是赵帝的走狗,说出了当年对前朝小太子投毒的人就是赵帝,骂他是盗国贼,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更难听的严先生没往下说。
“凌墨尘什么反应。”
“震怒,打了季阑松一巴掌,季阑松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想必是在求凌墨尘放弃他,不要做傻事。”
严先生道:“主子放心,御史台周大人那边属下已经嘱咐过了,不会露出任何风声,季阑松的这些言辞,务必会留到游街示众之日。”
封重彦沉默了一阵,“明日天黑,把人转到刑部。”他得给凌墨尘一个出手的机会。
“属下明白。”
马车到了尚书省,封重彦并没有下车,同严先生道:“先生先先进去,我入宫接个人。”
昨日封重彦同赵佐凌讨了人,赵佐凌当场便答应了,怕月摇不想出宫,还极力劝说她:“封先生待人亲和,沈娘子也是个好相处的主,今日先生特意向我讨了你去,必也是因阿月讨人喜欢,待阿月进了封府,封家定不会亏待你。”
月摇犹如当头一棒,没成想拒绝了沈明酥,却没能躲过封重彦。
她花了一年的功夫,好不容易爬到了东宫,眼见就要手刃仇人了,却一瞬成了泡影,心里是恨急了,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想错过机会。
一旦出宫,便再也没有了靠近仇人的机会。
她等不了了,等不到凌墨尘去完成他的计划,更等不了沈明酥所谓的‘伸冤’,她不要什么公道,她就要血债血偿。
她必须要动手了,不管那结果是什么,她轻声道:“多谢殿下厚爱,既是殿下所愿,奴婢又怎会拒绝,就让奴婢当完这最后一日的差罢。”
赵佐凌待下人一向温和,也很喜欢她的机灵,见她念及与自己的主仆情分,很是感激,当下应道:“好。”
午后赵佐凌却被太子妃一道叫上,去了太后的寝宫抄佛经,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白日里没有找到机会,夜里阿月便主动要求轮值。
端着茶水进去时,书案后却没人,心头一沉,正着急,赵佐凌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一个荷包,悄悄地朝她招手,“阿月,过来。”
夜里当值的不止她一个,殿外还守着两位宫女,阿月被他唤上前,正和心意。
“奴婢见天闷,给殿下调了一杯冷饮,殿下消......”手里的琉璃盏还没来得及搁下,便见赵佐凌把手里的荷包,递到了她跟前,和声道:“明日你就要走了,你我主仆一场,也是缘分,这些都是我平日里存的,没有记过账,虽所剩不多,你拿在身上傍身,出去后好好跟着沈娘子,她定不会亏待你。”
沈月摇一愣。
浅蓝色的荷包,绣着几朵彩色的祥云,荷包被熏香熏过,幽幽一缕淡香,似是百合,又似是郁金。
沈月摇被那香气忽然晃了神,忘了反应。
愣住的功夫,姚永出来了,催了一声,“殿下,水备好了。”
赵佐凌忙把荷包塞在了她手里,“天色晚了,阿月不必再伺候,饮子阿月留着用。”
久握笔杆子的手指,极为修长,骨节根根分明,从她掌心内划过,温度渐渐灼热,被饮子冰得早就寒凉的手指彷佛都染了一层暖意,微微一颤。
“你叫什么名字。”
“阿月。”
“好听。”他道:“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茶具坏了便坏了,阿月起来,不必紧张。”
那片刻的犹豫,像是一头藏匿在暗处的巨兽,影子刚冒出来,便让她生出了莫大的恐慌,一个机灵回过神,案前已经没了人。
翌日一早,姚永便将她的身契调了出来。
知道她要走,宫女们个个都觉得惊奇。
“这才进宫一年,就能出去了,当真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呢,没见人家正难过,好不容易摸到了小殿下身边,那可是皇太孙,将来的贵主子,这般走了,怎甘心......”
“乱嚼什么?”年长的宫女一声呵斥,见她收拾好了包袱,关怀地道:“妹妹出去后多保重。”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同谁都没打招呼,一个人走出了东宫。
一出宫门,便看到立在甬道上,一身紫色官服的威风人,沈月摇扯唇,目光满是讽刺,“封省主,别来无恙。”
封重彦冲她一笑,“二娘子安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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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
整整一日细雨霏霏, 人也提不起劲来,封夫人手撑着头,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 问春素,“燕窝都送过去了?”
春素点头, 回道:“奴婢煲好,即刻给了连胜姑姑。”
“她如何了?”
春素低下头,声音里带了一些埋怨, “还能如何, 从昨日回来便呆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今日都快过了大半了, 也不来给夫人请安, 倒是说了声感谢夫人, 当真要感谢,怎不到跟前来, 亲自当着夫人的面说, 奴婢不信,这几颗猫儿泪的雨点子, 还能阻了人脚步不成......”
以往就算性子张扬, 可对封夫人, 对封家的长辈, 还是存着敬畏,该尽的礼数一样不落, 这一趟回来, 简直是目中无人了。
春素是实在憋不住, 不吐不快。
封夫人一眼凝过去, 面色微凉,“当心自己的嘴。”
听出封夫人声音里的严厉,春素慌忙跪下,“奴婢知错。”
封夫人没心情去罚她,“下去吧,往后要记住,当奴才的休要妄议主子。”
“是。”
封夫人闭了闭眼。
春素说的她何尝不知,这一趟回来,她早就看了出来,什么都变了,沈娘子变了自己的儿子也变了。
能不变吗。
他那万人之上,贵为一国丞相的儿子,先是带着巡防营的人,夜闯京兆府,当着众人的面戳穿梁馀一只手。
接着又要了梁耳的命。
后来愈发不可收拾,竟敢带着自己的侍卫,闯入内宫,杀内官。
为了救沈家娘子,他都敢不顾封家一族的性命,去反了,沈家娘子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年前沈家灭门后,她便一直担心沈家的救命之恩会将他拖垮,一年来,看他行事极有分寸,慢慢地放了心。
哪里能想到他压根儿就没跨过去这个坎儿,不过是隐忍不发。
如今国公爷跟着太子去了青州,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皇帝明摆着就是在想砍掉封家的羽翼,怕是巴不得国公爷死在青州,永远回不来了。
可她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那位沈娘子。
沈家那劳什子雲骨,如今就是一个活靶子,躲过了这一劫,还有下一劫,等到下一回,他拿什么去护?
满腹愁绪难遣,封夫人正揉着眼眶,适才出去的春素又走了进来,匆匆禀报道:“夫人,沈家的二娘子来了。”
封夫人一愣。
“谁?”
春素又说了一回,“沈家的二娘子,沈月摇,省主刚接回来,正领着来夫人的院子。”
封夫人神色霎时僵住。
沈家二娘子,这一年里她都快被沈明酥吵得耳朵都麻了,竟然当真还活着。
这头还未回过神,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
封重彦先进来,身后一道清丽的人影紧接着跨入了门槛。
封重彦进屋后便让出脚步,那姑娘半低着头,缓缓走到她跟前,对她蹲了一个礼,“月摇见过封夫人。”
封夫人目光早就落在了她身上,个头和年龄瞧着是比沈明酥要小,半垂着头,她瞧不清脸,起身道了一句菩萨保佑,“可算是找着了。”
沈家对他封家的救命之恩,她封家不会忘。
当年自己的儿子在沈家住了三年,如今沈家落难,留下来的遗孤,封家于情于理都该收留。
封夫人走到她跟前,柔声道:“可怜的孩子,受苦了。”
沈月摇慢抬起头,“给封夫人添麻烦了。”
封夫人这才看清她的样貌,本以为两姐妹样貌差不了多少,可这一瞧,跟前的姑娘却是一张圆脸,好看是好看,但容貌偏清秀,而沈明酥则是惊鸿一瞥的艳丽。
再细细一瞧,两人竟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人能找到,便是千恩万谢了,哪里来的麻烦。”封夫人回过神,让一旁春素奉茶,“既到了这儿,就安心住下......”
黄昏时,沈明酥正翻着封重彦架子上的医书,忽听到珠帘轻动,转过头,便见封重彦一张脸从珠帘下钻了进来。
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头戴进贤帽,黄昏的光线还在,霞光从窗户破入,一束光落在他的鼻梁上,把那五官轮廓照得更为明朗清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