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还早。”封重彦不以为然,示意边上的牢头把人带了上来。
梁清恒五岁的儿子,从牢头怀里奔过去哭着喊:“爹爹......”
封重彦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缓缓道:“眼下是你在难熬。”
“封重彦,你不得好死!”梁清恒面上爆出青筋,看着屋外的孩童,想冲过去抱住他,手脚却被铁链锁住,到不了跟前,情绪终于崩溃,跪在地上,哀求道:“省主,求求你放了他,你冲着我来,封家和沈家的事与孩童无关,你不能伤害无辜。”
“无辜?”封重彦冷嗤一声,“沈家十几条人命,封家‘病死’的二爷不无辜?”
“你们确实该死。”封重彦一笑,“但我回来已有两年多,为何没找你们清算?”
梁清恒满脸绝望,他不知道,也不想猜,他只希望今夜能给他一个痛快,看着跟前自己的儿子,嘴唇不断地翕动,“求省主饶了我儿......”
封重彦让牢头把孩童带了下去,再看向神智已经错乱的梁清恒,惋惜地道:“不是我要为难你,就算把你们梁家所有的账本上交,也不足以让你们梁家覆灭,这点你也知道。但你们两年前怂恿陛下亲征,再把消息递给了胡军,设计陷害陛下被胡军所困之事一旦暴露,等待你们梁家的只有抄家灭族,到时可不只是你这一个儿子,你女儿,你夫人,你父母,梁家所有的妇孺孩童,还能有活口吗?”
梁清恒如坠深渊,跪在地上,双膝发抖。
“不必紧张,你说的没错,我今晚能过来,便是没打算赶尽杀绝,我只想知道......”封重彦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到牢房前,看着地上唇齿打架的梁清恒,一字一字问道:“凌墨尘,他是谁?”
梁清恒已被恐惧夺了心智,摇头道,“我不知道。”
封重彦一笑。
梁清恒惶恐地道:“我是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的父母乃一对流民,从青州逃荒而来,当年父亲也是看到他资质极好,才以重金买来。”
“从哪儿买的。”
“牙行。”
“哪个牙行。”
“万才牙行。”梁清恒看着他,“我说的句句属实,两年前陛下被困之后,我们怕被怀疑,早已同他断了联络,除非特别重大的事,也不会求到他头上。”
“就这些了?”
梁清恒拼命点头,“梁家知道的,我都告诉了省主,不敢有欺瞒。”
封重彦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因惊恐而扭曲的脸,温和一笑,“为了梁家上下几十条人命,你且死一死如何?”
死忙的恐惧让梁清恒一时张不了口,艰难地吞咽着唾沫,良久嘴里才发生了声,“好......多,多谢省主。”
封重彦起身,疾步走出地牢,卫常风跟在身后不用他的吩咐,直接朝着等候在外的福安道:“万才牙行。”
夜色渐浓,一轮下玄月落到了东边。
马车刚驶入牙行巷子,便被起来看热闹的百姓堵住了去路,封重彦下了车,抬头望去,只见前面火光滔天,冒着滚滚黑烟,着火的位置正是万才牙行。
封重彦静静地看着火势,面上再无笑意,眸色凛冽如寒冰,“盯紧梁馀,有人怕是要灭口,别让他死了。”
沈明酥已在仙丹阁住了三日。
凌墨尘进宫的第二年,皇帝便令人在自己宫殿的东南角修建的一座宫殿,专门给他用来炼丹。
殿内的人不多,算上沈明酥在内,一共就五个药童,每个药童分工明确,各自做着事从不交头接耳,一个比一个沉默。
沈明酥看了一眼跟前烧了大半的油灯,见几人还在忙乎,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忍不住抬头问跟前捣药的药童,“你们不睡?”
“国师还没回来。”
沈明酥愣了愣,“他不回来,你们就不睡觉?”
那药童极为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国师还在操劳,当奴才的怎可能先睡。”
沈明酥愕然,想说他没回来不见得就在操劳,如此说来,凌墨尘在她院子里睡的那几日,这些人都没睡过觉?
正疑惑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沈明酥还没发应过来,周围的药童已经齐齐放下来手中的活儿,吹灯退出了殿外。
合着还有暗号。
大半夜沈明酥确实困了,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出殿外正要关门,忽然看到凌墨尘靠在门前的柱子上,一身紫衣玉带,目光眺向宫外。
沈明酥视线刚落到他衣摆上的一团黑灰,还没来得及问,便听他道:“不是想报仇吗,明日先带你去梁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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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丝随夜风搅在身后,如流光铺在天地之间◎
宫内虽不比宫外热闹, 但眼前层层叠叠的宫殿庄严肃穆,人往里面一站,仿佛也被这磅礴的气势镀了一层底气, 变得无所不能了一般。
“两年前,梁耳杀人, 梁馀掩盖真相,梁大公子梁清恒联合高安找了几个替死鬼交给了封重彦,如今你能动的只有梁家, 梁耳已经死了, 梁家大公子今日也将毙命,只剩下了一个梁馀,你再不出手, 恐怕就没机会了。”
梁馀与他没什么苦大深仇, 她想先要出一口气, 就让给她。
“以国师的作风,想必没这么简单。”
凌墨尘一笑, 回头看着她, “你就这么想我的?真心寒。”
沈明酥不理他的装腔作势。
凌墨尘讨了个没趣,弹了弹袖口上的黑灰, “对, 封重彦会阻止咱们。”
沈明酥又戳穿道:“他阻止的应该是你。”
凌墨尘一愣, 回头抱着胳膊看着她, “你怎么如此聪明呢。”见她脸带困色,一副不太想同他周旋下去的神色, 也没再逗她, 话锋一转, 颇为无奈, “可如今我被封重彦踩住了尾巴,咬住不松口,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擅自带走了沈娘子,再者,咱们想要继续查下去,我总得先甩掉他。”
沈明酥点头,“国师累了半夜,早些歇息吧,梁家的人命我求之不得,多谢国师相让。”
翌日早朝御史台大夫周大人便将梁家布桩的账本拿了出来,皇帝看后震怒,短短一年,梁家竟然逃了三百多万两的税,去年夏季发大水,多少人户被淹没了口粮,他梁家哭穷,还假惺惺地把家眷的金银首饰都当了补贴进来。
还有上回,他要修缮皇宫,梁清恒跪在地上哭,说没有银子。
皇帝自然不相信他梁家真拿不出钱,他知道梁家有钱,但梁家的钱在哪儿他却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取不出来,如今一本账本,把暗处的银子暴露了出来,皇帝心底高兴,面色不显,扫了一眼底下面如土灰的梁馀,当场便宣道:“传梁清恒。”
人却没能传上来,梁清恒已在牢中畏罪自杀,死了。
一个月的功夫,梁家死了两个儿子,其中还包括大儿子,皇帝凭着自己仁慈的名声,只让封重彦查办了梁家的布桩,没对梁家赶尽杀绝。
梁馀从里面出来,人险些没站稳,被边上的同僚礼部邵尚书扶住,同是曾经的四大家族,邵尚书搀住他胳膊,忽然低声道了一句,“你当我这些年为何不喜欢出人头地,这就是原因啊。”
梁馀脸色惨白,看着邵尚书的背影渐渐走远。
可为时已晚,他回不了头了,身在局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里还有退路。
梁馀拖到最后一个才离开了宫殿,一出宫门便看到了凌墨尘的马车候在了前方,见人来了,凌墨尘从窗内探出头,招呼道:“听说梁大人最近得了几盒上好的茶,今夜我到府上讨一杯如何?”
昨夜梁馀派人到宫中求救,前去的几波人都空手而回,此时再看到凌墨尘,接连而来的丧子之痛让梁馀的目光带了几丝怨恨。
梁家当年送他进宫,是为了什么?
可他多活了这么些年,到底不似自己的儿子那般冲动,梁馀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恭候国师。”
梁清恒的死连梁耳连不如,有罪之身,丧事都不能办。
一屋子人哭了一轮,尤其是大奶奶哭晕死了几回,几个小娃也是撕心裂肺,梁馀听得心烦意乱,一人关进了书房。
听人禀报凌墨尘来了,梁馀才起身让人多掌了两盏灯。
本以为是凌墨尘一人过来,进屋时却发现其身后跟了一个药童,以往他过来从不带人,梁馀眉头微皱,还未发话,凌墨尘先道:“收的干儿子,名叫小十,梁大人不必担心,如今局势复杂,我总得找个接班人,若将来有一日出了事,也能再有一条路给你们。”
他只听说太监干儿子,没听说国师收干儿子的。
既然来了,话说到了这份上,也不能赶人,梁馀没什么表情,“国师请。”
凌墨尘落了座,沈明酥乖乖站在他身后。
凌墨尘先为昨夜的事情道歉,“还请梁大人见谅,昨夜我被封重彦困住了手脚,无法脱身,大公子的死,我很遗憾。”
梁馀一哂。
封重彦在宫外,他凌墨尘在宫内,如何能困住他手脚?
凌墨尘知道他心里有气,缓缓解释道:“大公子昨夜在地牢里交代了一些事情,封重彦趁机踩住了我尾巴,我父母的身份梁大人清楚,乃盗贼逃犯,一旦公布于世,我这国师的身份怕就要成为众人笑柄了。”
梁馀沉思了一阵,倒是有这个可能,心中对他的成见慢慢地放了一些,“国师的父母不是早已归天,他能查到什么?”
凌墨尘看着他,微微倾身过去,低声道:“就怕查到咱们头上。”
他们头上,还能有什么事......
梁馀脸色一变。
凌墨尘继续道;“他封重彦是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小,梁公子上回在朝堂上公然与他做对,他能饶过他?”
梁馀不说话。
他梁家三人都栽在了封重彦手里,两个死了,一个废了一只手。
梁馀心中恨得牙痒痒,当着凌墨尘的面,到底是褪去了那副伪装,咬牙道:“这笔债,我梁馀总得讨回来。”忽然问他:“沈家娘子找到了吗?”
身后的药童一动不动。
凌墨尘慢慢直起身,端了木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摇头道:“没有。”
梁馀皱眉,“奇了怪了,我分明听荣绣说沈娘子早在一个月多前便提出了退婚,离开了封家,从京兆府出去住在了尚书省,伤好后也没再回去封家,昌都就这么大,她能上哪儿去?”
凌墨尘替他猜,“许是被有心人藏了起来。”
“还能有谁?”梁馀冷嗤一声,“还说他封重彦不喜欢,这般当心肝一样护着,能去哪儿?多半是知道了皇帝在找雲骨,把人藏起来了。”
梁馀这些话也不只一次同凌墨尘说,“还是老话,如今的死局,只能找到沈娘子,把她送到皇帝面前,让封重彦同他撕去,那才好看。”
凌墨尘不吱声,目光轻轻瞟了一眼投在地面上那道沉静的影子。
鼻尖一股淡淡的香味慢慢氤氲在空气里,凌墨尘趁着饮茶,宽袖挡脸,吞下一粒药丸。
梁馀浑然不知,也饮了一口茶,想着眼下的局势。
越想心火越烦躁,梁馀端起茶盏灌了半盏入喉,叹了一声道:“当年梁耳还是太冲动,不该把沈壑岩打死,应该像当初封重彦那样,折断他两条腿,再把人接到昌都,一份雲骨,两个瘫痪之人,你说封重彦会怎么选?”
梁馀脑子里竟然幻想起了那样的画面,大笑两声,“我呸!什么忠良,什么大义,赵良岳杀幼帝,谋夺皇位,他封家不仅不讨伐,还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这等助纣为虐的家族,他算哪门子的忠,哪门子的义?”
屋子内不觉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眼前渐渐模糊,神智飘散,“沈家,沈家也是帮凶,梁耳杀他们杀得应该......”
话音刚落,耳边一道声音轻轻地问道:“沈家的那位小姑娘呢,你们也杀了她吗。”
“我倒是想杀,可沈家那位大娘子竟然被沈壑岩培养出了一身本事,两人逃到了昌都,找到了封重彦......”
“沈二娘子也到了昌都,没死?”沈明酥声音微微发颤。
“谁知道呢.....”梁馀已经没了神智,只顺着问题她回答,“一年多没见到踪影,早死了吧。”
梁馀还在遗憾,“沈壑岩死得太容易了,他该回来昌都.......”
一共三十七道刑鞭,活活被打死,满院子都是血,死得太容易。
无尽的怒意和恨意几乎要冲破头顶,沈明酥气息逐渐凌乱,轻笑一声,问他:“死得容易吗?”
她没有杀过人,也害怕杀人,曾经连案板上的鱼她都不敢抓,可这些人杀光了她身边所有的人,逼着她举起了手里的刀。
父亲,母亲,月摇,沈家十八条人命的神灵在上,他叫梁馀。
是她偿还的第三条命,前两条都被封重彦杀了。
沈明酥从袖筒内抽出了匕首,缓缓走了过去,“他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就不能放过他,又或者,你们......痛快点,让他死得干脆,也不至于打到失禁,血洒满院......”
死得容易吗?
沈明酥双眸含着泪光,他死得一点都不容易,血染了一路,抽搐了半个时辰才落气。
刀尖往前一送,刺进了梁馀腹部。
这一日她等太久了。
久得她已经没了报复的痛快,她只恨,恨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
这么多人都能幸福圆满,为何偏偏是她,偏偏是她失去了亲人。
若非这些人,她还在幽州,此时和父亲坐在院子里撵采药,母亲煮好饺子,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着晚饭。
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泥潭里挣扎,翻滚,永远都爬不起来了。
制幻的香药被钻心的疼痛刺醒,梁馀慢慢地恢复了理智,惊恐地看着不知何时立在他面前,又是何时把刀送进他身体里的药童,满目愤怒疑惑。
“你......”
沈明酥眸子已燃了一层血光,手中的刀子继续往里送,目光冷冷地看着瘫在椅子上的人,“我啊,我是沈壑岩女儿,你口中的沈家大娘子。”
梁馀疼得额头冒汗,身体蜷缩成一团,终于反应了过来,双手死死抓住她还在往里送的匕首,目光却缓缓地看向她身后的人,“凌墨尘你......”
凌墨尘只冲他笑笑。
屋外突然传来了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凌墨尘凝神一听,随后催道:“人来了,快点。”
沈明酥终于抽出了刀,梁馀瞬间捂住伤口,挣扎着要爬起来。
沈明酥手里的刀对准了他心口,再次刺了过去,却没能穿进他的身体,一道冷箭从破开的窗户内,射中了她的刀刃,剧烈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
匕首脱手而落。
沈明酥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把弯刀飞来,插|进了梁馀的胸口。
梁馀双目呆滞,身体从椅子上滑下来,拖出一条血迹,再无挣扎的迹象。
沈明酥错愕地转过头,便见封重彦手中的第二只箭已拉成了半弓,对准了她身旁的凌墨尘。
她的手必须干净,鲜血由他来沾。
箭头脱靶的瞬间,凌墨尘单手撑着椅环,人腾空而起,翻身躲过,一把抓住沈明酥的胳膊,拽着她一面往门外跑一面喊话:“封大人,有话好好说啊。”
门扇打开,只见门外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凌墨尘脸色微变,又拉着沈明酥往后退了一步,“封大人,今夜这么大手笔,你是真不把人家这儿当家了。”
屋内封重彦没回答,因身后的木窗内也跟着跳进来了十几道黑色身影。
夜色死寂般安静。
跟前黑压压的人群后,缓缓走来一盏明灯,灯火照在提灯人脸上,把那张肃然的面庞染得更为可怖,“几位今夜光顾我梁府,我这个老婆子怎能怠慢。”
梁家老夫人。
凌墨尘扫了一圈,这么多人,得烧多少钱,梁家果然有钱。
封重彦个疯子,成功逼疯了另一个疯子。
凌墨尘捏了捏沈明酥的手腕,把她护在了身后,“牵着我,不用怕,我会护着你出去。”
刀剑涌上来的一瞬,屋内的封重彦也道:“乔阳,先送阿锦出去。”
凌墨尘松开沈明酥的手,掀开袍摆,从腿侧两边抽出一对双刀。
刀剑相碰,不知是谁的鲜血溅在了她身上,气味再也熟悉不过,她没去牵凌墨尘,也没等乔阳近身,而是转过头朝着门口冲去。
没有人会护得了她。
真心护她的人都死了。
余下的每个人,她都不相信。
身前很快被人堵住,刀锋封喉而来。
远处凌墨尘脸色一变,手里的一把双刀和封重彦手中的弯刀同时甩了过来。
太远了。
耳边风声恍若停止了一般。
封重彦脸上血色一瞬退尽,“阿锦!”
......
“阿锦,没有人能保护你一辈子,父亲也不能,你要学会自保......”
刀尖逼到她到了喉咙,眼见要碰到衣襟下的皮肉,沈明酥双手突然展开,左腿往下一滑,腰身顺着刀锋往后仰去,头顶的青帽被削去,散开的发丝随夜风搅在身后,如流光铺在天地之间,一轮冷月映入她的眼底,清冷而冰凉。
“我为何要学功夫,月摇都没学,父亲也和母亲一样,偏心。”
“因为你是我沈壑岩的大女儿,我沈家总得要传承衣钵。”
“行吧,那我学了以后保护你们。”
“不能。”
“不能?我学来干什么?”
“自保。”
“你们被欺负,我也不能出手?”
“不能,为父之前乃太医院太医,性格太倔,早年树立了不少仇家,隐居在此处,便是不想惹麻烦,一旦你暴露了功夫,只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那什么时候可以用。”
“等我们都不在了,护不住你的那一天吧。”
一年前的那夜,父亲血染青衣,忍着一身伤痛,坚决地对她摇头,“带,月摇走......”
今夜她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张布满了鲜血的脸,这一回却是在对她点头。
因为他们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她只能自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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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尘脱面具(凌墨尘身世)◎
月光在她眼底慢慢地染上了血光, 她抬起胳膊,在凌墨尘和封重彦的刀到来之前,手里匕首划出一道弧线, 从那人手腕而过,如同厉刃划破了宣纸, 血迹还不及浸出,只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破痕。
两把刀一长一短,也同时刺入那人的胸膛, 跟前人倒下的瞬间, 她巧妙地翻身避开,脚步踩在他即将软塌的肩膀上,跃上了身前的圆柱, 躲开了又一道朝着她刺来的剑风。
夜色浓稠, 几盏灯笼在檐下簌簌摇晃。
稀薄的月光, 在她飞散的长发上布了一层银辉。
凌墨尘看着她那道敏捷的身影,愣了愣, 感叹道:“沈壑岩也不算完全没良心, 还是教得挺好的,本事不少。”
见到她安然无恙, 封重彦周身血液这才渐渐回旋, 终于找回了呼吸, 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弯刀, 朝着沈明酥冲去。
凌墨尘失了一把长刀,胳膊上挨了一剑, 也开始往沈明酥的方向移。
可人实在是太多, 且梁老夫人是下了血本, 请来的人皆是江湖高手。
好不容易撕破的口子瞬间又被堵上, 凌墨尘看了一眼被逼回来的封重彦,“封大人,今夜先合作,你我之间的恩怨等出去再说如何?”
封重彦视线一直落在远处那道人影上,心底有了牵挂,无法一心一意,腿上也挨了两刀。
卫常风和乔阳还在不远处的重围中,今夜来的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一时半会儿想要近身没那么容易。
余光瞟见那道身影再次踩中一人肩膀,忽然跃上了屋檐,跟在她身后的刀剑无不牵制着他的注意力,封重彦眸色一紧,同身后凌墨尘丢了一句,“断后。”
凌墨尘这才敢将后背对向他。
沈明酥已经跃上了屋檐,脚步轻点在瓦片上,冷风从耳畔呼啸,长发扬起,那双眼睛坚定清冷,再无半点惧怕。
身后有脚步声,她没回头,也没出府,而是朝着梁家后院的方向奔去。
三个月的逃亡,她学到了很多,最大的收获便是能克服恐惧,在第一时间内冷静下来,找出最好的脱身办法。
前院刀光剑影,后院一片安静,沈明酥从袖筒内掏出了火折子,对准了厨房外的一堆干柴。
涂了易燃药粉的火折子,在夜空中翻了无数道滚,落地的瞬间,一道火光瞬间窜起。
沈明酥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跑。
每跑一处,便扔下一个火折子,火光不断地燃在她身后,救火声响彻黑夜,最后她停在梁家的后墙上回过了头,那双眼睛透过火海,看着追上来的封重彦。
两人隔着火海和夜风,四目相望。
......
“封哥哥,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
“等我去了昌都再告诉你。”
那时的她想说,她到了昌都后,不会给他添麻烦,她会很多东西,她能养活自己,她也能保护自己。
风轻拂起她的长发,火光撩动着她的眼睛,既然她这一辈子注定了无法安宁,那便是上天不想让她平凡而终。
她遵从天命。
回到炼丹房,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沈明酥推开门,四个药童齐齐停了手里的动作,扭头朝她往来。
沈明酥一愣,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帽子没了,她扯了一块袍摆绑在了头上,确实有点难看。
但他们一直这般盯着,是不是不太礼貌,沈明酥尴尬地笑了笑,“师兄们还没睡呢?”
没人回答她,目光也没撤回去。
有那么丑吗。
沈明酥干干地笑了两声,自问自答:“对,国师大人还没回来,鸟儿也没叫。”
知道没人理她,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刚坐下去,一人突然开口道:“过卯时了。”
沈明酥一愣,“啊?”什么意思。
几人却转过头,不再吭声。
沈明酥正疑惑,耳边那道虽迟但到的鸟鸣突然传来,屋内的人个个动作极快,收拾好匆匆离去。
沈明酥没急着离开,坐了一阵,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人一进门,沈明酥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回过看去,凌墨尘立在门槛处,双手捂住腹部,指缝已被血浸透,朝她一笑,“不过来扶一把?”
“国师坚持了这么久,不差这几步路。”沈明酥起身去替他准备止血药。
“心真狠。”凌墨尘受的伤不轻,胳膊上的几道伤口不成事,严重的是腹部那刀。
今夜是他失算,没想到梁家的梁老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硬茬,以自己的儿子为诱饵,像来个赶尽杀绝。
五十多个人,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亡命之徒,若非沈明酥的一路开花,梁家忙着去后院救火,他和封重彦今晚不会这么轻松,只会更惨。
伤口太深,身上带的止血药不够,凌墨尘一路捂住伤口尽量减少了流血量,但似乎无济于补,身上还是沾满了血。
沈明酥没扶他,他便也自己走去了胡床上躺下,看向正举灯找着药草的沈明酥,“今夜这伤值得了,有幸见到沈娘子的身手。”
沈明酥没理他,忙着寻药。
“就是不知道沈娘子的医术如何,待会儿帮我缝好看点。”语气轻松,若非那一身血,还真听不出受伤的人是他。
巧了,缝合正好是沈明酥的短板。
因她最初怕血不肯学,不管沈壑岩如何威逼利诱,手上就是不愿意沾别人的血。
不过这毛病后来被封重彦治好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小伤,像凌墨尘这么长的伤口,她是头一回上手,剪开他腹部的衣料,看到里面一片血肉模糊,一时忘记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动静,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睁开眼睛却见她盯着自己伤口出神。
凌墨尘眼前一黑,合着沈壑岩尽教了她偏方,“打盆水。”
沈明酥这才反应过来,打水替他清洗干净,后面的步骤倒没让他再提醒了,止血、消毒、上麻药缝合伤口。
殿内只剩下了她这块还燃着两盏灯,她跪坐在他身旁埋着头,灯火的光芒照在她下敛的眼睫,两边脸庞上投下了细细密密的阴影。
夜色静谧,他还是头一回见她神情如此专注紧张。
不知道她到底缝成了什么样。
“别动。”沈明酥胳膊压住他的胸膛,“很快就好。”
......
“阿观忍着点,很快就好。”
腹部的疼痛被麻药暂时掩盖,凌墨尘看向她,适才散开的发丝被重新捆了起来,捆得不太结实,几缕落在了她耳边,面色恬静,彷佛今夜在梁家的放火的人不是她。
可那满头青丝铺在月色下的画面,已经钻入了脑海。
她就是沈明酥。
江十锦。
那个沈壑岩十七年前,从太医院救走的女婴。
凌墨尘突然问:“为何愿意救我?”
为何救他。
沈明酥看了一眼歪歪扭扭的线,‘救’一字,实在受之有愧,反问他道:“国师愧疚了?”
凌墨尘一愣。
“你能利用我,那是你的本事。”沈明酥剪断了线,拿起药瓶,往他伤口上缓缓涂着药,开解他道:“不必觉得内疚,等我哪天需要国师了,同样也会利用你。”
凌墨尘定定地看着她,好奇道:“你不怕?”
“怕啊。”沈明酥道。
药膏轻轻地抹在他伤口上,似是随口而答,“没人天生就有勇气,有人的勇气来源于有爱他的人替她撑腰,有的则是因为走投无路,有了恐惧才会有勇气,因为她不得不活着。”沈明酥看向他,“我属于后者,国师呢,是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