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点头,他直接弯腰,将坐在地上的阿加莎横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被公主抱的阿加莎:“……”
她双手搂着福尔摩斯的脖子,湛蓝色的眼睛有些错愕地跟福尔摩斯对视。
“怎么了?”
福尔摩斯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她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现在这么亲密,她感觉自己周身仿佛都被他身上那股烟草味浸透了似的。
阿加莎那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似的扇动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平时看着瘦高瘦高的,尤其是去里昂生完病回来之后,看着就像是个病秧子似的,没想到还能抱得动我。”
病秧子福尔摩斯:“……”
阿加莎看了看姿势,虽然公主抱很梦幻浪漫的感觉,但是在小树林里公主抱就妨碍视线了,于是她说:“你这样抱着我,不如背着我方便。”
福尔摩斯皱眉,抱着她掂了下,“你怕我真的是病秧子,会因为体力不支将你摔倒地上?”
阿加莎有些无语。
华生和莱斯特雷德先生只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阿加莎眨了眨眼,“我担心你看不到路,我们会一起摔跤。你这样抱着我不好看路哦。”
福尔摩斯无话可说,于是将她放下,认命地蹲在她前方,“上来。”
阿加莎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趴上他的后背。
后背还挺宽。
阿加莎心想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让人这样背,感觉还挺新鲜。
莱斯特雷德先生一手抱着小克莉丝汀,一手拎着煤灯走在前面,福尔摩斯背着阿加莎走在中间,
华生拎着另一盏煤灯在最后照明。
走出小树林的时间不长,只花了一刻钟。
出去之后,车夫维克哈姆和威金斯已经在树林外的路上等着,在他们身后,是一辆四轮马车。
福尔摩斯在追踪阿加莎的下落时,威金斯和维克哈姆一直在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他们进树林的时候,福尔摩斯才叫威金斯让维克哈姆把马车驾到树林外等着。
维克哈姆见到福尔摩斯等人,连忙将车帘撩开,让福尔摩斯将阿加莎放上马车。
维克哈姆先生见到阿加莎的裙摆下方的布料被撕下来,露在裙摆之外的脚踝被草草包扎,血迹渗出来,看着有些吓人。
维克哈姆先生大惊失色:“天呐,杜兰小姐,您的脚怎么了?”
阿加莎微笑:“受伤了,华生医生说要残废了。”
维克哈姆先生:“……!”
福尔摩斯看了阿加莎一眼,低声轻斥,“别胡说,约翰吓唬你的。”
阿加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莱斯特雷德先生将小克莉丝汀抱上马车,华生也跟着上来,空间并不算小的四轮马车顿时变得有些逼仄。
福尔摩斯让维克哈姆将马车驶向摄政街华生的诊所,在马车快速而平稳地往摄政街急奔时,华生已经拿了在马车上的热水和杯子,化开车上备用的白砂糖给小克莉丝汀喝下去。
原本昏睡的小女孩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在看到阿加莎之后,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给,又继续睡。
莱斯特雷德先生叹为观止,感叹道:“你为小克莉丝汀不惧危险,将她安全从犯罪分子手中带回来。她这么小,仿佛就已经懂事,她十分喜欢你。阿加莎,这是缘分。”
阿加莎看着小女孩无忧无虑的睡颜,心里也觉得很满足。
从前父亲一次次为那些被虐待的孩童涉险,她知道父亲在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是为了心中的正义,但并不能感同身受。
但此刻她看着克莉丝汀的睡颜,对父亲的坚持有了更深的理解。
想起父亲,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温柔,“只要不是孽缘就好。”
福尔摩斯从摄政街找到郊区的小树林,花了将近三个小时,可是此刻从小树林往摄政街赶,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而半小时到时间,也足以让阿加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马车里的几位男士解释清楚。
“老卡特赖特说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猜他背后应该有人在支持他。而且以他为首的这些人,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些人似乎都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老卡特赖特是正义的审判者,代表正义。
但是阿加莎了解过,老卡特赖特是个园艺工,一个老工人,除了赖以为生的手艺,他并没有什么地方特别令人信服。
即使当初他儿子的朋友出狱后,愿意将他视为父亲一样孝顺,不过也是那几个人而已,他们的本意如果只是报仇,那么在杀了布莱辛顿先生之后,就应该散伙。
可是他们还在物色下一个猎物,并在她因为霍德尔太太的病情而裹挟进他们的这些事情时,针对她而发生的一系列的警告行动,阿加莎都认为他们在顾忌着什么。
“在过去的十多天里,我经历了不少的意外事件,只要他们愿意,我很可能已经无法坐在马车里与你们说话了。”
阿加莎身上披着福尔摩斯的薄外套,神色沉吟,“包括今晚,其实他们很想杀我,但他们不敢。只能利用小克莉丝汀,迂回地将我引到小树林里,想借由猎人的陷阱,又或是动物的袭击这些因素,将我置于死地。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我猜是因为他们虽然觉得我碍事,但并不像他们过去的目标那样,罪无可恕。”
说起这个,福尔摩斯想起自己和莱斯特雷德先生不久前还在贝克街公寓里的发现。
他跟阿加莎说:“或许老卡特赖特只是一个傀儡。”
阿加莎也是这么想,马车里的莱斯特雷德先生和华生也是这么想,但老卡特赖特会是谁的傀儡呢?
对他们来说,都是急需要揭穿的谜底。
第88章
马车停在摄政街的华生诊所大门前,白天在诊所的华生太太此刻已经回了住处,华生打开诊所大门,进去点亮了灯之后,莱斯特雷德先生就忙不迭地将怀里的小克莉丝汀送进去。
福尔摩斯从马车下来,阿加莎单脚从马车上下来,像是独行侠似的,一只脚蹦蹦跳跳地往华生的诊所里走。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看不下去,直接上前两步,“阿加莎。”
阿加莎顿住,回头。
却见福尔摩斯大步向她走来,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阿加莎感到迷茫,“什、什么?”
室内灯光昏暗,华生正在诊所里为小克莉丝汀检查身体。
而打开的门,盈满了室内的灯光流泻而出,阿加莎看到在昏暗光影中,福尔摩斯的大半边脸都藏在了阴影里,可是那双天灰色的眼睛深邃明亮,此刻正在跟她对视。
福尔摩斯盯着阿加莎,忍不住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向我求助?你还在跟我生气吗?”
阿加莎:???
阿加莎更加迷茫,“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上周麦考夫来过贝克街,你被人盯上的事情,完全可以找我的。”
原来是说这个。
阿加莎忍不住笑,说:“我找你了啊。夏洛克,今天不是多亏了你,我和小克莉丝汀才能从小树林里脱险吗?”
福尔摩斯:“你可以更早一点向我求助,这样或许你就不会受伤。”
“不会有或许。”
阿加莎湛蓝色的眼里带着些许笑意,语气复杂,“夏洛克,很多事情都不会有或许。在更早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盯上,我不可能一被人盯上,就要向你或是其他的什么人求助。”
因为在这个世界,她本就孑然一身。
她总要独自面对
危险,学会保护自己。
而且她选择的是一条跟别人不一样的道路,注定要跟各种各样的犯罪行为作对,她很难保证自己永远不跟人结仇。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麦考夫知道她被人盯上,她并没有向麦考夫求助的原因。
最近半年,她已经得罪了一些人,以后,或许还会得罪更多的人。
“没人会永远不受伤的。”
阿加莎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语气轻柔,“夏洛克,即使向你求助,也不能保证能避免这些事情。”
她话说的好听,福尔摩斯想起她去埃克塞特给贝克街所有人买礼物,唯独不给他买的事情。
福尔摩斯皱着眉头,想说些什么。
这时,在室内为小克莉丝汀检查身体的华生已经完成工作,他让莱斯特雷德先生把小女孩放在旁边的沙发上躺着,交代好一些注意事情之后,阿加莎和福尔摩斯还在门口站着。
华生想起阿加莎脚踝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忍不住朝门外说道:“阿加莎,怎么还没进来呢?”
福尔摩斯被打断,心里有些郁卒。
而阿加莎笑着向屋里应了一声,“来了!”
年轻的女孩说着,打算单脚跳进去,然而还不等她动作,福尔摩斯就上前两步,俯身,动作利落地将她横抱起。
福尔摩斯:“像你这么跳,得跳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阿加莎心想室外到室内,不就十来米的距离吗?
跳几下就过去了。
不过被人公主抱的感觉还挺好,她眼尾微微挑起,瞅了福尔摩斯一眼,还在拿乔着说:“可被你抱进去,会令别人觉得很失礼。”
福尔摩斯见招拆招:“在树林里抱也抱了,背也背了,也没谁说失礼。”
阿加莎想了想,笑着说:“也是,我们年龄相差还挺多,就当你是爱护后辈了。”
福尔摩斯顿时噎住。
年轻的女孩眼里神色狡黠,甚至得寸进尺地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些,“好吧,那就劳烦福尔摩斯先生抱我进去了。”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看了阿加莎一眼,将人抱进了诊所里。
阿加莎的脚踝伤口很深,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华生帮她清创上好药之后,叮嘱她最近一周内就别到处蹦跶了,安分点在公寓或是在诊所里呆着,如果非的要去警察厅,就让莱斯特雷德先生派马车来接。
阿加莎坐在沙发上,看着缠着纱布的脚踝,她倒是不为后面的事情发愁,她想起那个捕兽器,很是担心。
“那个捕兽器,也不知道有没有夹到过什么大型老鼠或是其他的野生动物,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病菌。”
阿加莎秀气的眉毛拧得死紧,脸色特别纠结,“还有万一捕兽器上生锈了,怎么办?”
这时候医疗条件这么差,又没有破伤风疫苗,她会不会感染乱七八糟的病毒,然后就嗝屁了?
这样的话,好像在小树林的时候,华生就听她絮叨了一遍。
第一次听的时候,华生只觉得有些生气,心想你这么害怕,怎么还单枪匹马跟着坏人走了呢?
现在听,只觉得好笑又无奈。
他站在来,将散落在旁边的纱布和创伤药收拾好,没好气地说:“怎么办?就看着办。如果真的感染上什么病菌,你就只能自认倒霉。”
阿加莎闻言,幽幽叹气,叹完气之后,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语气高深莫测,“也不一定是什么倒霉的事情。”
华生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发烧,别胡说。”
福尔摩斯却听得有些心惊肉跳,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并不只有阿加莎这个名字,这个灵魂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女孩,曾经生活在一百年后,她是在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成为了阿普尔多尔别墅的阿加莎。
……她该不会想着再经历一次生死,就能回家吧?
福尔摩斯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阿加莎身上。
阿加莎浑然不觉,她扬着笑脸,一本正经地跟华生说道:“华生医生,你知道玄学吗?那是一种很神秘的力量,科学都无法解释。有些事情的发生,只能用玄学解释。”
华生板着脸,“我不知道玄学,我只知道你的伤口接下来一周不能碰水,未来三天伤口会红肿得越来越厉害,你要注意体温,还要小心伤口会不会得炎症。”
阿加莎的笑脸顿时垮下去,幽幽说道:“受伤好烦。”
华生被整得没脾气,特别不想说话,但又狠不下心,“是好烦,你一个人在牛津街公寓恐怕不方便,要到我家跟华生太太作伴住几天吗?”
阿加莎拒绝了华生的建议,“谢谢华生医生,不至于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经历过这一遭,华生对阿加莎的话深表怀疑,但也不想强人所难。
他叹了一口气,跟阿加莎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华生将一大一小的两位女孩检查完并处理好伤口之后,已经将近凌晨。
维克哈姆先生一直在诊所外等着。
福尔摩斯跟华生说:“你的住处比较近,我先将你送回住处,然后将小克莉丝汀和莱斯特雷德先生送到费尔班克别墅。”
华生一怔,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阿加莎,想问那阿加莎呢?
可是转而,又觉得自己是吃萝卜淡操心。
经过今天,福尔摩斯或许会发现些什么,或许不会。
那些该发现的和不该发现的,都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不可触及的地方,身为旁观者,即使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也难以为他做些什么。
华生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折腾了一天,他也够累的。
福尔摩斯将华生送回住处,又将莱斯特雷德先生和小克莉丝汀送到费尔班克别墅。
他将莱斯特雷德先生放在别墅门口,等仆人进去通报之后,就跟莱斯特雷德先生说:“怎么跟阿瑟和霍尔德太太交代找到小克莉丝汀的事情就交给你,别将我和约翰裹挟进这案子里。”
莱斯特雷德先生已经习惯福尔摩斯的作风,点头,可是牵扯到阿加莎的事情呢?
阿加莎仿佛知道他的为难,笑着跟他说:“莱斯特雷德先生,我跟夏洛克不一样,我做好事是要留名的。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莱斯特雷德先生松了一口气,毕竟,阿加莎和小克莉丝汀相处了大半天,小孩子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说不好明天小克莉丝汀一张开眼睛,就要找跟她在树林里冒险的阿加莎呢?
阿加莎想了想,又跟莱斯特雷德先生说:“老卡特赖特这次带走小克莉丝汀,其实是有恃无恐,他们身后有一股不小的势力支持,并不怕自己会暴露,我猜他们会蛰伏一段时间。”
莱斯特雷德先生:“无妨,我明天回警察厅之后,会安排这件事情。老卡特赖特和昔日沃辛顿银行抢劫案的几个劫匪相互勾结的事情,也会向上汇报。”
而这时,原本一片昏暗的别墅变得灯火通明,福尔摩斯无意逗留,跟莱斯特雷德先生说:“行了,我跟阿加莎先走,你要是还有事,就到贝克街找我们。”
话音未落,马车的车帘就已经被放下,莱斯特雷德先生听到福尔摩斯的声音响起——
“维克哈姆,回贝克街公寓。”
四轮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而去,而抱着小克莉丝汀的莱斯特雷德先生则被从别墅里冲出来的人围着。
莱斯特雷德先生:“……”
马车在安静无人的主路疾驰而去,奔向贝克街的方向。
阿加莎坐在福尔摩斯的对面,幽暗中,看到他抿着薄唇,眉头紧锁,很严肃的模样。
阿加莎知道福尔摩斯要将她带回贝克街公寓,她也没阻止。
倒不是她自作多情想些什么事情,而是既然在她被人盯上的这件事情上,福尔摩斯既然已经在问她为什么没有提前向他求助,说明他现在无法对她的处境无动于衷。
……至少他想帮她。
阿加莎想了想,决定自己跟福尔摩斯会贝克街,总比被华生带回他家跟华生太太作伴要好。
华生和莫斯坦小姐两人结婚才几个月,新婚燕尔,正式你侬我侬的时候呢,她一个大电灯泡多碍眼。
而且到贝克街,麻烦的也不会是福尔摩斯,而是哈德森太太。
想起哈德森太太,阿加莎就有点头疼。
她当初一声不吭搬出贝克街的事情,就让哈德森太太念了很久。
哈德森太太说她一个年轻女孩无亲无故,牛津街公寓虽好,哪比得上贝克街公寓?贝克街公寓有她照应,阿加莎怎么也比一个人在外面住要强,曾经二番四次想动员阿加莎搬回贝克街公寓。
只是阿加莎是个十分坚定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绝不轻易更改,哈德森太太才拿她没辙。
现在出了意外,脚踝受伤,也不知道哈德森太太要碎碎念多久。
阿加莎忍不住轻叹。
她的一声叹气惹来福尔摩斯的目光。
福尔摩斯:“为什么叹气?”
阿加莎摇头,“没什么。”
福尔摩斯:“你不想跟我回贝克街公寓?”
倒是没有这个意思。
但阿加莎却瞅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好笑地问:“贝克街公寓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好地方,我还非得求着要去?”
福尔摩斯怔住。
而且……
阿加莎靠着身后椅背,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一个单身名侦探,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士回公寓,不怕惹人非议吗?”
福尔摩斯:“你不是别人,贝克街公寓的人都认识你。”
“是啊。”
阿加莎声音含笑,语气凉凉地,“别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前未婚妻。夏洛克,你想好了吗?如果门警彼得森问你,为什么要把前未婚妻带回公寓,是不是对前未婚妻余情未了,你要怎么回答啊?”
福尔摩斯:???
还不等他说话,阿加莎就凶巴巴地质问:“难道你想说是我对你余情未了?”
福尔摩斯服了,抬手掐了掐眉心,跟阿加莎说:“一定是我对你余情未了,又或者是你对我余情未了才能带你回去吗?就不能是我们虽然解除了婚约,但依然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能。”
阿加莎回答地很干脆,然而她又接着问:“那到底是多友好的关系呢?半年不联系的友好关系吗?”
福尔摩斯:“……”
两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变得很安静,只听得见马车车轮转动的轱辘声。
福尔摩斯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记得你的另一个名字,迟晞。”
他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念成是吃席。
阿加莎心里有些欣慰。
福尔摩斯说:“来自一百多年后的你,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在未来世界,世人对女性的要求要比现在理应宽容得多。
福尔摩斯从阿加莎的言行,就猜想到那必然是一个能让女性得到独立自由的世界,行事不拘一格,开放而自信。
阿加莎确实不在意,但福尔摩斯理应在意。
因为他是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人,骨子里刻着这个时代的印记。
阿加莎的话很直接:“可是夏洛克,你应该要在意。”
福尔摩斯:“与你的安危相比,那些事情不值一提。”
阿加莎想问福尔摩斯是处于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话到嘴边,却没有问。
平时情商不在线的人,一旦说起好听的话来,其实也很容易让人心软。
阿加莎并不是不会心软,可是她经历过很多次的失望,失望的感觉她懂得,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想再多经历一次。
时间安静地溜走。
四轮马车终于到了贝克街公寓楼下。
维克哈姆为马车里的两人撩起帘子,福尔摩斯从马车下来,然后转身,直接将阿加莎从马车上抱下。
维克哈姆十分上道地问阿加莎:“杜兰小姐,明天需要我来接您去摄政街吗?”
阿加莎客气地回绝:“我明天暂时不出门,谢谢你的好意,维克哈姆先生。”
维克哈姆先生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微微颔首,说:“今天没事了,你回去罢。”
福尔摩斯将维克哈姆打发走,随即抱着阿加莎上二楼,他将人放下,开门之后,将人扶进屋里。
门口的壁灯被点亮,室内昏暗,文件什么的还是像阿加莎上次来的时候那样,凌乱地散落在各个角落。
福尔摩斯将阿加莎安顿在沙发上之后,拿来一个大箱子将散落的文件一股脑地塞进箱子里,然后倒了一杯水给阿加莎,商量着说道:“现在已经凌晨了,你觉得我要上楼去把哈德森太太喊起来吗?”
阿加莎:???
福尔摩斯看着阿加莎身上淡樱色的连衣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将人带回来之后,好像也不太对。
为什么?
因为阿加莎在小树林里弄得挺狼狈,淡樱色的连衣裙裙摆是破的,还有泥土和背靠着树干而来的污迹,她肯定要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可是问题来了。
阿加莎都不在贝克街公寓住了,这里并没有让她换洗的衣物。
即使有换洗的衣物,她的伤口不能沾水,谁帮她?
探案届的天花板福尔摩斯,感觉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难道真的要去把还在睡梦中的哈德森太太挖起来?
阿加莎看着福尔摩斯的模样,忍不住笑,“我以为你决定要把我带回贝克街的时候,已经想到这些问题了。”
福尔摩斯:“……”
经验太有限,没想到此刻会面临这样棘手的场面。
好在,阿加莎并不打算为难他,也不想打扰哈德森太太休息。
她跟福尔摩斯说:“我记得杂物间里有一个箱子,箱子里有干净的毛巾。你有新的衬衫吗?不要白色,燕麦色或是深紫色都可以,你拿一件来给我。”
从来没有类似经验的福尔摩斯只恨把华生送回家送早了,就该把华生带到贝克街公寓,帮忙安顿好阿加莎之后才让他回去的。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从来没有过照顾别人经验的福尔摩斯只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阿加莎要什么就给什么,阿加莎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在,平时会暗搓搓记仇的阿加莎此刻并没有多为难他,事情顺利得福尔摩斯都快感动了。
然而等福尔摩斯看到阿加莎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还是感动早了。
刚洗漱完的女孩栗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微湿,带着潮气。
因为连衣裙已经不能穿了,她身上穿着深紫色的男式翻领衬衫,上面扣子敞开,脖颈线条优美如同天鹅。
衬衫穿在她身上长度快到膝盖,修长笔直的腿露在衬衫外。
她扶着门一跳一跳地出来,见了他,一只手扶在墙上,清艳的脸上露出笑容。
活色生香。
福尔摩斯:“……”
阿加莎瞅着他,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笑着说道:“嗯,我现在这样确实不太得体,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意的。”
福尔摩斯想说其实还是有点在意,但怕说了之后阿加莎会做出更令他在意的事情来,于是硬生生把话憋住。
阿加莎又开始单脚蹦蹦跳跳,福尔摩斯认命地上前,将她抱到沙发上坐着,“你想做什么,直接跟我说就行。”
阿加莎“哦”了一声,很干脆,毫不扭捏,“我很累,想睡觉,你打算让我睡哪里?”
福尔摩斯:???
在此之前,福尔摩斯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他一开始只是想到如果阿加莎自己在贝克街,那势必会很麻烦,伤口那么深,后面说不定会发炎红肿,单独洗漱的时候摔跤了谁扶她?万一伤口红肿发炎引起发烧谁照顾她?
想到来自一百年后的女孩那么不怕死,甚至有可能将死视为是她可以回到未来世界的路径,福尔摩斯都心惊肉跳,顾不上考虑太多,感觉得将人放在眼皮底下才能放心一点。
可是深夜将阿加莎带回贝克街,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
福尔摩斯有些头疼。
他的神情落在阿加莎的眼里,阿加
莎歪头打量着他,神色似笑非笑,“后悔了吗?”
福尔摩斯顿时怔住。
阿加莎脸上的笑意褪去,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望着福尔摩斯,“在摄政街的时候,我们在华生医生的诊所外面,你问我是不是还在生气。夏洛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生气呢?”
“因为你去埃克塞特,给很多人都带了礼物,连麦考夫都有礼物,我却没有。”
福尔摩斯坐在阿加莎对面的扶手椅上,语气徐缓,“除了你在生气,我没有其他的理由。”
阿加莎微微一笑,又问:“因为我没给你带礼物,所以你觉得我在生气。那你觉得,我为什么生气呢?”
福尔摩斯沉默,他手里拿着陶土烟斗,这是他思考时喜欢用的烟斗。
阿加莎并没有咄咄逼人,她只是笑着告诉福尔摩斯,“即使在一百多年后,男女可以自由交往,婚前性行为也广泛被人接受,一个单身的男士,在半夜二更带一个女士回住处,也应该要经过深思熟虑的。夏洛克,你决定把我带回贝克街时,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迟晞今天做的事情有点疯。华生管不住你,我又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把你带回来。”
福尔摩斯手指摩挲着陶土烟斗,天灰色的眼睛目光沉沉地看向阿加莎,反问道:“你呢?你今天单独跟着老卡特赖特的人到郊区的小树林时,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们真大胆,居然敢这么找我。他们难道不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曾经是我的未婚夫,只要我能留下线索,不管我在哪里,他都能找到我吗?”
阿加莎抱着沙发上的抱枕,下巴抵在抱枕上,眼眸弯弯,“我想到他们很快要完蛋,心里就高兴。”
福尔摩斯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真是感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万一我没找到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
福尔摩斯话语一顿,没能继续说下去。
“会死吗?”
阿加莎接过他的话茬,笑着说,“夏洛克,坦白说,人谁不怕死,可是怕解决不了问题。我从前经常想,人死后会去什么地方,大概会幻化成另一种存在陪伴在牵挂的人身边。可我后来知道了,人死了未必就是死了,说不定你会变成某个人,在某个你从未经历过的世界活着。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活着,你却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