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装作没听见。
鲁卡斯尔太太看着客厅里一屋子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医生出身的华生见到瘦到不成人样的艾莉丝·鲁卡斯尔时,愣了一下,随即顺从自己内心的感受,主动帮艾莉丝·鲁卡斯尔做了简单的检查。
亨特小姐在跟福尔摩斯说今晚发生的事情。
阿加莎则是跟鲁卡斯尔太太移步到二楼的儿童房,小爱德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打雷都吵不醒的程度。
鲁卡斯尔太太坐在床边,她脸色发白,呼吸不稳。
今晚的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估计,托勒太太和福勒先生想暗度陈仓将艾莉丝带走的事情她本可以装作不知情,因为鲁卡斯尔先生不在家,托勒先生又是个酒鬼,福勒先生有本事进来,她一个弱女子当然没本事阻止。
她预计过的结果应该是福勒先生在鲁卡斯尔先生不在的情况下将艾莉丝带走,而托勒夫妇虽然有失职的地方,但他们对铜榉庄园的事情知道得太清楚,鲁卡斯尔先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从头到尾,她在这件事情里都不会有任何的过错。
而现在,托勒先生养的藏獒被阿加莎和福尔摩斯打死了,福勒先生登堂入室,那个看上去像是医生的华生先生正在帮艾莉丝检查身体,托勒太太除了泡茶还去厨房准备点心给他们!
而她,身为铜榉庄园的女主人,因为没有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显得她像是这一切的策划者似的!
她该要怎么像鲁卡斯尔先生交代?
鲁卡斯尔太太心乱如麻,她甚至想不到要大声怒斥阿加莎和亨特小姐自作主张,擅闯辅楼,导致了这一切祸事。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明天将要面对鲁卡斯尔先生的质问,身体就忍不住轻颤。
阿加莎打量着鲁卡斯尔太太的模样,看得也有些心惊,因为鲁卡斯尔太太看上去虚弱得快要晕倒了。
“鲁卡斯尔太太。”
阿加莎半蹲在鲁卡斯尔太太的跟前,湛蓝色的双眼尽是关怀,“你是在害怕吗?”
“我、我……”
鲁卡斯尔太太说不出话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阿加莎不得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放柔了声音,“鲁卡斯尔太太,你听我说,我知道你遭遇了很多事情无法说出来,但是你心里知道那些事情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也不是爱德华应该承受的。你虽然不敢直接反抗鲁卡斯尔先生,但你不是一直在想办法吗?”
霍格博士只见了鲁卡斯尔太太一面,跟她和爱德华谈过之后,就跟阿加莎说这位年轻的妈妈在向他们发出求救的信号。
她当时觉得有些荒谬的,求助是一回事,求救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她现在觉得,鲁卡斯尔太太在某个意义上来说,确实在求救。
一直饱受丈夫的控制和虐待,鲁卡斯尔太太其实已经宛若惊弓之鸟,但她还是试图帮助艾莉丝·鲁卡斯尔,想让小爱德华养成健康的性格。
阿加莎不知道鲁卡斯尔太太结婚七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多少事情,但从小爱德华在被催眠时所透露的,已经足以让阿加莎知道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既懦弱又善良,既顺从又反抗,十分矛盾。
但阿加莎觉得鲁卡斯尔太太是想摆脱丈夫的控制的,只是没有办法。
否则,她不会为了爱德华写信给霍格博士,也不会发现爱德华的抽屉里死去的幼犬之后,向霍格博士发出紧急电报,希望霍格博士能到温切斯特来。
“鲁卡斯尔太太,你难道不是一直在等待有人发现你的遭遇,希望有人能帮你吗?”
阿加莎轻柔的声音在鲁卡斯尔太太的耳畔响起,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对方,
年轻的女孩仿佛有一双世界上最动人的眼睛,既温柔又真挚。
“我知道今晚的一切都超出了你的估计,但你不必为此而感到害怕。你听说过福尔摩斯先生的事情吗?”
鲁卡斯尔太太轻轻摇头。
阿加莎脸上露出微笑,“他是一个非常有正义感的人,曾经帮助过很多人,也帮过一个曾经年轻的太太指控她的丈夫,让她丈夫的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
鲁卡斯尔太太:“……”
阿加莎望着她,鼓励说道:“他很厉害的,全英国的律师或许都不如他精通英国的法律。你丈夫的所作所为,不需要你多详细叙述,相信他已经从亨特小姐和福勒先生的话里猜得八九不离十。只要你愿意配合,你和爱德华的下半生都不必活在鲁卡斯尔先生的阴影下。”
鲁卡斯尔太太怔住,她仿佛已经没有退路,而阿加莎的话也太令人心动了。
她望着阿加莎,怔怔地流下眼泪,颤声问道:“杜兰小姐,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们吗?”!
鲁卡斯尔太太的本名叫莉莉丝·弗朗斯,认识鲁卡斯尔先生的时候,刚满二十岁。
那时她和父亲一起住在温切斯特黑天鹅旁的一个小屋里,父亲是黑天鹅宾馆的大堂经理。
认识鲁卡斯尔先生的时候,她的父亲刚好染上重病,那时鲁卡斯尔先生的妻子也生病了,他们在医院里认识。
那时还不是鲁卡斯尔太太的年轻小姐得知自己父亲身染不治之症,难过得不能控制自己,是还是陌生人的鲁卡斯尔先生伸出援手,帮助了她。
她知道鲁卡斯尔先生是铜榉庄园的主人,也一直记得来自鲁卡斯尔先生的善意。
一年后,鲁卡斯尔先生的妻子去世下葬的时候,恰逢她去墓园祭拜父亲。
莉莉丝在墓园外遇见了鲁卡斯尔先生,得知他的妻子去世,留下他与一个十二岁的女儿。
男人面容憔悴,语气沉痛:“我的太太病得太严重,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将她从死神的手里夺回,只留下我和年幼的女儿相依为命。可怜的艾莉丝,从此再无母亲的照顾与疼爱。”
她那时看到男人悲痛欲绝的神情,甚至还有些羡慕已经长眠在墓园里的女人。
鲁卡斯尔先生问她如今在干什么事情,得知她在黑天鹅宾馆里当一个打印员后,有些难过地说道:“虽然生活得有些艰辛,相信你的父亲在天有灵,会为你骄傲。如今能靠自己活着的小姐,并不多见。”
忽然得到男人的赞赏,莉莉丝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她常常在黑天鹅宾馆附近偶遇鲁卡斯尔先生,男人身材有些微胖,但是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有种憨憨的富态感,而且他表现得非常和善。
她和鲁卡斯尔先生慢慢地熟络起来,他既像兄长又像父亲,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鲁卡斯尔先生向她求婚,是在平安夜的晚上。
那天夜里,仿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只有她孤零零地在曾经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在屋里,孤单影只。
那天夜里,鲁卡斯尔先生带着还不到十三岁的少女艾莉丝去看望她,跟她说艾莉丝需要一个母亲,而他需要一个可以陪他度过余生的妻子。
她对鲁卡斯尔先生一直有好感,也曾想象过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太太。
在她年少的岁月里,似乎太过容易被人看穿被人打动,那天鲁卡斯尔先生带着女儿向她求婚,而脸上尤有稚气的少女也微笑着跟她说:“莉莉丝,希望您能成为铜榉庄园的一员,这样,我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听到艾莉丝的话,看向鲁卡斯尔先生。
鲁卡斯尔先生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看向她时,目光又充满了温柔。
莉莉丝控制不知心中的感动,当场抱紧了少女,“谢谢你,艾莉丝。我愿意与你的父亲结合,给你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于是,她成为了铜榉庄园的女主人。
她以为自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实却给了她一巴掌。
铜榉庄园远离城市,诺大的庄园里除了鲁卡斯尔先生和艾莉丝,只有一对夫妻在庄园里当仆人。
当她与鲁卡斯尔先生结婚之后,从前对她态度友好的继女艾莉丝变得十分疏远,托勒夫妻也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对她态度冷淡。
而原本对她无微不至的鲁卡斯尔先生,开始表现出严重的控制欲。
鲁卡斯尔先生要求她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起床,起床后要去客厅布置餐桌,再去陪艾莉丝读书……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进行,稍有偏差,鲁卡斯尔先生就会勃然大怒。
至于晚上,鲁卡斯尔先生在□□上表现出严重的虐待倾向。
她为此一度陷入绝望,想要逃离一切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怀孕后,鲁卡斯尔先生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他的控制欲虽然还是很强,却再也没有虐待过她,小爱德华出生后,鲁卡斯尔先生非常高兴,说这个孩子将会是他的继承人,希望她以后事事以小爱德华和他为重,她以为一切都会过去。
可是事情并没有过去,鲁卡斯尔先生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折磨她。
一旦小爱德华苦恼不满,鲁卡斯尔先生就会大发雷霆,将她拉进房里,拳打脚踢。
他握着艾莉丝应得的财产,却对她不闻不问。
在爱德华四岁的某天,小爱德华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幼猫,他将小猫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鲁卡斯尔先生见了,却冷冷一笑,他大步走到小爱德华跟前,将他怀里的幼猫抢下,他当则着孩子与莉莉丝的面,将幼猫掐死。
小爱德华吓得嗷嗷大哭,拼命往母亲的怀里钻,寻求庇护。
可是鲁卡斯尔先生却将他从母亲的怀里夺走,他像是揪着一只小鸡似的揪着年幼的稚儿,冷笑道:“我最讨厌这些小东西,你是我的孩子,理应像我,否则以后怎么继承我的一切?”
从此,小爱德华时不时被鲁卡斯尔先生带走,说他要亲自调|教这个孩子。
鲁卡斯尔太太曾经想过要带着孩子逃走,可是太难了,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在外面流浪,即使能摆脱鲁卡斯尔先生,也难以生存。
她没办法,平日只好尽量注意小爱德华和鲁卡斯尔先生的需求,能满足他们的尽量满足,她的心神都放在这对父子身上,希望鲁卡斯尔先生心情保持愉快,希望小爱德华尽量别闹脾气,这样小爱德华就能少经受一些折磨。
可是她一再的隐忍并没有为孩子争取到什么,鲁卡斯尔先生显然以将小爱德华调|教成第二个自己为乐。
最令莉莉丝崩溃的事情是半年前艾莉丝向父亲提出要结婚,她一旦要结婚,就意味着她要拿回母亲留给她的遗产。
鲁卡斯尔先生愿意答应艾莉丝的婚事,但要求艾莉丝签署一份放弃遗产的文件,艾莉丝不愿意,鲁卡斯尔先生就将她关了起来。
把艾莉丝关起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令鲁卡斯尔太太为之心惊,她很害怕自己的孩子以后也会成为一个毫无人性的人,于是萌生了求救的心。
可是……她能向谁求助呢?
直到两个月前,她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霍格博士的报道,看到关于埃克塞特警察厅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的作案者的描述,她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当我写出第一封信的时候,并没有想过霍格博士会给我回信。”
鲁卡斯尔太太的眼里含着泪水,她望着阿加莎,哽咽着说道:“杜兰小姐,你无法想象我度过了一段怎样的岁月。当我看到来自霍格博士的回信时,心里是怎样的感觉。”
她本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在得到回应之后,她再也无法坐以待毙。
她总得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也得为那个关在辅楼里无辜的小姐想一想。
鲁卡斯尔太太捂着脸,泪水从她的指缝流出,“我做梦都想摆脱鲁卡斯尔先生,可我的能力微薄,无法与他抗衡。我希望能到别人的帮助,却害怕还没得到帮助的时候,就已经触怒了鲁卡斯尔先生,落得像艾莉丝一样的下场。”
鲁卡斯尔太太的遭遇令阿加莎感到难过,同时,她也感到高兴。
在鲁卡斯尔先生的淫威下,鲁卡斯尔太太也并没有失去她善良的本性,她还想默默地帮助艾莉丝,她也在寻求拯救小爱德华的方法。
“鲁卡斯尔太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加莎温柔地轻拍着鲁卡斯尔太太的肩膀,“鲁卡斯尔太太,苦难的尽头,会有美好的新生活等着你。只要你愿意,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会很乐意为你指控你的丈夫。”
鲁卡斯尔太太不太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杜兰小姐,我不敢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好心人。”
“为什么不相信?”
阿加莎脸上带着微笑,她没有试图说服鲁卡斯尔太太什么,只是跟她说:“与其在这里怀疑,不如你亲自去见福尔摩斯先生。鲁卡斯尔太太,相信他会愿意向你和鲁卡斯尔小姐伸出援手的。”
阿加莎站了起来,转身走向儿童房的门口。
房门打开,她就看到福尔摩斯站在门前,手顿在半空中,那是一个要敲门的手势。
阿加莎看到他,微微一怔。
福尔摩斯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亨特小姐和福勒先生已经告诉我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鲁卡斯尔先生对亲生女儿所做的的恶行,足以让他在陪审团面前无地自容。”
阿加莎:“他的恶性并不止于此。”
“我知道,所以我特地来问你,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是否需要我为她做些什么。”
以福尔摩斯之能,早就能从那几人的只字片语里推出亨特小姐到来铜榉庄园的前因后果。
不仅如此,他也知道鲁卡斯尔太太结婚后的悲惨生活。
一个年轻的太太和年幼的孩子长期被没有人性的虐待狂控制,这样的人应该活在地狱。
福尔摩斯的脸色凝重,沉声说道:“只要鲁卡斯尔太太愿意,我可以让鲁卡斯尔先生余生都活在监狱里。”
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往旁边走了两步,对福尔摩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福尔摩斯先生,鲁卡斯尔太太会感激你今夜所做的一切决定。”
鲁卡斯尔先生没想到自己离开铜榉山庄两天的时间,家里竟然变了天。
从伦敦风尘仆仆赶回铜榉庄园的鲁卡斯尔先生在进门的刹那,就已经被温切斯特警察厅的警探捉了起来,他将会面临蓄意谋杀等多项罪名的指控。
福尔摩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礼貌地跟温切斯特警察厅的警探说道:“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我是鲁卡斯尔太太和艾莉丝·鲁卡斯尔的代理人,全权为她们处理这起案子的有关事宜。”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声在警探届如雷贯耳,温切斯特警察厅的警探得知眼前这位高瘦的男人就是福尔摩斯之后,态度更加恭敬谨慎。
“福尔摩斯先生,请您放心。温切斯特警察厅会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您的两位委托人曾经受到过的不公,法官和陪审团也会还她们一个公道。”
鲁卡斯尔先生被温切斯特警察厅的警探带走后,鲁卡斯尔太太抱着年幼的儿子痛哭失声,连声向福尔摩斯和阿加莎道谢。
阿加莎扶着鲁卡斯尔太太,柔声说道:“鲁卡斯尔太太,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善良和勇敢,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做的这些,只是举手之劳。”
“杜兰小姐,你和福尔摩斯先生的举手之劳,对小爱德华和艾莉丝而言,如同再造之恩。”
福尔摩斯看了看鲁卡斯尔太太,又低头看向站在鲁卡斯尔太太身旁的小男孩。
阿加莎说这个小男孩的性格有严重的问题,如果不及时干预,日后极有可能会成为被警方送上绞刑架的一员。
个子矮矮的,头有点大,跟姐姐一样长着一头漂亮的栗色头发。
小男孩眨巴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瞅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小男孩稚气的声音响起,“我没病,以后也不会被送上绞刑架。”
福尔摩斯:“……”
阿加莎说的对,这个小家伙聪明得有些吓人。
福尔摩斯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发丝柔软得不可思议,连带着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福尔摩斯:“当然,你是这么聪明又勇敢的小男子汉,不会做出令母亲伤心的事情。”
小爱德华一怔,看向鲁卡斯尔太太。
鲁卡斯尔太太已经不再哭泣,看向他的眼里盛满了温柔和慈爱。
小男孩忍不住向母亲露出一个笑容,过去母亲总是暗中哭泣,他问为什么,母亲总是不说话。
但是他知道,从今日开始,母亲将不会暗中垂泪,那些令人感到恐惧和痛苦的存在,已经消失,他们会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有着美好而光明的未来。
鲁卡斯尔先生被温切斯特警察厅的警探带走后的傍晚,阿加莎和福尔摩斯一行人赶回伦敦,跟他们同行的,还有福勒先生和艾莉丝·鲁卡斯尔。
华生已经帮艾莉丝·鲁卡斯尔做过简单的检查,发现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长期的营养不良令她患有贫血,曾经的脑膜炎也为她带来了许多后遗症,最关键的是长期被囚禁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她只有很短的时间内可以保持清醒,其他大多数时间都处于神智错乱的状态。
华生推荐福勒先生去他从前曾经工作的医院为艾莉丝·鲁卡斯尔做一个系统的检查后,再做其他打算。
“福勒先生,巴茨医院里很多医生曾经与我共事过,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不要客气。”
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妻的遭遇令人同情,华生只希望自己从前在巴茨医院工作时结下的人缘,能帮到他们。
“华生医生,您和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帮助了我们很多。”
福勒先生向华生深深鞠了个躬,然后向福尔摩斯和阿加莎示意,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跟几人说道:“我知道艾莉丝的情况并不乐观,但我并不会因此而沮丧。对我而言,最艰苦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只会越来越好。”
说完,他再向三人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上马车离开。
阿加莎目送马车走远,她一路上话都不多,仿佛有什么心事。
华生察觉到阿加莎的异常,“阿加莎,在想什么呢?”
阿加莎回过神来,跟华生说:“我在想艾莉丝·鲁卡斯尔。”
华生:???
福尔摩斯看了阿加莎一眼,徐声说道:“是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吗?那位福勒先生是水手出身,很能忍耐,对艾莉丝也情深不移,相信他会用心照顾艾莉丝的。”
福尔摩斯又说:“你不是已经让他尽快去找霍格博士了吗?艾莉丝的情况应该不会太差。”
“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阿加莎的语气有些惆怅,“心理疾病的发病原理本来就十分复杂,艾莉丝被关了半年多,她其实早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有的人得了心理疾病,很快就好了。
而有的人,终身都难以恢复。
艾莉丝的情况到底怎样,还需要霍格博士评估之后才能下定论。
而且艾莉丝目前面临的也并不仅仅是心理上的问题,半年前囚禁已经全面摧毁她的健康。
身体上的病尚且不容易康复,更别说是心理上的病。
不管怎么说,艾莉丝能从铜榉庄园离开,已经是幸运。
阿加莎没再想艾莉丝的事情,折腾了两天,她身心都觉得有些疲惫。
与英格兰的故都温切斯特相比,伦敦的风都显得有些喧嚣,令人无法平静。
阿加莎将被风拂起的碎发撩到耳后,跟福尔摩斯说:“感觉好累,我们回去吧。”
旁边的华生听了,没好气地斥责,“你从前天决定要去桐榉庄园开始,就没好好休息。昨天清晨就赶火车到温切斯特,事后又去桐榉庄园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能不累吗?”
阿加莎乖乖让华生训话,没顶嘴。
华生看着她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看到阿加莎开枪的那一幕,反差太大了,以至于他一时间不太适应。
拿阿加莎当不谙世事的女孩显然不合适,这趟桐榉庄园之行,令华生感觉过去那个甜美可爱的女孩仿佛梦幻泡影,一戳就碎了。
华生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阿加莎,可是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阿加莎。
阿加莎抬眼,湛蓝色的眼睛直视华生,她脸上带着微笑,声音轻柔,“华生医生,为什么不说了?”
华生:“……”
华生沉默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因为感觉有些话我没必要说。”
“为什么没必要?”
阿加莎并没有觉得生气或是怎样,她觉得华生此刻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只有福尔摩斯。
阿加莎跟华生说道:“华生医生,对你来说,阿加莎从来就是阿加莎,我没有隐瞒过什么。那天夜里你拿手枪上来给我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的枪法不差的。”
阿加莎确实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当时半信半疑。
阿加莎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她没有跟华生说太多,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遇到危险我是足以自保的。”
华生沉默了下,随即释然。
是他过去一厢情愿地将阿加莎想象得过于单纯,到底是米尔沃顿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孩,或许容易在感情上一头热,但绝非是蒙昧无知的少女。
再说……一心想完成案子的福尔摩斯摆弄人心很有一套。
只要福尔摩斯愿意,这世上没人能拒绝他。
华生想通了之后,倒也没再纠结。
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跟阿加莎说:“知道你有本事,以后可以少些为你操心了。”
阿加莎看着华生释然的神色,松了一口气,心想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让华生为她操心了。
就在她和华生说话的功夫,福尔摩斯叫了一辆马车。
几人上了马车之后,一路无话,直奔贝克街。
阿加莎从昨天清晨开始,几乎都是连轴转,昨晚更是彻夜未睡,到了贝克街公寓,感觉体力已经透支到极致。
她没跟福尔摩斯和华生去一楼,直接回到三楼洗漱过后,倒床就睡。
再次醒来到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点了煤灯看手表,晚上九点。
她这一睡就是四个小时,不知道一楼的两位男士回来之后有没有休息。
阿加莎心理琢磨着,从床上爬起来,换了一身休闲的连衣裙到一楼。
开门的是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见到她,并没有太意外,他让出位置让阿加莎进门,“约翰去找莫斯坦小姐了,今晚不会回来。”
阿加莎走进屋里,“哦”了一声,她毫不意外地闻到满室的烟味。
福尔摩斯去将窗户打开通风。
阿加莎却阻止了他,“没必要,这会儿伦敦的空气并不比你的烟雾更新鲜。”
福尔摩斯:“……”
阿加莎走过去,发现她平时用的笔记本放在福尔摩斯常坐的扶手椅前的茶几上。
笔记本是打开的,上面有她做过各种各样的笔记,还有她不经意随手写下的……母语。
阿加莎的目光从笔记本上收回,看向福尔摩斯,福尔摩斯绕进吧台,在身后的酒柜上挑了一瓶红酒。
他穿着紫色的翻领休闲衬衫,衣袖挽起几道,露出小臂精壮的肌肉线条。
天灰色的眼睛深邃,目光沉静。
他慢条斯理地将红酒打开,拿出两个高脚杯,将紫红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推了推其中一个高脚杯,看向阿加莎,微笑邀请——
“杜兰小姐,要来喝一杯吗?”
福尔摩斯的声音低沉,向她发出邀请的时候,语气却变轻。
阿加莎站在客厅,看了看扶手椅前方茶几上的笔记本,又看向福尔摩斯,最后目光落在吧台的玻璃瓶上。
瓶身厚重,还有花纹。
阿加莎缓步走过去,跟福尔摩斯隔着吧台相对而立,她伸手触碰玻璃瓶。
白皙的手指在神色玻璃瓶的映衬下,像是白玉似的,末端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
阿加莎酒量不太好,也不懂酒,她碰了碰瓶身,轻声问:“这是什么酒?”
福尔摩斯:“产自法国的葡萄酒,是麦考夫送给我的。”
说起麦考夫,阿加莎脸上不由露出笑容,“他是个好兄长。”
福尔摩斯不置可否,两个高脚杯,一个倒了大半,一个却只倒满了杯底。
福尔摩斯将只满了杯底的高脚杯推向阿加莎,“敢喝吗?”
这有什么不敢。
阿加莎抬眼,跟福尔摩斯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她并没有躲避福尔摩斯的目光,甚至,有种不小心被黏住,无法移开的感觉。
她坐在旁边的高脚椅上,接过杯子。
紫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底摇晃,旁边壁灯迷离的灯光照下,令她有种像是在做梦的感觉。
她问福尔摩斯:“这酒容易醉吗?”
福尔摩斯:“还行,不是烈酒。”
但对酒量不好的阿加莎来说,是挺容易醉的,所以他只给阿加莎倒满杯底就没有再倒。
稍停了下,他又问阿加莎:“你想醉吗?”
阿加莎摇头,“不想。”
她坐在高脚椅上,一只手拿着杯子漫不经心地晃着,福尔摩斯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言语有时太过苍白,根本无法将人的心情表述。
阿加莎想着铜榉庄园一行的结果,如今细想,其实她也有莽撞的地方,但所幸不管是艾莉丝还是小爱德华,都脱离了鲁卡斯尔先生的控制。
阿加莎端着酒杯,跟福尔摩斯的杯子碰了一下。
福尔摩斯扬眉,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为什么?”
阿加莎微笑,将杯底的那点酒一饮而尽,“为铜榉庄园所有的事情。”
说起铜榉庄园,福尔摩斯就不免想到阿加莎开枪的那一幕,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喝着酒,夸奖道:“你有一手好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