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说了。”太子紧紧地抱住她。
太子妃满脸是泪,胸口堵住的那股气息顺过来了,才察觉出太子的反应不过,缓缓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殿下早就找到了?”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是以,一月前他才会出去替陛下找药。
但愿能治好。
熬了半宿,太子的眼睛本就有了疲惫,此时隐隐透出了几道血丝,哑声道:“嫣儿,冷静一些,默默看着便是,别去接近她,我们不能害了她......”
夜里凌墨尘没来,沈明酥安心睡了个好觉。
那套斩关羽和华雄的皮子弄坏了后,一直没能续上,大雨后连续晴了两日,今日起来后,冷意退了不少。
沈明酥把之前凉了一个多月的皮子取出来,坐在小院子的木墩上,开始勾勒图像。
今日光线明媚,画图像正合适,刚坐下不久,跟前的那道房门便传来了几道敲门声。
光顾她这儿的人,除了十全之外,没人敲过门,十全定不会再来。
沈明酥觉得奇怪,并没有起身,道了一声:“请进。”
外面的人却没有反应。
本以为人已经走了,又听到了敲门声,猜着是旁边的邻里,沈明酥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扇一打开,却是封重彦,手里提着食盒,立在门槛外看着她道:“我敲门了,能进去吗。”
意思是上回她说的话,他都记住了,没有再不请自入。
倒也没有必要,毕竟曾经在沈家,自己也是想什么时候见他,直接推门而入,也从未没问过他,自己能进去吗。
对此他不曾有过怨言,如今她突然计较起来,显得小气。
沈明酥让开了位置,“封大人请吧。”
封重彦跨步进去,看到了她铺在桌上的皮子,问她:“在画人物?”
“嗯。”还没开始。
“先吃饭。”封重彦捡开了她桌上的皮子,腾出一块,从食盒内端出了一碗肉粥和一盘饺子,推到了她跟前。
沈明酥是还没用早食,但并不饿,想委婉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变了味,“封大人这一顿太丰盛了,是来还恩的吗?”
初在沈家时,他腿脚不方便,吃食都得让人送到房间,最初是表公子送,后来看到表公子把土沙参进了他的吃食里,沈明酥便亲自相送。
每日三餐,连续送了半年。
沈明酥原本也没想提起这桩,更没有讽刺之意,但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不回来,只能作罢。
正打算摊开羊皮,提笔继续画,便听封重彦道:“对,我吃过阿锦不少东西,该还。”
她抬头诧异地看向他。
封重彦面色平静,催她道:“吃吧,快凉了。”
她不吃,他似乎不会罢休,沈明酥没再客气,拿了勺子,冲他笑了笑,“多谢封大人。”
适才那句话她没刺到他,如今这一句多谢,倒让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封重彦没再去看她,拿起她桌上的皮子,选了几张合适的,再挪了挪木墩,坐在她斜对面,拿起笔,一笔一笔地画了起来。
封重彦今日没穿官服,也没穿颜色张扬的对襟衫,一身浅色圆领长袍,伏案坐在那,一动不动。
坐得久了,恍惚之间似乎真回到了两三年前。
饺子依旧是芥菜馅儿,沈明酥吃完了又喝完了粥,说好碗筷打算去洗,还没起身,便听封重彦道:“放那儿,我来。”
......
“我和封哥哥一道洗吧,洗得快。”
“阿锦的手,不是拿来洗碗的,放那儿,我来。”
“那是拿来干嘛的。”
他没说话,却对她一笑,伸手轻轻地牵住了她。
她知道了答案,是用来给他牵的。
但后来,同样也是他先甩开了她攀过去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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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就是阿锦,要利用我的最终目的◎
又后来, 她这双手沾过了至亲的鲜血,爬过淤泥,翻过垃圾堆里的剩饭剩菜, 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珍贵的?
“封大人不在, 我是不是就不吃饭洗碗了?”
看得见的心疼,以往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呢......
他这双眼睛挺会长,避开了所有她需要的依靠, 选在了独身一人站在寒冬雪地之时, 给了她一碗凉粥。
既果不了腹,也扛不住寒,唯有舌尖唇齿尝过了味道。
沈明酥见他手中的笔顿在那半天没动, 笑了笑, 起身拿走碗筷, 去灶台后打了一盆水清洗干净,再给他放回了食盒。
封重彦以往每回作画, 一旦拿起笔便从不会停, 直到一副画像画完为止,等沈明酥擦干了手看过去, 却见他还是停在了刚才的地方。
一笔未动了。
沈明酥看了他一眼, 坐在他斜对面, 劝道:“封大人画不下去就别画了。”她也不缺那一两块画稿。
封重彦便也搁下了笔, 侧目看着她院子里的那颗崭新的绿柳。
一场漫长春雨后,久违的阳光格外干净, 四处都透着新, 连她破旧不堪的院子, 都有了几分可看性。不知道他要待到什么时候, 沈明酥也没耽搁他继续报恩,拿过皮子,开始自己画。
刚动笔,封重彦便开口道:“凌墨尘此人高深莫测,身份来历皆是谜,你不是他对手。”
沈明酥淡淡一笑,看向他,“所以封大人今日来,是来告诉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劝我好好活下去?”
若是那样,倒不必浪费他口舌。
封重彦从柳树上收回视线,落在她被阳光沐浴的脸庞,没有了他熟悉的天真烂漫,被几分冷艳取代,他知道她已身在深渊,他拉不上来,要么陪着她一起粉身碎骨,要么永远地失去她。
眼中一抹伤痛之色,没有刻意隐去,不吝让她看得清楚。
沈明酥意识到自己又在咄咄逼人了。
在沈家的那三年里,两人从未有过间隙,也没有起过任何争执,心思相通,彼此爱着对方。即便是到了昌都,他冷落自己的那一年多,最后他也给出了解释和态度,身为封家长子,他有自己的苦衷,也有他报恩的底线,但并不是不报。
比如像今日这般替她送一餐饭还是可以。
他不欠她,她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他,更不能去得罪他。
“多谢封大人好意。”沈明酥很快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冲他笑了笑,收回视线,埋头继续瞄着画像,回答他适才的话,“可我还有选择吗?单凭我,以卵击石,蚍蜉撼树都算不上,顶多是自取灭亡,倒是让封大人为难了。”
一边是忠,一边是恩,真到了那一步,他会怎么取舍?
是把她身份公众于世,看着她像父亲那般被活活打死,从而谋得一份忠孝的名声,光耀他封家的门楣;还是看着她手刃仇人,封家背负上匿藏逆贼的罪名?
天下没有忠义两全之法。
他要是聪明,就不该念着那份恩,该同她断干净,公布两人退婚的消息,就算将来她出了事,也与他无关。
但他要是聪明了,与她而言就不利了。
同样,她若聪明,就不会阻拦他的靠近,也不会同他撕破脸皮,应该利用他对沈家的恩,让他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她安静地瞄着画像,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回答,却又不再出声,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有。”
沈明酥手中笔锋一顿,疑惑地看着他。
有什么?
封重彦俯身望入她眼底,深邃凛冽的眸子此时揉进了太阳,露出他原本褐色的瞳孔,退去了在人前的算计和危险,光线的灼热甚至把他眼底烫生了几抹红意,他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利用我啊。”
沈明酥不动,呆愣了片刻,对他坦然弯唇一笑,“封大人看出来了?”
两人不过相隔一尺,却被她唇边凉薄清冷的笑容隔出了一座山一片海,越离越远,远到他快要抓不到她了。
他终于明白,他们的过去已经结束了。
眼底像是被刀子划过,干涩发痛,他瞥开视线,替她分析,“那人身上的毒,已经发作了两次,四肢只剩下了一双胳膊能动,凌墨尘正在寻雲骨,虽不知他是什么目的,但你的身份瞒不了多久,就算他重新再给你换个身份,把你带在身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让你靠近那人,且即便你接近了他,你拿什么去报复,你的毒药连我都骗不过,更何况御前的试药人。”
“而一旦你失败,凌墨尘便会拿你当弃子,私吞雲骨,而你一死雲骨消失,那位的生死自然也不能归于他身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沈家雲骨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有,她见过。
沈明酥没说完,止住了话头,去解答他所说的疑虑,“封大人说的这些我也想过,所以,我得嫁给凌墨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确保在他帮我报完仇之前,我若有事,他也不能苟活。”
她说得平静,没有半点犹豫,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胸腔内还未平复的痛楚夹着一股没来由的怒意,激得他脑子一阵一阵发疼,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炸开了一般。
这就是她这些日子想出来的法子。
沈明酥却觉得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法子,她冷静道:“不是我不想嫁给你,而是你娶了我,反而会因我的身份缚住手脚,皇帝会防着你,你的家里人会防着我,我还如何复仇?而我一旦复仇失败,你封家会因为我而被诛九族,赢了,你封家的忠烈之名,也将付诸东流,不划算。”
“但凌墨尘不同,他无父无母,孤家寡人,我嫁给他,不怕牵扯无辜的人命,也没有人管制我,我该干嘛便能干嘛,不会担心被人识破身份。且我虽与封大人有过婚约,但在封大人和凌墨尘之间,皇帝定愿意我嫁给凌墨尘,这样既能保住他最忠心的臣子,还能将我这个沈家人困在自己的掌心,乐意而不为呢?”
头头是道的理由,将两人的过往和感情,可谓是撇得干干净净。
不仅是过往,往后也断了个干净。
雨后的日头乍暖还寒,烤得人心烦意燥,四肢却发凉,封重彦脸色已无法做到好看。
“当然这样的做法确实会让封大人失信,可报恩有很多种,封大人没必要因为一桩恩情,去葬送自己的家族,真想报恩,封大人立场保持中立,我便很感激了。”
她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但依上回自己受伤一事来看,他的那番反应,应该对她还是有些感情在。
有感情比没感情好办。
至少他不会在短时间内,看着她眼睁睁地去死,而她也尽量让他的这份感情维持得久一些,不去得罪他,当成友人相处。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不在他心口插刀子,封重彦觉得她真是高看了自己,他没有她想的那么大度,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控制住情绪,他道:“我不会同意退婚,你再想一个更简单的。”
“为何?”
封重彦转头看着她那双疑惑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的心剥开,好瞧瞧如今那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是因为封大人喜欢我?”沈明酥忽然道,说完又摇头,“应该没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我也喜欢封大人啊,可封大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世间唯独感情最不值钱,你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该有感情牵绊。”
这是她同他第一回表白后,他拒绝她的理由。
那时她不明白那话的意思,一直对他纠缠,爱一个人就是爱了,从此一辈子相伴,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如今她也走上了他当初的那条路,身在其中,感同身受,便也明白了。
没有什么感情,能值得一个人放下所有,付出所有。
她对他的感情,也早在那日河岸边的一别之后已经结束了。
耳畔不知道哪儿来的几道鸟鸣,两人双双沉默,封重彦静静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扯唇一笑,“沈明酥,你刀起人来,可真狠。”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好惹的人,不过以前她的狠,都是对着那些与他做对之人,如今朝向他了。
“封大人言重了,我都是为了我们好。”
两人的话再次被她堵没了。
沉默一阵后,封重彦忽然道:“嫁给我,我为沈家翻案,你杀了他,是弑君,不仅报不了仇,你还会搭进去一条命,不只一条,你二叔全家都跑不掉,沈家也会背负弑君叛贼之名,世人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沈明酥抬头,意外地看着他。
“梁耳死了,但还有知情人,替沈家讨回公道,不比你拿沈家所有人的命犯险来得痛快?”
沈明酥有些不太明白,他既能做到这一点,那为何之前的一年多要瞒着她,但她没去问他理由。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就是要他的报恩,不只是一餐饭,一盘饺子那么简单,“封大人说的我都要心动了。”
封重彦看着她嘴角淡淡的笑容,眼底恍如被阳光灼伤透出几缕红意,“这不就是阿锦,要利用我的最终目的?”
沈明酥没说话。
之前父亲一直夸他聪慧,领悟性好,她如今是见识到了,果然聪明的人一点就通。
封重彦从袖筒内掏出一串钥匙,放在了她跟前,“嫁妆我已备好了,十里红妆,水巷八号石榴院。”
封重彦起身,提起了食盒,最后道:“别再提退婚,大不了最后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她要疯,他陪她。
封重彦转身离去,沈明酥没抬头去看他的背影,而是侧目瞧向了适才他盯了好久的那颗绿柳。
一场雨后,留下了满地的柳絮,是杨花吗,非也,那是离人泪。
......
“封哥哥,我先保护你,等你腿好了,换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好,封哥哥保护阿锦。”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今生今世,我沈明酥,阿锦,只爱封重彦一人,永远爱他,永不相负。”
“今生今世,我封重彦,伯鹰,只爱沈明酥一人,永远爱她,永不相负。”
两年前幽州山顶上的那场风,仿佛穿越过千山万水吹进了她的小院子,轻轻地拂在她脸畔,一样的暖。
眼前的物是人非,说不清到底是谁先食了言,不过是年少无知,不知许誓容易守誓难。
封重彦走出院门,便看到了靠在墙边的凌墨尘,见他看了过来,凌墨尘也没觉得自己听墙根有多可耻,笑了笑,“看来确实是封大人的死穴。”
“那就请凌国师捂好你的死穴。”封重彦没再看他,转身出了巷子。
等凌墨尘进去,沈明酥已经画完了人物,就差最后的点睛,见她提起笔来迟迟不落,凌墨尘出声道:“你说关羽是怎么死的?”
沈明酥并没意外他的出现,“马忠?”
“是自负。”
沈明酥愣了愣,父亲说关羽重情重义,十全也说关云长忠心耿耿,却没人说他是怎么死的。
“眼睛里不能缺了傲气。”凌墨尘指点她道:“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画,刚才封重彦的眼神总瞧见了?就是那样的。”
沈明酥:......
凌墨尘掀袍坐在了她对面的木墩上,等了她好一阵,见她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主动问道:“不是说要嫁给我吗?怎么不开口。”
沈明酥没去质问他听墙根,反问:“我敢嫁,国师敢娶吗。”
凌墨尘摇头,“不敢,怕封省主的玉石俱焚。”
“也说不定,咱们是不是玉石还不知道呢,等哪天说不定沈娘子当真爱上我了,就把你给娶了,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换个身份。”
凌墨尘从胸前拿出一块腰牌,放在了她面前,“你这儿已经暴露,不能再待下去,从此刻开始,你便是我的药童,不知道沈娘子对这个身份满不满意?”
一国国师的药童不简单,意味着她可以进宫。
凌墨尘排除了她的后顾之忧,“那疯子只说了不退婚,没说要限制和干涉你的生活。”
“成。”沈明酥接了过来,问他:“凌国师找到治病的法子了?”
“太子寻回来了一株活血草,暂时能减缓他的毒性,咱趁着这段时间,先办一件事。”
“何事?”
“找十七年前从太医院消失的那批太医。”
封重彦说得对,杀了他那是便宜了他。
身、名、利,少一样都不行。
天色一黑,那位蓝衣妇人又到了柳巷茶叶铺子,当夜却没等到人。
连续来了三日,一直没见到,只好上前去铺子里打听。
这几天打听的人不少,张叔嘴巴都说干了,“十锦公子已经不在这儿了。”
蓝衣妇人一愣,“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家里给他说了一门媳妇,说是回老家成亲去了,铺面都退了,以后多半不会再来唱戏。”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女儿要进宫了,以后大号小号来回切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夜深已久, 梁家别院还掌着灯。
远近几处商行的账房都被叫了回来,梁馀在屋里踱步,梁清恒一个一个地盘问, “账本何时不见的?”
何时不见的,还真说不出具体的时间, 要不是前几日早朝康王的人回来要军粮,户部梁清恒主动站出来应了二百两万的数,再回来从几个商行里调取银钱, 底下的人还不知道暗处藏着的账本已经不翼而飞。
一个商行也就罢了, 可布桩,百货桩的账本都不见了。
更要命的是盐桩。
在周家坐拥天下之时,梁家便靠着祖传的凿井手法, 掌控了昌都所有的井盐资源, 若非赵家近水楼台先得月, 顺景帝死后,哪里轮得到他赵家坐上皇位。
可还是晚了一步, 赵良岳背信弃义, 仗着太傅之便,绞杀了周家的小天子, 自己登上皇位。
原本他梁家也不怕, 但坏就坏在封家站了队, 站了他赵家, 从此让局势偏向了赵家,赵良岳那一坐, 江山还真就坐稳了。
赵家一当权, 梁家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但毕竟是当年最大的世家, 一时无法撼动,赵良岳便想了慢刀子割肉的法子。
十几年过去,梁馀从门下省省主,锦衣卫指挥使,变成了京兆府尹,而梁家的大公子梁清恒归在了封家封重彦手下,以供他们随时从梁家的钱袋子里拿钱。
手中权势被剥夺,只能任由人宰割。
本不想与封重彦有何过节,但先是在京兆府梁耳刑审了沈娘子,梁馀因此破了一只手,之后他封重彦再杀了梁耳。
即便如此,梁馀也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奈何梁清恒沉不住气,在大殿上公然对封重彦使袢子。
事后不仅没能伤到封重彦半分毫毛,反而惹了一身骚,连着内侍省高安也一道得罪了。
每年梁家的盐田纳给朝堂的税额,数以千万两为记,即便如此,也只是高山一角。
除了应付朝廷之外,每个商行都有一本绝对保密的账本。
此账本锁在了库房里,以五把钥匙上锁,梁家老太太一把,梁馀一把,梁家大公子一把,梁家家臣陆凛方一把,另一把则是各商行的掌柜拿着。
五把钥匙锁着的东西,竟然不见了。
梁馀深知此事的严重,怕落到封重彦手里,连夜去找了高安,高安却连见都不见他。
梁馀一脸焦灼,听着梁清恒审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回头烦躁问道:“陆凛方这么久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适才去请人的仆从一人回来了,匆匆禀报道:“大人,陆掌柜不见了。”
梁馀一愣。
什么叫不见了。
梁清恒神色也僵住。
这节骨眼上人不见了,还能去了哪儿,两人齐齐变了脸色,上月各大商行才查过账,陆凛方也在,那可是跟了梁家几十年的老人啊......
梁馀脑袋一阵发黑,忽然抓住大公子的胳膊,“快去找凌国师,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救咱们一回。”
大公子人还没走出去,门房急急忙忙闯进来,脸色慌张地道,“大人,御史台周大人带着人马围了院子,手里拿着账本,说,说要缉拿大公子......”
账本丢了后,梁清恒提心吊胆,极为煎熬,进了地牢后,心反倒平静了。
那些账本,大不了让梁家再折他一个进去,但梁家的商业根基摆在了那,没人能动得了。
尤其是凿盐的本事。
看到封重彦进来时,梁清恒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不愧是省主,属下佩服。”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陆凛方乃我梁家几十年的老家臣,不知道省主给了他什么样的条件,才会说服他背叛。”
封重彦一身青衣坐在牢房外的木椅上,面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你猜猜。”
梁清恒甘拜下风,“属下猜不出,我梁家的钱不应该满足不了他,不知省主给了他多大的数目。”
“这有何难猜。”封重彦道:“不要钱便是要命,一年前陆凛方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是不是突然就好了?”
梁清恒眉头一皱,倒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有人救了他命。”封重彦没同他卖关子,拿起手里的账本道,“这本账目并非我从陆凛方那儿得来,也并非从你们商业偷取,而是从咱们那位凌国师那顺手牵来。”
梁清恒一怔,脑子里翁然一声,不敢置信,立马反应了过来,“我梁家与凌国师的交情本就不多,省主不必在此挑拨。”
封重彦一笑,又问他:“你们梁家可有想过,梁耳当初为何会忽然刑审我的未婚妻?”
梁清恒心头一紧。
“一年前梁耳带人灭了沈家,高安传的原话乃‘请’,但梁耳却杀了沈家十几条人命,若是旁人便也罢了,沈家好巧不巧与我封重彦关系匪浅,五年前,前太医沈壑岩于我封重彦有救命扶持之恩,并与我封家定下了亲事,此事一出,你们知道无法善后,派高安来找我,让我把沈家的十几条人命算到了前朝人头上,这事原本已经平息,我没找你们梁家清算,你们梁家也将此事隐瞒得很好,一年以来,没有半点泄露,为何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梁清恒慢慢变了脸色。
重彦继续道:“梁耳不缺胆识,但他缺的是脑子,这点你们比我更清楚,若没有人替他出主意,他不会想到用动我未婚妻的法子,来逼我出手,破坏咱们之间的平衡。你父亲和你自然也没那么蠢自掘坟墓,那到底是谁指使的梁耳,我想梁公子稍微想想,便应该明白。”
梁清恒面色如蜡一般,瘫在地上。
见他迟迟不说话,封重彦又问他:“如今,梁公子还想找他求救吗?”
梁家与凌墨尘的关系隐藏得很好,平日里很少走动,只有梁耳同他最亲近,梁清恒不是没怀疑过,但他觉得不可能。
凌墨尘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地位,梁家比谁都清楚,且他已经站了康王爷,他怎么可能害梁家,他图什么?
他没想明白,封重彦替他回答了,“他出身卑微,穷怕了,窥觊梁家的万贯家财。”这话没有参假,凌墨尘亲口告诉了他。
梁清恒神情呆愣。
封重彦又道:“他要户部。”
他想要户部......
若是以前那是他异想天开,可如今他手里已经握有了梁家的账本,梁家的大掌柜陆凛方,再拿走户部尚书的位置,梁家迟早要完......
梁清恒后背一阵生凉,果然被祖母说中了,狼是永远喂不饱的,狼崽子长大了,要反噬了。
梁清恒再无先前的冷静,越想心越凉,只可惜自己在牢里,无法知会父亲。
若是父亲这时候找上门,凌墨尘会怎么做?
脸色终于有了恐慌,抬头看向外面那位笑面阎王,祈求道:“省主今夜既然煞费苦心来这儿与我对峙,想必还是给我梁家留了一个后路。”
封重彦没否认,“我还得看看值不值。”
“省主想要什么,我梁家定会双手奉上。”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省主请问,若我知道,必然为您解答。”
封重彦双手搭在椅环上,微微俯身,问道:“凌墨尘出身卑微,不过是一介流民之子,穷困潦倒,进宫前他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他是如何有资格进去的蹴鞠社,又那么巧合被陛下看中?”
梁清恒的神色一僵,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并没有回答他。
封重彦却从他的神色中大抵猜出来了,“是你们梁家?”
梁清恒没反驳,封重彦便接着说,“陛下登基后重用我封家,不断打压你梁家,你们不服气,既然梁家人在朝中无法与封家抗衡,那便找了一个外姓人,是以,你们知道陛下喜欢蹴鞠,投其所好,在民间找来了一个擅长蹴鞠的穷困小子,送到了陛下身边。”
“你们确实成功了,那位穷困小子天赋了得,不仅是会蹴鞠还有一身医术,会炼丹,博得了陛下的重用和欢心,于是五年前,你们联合起来,诬陷我父亲私养兵马,成功搬倒了封家,父亲被贬为庶人,而我在幽州被你们的人马追杀,断了一双腿,险些丧命。”
梁清恒瘫坐在地上,背后没有墙,半弯的脊梁,已是冷汗涔涔。
如封重彦所说,五年前确实是梁家联同凌墨尘诬陷了封家。
封元骥被夺取官职,贬为庶人,封重彦虽留有一命,但双腿已废,本以为封家再无东山再起之日,谁知道沈家居然救了封重彦,还将其双腿医治好了,三年后封重彦靠着鲁班绝技,重新回到了昌都,杀了梁家一个不备,还没来得及吞进肚子里的东西,被迫吐了出来,比起之前,后路更为艰难。
要说不恨沈家,不可能,若非沈壑岩,他封重彦怎可能起得来。
但要杀了沈家十几条命,梁家还没那个胆子。
可他封重彦,成也沈家,败也沈家。
只要他牵扯到沈家,早晚有一日会比梁家更惨,梁清恒自知逃不掉,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成王败寇,省主不管今日是来替封家报仇,还是替沈家报仇,我梁清恒都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省主的将来的下场不见得就比我梁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