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江会会三个字。
这个名字和他方才看见的那张脸重叠,不知为何,他将碎片捡起来,拼凑在一起,带来打印店重新打印。
他们过来时,隔壁店一片狼藉,老板在收拾桌椅。
孙矩嫌弃的摇头感叹:“穷乡僻壤出刁民,这破地方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周晋为没说话,他将那堆拼凑好的碎片递给老板,询问能否复原。
老板看了一眼,点头说可以。
孙矩好奇他这番举动。这人可不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
直到他凑过去,看见上方的江会会三个字,以及旁边那张二寸黑白证件照时才算明白。
穿着校服的少女,梳了个简单的高马尾,哪怕是这种打印出的低像素黑白照,依旧能够清楚的辨认出她优越小巧的五官。
巴掌脸,瑞凤眼,小琼鼻。
一看就是那种十分典型的乖乖女。
孙矩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清心寡欲的周会长好这口。”
周晋为眼神极冷,睨了他一眼,后者立马被吓的闭口不言。
打印机开始运作,微响的轰鸣声。
几乎与此同时,他听见店外不远处的座椅旁。
传来少年带着笑意的询问声:“我帅还是周晋为帅?”
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的对话中,周晋为眉头微皱,回首看向声源处。
那张泛黄老旧的桌椅,少女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回答。
“你帅。”
周晋为沉吟稍许,收回视线。
恰好打印结束,老板将复印件递给他。
他接过,看见上方的照片。和说话的少女有着同样一张清丽乖巧的脸。
确认他的伤全部包扎好后,江会会终于放心,这才从他肩上接过书包,回了家。
她家在一处十分老旧的居民楼里,还是因为几十年前她爸妈在附近的烧瓷厂工作,分配到的员工单位。
后来工厂倒闭,但这些居民楼留了下来。只是过于窄小了,五十平不到。分成三室一厅。
江会会的房间仅仅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刚好够她人宽的书桌。
她回到家时,江满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手里还拿着新买的玩具。
看到江会会了,直接拿起手边的橘子皮朝她砸了过来:“喂,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是想饿死我吗?”
小家伙看着十来岁的模样,却异常跋扈,对她呼来喝去。
江会会被橘子皮砸中,不敢吭声。她要是还了手,到时候他去向妈妈告状,最后又是她挨骂。
她放下书包:“路上碰到点事情。你怎么从舅舅家回来了?”
“舅舅舅妈在吵架,我嫌烦。”
他吩咐她赶紧去做饭,他饿了。
江会会迟疑了一瞬:“你今天去外面吃吧,我作业还没写。”
他眉头一皱:“做个饭需要花你多长时间?还有你那作业写了也没用,你考上大学家里也没钱给你读,那是留给我的,你还不如早点辍学去打工。”
周宴礼进来时,正好看到他一脸嫌弃地伸手去扯江会会的书包。要把她书包里的东西全抖落出来。
周宴礼眉头一皱,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人给踹飞了。
“你他妈干嘛呢,操!”
弟弟被踹懵了,捂着后脑勺眼冒金星,看清来人后,快一米九的大高个,肩宽腿长。
自己刚到他腰那儿。
他窝里横,不敢说话,差点没哭出来,甚至想找江会会帮忙。
“你……你谁啊,怎么在我家?”他颤颤巍巍的问。
周宴礼指着他的鼻子警告:“嘴巴给老子放干净一点。”
他被吓哭了,颤抖着点头:“知……知道。”
周宴礼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气,又照着他脑门来了一下:“妈的!”
江满捂着额头嚎啕大哭:“我都答应你了,你怎么还打我?”
周宴礼嫌烦,让他别哭了:“哭一次老子揍你一次。”
他立马不哭了。
周宴礼打量了下四周,家徒四壁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以前倒没听说过外公家这么穷,这家具旧的像是从那个墓里挖出来的老古董。
墙体都泛黄了,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斑驳。
周宴礼在沙发坐下,大马金刀翘着二郎腿,指使江满,“倒杯茶去。”
他不敢拒绝,怕又挨揍,乖乖去倒了茶。只是倒完之后往里加了点料。
——吐了口口水过去
刚把茶端出去,递给周宴礼,后者接过后直接照着他脸上泼。
然后单手拎着他,打开窗户把人往外放。江满双脚悬空,所有支撑都来自于周宴礼那只手。他臂力强的吓人,丝毫不觉得费力。
江满吓到尿裤子,他家在八楼,摔下去不死也残了。
周宴礼警告他:“再有一次,我让你死了也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这个恐吓非常直接有效,江满一点脾气都没了,就差没尿着裤子给他下跪。
刚才飞扬跋扈欺负江会会,这会反过来和她寻求帮助:“姐,你不能不管我。”
姐?周宴礼眉头微挑,有点惊讶,问江会会:“他刚才喊你姐?”
江会会点头,欲言又止:“他是我弟弟,叫江满。”
周宴礼看着面前这个矮胖小子,他怎么不记得他还有个舅舅。
外甥揍舅舅,也算是逆反天罡了。
不过这矮东西也活该,谁让他欠揍。
周宴礼懒得理他,把他扒拉开,让他长得矮就别乱走:“我怕我一个没注意给你踩死了。”
话说完,他把书包放下,看着江会会,问她:“我今天睡哪?”
后者一愣:“你要在我家住?”
他反问:“不然?”
“可……”江会会脸色为难,虽然他帮了自己,他们还是同学。可到底只是今天才见面的陌生人,怎么能随便把人带回家呢。
“你不是有钱吗,你可以先去住酒店,那里的环境比我家要好。”
周宴礼的脸瞬间就垮下来:“连你也不要我了?”
江会会一愣:“啊?”
周宴礼眼睫垂着,遮了眼底情绪。
他语气散漫,带着几分无所谓的洒脱:“行,小爷也不稀罕。”
他不再多说一句废话,捞起沙发上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开门走了。
哪怕他表现的再洒脱,可江会会还是察觉出了他的低落。
尤其是他刚才那个表情。
江会会摇头,打消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说,让陌生人住在家里都不安全。
她又去看旁边的江满,他明显对周宴礼的惧怕未消,生怕他又杀个回马枪来,这会儿也不敢对江会会不礼貌了。
就是有些愤懑,问她从哪儿找来的保镖。
江会会解释:“不是保镖。”
江满不信:“不是保镖他那么帮你?还帮你打我。”
他为什么要帮她。早上帮她赶跑了那些不良女生,在校外又帮了揍了那些总是骚扰她的小混混。刚才更是揍了江满替她出气。
江会会想到他说的,她是他妈妈,他是她儿子。
这人……脑子该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入了夜之后,江会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是揣揣不安。
周宴礼的口音不像本地的,他应该是刚转来这边没多久。如果他真的没地方去的话,这么冷的天气,他还把自己的外套给卖了。
身上就穿着一件卫衣。
万一冻死街头了怎么办?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
江会会最终还是决定穿上衣服出去找人,哆哆嗦嗦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儿。
周围黑乎乎的。
好不容易找到有光亮的地方,她大步走过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那里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
她迟疑了一会,刚要过去,就看见里面出来一个人。
穿着黑色冲锋衣,头发清爽碎短,路旁的顶灯由上照下来,都寻不到他脸部的丝毫短板。
高挺的鼻,细长微挑的眼,他低头拆开手中那个盒子的塑料薄膜。
江会会这才看清他在店里买的是什么。
——烟和打火机。
他站在那里,身材挺拔修长,像一棵自有风骨的雪松,周身气质清清冷冷。
他点燃那根烟,吐息抬眸时,对上江会会的视线。
江会会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周晋为。
后者微抬下颚,眼睫低垂,那双深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居然有抽烟的陋习。
再一次被自己看见。
江会会心如雷捣:“这次我……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他没说话,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将其揿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内。修长手指掐着烟盒。
他朝她走过来。
江会会切身体会到那种由人带来的压迫感是怎么逐渐变大的。
他离她越近,她就越觉得身子沉重如铁。
想逃也逃不了。
直到他停下,站在她面前。
江会会抬眼,只能看见他的毛衣领口,穿在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冲锋衣里面。
他的脖颈修长白皙,锁骨旁有一粒细小的痣。
说话时,喉结上下滑动,带着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性感。
“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大约是刚抽过烟,他的声音微微嘶哑。
江会会声音颤抖,即使害怕,也不敢不答:“我朋友……不知道去哪了,我不放心,就出来找他。”
“哦。”他点了点头,询问她细节,“在哪不见的,长什么样?”
她抬眸,愣住:“啊?”
“两个人效率高一点。”他语气很淡,“我帮你一起找。”
第5章 第五时间
江会会没想到他会提出帮忙,愣了好一会儿,手指捻着衣角,有些不安又有些局促。
但现在紧要的事情是先把周宴礼找到,多个人,找的更快一些。
这么冷的天,他身上又穿的那么单薄。
于是江会会稍加思索,开始描绘他的五官特征。
“眼睛是细长的桃花眼,大概像你这样。鼻子很挺,和你的很像,身高也和你相仿,然后皮肤白,和你也……”
她越说,声音就越小。
怎么感觉,周宴礼和周晋为这么像。
对方垂眸,安静等她说完,眼神还是平静的。
江会会想起他二人今天还见过面,声音愈发弱了:“你们今天见过的,就是那个……喊你爸的。”
周晋为眼眸微眯,似在回忆。
片刻,想起来,他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
他又问:“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语速也慢。可夹杂着冬夜的寒冷,以及香烟熏蚀后的哑,江会会有种不敢不回答的惧怕。
“他……他是我朋友,他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他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她的原话,“所以你打算找到他,之后呢?”
江会会愣住了,对啊,找到他之后呢,难不成让他去自己家里住?
她低下头,闷声说:“先找到再说吧。”
爸爸在外工作,妈妈也住在雇主家,今天家里只有弟弟和她。
看弟弟今天被吓成那样,估计也不敢胡乱告状。
如果周宴礼实在没地方去的话,她收留他一晚其实也可以的。
她思考问题时情绪全放在脸上,心里想的什么,都会在脸上显示出来。
周晋为眉头微皱:“这么信他?”
江会会一愣,思绪被打断,有些茫然:“啊?”
周晋为没说话,心中无端烦闷。
捏皱了手中的烟盒,随后将它放进外套口袋中。
“走吧。”
他的腿太长,随便一步抵得上江会会两步,她跟过去:“可是能去哪里找呢,这里黑乎乎的,到处都……”
原本心里还想着,今天可能要找很久,结果话还没说完,他们的脚步齐齐停下。
街对方的马路旁,只穿了件卫衣的周宴礼坐在路边,冻的瑟瑟发抖。
晚上气温很低,经常有流浪猫狗无声无息的冻死在街头。再晚一点,恐怕他就能成为那些流浪猫狗之一了。
江会会急忙过去,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很冷吧。”
少年愣住,抬眸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明显看到他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喜悦,可下一秒他就挪开视线,冷冰冰的拒绝她的好意:“不用你管。”
周晋为闻言,去握她的手腕:“走吧。”
江会会:“可是他……”
“他说了,不用你管。”他是一个看上去没什么感情的人,包括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冷静的有些可怕。
江会会被他牵着朝反方向走,视线却还放在周宴礼身上。
后者因为周晋为的出现,而有些惊讶地站起身,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们两。
江会会见他冻到发白的嘴唇,最终还是挣开了周晋为的手,走到周宴礼跟前:“待会只会更冷,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最低气温有零下八度,你穿这么点在外面,会冻死的。”
他移开目光,语气生硬,像是赌气:“就算冻死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江会会和他服软:“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你帮了我我还……”
周宴礼很好哄,一哄就好。
他终于肯正眼看她了,“你真觉得自己错了?”
江会会一脸认真:“真的错了。”
她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皮肤很白,五官均匀的分布在那张巴掌脸上。
黑发柔顺,不像别的女孩子,会花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在打理头发上。她每次都是简单的高马尾或者丸子头。
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睛,看人时,透了点娇憨。
死板的照片不能将她的灵动展现出半分,只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才会切身实际的体会到那种想要把人搂在怀里狠狠薅一把的冲动。
周宴礼忍住了。
既然道歉方这么诚恳,就不妨勉为其难原谅她:“这次是小爷我宽容大度,没有下次了,明白吗?”
她异常乖巧,连连点头:“明白。”
周晋为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
周宴礼也看着他,问江会会:“他怎么也来了?”
江会会还记得中午在学校的事情,担心他们又会吵架,她急忙解释:“我是在找你的路上碰到他的,他说和我一起找。”
周宴礼眼神变得不太自然:“是……他主动提的,要和你一起找我?”
“嗯,他说两个人一起找效率会高一点。”
周宴礼语气别扭:“谁他妈稀罕他来找我。”
在学校的仇他还没忘,休想他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周晋为抬腕看时间。
“很晚了。”话是和江会会说的,“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江会会点头,伸手隔着袖子去牵周宴礼的手腕:“走吧。”
周晋为没动,视线停在二人交连在一起的部位。
他问江会会:“你打算带他回你家?”
江会会说:“他没有地方去。”
“附近酒店有很多。”
江会会也觉得住酒店更合适,她欲言又止的看向周宴礼,后者脖子上还围着江会会的围巾。此时站起身,个子比江会会高上快两个头了。
她询问周宴礼的意见:“你觉得呢?”
后者半晌不语,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懒散姿态。
最后实在顶不住这两人的注视,他才尴尬的咳了咳:“我今天……没注意看,把身上所有的钱全赔给店老板了。”
江会会:“……”
她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钱,你全赔了?”
他支支吾吾:“我从小到大都不缺钱,所以对钱没什么概念。”
江会会在心里默哀,人与人之间果然存在着巨大鸿沟。她一毛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结果还有人不缺钱到对钱没概念。
她没钱,周宴礼也没钱。
那么……
两个穷光蛋非常默契的将目光放在在场唯一有钱的周晋为身上。
后者面无表情。
最后还是江会会将人拉到暗处,小心翼翼地请求他:“你可以……暂时先借他一点吗,他会还给你的。”
因为身高的悬殊差异,她看他得抬着头,那双眼睛充满了真诚和一点讨好的请求。
晚风让她小巧的鼻头微微泛红,她的手还捏着他的袖口。
周晋为一言不发。
直到后者不安的继续询问:“可以吗?”
喉结滚动,他伸手在她唇上轻轻揉了揉。
她愣住。
揉完之后,他松手,垂放回身侧,指腹轻捻,像在回味遗留的柔软触感。
“有东西。”是在解释自己有些唐突的举动。
“啊?”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什么东西?”
“脏东西。”
什么也没有,只是他突然很想吻她。
钱最后还是借了。从小巷出来之后,周晋为将钱夹里将所有现金都给了他。
周宴礼良心不安,询问江会会刚才和周晋为去小巷干了什么。
“你该不会为了让他借我钱,同意他对你动手动脚了吧?”
江会会嘟囔他都在乱想些什么。
周宴礼满脸警惕看着周晋为,虽然他是自己亲爹,江会会未来的老公。
可现在两人还没任何关系,江会会蠢的跟只没脑子的小白兔一样,他爹又是个精于算计,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他们俩在一起,只有江会会被吃干抹净的份儿。
去酒店的路上,旁边正好有一家宵夜摊还支着。周宴礼大马金刀坐过去,说肚子饿了,吃点再走。
他把菜单递给江会会:“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江会会欲言又止,提醒他:“你花钱别太大手大脚,这是借的钱,是要还的。”
债主就站在一旁,脸色不大好看。
他大约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连站着都嫌脏。
周宴礼说没有啊,他指着债主,理直气壮:“他请客。”
擅自被要求请客的周晋为没有说话,而是略带嫌弃的扫了眼四周。
路边小摊的卫生环境也就那样,泛油光的桌子,老旧的墙面,以及无论怎么拖洗都不干净的地板。
周宴礼知道他爸这个毛病,那就是洁癖。
洁癖到什么程度,哪怕去别人家做客也不会喝主人家准备的茶水。
所以周宴礼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在自己小时候,更换尿布以及洗澡,从不假手于人。
哪怕有保姆,这些也都是由他亲自来。
看在他给自己换过尿布的份上,周宴礼决定暂时原谅他白天犯的错。
“行了。”他递给他一双筷子,“把你那些贵公子做派放一放,这些路边摊就这样。”
周晋为看了眼他递到自己跟前的一次性筷子,没接。
周宴礼直接放在他面前,爱要不要,事儿逼。
江会会点菜的时候询问他们的忌口。
周宴礼从善如流:“我海鲜菌类过敏,不吃豆制品,茄子也不吃。”
江会会越听越惊讶,忌口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她记下了,又去问周晋为:“你呢。”
后者眼神复杂,看着周宴礼。
周宴礼替他答了:“他和我一样。”
那顿烧烤吃了很久,最大的原因是江会会吃东西太慢。
但桌上两个一看就没多少耐心的人,反倒都安静的等着她。
只是中途周晋为离开,去外面点了根烟。
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吃不惯路边摊,能坐下来已经算是屈尊降贵。
所以他全程连筷子都未拆开过,一根烟刚点燃,冷笑声自身后传来。
他回头,是周宴礼。
他掸了掸烟灰,眼神很淡。
对方嘲他:“不许我抽烟,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抽。”
他好像认定了自己的确和他有些什么关系,甚至还早早打听好他的忌口。
做的如此完善,不就是为了能在他家有一席之地。
周晋为眼神讥诮,最后一次警告他:“趁我还没打算真的对你做些什么,把你那点心思收一收。”
周宴礼乐了:“你不信我是未来来的,我能理解。但我知道你的未来。”
他走到他面前,挑衅般的将他的未来全部叙述了一遍,“你大学毕业就结了婚,老婆是你高中时期的初恋,叫江会会。你家里人不满意她,逼你和她分开。所以你直接带着她离开了家。婚后第二年你们生了一个儿子,家庭美满,很幸福。可惜这种美满只持续了两年,一场病痛带走了你的爱人。你的人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青年丧偶,中年还会有个处在叛逆期,天天给你找麻烦的儿子,也就是我。”
周晋为的眼神变得阴沉,他不为所动的看着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周宴礼。
江会会是听到动静过来的。
恰好看见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周晋为掐着他的脖子,拼命朝他脸上挥拳。
周宴礼被这巨大的冲击掼倒在地上,脸颊肿了,嘴边流血。
江会会急忙过去,伸手拦开二人。这会才看清,两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
她被吓到眼眶泛红,让他们别打了。看到她的出现,周晋为这才停了手。
江会会扶起躺在地上的周宴礼:“你还好吗?”
他头低着,模样有些颓丧。
片刻后,摇了摇头,说没事。
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像是一只被反复遗弃的流浪狗,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地上的围巾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拍干净上面的灰,重新围在脖子上。
江会会看着他脸上的伤:“疼不疼?”
他还是摇头,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我没事。
江会会看他眼睫垂着,深邃的眼眸在夜色衬托下,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落寞来。
怎么可能没事,都流血了。她还要继续开口,却被他打断:“你先回去,不用管我,我自己去酒店就行。”
他走了几步,将书包拿走,挂在肩上。
声音有些低哑,背对着他们离开。
以往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少年,这会儿身子轻微佝偻,好像直不起腰。
走路也一瘸一拐。
黑色夜幕下,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不知道是在擦唇边的血,还是脸上的泪。
江会会不安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犹豫的将视线收回,改为去看周晋为。
后者没什么反应,捡起地上的外套,脸色平静的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江会会都没说话,她深知这样的情况下也问不出什么。
周宴礼找了个最近的酒店,好在这个时候还不是特别严。他顶着脸上的伤,随便冲前台姐姐撒了会娇,说自己被亲爹揍了,所以离家出走,但是走得太急,忘了带身份证。
帅哥在外总是会受到很多优待,前台姐姐不忍心看着他流落街头,所以给他通融,开了间房。
洗完澡出来,房门被按响,他拿着干毛巾擦了擦湿发,走过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刚才那个前台姐姐。
她递给他一袋子药,说是有人让她转交的。
周宴礼先是一愣,接过那袋药,眉头皱着,这么晚了,她还没回去?
他不放心,问她:“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前台姐姐点头:“应该是一个人来的,没看见他身边有别人。”
周宴礼眉头皱得更深,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随手把毛巾一扔,换上鞋子就要出门。
前台姐姐拦住他:“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休息,明天哪还有精神上课。”
他说:“我去送送她。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前台姐姐笑了:“谁说是女孩子了。”
周宴礼停下;“什么?”
前台姐姐说:“送药的是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少年。”
她笑容花痴:“是你哥哥吧?你家的基因可真好,你还有其他哥哥或者叔叔吗?能不能给姐姐介绍一下?”
周宴礼愣在那里。
看着前台姐姐递来的药,周宴礼眉头皱了皱,又松展。
心里的情绪也一点点散开,仿若电闪雷鸣的烂天气终于见晴。
还算这条狗良心未泯。
他和前台姐姐道了谢,关上门回房间。
将药倒在桌上,随便翻了翻,想找一支活血化瘀的。
他的脸被揍了好几拳。看来他打架的天赋的确遗传了他爹。
周宴礼伸手碰了碰嘴角,疼的龇牙咧嘴。
下手是真狠啊,操!
他继续翻找药膏,越翻眉头皱的越深。
痔疮药、冻疮膏、祛斑祛痘的,毛囊炎足藓……
“靠!”
原谅早了。
第二天周宴礼顶着一张鼻青眼肿的脸去了学校。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注视。
这种注视他早就习以为常,他并非帅而不自知的类型,从小到大,上至左邻右舍的阿嬷婶婶,下到刚会走路的小孩,更别说那种处于青春期的同龄人了。
谁看到他不对他的外表夸赞一句。
周宴礼都听出茧子来了。
所到之处,全场的焦点也必然在他身上。哪怕出门买瓶水,都能被拍下来放到网上,标题取一个《放学路上遇到的素人帅哥,提前蹲一蹲,等他成为艺人之后再来挖坟》
但今天的注视不太一样。明显是冲着他脸上的伤去的。
周宴礼眉头皱着,嫌丢人,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一打十都没被揍成这样。
要不是他是自己亲爹,他没还手,也不至于……
周宴礼越想越气,一把扯过卫衣连帽兜头顶了。
好在周晋为给他的那些现金够多,开了半个月的房之余还能买几件换洗的衣服。
昨天晚上下了雪,应该是他们回去之后才开始下的。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平江中学上课时间六点,比环卫工人起的还早。地上的积雪没扫,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学校走。
江会会怕冷,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