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要感谢米尔沃顿先生。”
阿加莎回答得很敷衍,她主动拿起吧台上的玻璃瓶,往已经空了的玻璃杯里倒进大半的液体。
福尔摩斯没有拆穿她的敷衍,只是陪着她喝酒。
两人相对无语,等阿加莎另一杯酒快要到杯底的时候,福尔摩斯才说道:“你的枪法真的是米尔沃顿教的吗?”
阿加莎笑着看他一眼,然后将杯子里仅剩的红酒喝完,语气有些轻慢,“你觉得是吗?”
福尔摩斯沉默。
他觉得不是,甚至眼前的这个人,也并不是他从一开始就认识的阿加莎。
在公寓时第一次重逢的强烈违和感,以及后续不断迷惑他的一些事情,在他看到眼前的女孩开枪的那一刻,已经全部得到答案。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阿加莎。
再有天赋的神枪手,也不是一蹴而及的。
阿加莎的右手或许不是养尊处优的手,但绝对不是握枪的手。
福尔摩斯天灰色的眼睛又落在阿加莎身上,可是五官和身体上的一些特征,都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就是阿加莎。
可她的言行举止,以及懂得的事情,却告诉他,这不是阿加莎。
这世上,真的有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
而这时,阿加莎又伸手去拿玻璃酒瓶。
福尔摩斯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的举动。
阿加莎微微一怔,神色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福尔摩斯迎着她的视线,问:“你想醉吗?”
这话问的。
阿加莎忍不住笑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福尔摩斯:“明知我酒量不好,还邀请我喝酒,难道不是你想让我醉吗?”
福尔摩斯望着她,低沉的声音再度变轻,“我想让你醉,你就醉。你有这么听话吗?”
再倒一杯酒的可能性已经不太大,阿加莎收回放在玻璃瓶上的手。
“平时是不太可能让你如愿的,但今晚,可以让你如愿。”
她坐在吧台前方的高脚椅上,昏黄的灯光映在她脸上,五官精致得足以入画。
她的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有种松弛慵懒的性感。
福尔摩斯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为什么可以听我的?因为我发现了你不是阿加莎?”
“我怎么不是阿加莎呢?我分明就是她。”
阿加莎脸上的笑容不减,只是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福尔摩斯说今晚邀请她喝的酒,并不是烈酒,可为什么她觉得壁灯的灯光过于炫目,令她双眼有些肿胀发涩,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望着福尔摩斯,轻声问道:“我到底是不是阿加莎,你不是确认过的吗?”
福尔摩斯忍不住蹙眉,“我什么时候确认过?”
“你忘了?”
阿加莎抿着嘴角笑,向福尔摩斯勾了勾手指,“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福尔摩斯:???
阿加莎的笑容令他心生警惕,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探身过去。
阿加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凑近福尔摩斯,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她的鼻子再往一点,就能碰到他的鼻尖。
靠得太近了。
福尔摩斯心想,正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却被阿加莎伸手拽住了衣领。
下一瞬,一个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唇上。
福尔摩斯顿时僵住,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女孩。
阿加莎的眼底映着笑意,贴一下还不够,她主动加深这个吻。
福尔摩斯:“……”
属于她身上的那股淡淡花香再度在他的鼻尖萦绕,福尔摩斯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做。
好在,阿加莎没让他为难多久,揪着他领尖的手松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想起来了吗?”
阿加莎歪头,看着他的目光狡黠又大胆,唇边梨涡浅显,“接下来,你还要不要说我喝醉了,所以不跟我计较?”
福尔摩斯:“……”
他这辈子遇见能令他感到词穷的人并不多,阿加莎算是其中一个。
福尔摩斯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可是他将那归咎于阿加莎的举动过于突然。
福尔摩斯的声音变低:“你到底是谁?”
阿加莎:“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我心里的答案是一回事,你告诉我的,又是另一回事。”
福尔摩斯的神色有些凝重,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感觉她变得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他一直觉得这个阿加莎是假的,他以为那是错觉,因为阿加莎的身体特征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曾经在阿普尔多尔别墅里牵过手、约过会,甚至拥抱过亲吻过的单纯女孩,可是她的灵魂却告诉他,她不是。
真正的阿加莎机灵却单纯,容易感情用事,她对心理学一窍不通,更不是心思缜密,面对着一只狂奔的藏獒还能面不改色冷静开枪的女孩。
福尔摩斯望着眼前的女孩,“告诉我,你的名字。”
“迟晞。”
阿加莎没有打算隐瞒,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从一开始,福尔摩斯就在怀疑她,他一直试图解开这个谜团。
她只是没想到当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时,心里竟然在微微发颤。
她瞬间红了眼睛。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阿加莎感觉到眼底的热意,眨了眨眼,“在此之前,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神佛,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穿越时光,改变身份,成为维多利亚时期的一个英国女佣。”
福尔摩斯:“……”
他一直以来的困惑,此刻终于解开,从在贝克街公寓两人见面时开始,他面对的从来就不是阿加莎本人,而是迟晞。
生长于未来的二十几世纪,来自东方某国,父亲是顶尖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母亲是出色的国际设计师。
在那个世界,科技发达,各类学科都有重大的突破,男女都站同一起跑线上。
福尔摩斯端着高脚杯的手收紧,英气的眉毛皱成一团。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未来的人会来到这个世界,还变成了阿加莎?
如果眼前的人是迟晞,那么阿加莎呢?原本的阿加莎去了哪儿?
真的会有灵魂转换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对于信奉科学的福尔摩斯来说,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可是这段日子以来,这个女孩的种种表现,又要怎么解释?
阿加莎看福尔摩斯十分疑惑不解的模样,歪着头,好奇问道:“你现在终于知道我不是阿加莎本人了,有什么想法?你想把我捉起来,当成是什么稀罕物一样研究,又或者说将我解剖了,看跟一般人的构造有没有区别吗?”
越说越离谱,他是那样的人吗?
福尔摩斯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不会那样做。”
阿加莎“哦”了一声,她看上去还有些遗憾,“如果你那样做,说不定我就能回家了。”
福尔摩斯木然着脸,用平板的声音提醒道:“杜兰小姐,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你的小命就没了。”
可阿加莎听了,竟然笑意盈盈地说:“没关系。”
福尔摩斯看向她,她微微侧着头,脸上笑容柔美,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
“我是在一场意外里来到这世界的,我一直在想究竟怎样才能回去。现在想想,应该是要再死一次才有可能。”
福尔摩斯的红酒虽然不是烈性酒,但对一个酒量不好的人来说,也足以令她头晕目眩了。
阿加莎一只手撑着额头,湛蓝色的眼里神色并不像是开玩笑。
“这么荒谬的事情,我也没想到会发生在我身上。夏洛克,别人如果想研究我,我是不可能愿意的。如果是你,倒可以考虑一下。”
福尔摩斯:???!
“如果是你,倒可以考虑一下。”
阿加莎的话仿佛是一粒石头,猝不及防地投进了福尔摩斯的心湖。
他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不解。
福尔摩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你并不是阿加莎之后,想研究你?”
阿加莎又不说话,她坐在吧台前,一只手撑着脑袋,牙齿轻咬着被酒液染红的下唇,像是思索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扶着吧台站起来。
“这灯光照得我太难受了。”
她轻声嘀咕着,然后往昏暗的客厅走。
步履不稳的倩影令福尔摩斯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他绕出吧台,跟在她身后。
她每次喝醉走路都不太稳当,在即将到达沙发的那一刻,阿加莎的脚被地毯绊了一下。
福尔摩斯仿佛早就猜到这一切,他伸手捞了阿加莎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
女孩身上的花香又向他袭来,福尔摩斯叹息,像是问阿加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都捞过你多少回了?你难道不可以小心一点吗?”
“不可以。”
被捞进怀里的阿加莎有些任性地回了他一句,她双手揪着他的衣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看看看。
看了半天,揪着男人衣襟的手松开,阿加莎神色很认真地下了一个结论。
“夏洛克,你没有心。”
福尔摩斯:???
这一晚上,经历的事情着实有点多。
而被阿加莎按上的罪名也不少,譬如说他会把她当成稀罕物做研究,又譬如说他没有心之类的。
福尔摩斯俯首,跟她对视。
“我怎么没有心?”
“你的眼里只有化学实验,只有案子。”
阿加莎的神色很认真,她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他的胸膛,纤细白皙的食指,就那么不安分地在他的左胸膛上点点点,戳戳戳。
“我刚来贝克街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你知道我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第一反应肯定就是要把我捉起来,然后解剖我的大脑,看跟一般人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信奉科学的人,就是认为科学能解释一切的。”
她这么说,倒也没错。
福尔摩斯在此之前,确实认为科学能解释一切。
可现在,他就面临着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
美丽、可爱,又棘手。
“你拿生物碱给朋友尝,就想看这东西会对人体产生什么影响。难怪麦考夫一天到晚都要盯着你,从小到大,你肯定很不让家人省心。”
“不仅让朋友吃生物碱,你还鞭尸。哈德森太太说她知道你鞭尸是为了看能在尸体上留下多少伤痕的时候,都惊呆了。”
巴拉巴拉。
阿加莎数落了一长串过去福尔摩斯令人咂舌的举动之后,做出结论——
“你眼里真的只有化学试验和各种你认为有意思的推论,你没有心,发现我不是阿加莎之后,决定研究解剖我,并不奇怪。”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想说些什么。
可是阿加莎在他胸膛上指指点点的手指没有离开,她的食指抵在他的左胸膛,手指之下,应该就是他心脏所在的地方。
她的食指稍微用力,又戳了一下。
福尔摩斯被她弄得没脾气,伸手将她作乱的手指包起来,“是是是,我没有心。你去沙发坐下,我给你倒点水。”
阿加莎闻言,轻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在沙发上坐下。
福尔摩斯倒了一杯水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整个人都窝在了沙发里,怀里抱着她跟哈德森太太一起去采购的棉麻抱枕。
抱枕上的图案是一个捕梦网,她买回来的时候还很有兴致地跟他科普:捕梦网可以留住好梦,带来好运。
福尔摩斯对这类寓意并不关心,因为跟他的工作没什么关系。
阿加莎看他不以为意的模样,还皱着鼻子埋怨了一句,说他的生活实在太没情调。
他确实并不是一个有情调的人。
情调能带来刺激吗?情调能为他的工作提供帮助吗?
并不能。
福尔摩斯走过去,将水递给阿加莎。
阿加莎将水接过,仰头将那杯水一口气喝光。
微凉的液体并没有缓解她的酒意,她窝在沙发里,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有些失焦。
人有时候需要一点酒意,仿佛这样,现实就能离自己远一点。
阿加莎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跟父亲说再见,是在她去机场前。
那天父亲想送她去机场,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足够独立,不用事事都需要父亲操心。
父亲与母亲离婚后,她跟父亲在国内生活,因为母亲已经缺席,所以父亲并不想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错过太多,但凡周末假期,他需要出差,都会带着她一起。
初中时,有时让祖母陪她一起,有时让家里的保姆阿姨陪她一起。
到了高中,就只带她。
每逢父亲工作,她玩的时候,都要及时把自己的定位发个父亲。
她有时也会嘀咕,烦死了,她能出什么事?
那天她带着行李出门,父亲从房间出来,说要送她。
她只觉得好笑,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跟父亲说:“我已经大学毕业,秋天的时候,就要入学成为一名研究生。爸爸,我不是出门就必须要人陪伴的小女孩,我已经长大。”
父亲眉头皱紧,并不赞同她的话,“即使你已经三十岁,依然是我的小女孩。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长不大。”
国内外有名的心理学家,竟然会说出这样唯心的话来。
她被父亲逗得想笑,但考虑到父亲的面子问题,于是忍住了笑意,附和说道:“是是是,我永远长不大。但这次能让我自己去机场吗?我跟朋友都约好了,不会有事的。”
父亲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行吧。晞晞,一路平安。”
可是她还是没能平安。
她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意外,穿越时空,改变身份,这里人人都叫她阿加莎,知道她是来自阿普尔多尔别墅的的小女佣,从此没有人知道她是迟晞,灵魂来自有着悠久历史的华夏大地。
——不知道父亲现在怎样了?
理智告诉她,没有人能完全规避风险,可是情感却令她无法冷眼看待这些事情。
福尔摩斯将空了的杯子放回去,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阿加莎抱着捕梦网抱枕,神色恹恹地靠着椅背出神。
他走过去,俯身,天灰色的眼睛跟她对视,“在想什么?”
阿加莎眨了眨眼,勉强回神,她怔怔地看着福尔摩斯,忽然伸手揪着他的衣领。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只得顺着她的力道,再靠近一些。
男人低沉的声音放得很轻,语气有些无奈,“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养成这揪人衣领的习惯的?”
阿加莎却不睬他,她甚至往前更凑近了些,将福尔摩斯刚才的问题丢给他——
“夏洛克,你在想什么?”
淡淡的花香,混着淡淡的酒气。
并不令人讨厌,甚至让人觉得这种气味,有些旖旎的感觉。
眼前的女孩,有着精致的眉目,灵魂却是来自百年之后,冷静聪明,狡黠独立。
最关键的,是她离得这么近。
她难道不知道男人有时也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冲动,而且那些冲动与爱情并无关系吗?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她的五官,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阿加莎望着他,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是被我吸引了吗?”
福尔摩斯:“……”
阿加莎的神色很无辜,“你忘了吗?人类的五官会出卖他们的想法。一颦一笑,都是内心的映射。夏洛克,你的眼睛真漂亮,里面写着欲望。”
福尔摩斯:“……”
可是下一刻,阿加莎却松开了他,她抱着捕梦网的抱枕,咬着唇笑,“可是想一想,你的年纪也太大了。我来自百年之后,夏洛克,你要是活到我出生的那天,都能当我的曾曾祖父,是老妖怪了。”
如果说脑海里真的有什么旖念,在听到阿加莎说他能当她的曾曾祖父那一刻,就全部都烟消云散。
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加莎,语气很严肃:“我今年一十八。阿加莎,我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老到能当你的曾曾祖父。”
可是阿加莎已经懒得搭理他,她窝在沙发里,笑着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仿佛已经陷入梦乡。
而那个捕梦网抱枕,依然被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福尔摩斯:“……”
他站直了身体,在沙发前站立了很久,然后认命地
回房拿了一条薄毯子出来,轻柔的盖在她的身上。
他将有捕梦网的抱枕放在阿加莎的身旁,低沉的声音仿若暗夜里响起的大提琴,祝你好梦,迟晞。
那天晚上,阿加莎做了很多梦,梦里光怪陆离,什么都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一楼公寓的沙发上,而在她对面,福尔摩斯正靠着他的扶手椅,那双天灰色的眼睛紧闭着。
对方平缓的呼吸告诉她,他正在睡梦当中。
阿加莎想起昨晚两人在客厅里发生的事情,她的身份来历既然已经揭晓,也没什么必要在贝克街停留。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站起来整理被她弄得凌乱的沙发。
她一有动静,福尔摩斯就已经醒来。
他看向阿加莎,她的一头秀发因为睡觉而披散在身后显得她脸更小,大概是以为醉酒的原因,脸色也有些苍白。
……有种脆弱的美感。
就像水晶。
阿加莎意识到他的目光,转身与他对视。
两人沉默无语,对视了片刻,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柔声跟他说道:“夏洛克,我要走了。”
福尔摩斯一怔,“现在吗?”
阿加莎点头。
福尔摩斯昨晚已经想到阿加莎会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曾经好奇迷惑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解开。”
阿加莎眼眸弯弯,语气很平静,“夏洛克,你曾经欺骗了阿加莎,而我也欺骗了你。如果你不能发现这个秘密,我还会欺骗你一辈子,那样的话,我或许会一直留在贝克街,虽然不跟你结婚,但也要一直以你未婚妻的身份生活。”
“但是现在不行了,我是一个来自百年之后的人。夏洛克,依附于一个男人生活,对我而言,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现在这样也挺好,从此以后,你就是自由自在的名侦探,而我,也不必在你面前伪装些什么。”
年轻的女孩身上的衣裙有些微皱,她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优雅得体,但是她的举止弥补了这些,甚至,她看上去比从前还要美丽迷人得多。
“明天我会登报解除我们的婚约。”
阿加莎平静地说道,“祝你以后一切顺心,所想所念,都能实现。”
醒来之后只说了三个字的福尔摩斯:“……”
事情应该是这么发展的,又好像不应该是这么发展。
福尔摩斯心头没有由来一阵烦躁,他看向那个已经走向门口的背影,她的背影那么纤细,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倒。
福尔摩斯皱了皱眉,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阿加莎。”
阿加莎的身影顿住,却没有回头,她轻轻地叹息一声,语气复杂地说道:“夏洛克,下次再见时,希望你在喊我阿加莎的时候,心里能记得,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迟晞。”
——是东方之晞的晞。
当天下午,当华生从莫斯坦小姐那里回来的时候,阿加莎已经收拾好行李,向他辞行。
翌日大早,华生在伦敦早报上看到了阿加莎刊登的解除婚约启事。
启事所占的篇幅很小很小,非常言简意赅,但是却让人觉得很扎眼——
本人已于某年某月某日与夏洛克·福尔摩斯解除婚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署名是阿加莎·杜兰。
华生:“……”
怎么说,一切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让人连一点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阿加莎在到来伦敦的第一个夏天,搬出了贝克街公寓。
霍格博士的心理诊所在摄政街,阿加莎在牛津街上租了一个公寓,步行到诊所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被鲁卡斯尔先生关了大半年的艾莉丝确诊患上了心理疾病,经常产生幻觉,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经常觉得身边的人要害她。
福勒先生因为未婚妻的病情感到非常痛苦,诚如福尔摩斯所言,水手出身的福勒先生是个坚定的人,心里对未婚妻的爱意始终未减,陪伴着她。
半年的囚禁生活不止为艾莉丝到来心理创伤,还全面摧毁了她的身体。
开了一家诊所的华生,也成了艾莉丝的家庭医生。
为了能让艾莉丝更好地恢复,福勒先生带着艾莉丝到了伦敦暂居。
至于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他们留在了铜榉庄园里。
鲁卡斯尔太太每个月都会带小爱德华到伦敦接受心理治疗,亨特小姐如今在一家私人学校当老师,相当受重视,当校长指日可待。
秋去春来,在阿加莎搬出贝克街半年后,鲁卡斯尔先生被福尔摩斯以数项罪名一并起诉,将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鲁卡斯尔先生残暴冷血,得此下场倒是半点也不冤。”
在华生的诊所内,阿加莎穿着一身简单大方的咖啡色丝绒长裙,坐在沙发上跟华生说道。
而在她的脚边,蹲着一团雪白的玩意儿,像极了一个雪堆,那是原本养在贝克街的宠物鹅大白。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改变很多事情。
譬如华生在阿加莎搬出贝克街后不久,也跟莫斯坦小姐结婚,他如今经营一家诊所,巧得很,诊所刚好也是开在摄政街上。
华生离开贝克街,福尔摩斯彻彻底底变成单身汉,出于大白不是被福尔摩斯的黑暗料理弄死,就是被福尔摩斯的二手烟熏死的考虑,华生将大白带到了他的诊所。
……嗯,现在的大白并不仅仅是一只宠物鹅,它还肩负着为华生看守诊所的重任。
但是这只被委以重任的大白,此刻并没有尽到它的职责,而是窝在阿加莎的脚边。
阿加莎坐在沙发上,在她旁边是一个小笔记本,上面是关于艾莉丝最近病情的记录。
心理都是以生理为基础,华生的诊所和霍格博士的诊所有时会有共同的病人。
由于艾莉丝的生理疾病和心理疾病都比较严重,在霍格博士评估过艾莉丝的情况之后,阿加莎就会去华生的诊所串门。
两个诊所有合作关系,共同的病人在两个诊所的病历相互共享。
华生见到阿加莎,跟她说起鲁卡斯尔先生的判决,是昨天刚出的结果。
这是福尔摩斯的功劳。
除了探案之外,福尔摩斯还是一本行走的大英律法典。
想起福尔摩斯,华生就有些头疼,忍不住跟阿加莎碎碎念——
“自从我们都离开贝克街之后,夏洛克的文件就没整理过了,公寓里哪个角落都是他处理过的旧案的文件。冬天的时候去看他,他在忙一个令三国都束手无策的诈骗案。天哪,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麦考夫去看夏洛克的时候,说夏洛克顶着两个黑眼圈,兴奋地在家里拉小提琴。”
“那个案子结束之后,他又接了个案件去里昂,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他不眠不休高强度工作五天五夜之后,终于在里昂生病了。病得有点严重,华生太太约了跟朋友去英格兰的乡村度假,留我一人在伦敦,于是我赶到里昂去把他接回伦敦。贝克街公寓乱糟糟的,实在不太适合养病,他又不愿意跟麦考夫回家,我只好带夏洛克去找朋友玩。那个朋友是海特上校,是我当军医的时候认识的,他在萨里郡的赖盖特镇定居,见多识广,我想着夏洛克去那里度假,应该会跟海特上校有话聊的。”
阿加莎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华生的话,面上带着微笑,“那夏洛克去了吗?”
福尔摩斯一向不喜欢别人替他安排些什么,如果是华生的话,又另当别论。
这两个人是过命的交情,华生应该是福尔摩斯除了兄长麦考夫之外,唯一信任的人。
华生撇了撇嘴,说:“开始是死活要留在贝克街的,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什么美丽的乡村风光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越是美丽宁静的乡村,在他看来就越是深藏着罪恶。但我说服了他。”
阿加莎:???
阿加莎很好奇华生是怎么说服福尔摩斯的。
华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跟阿加莎说:“福尔摩斯这段时间很沉迷于研究东方的文化和武器,海特上校有一间武器房,里面收藏着各种各样来自东方的武器。”
事实上,华生跟福尔摩斯只在赖盖特镇住了三天,而就在这三天的时间里,福尔摩斯居然还在赖盖特镇里破了一桩小案件。
“我的本意是想让他远离工作,谁知他到了赖盖特镇,居然也掺和到当地的案件去。”
华生忍不住感叹,“他一遇到案子,就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什么病都没有了似的。”
这样的结果,阿加莎并不意外。
她笑着跟华生说:“华生医生,你看麦考夫都没打算将他从贝克街带走,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夏洛克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你将他带到任何地方,他都能给自己找事。”
华生:“……”
华生承认福尔摩斯确实很会给自己找事,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将福尔摩斯从贝克街带走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对。
福尔摩斯生病的时候,并不在伦敦,而是在里昂的一个宾馆。
华生接到电报连忙赶去,当时福尔摩斯正在医院里,还好症状并不算严重。
一路奔波的华生将人带回贝克街公寓,帮福尔摩斯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在一堆文件里翻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应该是去年春天在埃克塞特拍的,英格兰的乡村,蓝天白云,一片粉色的花海,穿着素雅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花丛中。
花间一回眸,清艳无双。
——那是阿加莎在达特穆尔庄园的留影,美得令人过目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